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晓鸣

　　天朦朦亮还辨不清人形，村里的喇叭便不管不顾地对着全村静寂安宁的屋顶吼叫：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村里的男人听到广播后马上到村委会门口集中。老五被广播吵醒后，一时睡意难消，边揉着惺忪睡眼边别有用心地骂了一句王万全的婆娘，但他也不敢怠慢，忙伸手伸腰翻身下床。王万全是村长，老五听得出广播里是王万全的声音，声嘶力竭却又时高时低，就是这个鸭嗓子将他从睡梦中吵醒。
　　老五来到村委会门口时，那里已站了好几个人影，有的在抽烟，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在打哈欠，但都默不作声。不一会，人渐渐多了，场面渐渐变得人头攒动议论四起。从那些清早特有的干涩喉咙发出的话语中老五得知：南海出事了，村里的七艘渔船正在南海与某国的公务船对峙，如今村里要组织渔船赶去声援。
　　浑圆的太阳刚要从村东头王天福家的屋顶冒出，彤红的颜色泼了半边天。这时村长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故作威严地扫了参会人员一眼，便习惯性地站在村委会门前的一个石墩上，居高临下宣布会议开始。村长大声说：“今天开会的内容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事就是这么个事，村里没有出海的五艘渔船都要赶去南海助威。谁敢说南海不是我们的？我们祖祖辈辈都有人去那里打鱼，如今竟然有人东跳西跳说那里不是我们的！他娘的！这样放屁不看地方是没用的！”
　　村长说罢，双手叉腰环视了一下议论纷纷的人群，又扯开喉咙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明天早上我们的五艘渔船准时出发，欢迎大家报名参加，人多就会势众嘛。但在这里我再强调一点，报名自觉自愿，我相信，万众一心，石头变黄金！”
　　虽说报名是自觉自愿，但是这个海南岛东部渔村自古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一回组织人员奔赴重大险情，独生子都不能参加。就因这，老五的报名立即遭到村长的笑脸拒绝。
　　这次老五偏不服气，比划着双手让大伙评评理：“我爷爷在南海打过鱼，我父亲在那里打鱼时曾被外国佬开枪打伤，你王万全凭什么不让我参加吆喝助威？”
　　村长连忙解释：“老五，你的勇气非常值得我们学习，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的老父老母咋办？你的老婆孩子咋办？”
　　“什么三长两短，王万全你咒我是不是？大清早你就敢咒我，你欺我在村里势单力薄是不是？”这时老五的倔劲上来了，只见他又粗脖子瞪眼睛争辩说，“南海就像我们祖祖辈辈耕种的自留地，保护自留地你们能去，凭什么我就不能去？王万全你实在太小瞧我了吧？别的事我不计较，这回我偏要参加！现在南海危急，你还管起我的家事来，你是什么用心？”
　　村长被老五这些颠三倒四的话语弄得哑口无言，只好在众人的调侃和揶揄中准许老五报名，成全了他同仇敌忾的心愿。
　　散会回家的路上，老五经过秋月婶的小卖店，他停住脚步伸长脖子朝里喊：“秋月婶，快算算我欠了你多少酒钱，吃完早饭我来还你。”
　　秋月婶从瓶瓶罐罐中探出头来，回答说：“一年半载都欠了，如今你老五急什么急？”
　　“婶子你有所不知，明天我就要去南海助威了，我怕今天不还你，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做个赖帐鬼。”
　　秋月婶知道老五不管喝酒还是不喝酒，都会糊话连篇，便不想搭理他，就笑着说：“我忙完手里的活，再给你算，你先回家，过一会再带钱来。”
　　老五吃完早饭，出门偿还了秋月婶的欠帐，接着便深一脚浅一脚拐到王天福家。两年前老五和王天福打了一架，至今俩人一直不相往来。这时恰逢王天福头戴草笠，荷锄在肩，正准备出门。他见老五径直走进院门，脸上不禁显露出惊讶神色。
　　作为一个即将奔赴南海危局的人，老五觉得自己有理由尽弃前嫌和客套，于是开门见山对王天福说：“明天我去南海的事，早上你知道了吧？这次出发南海有凶有险，现在我来跟你握手讲和，如果错过了今天，我怕以后没机会了。”说罢，他向王天福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但是王天福并没有如老五所料也伸出右手，只见他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说：“老五，有必要装这么悲壮吗？不就是出一次海，十天半月便可回来？到时村巷里便又有你老五弯腰驼背走路的身影，秋月婶的小店门口也会有你老五盘腿喝酒的鬼样，你用得着现在就装上刀山下火海的英雄？”
　　老五立时涨红了脸，嘴里唠唠叨叨地辩解：“不是装，哪能是装？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从不含糊。王天福，你太不了解我了，太不了解国际形势了，目前南沙群岛中，越南占二十二个，菲律宾占九个，马来西亚占五个，中国只剩下八个。外国佬有时会朝渔船开枪，有时会抓走渔民，你并不是不知道。说不定明天我出海就会陷入敌阵，到时也有可能四面伏兵，生死难料。”
　　王天福嘴角又掠过一丝冷笑，斜了老五一眼，紧绷着一张脸扛锄出门，冷漠的身影渐行渐远，剩下老五在院子里怅然若失，瞠目结舌。
　　夜晚躺在床上，老五神色凝重声音软软地叮嘱老婆，吩咐从明天起，她最好每晚抽空看电视新闻，说不定哪一天他会出现在屏幕里；嘱老婆日后要学会骑电单车，这样接送小孩上学方便；还嘱老婆要自强自立，万一他回不来了，要勇于挑起家庭重担。
　　殊不料，在朦胧的灯光里，老婆竟然没有半点生离死别的悲伤模样，甚至对他此次出海不惊不乍。老婆说你们去助威有什么危险？你们和外国佬的一举一动，国家都能用卫星监控，谁敢轻举妄动？就是外国佬不分青红皂白将你们抓走了，国家也有能力将你们救出来。当然啦，如果是鬼佬蛮不讲理就开枪，你千万要躲闪灵活，不管是陆地还是海上，古往今来都是枪打出头鸟。
　　这些话使老五感慨万千心灰意冷：他和老婆毕竟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今晚可能是个永别之夜，老婆竟然没有半点省悟。老五觉得与老婆话不投机，便也懒得再搭腔。这时他神情庄严地抬起头，非常留恋地环视一遍习以为常的房间，再躺下时竟背过身去，不久便进入鼾声起伏的梦乡。
　　第二天清早，老婆翻身起床要为老五准备早餐，却发现床已空了半边——老五出海了。她不禁怔愣住了，倏时目光发直脑袋一片空白，半天都不愿挪动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