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巫同瑾

二狗醒来的时候，发觉天已经大亮了。由床头窗户纸呈现的白亮程度，二狗猜测太阳一定升起很高了。二狗用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皮，翻身坐起，从被子的夹层里翻出一件好几年没有拆洗过的黑布老棉袄来。他正要向袖筒里伸胳膊的时候，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在自己这儿借宿的邻居狗蛋清晨上学走时大呼小叫的说下雪了，一边叫着还一边扯二狗的被子，要他起来瞧。二狗当时正睏的难受，没有心情去理会狗蛋，只是死死地守住被子在朦胧中睡去。
二狗现在也不相信狗蛋的话，他心里想：现在时令才刚刚进入十月，怎么可能下雪呢？往年，最早也要到十一月初。但是，好奇心却驱使着他去瞧瞧。于是，二狗便裹起一床被子斜跪在床上，头伸向窗戸前，用手挑破一处窗纸，然后把一只眼放上去，能看到外面情况。嗬！真下雪了，二狗心里嘀咕着。二狗发现自家的堂院、柴垛、窗台全被雪遮了个严实。只有从堂屋门口去院外的过道上留有一串深深的白色脚印，还有一条象蛇一样化掉的雪迹。二狗收回身体，一边嘀咕着狗蛋这小子也不怕把小鸡鸡冻掉了一边穿衣起床。他已打算好了，要等吃了早饭再开屋门，他想那一定会暖和些。
早早地用完了早饭，二狗准备出去走走。刚一开门，他的眼睛就被雪的反光刺了一下，隐隐有些疼。他敢忙把眼睛闭上，又用手去遮挡。停了一会儿，他试着慢慢地睁开，才不觉得光那么强了。抬头看天，哟！太阳好亮。
二狗关好了那合破旧的木门，便向村头的大道走去。虽然已是早饭后，但是街上仍是很静，只有二狗的脚下不停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二狗走到村头时，忽然不知去哪儿好，这么大的雪，踩上去足有一脚脖深！去哪儿好呢？二狗一边琢磨着一边手搭凉棚向路的尽头眺望，象是在寻找一处可去的地点。
就在二狗向远处眺望的那一刻，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哟！这麽冷的天还有人走道？”二狗心里嘀咕，越是嘀咕就越想看个仔细。雪对光的反射仍是很厉害，尽管二狗手搭凉棚，不一会，他还是不得不把目光收回，闭一闭眼，然后再一次向远处眺望。
近了近了，已经可以看到那人的衣服颜色了。那人穿了一件天蓝色的上衣，一条灰黑色的裤子，头上还围着一条草绿色的方巾—二是个女的。二狗心里禁不住一缩。好些年了，二狗知道自己早就过了找媳妇的年龄，可是他没有说上媳妇。这个世界上属于他的只有那二亩园地和三间破房，这也是父母留给他的所有遗产。每每劳累了一天之后，唯一能得到休息与安慰的地方就是在那几间破房里。每天晚上除了与狗蛋唠几句笑话之外，剩下的时间便是想女人。睁着眼想，闭眼还是想，想了好多年，可结果还是只能搂着狗蛋睡觉。
“这位大哥，请问上县城的路怎么走？”二狗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女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并客气的向他问路。
“噢！”二狗只是紧张的哦了一声，却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他是没有听清。
结果，女人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忙不迭地说：“向南向南，一直向南走就到了。”
“谢谢您大哥！”女人客气的说。“俺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您？”
“什么事？说吧！”二狗紧张的心本已放松，这一说话又狂跳了起来。
“俺一大早起来，走这儿已经十好几里路了。您看这麽冷的天，俺想借您点开水喝暖暖身子，然后在赶路，大哥，您看行吗？”
“行行行，这有什么！那你就跟俺走吧！”二狗很高兴，他觉得帮人的滋味特美。
推开那扇旧木门，二狗热情地把女人让进屋。等女人坐定后，二狗便忙着找暖壶，巧的很，里面有昨晚烧的开水。原来，昨晚二狗那两只冻了的脚突然发起痒来。二狗便想烫一烫再睡。可等水开了时，他的睏气却又上来了，于是，顾不得痒便脏着脚上了床。
女人捧着冒着热气的大碗，手还只打颤，二狗心说冻得真是不轻。

“大嫂，您这是办啥事去呀？这么冷的天！”二狗一边向炉膛内填煤，一边与女人搭讪。像是怕女人冷，又像是怕女人寂寞。
“大哥呀，您真是个好人呀！不瞒您说，我这是去县城办理离婚手续的。”
“噢—”二狗听女人这样说心里又一阵跳，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
“大哥呀，您不知道，我那口子有多不是东西的！”女人却只顾讲起来。“就因我给他生了俩丫头，没生儿子，他便虐待我，有事没事就找茬打我，您说这叫啥日子呀！我也是实在跟他过不下去了，所以才要离婚。”
“对，跟他离！这样的男人不能跟。”二狗说这话，并不是因为他多么憎恨那些重男轻女的人们，而是自己心里不平衡，他妈的，有女人的打女人，没女人的想女人，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大哥，这样说我这样做是对的？”
“对的。”二狗加以肯定。在二狗的心目中虐待女人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提起来那些事呀我就难受，我受的那些罪呀，大哥，都没法跟您说。”接着女人便扯起了很多事。说到伤心处女人便说不下去了，眼睛里含满了泪，二狗也跟着流泪。女人不讲了，二狗开始讲自已的很多事，讲到一个人的难处时，女人也跟着流泪。
说话不觉时间长，大半个中午很快就过去了，他们还在扯着自己的心酸事，把时间都给忘记了。
“大哥呀，只顾跟您说话，耽误了您这么长的时间，真不好意思。”还是女人先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说着便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女人向屋外走去。
“大嫂，您……我……”二狗一着急话竟变得结巴了起来。
“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这么冷的天，您吃完午饭再走行吗？”二狗用一种渴求的眼光望着女人，还是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女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没有走。
二狗的午饭吃得很香，女人给做的。下午，女人没有说走，二狗也没有提让她走，他们继续不厌其烦的扯着各自的辛酸事。晚上，邻居狗蛋再也没有来找二狗睡觉。
第二天，二狗起床的时候，女人已经把饭做好了。两只荷包蛋黄灿灿得浮在碗里，特别的诱人。
吃饭的时候，女人说：“二狗哥，我已经准备在这儿安家了，那么离婚手续就得快点办！”
“那是，那是！”二狗嘴里嚼着鸡蛋，眼里望着女人回答。
“听说现在办离婚手续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弄不好还办不成呢！”女人又说。
“那，那可咋办？”二狗听了这话，把筷子一撂，在没有心思吃饭了。
“瞧你那傻样！”女人抿嘴一笑，接着温柔的说：“我听人家说，只要能上下打点打点，就好办。”
“真的？”
“是真是假我也说不准，反正人家都那么说。”
“嘿嘿嘿！那好办！”二狗笑了，“我这儿正好有三千多元钱，前两天出力气挣得，你带上。甭管花多少钱，把婚离了就成。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早办完，旱安生。”
“对！我也跟一块去。”
“你就别去了，这么大的雪，又不能骑车，一个人两个人都是跑。我去，办妥了我就回来还不成吗？”女人含情默默的望着二狗说。二狗便再没有说什么。他心里想；对，不去！不能让他以为我二狗离不开女人。
女人走了，带着二狗用汗水挣来的三千元钱踏上了通往县城的路。二狗在村头目送女人走远，直到一个人变成了一个黑点然后什么也看不到为止，他才转身回家。
二狗完全沉浸在由女人所带来的无限幸福之中。他无数次的回忆着女人走时给他的最后一个吻 。一夜之间，他拥有了生活的希望。他似乎从中己经意识到从此以后再不用过那种不是人过的单身汉生活了；他也该有属于自已的一个家了；他在小村人面前也可以挺直了腰杆做人了；他也有了女人了。
接下的等待让二狗受尽了煎熬！
女人当天没有回来，二狗在村头等了一个下午。第二天，二狗又站在村头那棵光秃秃的歪脖老柳树下等了整整一天。他的眼由于向路的尽头望的次数过多，被雪的反光折射的生疼。村头的那片厚厚的积雪都被他踩成了泥巴。但是，女人却没有来。
在二狗焦急地等待中，一周的时间毫不留情的过去了，天地间的冰雪也己消融的不见了踪影。然而，女人终究没有回来！
这一天的早晨，冬日里很静的大街上围满了人，人们的话题只有一个——二狗与女人的邂逅。狗蛋自以为掌握了第一手材料，所以愈加显得活灵活现：“各位，二狗哥真是为女人动心了，昨夜一直梦话不断。”
“说什么了？都怎么说的？”人们都迫不及待的追问着？
“其实就两句话！”狗蛋继续卖着关子，就是不说。好奇心驱使，有人拧住了狗蛋的耳朵。狗蛋这才惟妙惟肖得学了起来：“这女人真够味儿……还我三千元钱……这女人真够味儿……还我三千块钱……”
尽管狗蛋学得非常滑稽，但平时最好起哄最好道人短长的小村人们都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