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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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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聪明

作者:许立强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286      更新:2013-12-31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辛里明提着两瓶茅台酒出了家门,径直向同住一个小区的市教育局局长迟新好家走去。因为辛里明的儿子明年秋天就要由初中升高中了,今年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想托迟新好给帮个忙,说句话,交上择校费上个重点高中。为这事他老婆半个月前就提醒他,趁中秋节这个机会到迟局长家里坐坐,送两瓶酒,免的明年秋天儿子升高中时现求人现烧香,让人家指着咱脊梁骨说咱“视利眼”。
       来之前,辛里明从家里的酒柜里取出那两瓶保存了五年多一直没舍得喝的茅台酒,上下左右地打量了半天,一边用湿毛巾细心地擦去挂在上面的尘土,一边对老婆说:“上个月你爹过生日,你说趁人到的齐把这两瓶茅台喝了我没同意,你还说我小气,结果怎么样,现在派上大用场了吧?”老婆不冷不热地回道“算你英明行了吧?”辛里明毫不谦虚的说:“那当然。”正为孩子学习成绩下降而心烦意乱的老婆听了辛里明这话没好气的说:“咳,多大地点事,值得这么得意吗?你还是个男人嘛。”辛里明见老婆翻了脸,在嗓子眼里嘀咕了一句“更年期”就不再吭声了。他知道自己再多说半句话,就有可能戳着老婆那根爱唠叨的神经。老婆原本并不这样,也是个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靓丽恬静,让很多男人瞅着心旌荡漾,神不守舍的女人,自打上个月他们公司财务部搞竞争上岗,跟她对桌的孙丽娜当了财务部经理后,她就像吃了“枪药”似地,回到家动不动就发火,找个茬就唠叨,说什么:“一个女人的成功,身后必须有一个成功的男人。”辛里明听了纠正说:“人家原话是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必定有一个贤惠的女人”。老婆听了两眼一瞪,厉声回敬道:“你还好意思说这话,我这么贤惠你成功了吗?”问的辛里明当场哑口无言。
       辛里明小心翼翼地把两瓶茅台酒擦拭一新,装进原装的纸质礼品袋里,又小心谨慎地拎着,一路感慨一路不安地来到同住一个小区的市教育局局长迟新好家,不知咋地,望着迟新好家那紧闭着的铁质防盗门,他心里像突然揣了个兔子砰砰砰砰地跳起来,而且还有点控制不住。他这辈子最不愿意干的就是给人家送礼,送礼前他舍不得,送礼时又担心礼太轻人家看不上眼。特别是到迟新好这种热门人物家里送礼,更是忧心重重。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国内产的,国外进的,人家什么没见过,没吃过,没喝过?现在孩子都是独生子女,为了孩子的前程舍得花钱的人多着呢,咱觉着这两瓶茅台酒够份量了,可人家看上眼看不上眼还很难说呢。
       辛里明舒了口气,定了定神,把那干瘦的脸凑到门牌前,又用闲着的一只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架,很认真地审视了一下门牌上的阿拉伯数字,确定准确无疑之后才怯生生地摁响了迟新好家的门铃。
       门开了,开门的恰好是迟新好,他一看是平时很少交往的辛里明,稍微迟疑了一下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像夏天一样热情地把辛里明让进屋里,一边提壶倒茶一边对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辛里明说:“你可是稀客,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咱们是中学同学,住的也不远,我以前那么邀请你,你都不肯赏光,我还以为哪儿没注意得罪了你呢。”
       辛里明不好意思地一笑说:“你是个大忙人,时间比我金贵,我哪好意思随随便便打扰你,耽搁你的时间。今天要不是因为快过中秋节了我兴许还不会来呢。”说着把一直提在手里的茅台酒放到脸前的茶几上。
       迟新好见状说:“哎,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何必还这么客气。嗷,你今天八成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吧?有事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尽力,咱们是老同学,老交情,根本用不着这一套。”
       听迟新好这么一说,辛里明心里是又温暖又尴尬,温暖的是人家没拿自己当外人,尴尬的是自己这么做显得太庸俗。于是赶忙分辩道:“没事,真没事,就是因为快过节了来看看你,要真有事需要你帮忙,我还偏不给你送礼呢,看你还有没有老同学滋味。”
       迟新好听了这话像是松了一口气说:“这些年过来我还真没看错你,你这人实在、重情义、不‘视利眼’,中交。”说到这迟新好颇多感慨地摇了摇头说:“这年头也不知怎么了,一搞市场经济,很多人都变得功力起来了,你有职有权的时候他围着你团团转,给你送礼,请你吃饭,你不要不吃都不行,可你一旦没了职没了权,他跟你走个对脸都懒的理你,跟你说句话就跟赏赐你什么似的,反差真是太大了。”
      辛里明随声附和道:“是呀,这种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的‘势利眼’最让人瞧不起。不过这种人不像你说的那么多,应该还是极少数吧。”
      “是,是极少数,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不用这么认真。”迟新好颇多感慨地继续说:“这个问题我以前在位的时候没太在意,现在从教育局局长位子上退下来才发现,过去一些见了我大老远就打招呼,眉里眼里都透着笑的人,突然一下子像是不认识了似地,跟我走个对脸眼皮都懒得眨一眨,心里很不适应,调整了很长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听了迟新好这番话,辛里明心里不由地一怔,他吃惊地瞪大眼睛盯着迟新好呆愣了大半天,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你被免职了?”
      “嗯。”迟新好点点头说:“已退下来半年多了,怎么你还不知道?”
       辛里明担心自己说不知道,会被迟新好划入“视利眼”之列,忙摇头说:“知道,知道,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你要经验有经验,要资历有资历,怎么会让你下台呢?再说了你还不到五十二周岁,没到退居二线的年龄呀。”
       迟新好解释说:“我虽未退居二线,级别也没降,但局长改成了调研员,实职变成了虚职,有职无责无权还不就成了大闲人,跟退居二线有什么两样。”
       听迟新好这么一说,辛里明想起了去年秋天中央电视台曝光市教育局主要领导带头违犯本局下发的文件和规定,随意安排低分生进重点中学的事,就问:“你的职务调整是不是因为去年电视台曝光的事?”
       “不能说没有关系,但组织部门找我谈话时说,主要还是为了一线干部年轻化。”回答完辛里明的话,迟新好有点愤愤不平的说:“咱们年轻的时侯重用干部的条件是:肩上扛过枪,胃里装过糠,脚丫子淌过江,身上负过伤,资格越老越吃香,而且一旦当上官只能上不能下,一直到干到耳聋眼花腿脚不利索为止。现在轮到咱们资格老了,又成了年轻化。资格老,经验多反而成了不利于改革创新的绊脚石了。”
       迟新好发牢骚时,辛里明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茶几上那两瓶茅台酒,对迟新好的话他左耳朵听,右耳朵冒,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埋怨自己信息不灵,迟新好都退下来半年多了自己竟全然不知;埋怨自己送礼之前为什么不长个心眼事先打听一下迟新好还干不干教育局长。这回好了,自己保存了五年多没敢动心思,孩子他姥爷过生日一家人没舍得喝的两瓶茅苔酒就这样白白送人了。想到这辛里明有点不甘心地问:“你虽然把位子让出来了,可毕竟在教育局长位子上干了好几年,再说眼下还有个虚职,总还有点余威吧?你要给亲朋好友帮个忙,办个事他们还不致于驳你的面子吧?”
       迟新好把头摇的跟货郎鼓似地说:“常言道,人一走茶就凉,别人要都跟你这么重交情,讲义气就好了。这不前几天市教育局组织了一个中学生作文大奖赛,我爱人妹妹的儿子也报了名,据说作文写的还不错,我琢磨着他明年就要考高中了,在这关键时刻给他一点信心,就跟负责作文大赛的人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关照一下,至少给弄个优秀奖。你猜对方怎么说?”
       辛里明问:“怎么回说?”
       迟新好学着对方那略带鼻音的娘娘腔说:“老领导,你要多注意休息,别再像过去那样呕心沥血了。你用不着用这种办法考验我们,我们一定会本着公正、公平、公开的原则把大奖赛办好,请您放心。”
       “好,回答的婉转,巧妙。”辛里明由衷地称赞道,因为他儿子也参加了这次中学生作文大奖赛。但是当他的目光跟迟新好的目光撞到一起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表现的不够含蓄。
       迟新好说:“其实我也觉着这个招呼不该打,可搁不住爱人成天唠叨,她说,你过去给朋友帮忙办事那么积极,现在给自己的亲戚办这么点小事就推三挡四,能不得罪亲戚吗?再说了你一退下来就办不成事亲戚邻居会怎么看你,你人缘再差也不会差到连这么点小事也办不成吧?这不,为了面子我爱人还自掏腰包专门买了两瓶茅台酒,让我拎着去到人家家里坐坐,啦啦家常,套套近乎。”
       辛里明不解地问:“你还用得着自己掏钱买酒?”
       迟新好说:“你不是外人,我反正也退下来了,不怕你见笑,过去我家确实三天两头有人来送礼,我这人一不吸烟,二不喝酒,可不收又怕驳了人家面子,伤了感情,可日子一久瞅着那烟酒越积越多还真犯了愁,要说这事,还是我爱人有办法,她分期分批地拎着那烟酒到收购店给卖了。”说到这,迟新好指着茶几上的两瓶茅台酒说:“这茅台酒的收购价是650多元一瓶,可前几天我爱人到那店里去买,那店主却卖1300 多元一瓶,这一收一卖净赚了一倍的钱,你说那店黑不黑?”
       辛里明心情复杂,感慨万千地“咳”了一声没有回答。
       迟新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你这茅台酒是从哪儿买的?我现在才明白,买茅台酒千万不能图便宜到西村批发市场上去买,那里99%是假的,大前天我岳父过生日,我爱人从那里买了两瓶,打开一喝,你猜怎么着,里面装的全是‘二锅头’,所以你要记住,要买就到咱小区那烟酒收购店去买,咱这一带有不少人收了烟和酒都送到那里了,虽然价格贵一点,但假货少。”
       辛里明苦笑了一下打断迟新好的话,把他扯远了的话题又扯了回来:“你爱人为了你那外甥的事让你提着瓶茅台酒到人家家里去坐坐,啦啦家常,套套近乎,你去了吗?”
      “去了。”
      “结果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哼,别提了。”
      “怎么别提了,行与不行总得有个结果。”
      “没结果。”
      “咋会没结果呢?”
       迟新好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说:“等我送下酒才知道他已经不分管那摊子事了。”
      “那酒呢?”
      “人家收下了。”
      “他不给你办事也收你的酒?”
      “都怪我,一进门人家就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没事,真没事,就是因为快过节了来看看你。所以当得知他不分管这事后我也不好意思再把那酒拿回来了。千错万错就错在我去之前没了解一下他还管不管这事,要早知道他不分管我还送哪门子礼。”
       辛里明听了颇有同感地一拍大腿懊悔地说:“对呀,咋不打听一下呢,这不是犯傻吗?”

       迟新好说:“这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是二百五。”
       辛里明看了看自己刚才放到那茶几上的两瓶茅台酒说:“其时你当时完全可以脸一抹,心一横把那两瓶茅酒台拿回来。”
      “咳别说了,再说我恨不能从地下找个缝钻进去。都怪我虚伪爱面子,一见面就跟人家说没有事,要有事求你帮忙还偏不给你送礼呢,就看你有没有老同事滋味。”所以得知他不管这事后我也不好意思再把那酒拿回来了。”迟新好追悔莫及地说。
       “唉。”听迟新好这么说,辛里明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表现出一脸的无奈。
       迟新好接着说:“你不知道,这更惨的事还在后面呢,回到家爱人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我说人家不管这事了,你猜怎么着?她非逼着我去把那两瓶茅台酒拿回来。你说咱大老爷们能干这没腚眼儿的事吗?女人呀,那心眼比针尖还小,这不冲着我一连唠叨了好几天,刚才出门时还叮嘱我去要回来呢。这回好了,你送来这两瓶茅台酒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要不我也得用自己的私房钱买两瓶补上这个窟窿。”
       听了迟新好这番话辛里明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不光迟新好老婆心眼比针尖小,自己那老婆心眼也不大,这孩子上学的事没着落,又搭上两瓶茅台酒,回家可怎么交差啊?就算是破财免灾,可老婆那没完没了的唠叨他实在受不了。上周一辛里明下班回家,路过一家服装店,见店门前一地摊正在“赔本”大甩卖,600多元一条的名牌女裤只卖200元,想起明天是老婆的生日,为哄老婆高兴就凑上去买了一件。回到家,外衣没脱,水没喝,就急着从手提包里掏出新买的裤子,而后弯腰撅腚,双手托着裤子,笑容可掬地呈送给了老婆。满以为老婆看了会甜蜜地一笑,然后在他那久违的老脸上狠狠地亲上一下,可没曾想老婆抖开一看脸就耷拉下来了,说这不仅是冒牌货,而且布料低劣,做工也粗糙。埋怨他说,人家都是难得糊涂,你怎么就是难得聪明呢?还埋怨他说,你这人虽然在外面不沾花不惹草,可老沾小便宜上大当,给家里人添堵也让人受不了。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你在单位给研究所领导拍马屁拍不到正地方,提拔不起来,家理人不埋怨你,可你在家里,百年不遇地给老婆买件衣服也弄虚作假实在让人受不了……直唠叨的辛里明心跳加速,血压升高,脑门子出汗,老婆方才罢休。没想到这“女裤”风波刚过,这茅台酒又要招来一场暴风骤雨。
       辛里明两眼瞅着茅台酒正在犯愁,没想到迟新好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万分感激地说:“你真是‘及时雨’、‘解放军’可帮我大忙了,我由衷地谢谢你,真的。”
       辛里明两眼呆滞地望着迟新好,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忽然他想起迟新好刚才问过他的一句话,眼前顿时一亮有了主意。迟新好刚才不是问自己,“你这茅台酒是从哪儿买的吗?”并且告诉自己,“买茅台酒千万不能图便宜到西村批发市场上去买,那里99%是假的”,自己何不趁机谎称这酒正是从西村批发市场上买的,而后把那两瓶茅台酒要回来,过两天再到西村批发市场买两瓶送过来。反正这酒迟新好自己也不喝,只是用来给人送礼,这样既不失面子,又减少了自己的经济损失。致于那假酒最终送到哪里,喝到谁嘴里,不用猜,肯定是个“腐败分子”,越难堪,越尴尬,越大快人心。想到这辛里明心头顿时亮堂了,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句诗写的真好,真不愧为绝句,是谁写的来?辛里明想了半天,名字感觉很熟,可一时就是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他也顾不得多想了,对迟新好说:“老迟,你刚才不是问我这茅台酒是从哪儿买得吗?我刚才没好意思说……”
       迟新好似乎已猜到辛里明要说什么,便摆出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宽宏大量地说:“不好意思说就甭说了。”
      “不行,不说我心里不舒服。”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
      “可这事我非说不行。”
      “还是老脾气,好,你说吧,我听着。”
      “你不是说村西酒水批发市场假货多吗?我这酒就是从那儿买的。买得时候我还纳闷呢,怎么这么便宜,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假的。”
       迟新好一笑说:“不知不怪,它就是假的我也当真的收下了。我要的不是这两瓶酒,要的是你这份情义。人们不是常说嘛,情义无价。”
       辛里明听迟新好这么说,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头又翻腾起来,他心里一急,上前一把握住迟新好的手不甘心地说:“不行,你越这么说我心里越过意不去,这酒我非得拿回去不可,过两天一定送两瓶真的过来。”
       迟新好望着辛里明,语气非常诚恳地说:“老同学,真的不用,如果说这两瓶茅台酒是真的,你要拿回去,我无二话,既然是假的真没有必要,反正我也不喝这玩艺,能糊弄着过了老婆这一关就行了。”
      迟新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辛里明知道这酒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回来了,心里刚刚萌生出来的一线光明又暗淡下来。他更加感到后悔和窝囊了,自己那酒明明是花大价钱买的真茅台酒,干嘛非要说成是假的呢,这不是自己拿着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吗?这不是二傻子是啥?如果迟新好爱喝酒还好说,一喝发现是真的还可以为自己平反,可他偏偏不喝酒,看来这自编自导的冤案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唉,还是老婆埋怨的对,人家都是难得糊涂,可自己怎么就是难得聪明呢?
       迟新好见辛里明一脸的尴尬、难堪和不悦便安慰道:“你不用难为情,我不怪你,真的。”
       辛里明说:“我怪我自己,真的,我那肠子都快悔青了……”
       说话间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迟新好接完电话不好意思地对辛里明说,自己有急事要出门,辛里明只好起身告辞,在前脚迈出屋门的那一刻,辛里明又忍不住回头深情地望了一眼那矗立在茶几上的两瓶茅台酒,伤感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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