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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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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象山南路出发

作者:傅玉丽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057      更新:2019-10-27

       爱上一个人也许只要一秒时间,比如一见钟情。而不爱一个人花得时间就长了,好象漫长午后的打出的一个哈欠。比如王牡丹,在她与丈夫生活了十年之后,她也没意识到自己并不爱他,一直到知道了丈夫在外面养人,她才回过神来。她气得半死,又恨得半死,想自己是不是没有生孩子才造成这样的结局呢?这一想,还坏了,她才发现自己并不爱丈夫。她的气和恨来自于自己怎么现在才知道不爱他,还跟他一间屋子里生活了这么久。十年,吃喝拉撒地与一个男人在一起,还一下子就过去了,想想都可怕。十年里,她没有生孩子,有了也没有要,难道暝暝早就给了她暗示,而她没有接到。女人爱一个男人,还会不想给他生孩子?要有孩子就不会这样了,这想法刚冒头,她就感觉自己被抽了一大嘴巴似的愣怔了,生谁的也不生他的。就像听见风中的呼喊,凄厉狂乱。她放声大哭,然后渐至无声的啜泣,最后感觉虚脱,睡着了。一觉好漫长,醒来,精神气回来了,好十足,打定了主意——离开这个男人。
       什么?丈夫叫了起来。显然又怕自己的声音吓着了她,赶忙放低了嗓子,丹丹,你开玩笑吧?阿蝇开始有点发慌。他怪自己打小落下的毛病,凡事总计帐。在学校里,他一毛一毛地记,那时穷学生生活困难,自己又从乡下来,家里穷得叮当响。在选择学校时,为省钱,还专门选了师范。与女友在一起时,他的笔记本上就记着:看电影五毛,吃面条三毛,购丝巾一块……这个习惯他一直保留着,有事没事就记着。现在他有钱了,当了记者,拉广告做文案,隔三岔五还能解解馋了,当然今非昔比。他在象山南路租房时压根没想到,自己的租房合同什么的,会被王牡丹看到。他给邹小邹买的亮光吊绳、手机发票等都在,与邹小邹、杨小杨、琦琦等乱性时,早不亦乐乎,还想这个。
       出什么事儿了?他为自己壮胆,拼死抵赖,想,王牡丹一个傻女人,能知道啥。她成天只知道跟着自己跑,还陶醉在为爱走天涯的自慰中,不可能知道什么。你跟我走,王牡丹一下站了起来。上哪?他问。你跟我走。声音有点像刀片划过玻璃,人仿佛张牙舞爪的树木。当这棵树把他卷到象山南路时,他像小便时突然不畅一样,浑身不得劲,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还是没想明白王牡丹是怎么发现这些的。他相信依王牡丹,不,王牡丹们的教养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相反,这种女人,就是读了点书有个正式工作的,所谓白领的,虚荣心强得像原子核爆炸,自以为清高脱俗的,根本就没办法。所以不是很担心。但听到离婚他还是头皮发麻,三十七八,等待提拔。离什么婚啊,再说,他也没想到要离婚,男人不都是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自己在报社熬了这么些年头,每天嫌死了领导,看不上同事,那帮人在他眼里全是没用的家伙,就想着怎么把他们全踩在脚下呢,满心里想的都是当官当官当官,捞钱捞钱捞钱,他可不想在等待提拔之时,授人以柄。
       不离。他满脑子像一团苍蝇在瞎转乱叫。他妈的,这个死女人,心里诅咒着。一支一支地抽烟,然后把烟一丢,双膝扑通一下跪在了地板上,眼泪就流了下来,仿佛回头的浪子,充满了悔恨和伤心。丹丹啊,你可别这么说。咱们不是过得好好的。我改,还不行吗?我那都是逢场作戏,逢声作戏啊。你怎么那么计较啊。声音都有些抽噎了。
       逢场作戏?王牡丹感到一阵恶心。三张电话卡在那三个女人手里,费用都是他出,他是蛮能作戏的啊。在三个女人中还不会穿帮,确实能干啊。他该去当演员,而不是当记者。这种人也早不配做记者了,除了唬人,还能干什么。王牡丹当初不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现在,他作出了悔改的表示和保证。不再号称自己去省政府写稿子了,也不再乱往外跑了。天知道省政府那些秘书是干什么的,还需要他去写稿,当初王牡丹还愣是信了,想想这些王牡丹都为自己的愚蠢难受。他的谎连小学水平都没有,自己却一点也不怀疑。也就是说,自己从来也没认真想过这场婚姻,一直不要孩子也许深层里就不想与他有血肉亲情。一直没有深想,就是自己内心里不愿面对。知道了不爱他后,王牡丹反而心如止水平静了,她根本不在乎他跟谁上床了,只要不是跟她,与她何干呢?不爱一个人,上一万次又如何。他的所有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反反复复地想这些,越想心底就越坚定。不能这么不明白了,离开他,不惜代价。
       见王牡丹这么固执。阿蝇急了,现在哪个男人不花,我还算好得咧老子江南名记哪受过这种待遇。到哪儿不是吃香的喝辣的,玩几个女人有什么?那些女人愿意,我有什么办法。大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发起狠来,然后突然一抹脸,吼道,别说了,你要跟我离婚,我就到你家把你全家杀了。他脸黑眼红的,像血在喷,又像蛇吐信子,直直地盯着王牡丹。
       他的话让空气都不流动了,王牡丹感到心底一块纤细柔软的地方一阵刺痛。有什么扎向了自己。她知道并不是他的话,而是时光之剑彻底让他亮出了底牌。虽然脸色煞白,身子和脚跟踉跄了一下,她心里倒真的平静了。
       他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相认,这种人怎么可信。听说阿蝇填表时,父母一栏空白,同学们都以为他是孤儿。而当他的父母来学校找他时,他就躲得远远的,装作不认识,王牡丹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女儿跟他走。照本地的说法,那个人弯腰驼背,一双眼睛不安定,像贼一样骨碌碌乱转,不是个好人样。可王牡丹就像着了魔似的,正处于强烈的青春叛逆期,在学校里同学们也反对她和他好,现在父母又如此,更激发了她的决心,更要和他好,跟他走了。还为自己的举动激动不已,自己用爱情怜悯、同情一个孤儿似的,有一种行义举的感觉。这一走就是十年,十年中,她基本没回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回去。所有的理由都是不存在的,只有一条,她怕面对亲人,面对同学。
       一想到这儿,王牡丹有点发抖,像怕冷似的。她知道他在用话噎她。不仅是用话,现在是用行为了。她胸口发痛,又闷又痛,却没有一滴眼泪。
       只有结不成的婚,哪有离不成的婚?刘晓庆这么说过,她现在才体会到刘晓庆当时的勇气和力量。她睡了几天后,好了,再不提分手的事儿了。像没事一样,王牡丹每天心平气和的,该干啥干啥。只是不和丈夫同房了。
       这女人还不如街上的泼妇,连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会,阿蝇得意。女人三十浪打浪,看她能守多久。他料定王牡丹只是一时生气,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心里又高兴起来。她还很给面子,两人还经常成双成对地出入,比如朋友聚会,打牌什么的。
       当他发现有人见了他眼神不对时,已是半年之后了。好像要说什么又不说,不说什么又想说的样子,有点怪,怪得很。他浑身不得劲儿。报社少一个副总,他一直盯着这个位置,每天对老总骂骂咧咧,一个草包,连简讯都不会写。本报讯三个字都不知道要加上去。王牡丹听他念得多了,烦得很。知道这小子就想升官。但他也犯不着在背后这样损别人啊。王牡丹在外面有人了,这个信息钻入了他的鼻子。他嗅到了男人的味儿,来自其他男人的味儿从王牡丹身上发出来,尽管王牡丹只是从他身边过,他也感觉到了。恶向胆边生,脑袋尖上直冒寒气,他开始跟踪王牡丹。
       王牡丹坐的士穿过永外正街走向叠山路,过立交桥,到江边,然后进了独一处海鲜楼。远远地他看见王牡丹衣着光鲜地款款走向一男子。男子握着她的手,带她进入了灯火辉煌中。王牡丹动不动就在阳台上接手机,嗯,好,啊,行,一字一顿,空白的内容令人联想无限丰富。王牡丹又做了新发型,买了新衣服,收拾得漂漂亮亮,容光焕发了……
       你到哪儿去了,他实在忍不住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不是经常有事不回来吗,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事儿了?允许自己背叛,不允许别人背叛自己,大概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阿蝇觉得自己的自尊受了伤害。我是工作,我……他吭哧着。我有我的事儿,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王牡丹眉毛挑了一下,又放下来,你别无聊了。我……无聊,好,我无聊,他想还是借坡下驴吧,免得自己结巴的毛病又出来了。一说话就大舌头,好像生出来就没捋直一样。
       阿蝇动用自己的关系,两下就摸清了那个男人的下数,这下可把他吓了一跳。原来是分局政治部的尚部长,他们报社和其他几个单位小报全归他管。他只知道来了个新部长,不曾想,竟是和王牡丹亲近的那个男人。他像迎头挨了一棍子样的,但只一下,他就发现那棍子是软的,像通电的按摩器在他身上来回按摩呢。眯着眼他感到自己笑了,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像个扯着脖子的公鸡。他一下子对王牡丹从心里肃然起敬起来。每天早早回家,做好饭菜等着她。丹丹,我以前真不是人,干了那么伤害你的事儿,真对不起,你得原谅我。在王牡丹狐疑的眼神下,他搓着手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说。态度诚恳得能让石头化成水。他还跑到电信局为她的手机缴话费,连缴了几次,这是从来没有的奇迹。
       矫枉过正,王牡丹冷笑。她感觉丈夫没去当演员真是可惜。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得原谅我。这个演员真有点水穿石的精神,浑身放松,一片真诚。好像他的功夫真见效了——王牡丹笑了,本来也没什么,算了,过去就过去了吧,她说,充满了女人的柔情和宽容。我一个人在这里,不指着你靠还靠谁呀,这个家我离了还真不知到哪儿去呢?说得实在而动情。只是阿蝇不知道她这样说时,想到的是一个网友在舞厅里对着她的演唱: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没什么大不了。网友之间连名字都是假的,真不知靠什么。王牡丹当时就想笑。
       靠,他妈的,我还让他靠(操)。面对阿蝇半秃的脑袋,她想还不如那网友。
       你认识那个……那个尚部长吧?苟吭哧了半天,干脆一闭眼,直接倒了出来。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认识,怎么啦。没……没什么。苟转身倒了杯茶过来,放在王牡丹面前的茶几上。这样的,丹丹,我的情况你也知道,老大不小了,再这么干下去,一点指望都没有了。下半年报社要提一个副主编,要是我这次没轮上,一辈子就没希望了。现在从各方面情况来看,我是最有希望的,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凡是得上面有人。你能不能……他顿了一下,见王牡丹没吱声,还是说了出来,能不能和尚部长说说,提一下这个事儿。他最后的声音有点变粗,像饥饿时肚子里的咕咕声。显出了十足的可怜相,也是,快四十了,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男人不就指着个官当,这可是永远的春药啊,有了这春药,他想玩多少女人都成,还可以玩男人,更上一层楼了,多爽。
       他是我哥哥的同学,你别瞎想了。王牡丹料定他会如此,轻声说道。以前不认识,后来我哥介绍我才认识的。好啊,要多来往,果然不出所料,丈夫对哥哥的这同学很有兴趣和热情。我哪说得上话。你试试嘛。脸皮越来越厚,狼露出了尾巴。王牡丹被这尾巴引上了兴趣。
       你不是怀疑我什么吧?问得很艺术。不!不!他急了。丹丹,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对你,我还信不过吗?他声音很铿锵,就像在宣誓。十多年了,我对你,从来没有别的想法,就是因为我信任你,才把自己的心底话说给你听。换了别人我说得出口,能这样说吗?他被她的问话和怀疑搞得有些痛心疾首,感觉比六月飞雪的窦娥还冤,说得又急又快。说完,突然感觉心底有些疼痛,这么多年了,他和王牡丹的感觉正相反,现在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多么爱她。一想到分开,他就心底发疼,要窒息了,喘不过气来。
       有机会,我试试看吧。线放了出去。
       一天又一天,没什么动静。一天又一天,还是没什么声音。阿蝇几次想问问,都把要问的话压回了肚里。这段时间,他把所有的女人都戒了,也不乱跑下面企业拉赞助了,天天在家待着。看着王牡丹时不时地出去,去一次他就想,自己离奋斗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去一次他就想,自己要先把升官的事解决了再说。再说什么,他倒暂时不想。
       两个月后,有领导找阿蝇谈话了,这好像一个信号,直升天空,把他的心都照亮了。接着,他被任命为记者部主任,从办公室提了一人到报社当副总。虽然没当到副总,但总算提了,阿蝇在外面闭着嘴,回家就咧开了,像只鲨鱼一样。小人得志,王牡丹连头都不愿摇一下。她面露微笑,神情怡然,就像看着一出戏,慢慢进入了高潮一样。让他在里面沉浸吧,浸到头上一根毛没有,下面的毛也没有用了,浸成一座化石吧。离不成婚,还走不了人?她不想奉陪了。
       阿蝇主任的爱人失踪了。
       这消息比他升了还惊人。阿蝇到处找王牡丹,还不能让人知道两人出了问题。开着银色的高尔夫,他四处打听。同学那儿,单位上,商店、菜场,老家也去了电话,凡是能想到了他都去了,可是找不着。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他不信。一天,又一天,满城里都是高尔夫乱窜的身影。直到这天,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住处出来,开车到永外正街,然后窜上了叠山路,前行后左拐,进了象山北路,再前行,过了市一院,瓦子角,到了象山南路。一路前行,一家家地看去,他的眼睛不停地找,找啊找,看啊看的,就看见了楼上挂着了那片蓝天。
       是白底蓝花的连衣裙,如云在天。在武汉买的,这里没有。就图这个,王牡丹特别喜欢,她不喜欢穿和别人一样的,总到武汉、长沙等地买衣服,这件就是武汉买的。像天空下的一朵云,圣洁、美丽,现在就是那楼上飘着,像在向他招手呢。
       那不是丹丹吗?阿蝇神经一下提了上来。她怎么住在我原来租的房子里?和谁?像公牛一样,他想都没想就直接冲了过去。当然他是开着车的。
       第二天,本市一张报纸报道象山南路一男子驾车撞上楼房车毁人亡事件时,引用了楼房旁边开小店老板的话,这个人有神经病,他开着车就往墙上撞,根本不减速,也不转弯。吓死人了,他成心寻死,还把我差点吓死哎?显然小老板心里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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