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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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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马香车美人

作者:傅玉丽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796      更新:2019-10-27

      “等下来接我啊。”老婆下了车,半边脸仰望着美容院,半边脸侧朝着他。美容院的小姐边开门,边冲着老婆微笑。老婆挺挺胸脯一步一摇地进了美容院的大门。

      “好——” 傅处笑着答应着。声音随着老婆肥硕身体的消失有点有气无力。
       一辆公共汽车拉满了人呼哧呼哧,摇摇晃晃地从他身边开过,屁股后面卷起了一阵细尘。他皱皱眉,屏住了一下呼吸,从鼻子里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挂档,松油门,车子往前滑行着。要等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到哪儿去呢?这是周日的下午,他一时有点迷茫。


       他想起了半年前,自己提了副处,这个他等了十年的位置。他以为十年的期待一旦实现了会是件多么欣喜的事儿,可是实际上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小傅啊,你以后当了官都是副的呐,以前总有人这么跟他开玩笑。现在这玩笑可成真的了。
       因为自己刚提了副处吧,比自己小的小郑也提了副处,而人家叫起来都是郑处(正处)郑处(正处)的,自己怎么叫都是傅处(副处),好像当了处长还主动告诉人家是副的,你说有多别扭。

       不跟小郑比,和以前的老郑,就是比自己年龄大的原正处长比,老郑更绝,辞职不干了。人家读了MBA,认识了一帮同学,有了一大批资源,结果被民营企业请走了,年薪几十万呢。比小的不是味儿,比老的又无法比了,他说不出的失落,这个处长还有什么呢。

       就说用车吧。以前的处长,不管正处、副处,只要沾了点处,都有小车,还专车专用。现在可好,单位有了新规定,实行车辆统一管理,市场化运作。各处室除了正处外的任何人都不得配车,提高交通费用。如用车需申请,由总经理工作部主任签字,说明去处、用车时间、归还时间,才能统一安排。司机也不得擅自出车,更不得将车随意给任何人使用。也就是说他们处室现在没有车了。

       没车也没什么。可人家小郑(他一直这么叫他)早两年就买了个小车,虽然只是个女人用的(他这么认为)QQ,可那毕竟是四条腿的铁家伙,又是自己的,出去进来的多方便。他和小郑住在一个方向,以前他还搭过小郑的车,感觉很好玩,像个玩具,还跟他开玩笑。现在再搭,有点不是味儿了,这像什么呢,太抬举小郑了吧。郑处,不,小郑还是自己招进来的。当初单位缺人,他借他临时来帮忙,一来二去的,两年之后,小郑留了下来。现在竟留成了和自己一样的副处,提了,与他齐平了,当初他哪里想得到啊。现在再去搭人家的车,那自己当的这个处长还是处长吗?他真不愿意。

       几个大学同学聚会,说好了下班六点来接他。可六点过十分了,手机响了。老傅啊,我这里堵车,过不去,你自己过来吧。他本来可以坐下班的班车出去,现在班车也走了,该下班的都下班了,小郑走时还叫了句,坐我的车吧。不用,我同学来接。当时他还胸有成竹的,笑着对小郑说。现在没法子,他只能夹起包迈动两条腿去等出租。下班高峰,出租哪又那么容易等呢。结果他赶到时,饭局都快吃一半了。你真忙啊,怎么才来啊,同学见面不高兴了。哎呀,没有车,他也急了。
       咦——你们单位当处长的还没有车?同学不相信。在他们眼里,傅处就是成功人士的象征啊。你现在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怎么能没有宝马香车,还有美人呢?哈哈哈。同学一齐大笑。
       哈哈哈,他也笑,低头猛灌一气,把个脸烧得像猴屁股。

       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就跟闹肚子似的,动不动就一泄千里。必须稳住。权衡再三,他买了车。当时想不能比小郑差。反正自己这半年自当了处长,腰包也明显像孕妇六月怀胎了。
       车买回来,他带老婆去坐,一看见崭新的POIO,他的眼睛“刷”地就被照亮了,开门抬脚弓身弯腰屁股一落座,一股热流就从胸腔里窜了起来,跟小时候看升国旗似的。好像肉一接触钢铁,猛然间就进行了某种传输,人就有了力量,金属的力量,还有了金属的质地和硬度,变得闪亮、高贵、矜持、富丽起来。他背靠着座椅,眼都不眨了,仿佛站在珠峰放眼世界一样,心里一下开阔豁亮了起来。

       坐进车里,他脸上浮上了不易察觉的笑容,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一副红色的太阳镜戴在了脸上,又抬头往后视镜上看了看,嗬,差点不认识自己了,里面整个一老帅哥。哎,老婆在外面叫了起来。她见老公进了车就老在里面不叫自己,急了。
       他抬眼一看,一个发福的中年妇女,穿着入时,拿着坤包,对着车往里望呢。她肯定望不见老公,望见的全是镜子似的车身和车玻璃,最后跑到车头那儿叫了起来。他赶紧打开侧门,老婆转到旁边挤了进来,车子晃了一下。
       老婆以前一条胸罩都要自己做,现在经济条件好了,自己又当了官,想起要打扮了。所以上街买回了一套套衣服,只是穿上去好看的衣服反显不好看了。看到她胖得像大象,还不如不打扮,落个朴素的样子。他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走啊走啊,你还不开干什么?老婆兴奋得像上了宇宙飞船。

        他发动了车,车子像一阵风飘了起来。哎呀,好舒服,老婆叫了一声。然后伸右手摁下窗子,一股清新的晨风吹了起来。

       车子悠悠地滑动着,出了大院,右拐左拐,滑过了永外横街,一下就到了永外正街。怎么这么快啊。老婆叫了一声,往外面吐了口痰。她前后左右地望着,耸着鼻子,像找寻食物的猎狗。小王,突然扯着嗓子冲着外面喊起来,买菜啊。
       一个拖着拖鞋,满头发卷的妇女转过脸,哎呀,你家的车啊。是啊,我们的,不沾公家便宜,坐自家的,老婆回答迅速,觉悟还很高的样子。他陪着笑,放慢了速度。妇女用手拍了一下车,嬉笑道,你好有福啊。今晚还来打麻将不?现在有事,等下联系,老婆显然心思还没转回来,没让他多停一下,车子又轻轻滑了过去。七点半啊,妇女的声音追了过来。

       现在的人好懒,这么晚了还不起床。没看到其他邻居,老婆有点失望。平时她们要不买菜买东西,要不逛来狂去,怎么今天只看到一个呢。还没说完,突然一个急刹,她跟着往前一冲,又往后一仰,哎呀,干什么呀,老婆叫了起来。原来十字路口红灯之下几个行人突然过马路,不刹不行。闯红灯,找死啊,老婆破口大骂,好像被狗咬了。
       你……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想笑,又笑不出。平时和老婆上街,她哪一次不是看着红灯照样走呢。还振振有辞,我走路的,他开车的敢压我。我字拖得像一只骄傲的鹅高仰着脖子,还斜眼觑着小车,挺着胸脯,走得步伐坚定,倒是开小车的不得不减速或停下来。老婆又对站住的他说,你连红灯都不敢走,能干啥大事。
       干大事,这就是老婆对他的要求。敢闯红灯就能干大事。这么多年,天天如此,老婆不断在他耳边唠叨。他就整天想着干大事,可什么是大事,有什么大事轮到自己呢。不当个官,当个百姓,还能有什么大事可干?你就要争取当处长,当了处长才有希望,老婆像个教官,十年如一日地每天教育着他。可是,可是,他发现虽然现在当了处长,也没感觉有什么大事可干,想的竟然是不坐小郑的车,不能比小郑差,不能没有车,这算大事吗?他忽然间有点恍惚,有点莫明其妙。

       什么素质!哼。车滑动之后老婆的气还呼哧哧地,像头牛。他嗅到一股隔夜的酸菜味儿,昨天吃了酸菜鱼,叫她倒掉吃剩的酸菜。又不是不能吃,我吃。老婆知道打扮了,可这上面一样舍不得。她没倒,今天一个人下着泡饭全吃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胃里也泛了酸。

       老傅啊,这叫好马配好鞍,老婆转过身来,冲他一乐,你可得好好干啊。

       好好干,好好干,这种单位自己的年龄能当个副处就几乎到顶了。自己从农村出来,大学毕业差点回农村教书,靠老婆的关系才留到这个单位,在这个地方一干十年,现在终于当上了处长,他真满足了。自己以前的理想就是当个城里人,不用种田,热的时候有电风扇吹吹就行了,现在早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何况现在有了闲钱,还成了有车一族。还想干什么呢?还能干什么呢?
       干!干!干!还不是干这个胖女人。想到此,他有点说不出的愤怒,干这个女人,不如说自己被这个女人干,被干了十年,干得从前的自己荡然无存,中文的清高、孤傲还有理想色彩统统烟消云散了。每天想的都是最实际的争斗,最实际的利益,当年爱好的诗歌也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现在,一会儿红谷滩看夜景,一会儿象湖看垂钓,老婆要他开车带着自己到处转。或者上商店,去美容,才两周时间,他就发现,自己成了司机,成了老婆的专职司机。看到她一身胖肉的抖动,想着她那样子,就像一阵沙尘暴扑面而来,无处躲避,呛了他一下。天天坐车,再不运动,再上美容院也减不了肥啊。半个月了,自己有了车,除了上班就是送老婆,还去了几次菜场,后来觉得菜场太拥挤,又凌乱、肮脏,车子像落地的凤凰,太可惜了,才不去的。反正同事、邻居都看到了,都向他们投来了羡慕的眼神,这不就够了。

       只是傅处的红色太阳镜早没戴了,因为老婆说太招人,他也不想给单位上的人留一个什么印象,收了起来。
       “没有新中国,就没有新生活;没有新生活,就没有性生活;没有性生活,我们怎么过?——”那天,在八一大桥,突然,一辆敞蓬跑车冲了上来,里面音响震得桥都在动。两个男人带着两个时髦女郎,嘻嘻嘻哈哈呼啸而过。老婆转过脸来,你可不许带其他女人啊。老婆眼里喷出一股气愤、不屑和嫉妒。哪会啊?他说。心里想,自己哪会这样。就你一个就够了。

       够了,真够了。真的,够了?他的心里翻腾开了。自己刚刚稳住的情绪怎么又有点波澜起伏呢。有了车,可怎么老觉得坐在车里还少了什么呢?怎么觉得还不够呢?!

       街边的香樟树投下了斑驳的影子,显得下午的太阳有点懒懒的,车慢慢滑了一段,他想着想着,感觉发空,更没劲儿了,不想走了。他把车停在了美容院前面街边树荫下,熄了火。这是一个小街,街道不宽,两边是一些小小的店铺,全卖女性小用品、小饰品、仿名牌的衣服,便宜、时尚、新潮。车窗外,不少女孩子们在逛来逛去,眼里全是惊喜,青春的脸上生动、纯洁、美丽。
       他随意地看了一会儿窗外,心里竟有点妒意。 

       她们真年轻啊,可是,十年之后,她们的生动、纯洁和美丽还存在吗?他点了支烟,慢慢吸了一口,又吐了出来。淡紫色烟雾曲线生动地弥漫着,像摸不着的光阴,烟雾中,他看见她们变得模糊而暗淡。他扯了下嘴角。

       吸完烟,他身子发软,放下靠背躺坐下来。当了处长,一些具体事可以由手下干了,自己竟开始思考一些事儿了。他感觉阳光下,女孩子们美丽的身影晃来晃去,像一张网,又像一层纱,有些不真实起来。

      突然,一副美人画帖在了他的车窗上。是一个美人头,长着一双丹凤眼。怎么回事儿?只见美人眼睛里波光流转,盈盈欲滴,玫瑰样的嘴唇,云霞般的脸庞,她正冲着他微笑呢。他大脑像一下接通了电源一样,反应过来,不是美人画,是个真人,这个女孩子把他的车窗当镜子在照呢。她还抻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如玉的小手轻抚了一下前胸。
       一时间,就像一股巨浪般扑了过来,他浑身激灵了一下。

       丹凤眼却不知道这些,她转转头,侧侧身,照了好一会儿,还对自己微笑了一下,好像感觉满意了,才轻移秀步走开了。
       你……傅处一下头痛了一下,心也被什么提了一下。傅处感觉到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拱,差点拱出声来。 
       十年了,自己几乎快忘了那个丹凤眼了,现在她怎么又出现了。而且刚才就是自己眼前。
       难道思念是棵小草,没有她拱不破的泥土?

       就像放电影,他的眼前刷刷刷地出现了十多年前的片断:上高中的小傅,脸上还没长胡子。隔壁班的女孩子,眼睛上挑,眼波闪亮,两个隐隐的酒窝,嘴唇像玫瑰花开,皮肤像早上的云霞,他背地里称她丹凤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次她走过时,他都不敢正眼看她。可她转身,他又偷偷地跟着她。一天,在胡同里女孩子突然转身,你跟着我干什么?声音像天上的音乐一下让他呆住了,一股清甜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有魔法一样,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低着头用脚不停地来回擦着地面。后来,他就不停地写诗,不停地写,把对她说的话都写在了诗里。
       过了几天,他跑到她们班上,看看四周没人,拿出书包里写的诗塞到了她座位里。那一晚他的心变成了一只小兔。可第二天走在路上,有几个人突然对他叫,你是我的太阳,是我明亮的太阳,他的诗被周围的人都知道了。他吓跑了。

       他考上了大学,她却没有。你等我,好吗?他鼓起勇气跑到她面前,丹凤眼怔怔地看着他。也许写诗的习惯就是从想跟她说话开始的,到了大学,他成了校园诗人,每天写诗,那些诗歌如泣如诉,情浓意满,深受女孩子们喜欢。她们去找他,可他始终找不着感觉,总想着那双丹凤眼。

       大学第一个学期结束,他兴冲冲地回家,去找她。老远听到鞭炮鸣,喇叭响,一群孩子嗷嗷地叫着。一个一脸横肉,黄牙暴出的男人站在一辆小车边上,丹凤眼穿着红色的新娘服装正走向小车。啧,啧,人家城里人,有小车、坐小车咧。边上的妇女像一群鸭子,眼神像钩子。他一下全身像受了雷击。

       他想上前拉住她,可脚像长在了地上。你两手空空,凭什么人家喜欢你、等你,何况你们又没有任何约定?他心如刀绞,回去把诗歌全烧了。
       毕业后,他找了现在的老婆,留在了这个城市,这个单位。后来回乡下偶尔听人说起她,有说她离婚的,也有说她下岗的,还有说她当小姐的,不一而终。他心里说不出的味儿,还有一丝隐隐的说不出的快意。

       现在十年过去了,她怎么还这么年轻,怎么还和过去一样。傅处想,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不管怎样,他迫不及待地想确定一下。他刚把手伸向窗户,要喊一声,这个女孩子却轻灵地转身进了边上的一个小饰品店。她一定没想到车上还有人,自己在这里停了好一会儿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咚咚地跳,好响,就像犯心脏病。有多长时间了,自己没有这种心跳的感觉了。就是当了处长,也没有这种感觉。有的却是说不出的失望和难受。再看那女孩子背景,和从前比丰满了一些,而因为从前太单薄,现在看上去正好。就像歌中唱得那样,身材不胖也不瘦。尽管头发由马尾变成了韩国空气烫,尽管染了红色,可是她身上的气息还是那么轻灵,十多年了,她基本上没有变,只是变得更有丰韵,更具成熟的女人味儿了,十多年时间好像不存在一样,他感觉自己一下认出了她。他坐直了身子,手扶向方向盘,把右手指摁在了喇叭上,但旋即又放了下来。不行,不能摁,我就在这里等她吧。再说这里也禁摁喇叭。

       真是心有灵犀,她又从小店里出来了。正迈着悠闲的步子往前走去,边走边看着边上的一个个小店。她的步子加大了,像一头小鹿,周围女孩子看上去都那么暗然失色,她就像太阳一样,照亮了这条街。你是我的太阳,是我明亮的太阳,她还是那么美,他感觉自己心底有个什么地方被搅动了,又甜又酸的。

       宝马香车美人,对,宝马香车美人,自己不就在等她吗?等这个美人!
       他听到空气中好像响起了刷刷地声音,像经过时光回溯,过去对她的感觉全涌了上来,像飞轮旋闪 。再也不能错过了,这个让自己动心的美人。

       他们那批学中文的基本上在教书,有的还下了岗。相比之下,傅处属于成功人士了。当了官,又是有车一族,越来越红火了。现在谁不高看自己一眼呢。他突然有了勇气,有了信心,今天碰上了,可别错过了。他发动了车,车像无声的鱼在水里游一样,追随着她,离她三步远,慢慢地走着。香车美人香车美人,他没有开窗户,却好像嗅到了来自她的气息,她的体香,车子像在云中悠悠地飞行。

       这种女人放在自己的车里,那才相配啊。如果叫住她,她一定吃惊,会惊惶失措,因为她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如果让她上车,她一定会感激,会受宠若惊;如果带上她去飙车,她一定会放声尖叫。对,尖叫。像森林小兽,她的尖叫一定划破岁月的沉寂,一定会点燃她和自己的热血;然后他会和她一起尖叫,击碎所有的束缚,打破一切的界限,撕开全部的修饰,追寻突破和冲击;渴求充实和坚硬。然后一起燃烧,一起燃烧得湿润淋漓……车,就是他们的房,就是他们的天地,就是他们的领土,就是他们的乐园。香车就是为美人准备的,就是为她准备的。这么多天,他终于感觉到自己体内涣散的力量又凝聚了起来,明白心里到底少了什么。

       不觉中,他手心出了汗,脚也出了汗,心怦怦跳着,像当年在校园每个睡不着的夜晚为她写诗一样。但眼睛一下也不敢眨,怕跟丢了她。这个下午他才感觉到了有车的意义。不是跟小郑比,更不是带老婆转,她在车上真是多余。那真是低级,自己车里少的就是激情与碰撞、温柔与缠绵,少的就是与美人的相处和暧昧。

       这时,丹凤眼回了一下头,头发像一片云飞快流过,眼里像有束光闪过。这一回头,尤如阳光普照,傅处眼睛都花了一下,他想,她一定看见我了,一定认出我了,只是不好意思,所以才故意在磨蹭呢。
       傅处感觉自己喉咙有点紧,身体也有点僵。只见走完了这条街,丹凤眼拐弯进了一个停车场,一根栏杆拦住了他的车。他就停在那儿等着,等她出来,我一定叫住她,邀请她上车,送她到她要去的任何地方,陪她到她要到的任何地方。和她一起飞行,不,一起飞翔。他停在门口等着,甚至没有注意到是什么地方。

       他的心像有一团浓云在翻滚,这是多年来从来没有的。即使是提了副处的时候,跳了一下,也是沉沉的。在单位他不敢让自己太过于表现,日久天长,即使心跳也不会弹得太高了。可是现在,那心就像在跳高,他整个胸膛都翻腾起来。他口干舌躁,浑身发热,头顶热气腾腾。不断地想着叫住她,带上她的情景。

       突然,两声短促的“叭叭”的鸣叫声打断了他。是车喇叭,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他的车挡了别人的道,堵在了停车场大门口。对方显然不满了,哪有这样停车的,堵在门口,不进不出的,要不要人家的车走啊。
       哪有这样鸣喇叭的?!还用的大喇叭,城市怎么能用这种喇叭,这么粗鲁,没有修养。这刺耳的声音像两把短刀,刺得他不舒服。傅处还没想完,哎,窗外,一个五十多岁的戴着袖章的人冲他挥着手,作着后退的手式。没法,他拉下倒档,倒退了一些。
       等让出了道,再一抬头,戴袖章者又冲里面开出的车弓下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式,像个殷勤的门僮。一辆红色宝马车雄纠纠地开了出来。红得像太阳,像明亮的太阳,又像一团火,闪耀,炫目,充满了傲气,不可一世地开了出来。
       再看宝马里面,他张开了嘴却合不上了。坐的竟是丹凤眼,只见那丹风眼、小酒窝开着宝马从他身边飘了过去,像一支箭,一束阳光,一股清香。他的头跟着她转,最后伸了出去,脖子都酸了,宝马却停都没停,像个贵妇,只傲慢优雅地留给他一个漂亮的背影就走了。

      就像受了雷击,或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头,他全身都木了。自己的宝马香车还在,美人怎么就走了,怎么就没看见自己,她的眼神连瞥都没瞥一下自己啊。他的心像直线下泄的海浪。她的宝马可是货真价实,那才是真正的香车,配她这个美人,自己的车在她面前像叫花子一样。
       她不是下岗了吗?她不是离婚了吗?哪儿来的宝马?一下子他想到了这些。可好马配好鞍,美人配宝马,她怎么能没有宝马?这样的美人,没有宝马像美人吗?他都想糊涂了。她的宝马哪儿来的,这样的美人谁不想要她上宝马,要她上香车啊,谁又不想上啊?
       她——是他的丹凤眼吗?是啊。真的是吗?……他一时脑子像开了锅一样,心像五马分尸。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手机里响起了小齐的歌声。不用看,他都知道是老婆打来的,她做完美容了。
        “我……有事,你自己打的回去。”想到老婆坐到车上,就堵得慌。
        “你到哪儿去?”老婆声音听起来像破锣。
        “我……”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儿了。
        “你要到哪儿去?有什么事儿?”老婆又问,声音严肃而认真。
        “我……我他妈撞车啦。”他突然很烦,吼了一句,关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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