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子有一对儿龙凤双胞胎儿女。
女儿叫藤子,儿子叫大悟。
藤子有个只大了她5分钟的哥哥。她和哥哥在同一个小学,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何身体瘦小的哥哥总是那样被别人重视。想来想去,就是因为哥哥太会学习,成绩太好,门门功课满分,天天被老师们表扬,被同学们羡慕不已。每个人都称呼她哥哥的名字大悟,称呼她是大悟妹妹,从来没有人称呼她自己的名字藤子,除了老师们在课堂上点名的时候被喊过自己的名字以外再就没有过被称呼的记忆。尽管她的身体发育的差不多有两个哥哥那么肥大,在别人的眼中,仿佛自己还是不存在,如同自己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她期待着爸爸妈妈呼唤她的名字:藤子藤子,可是打她记事起、爸爸妈妈就是一个夜班,一个白班,如同月亮和太阳交替出现,而每次出现在家里都是在父母自己的卧室睡觉,每次见到她父母都疲倦得似乎没有半点力气叫她的名字。
以后哥哥大悟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去了天下一品的開成男校,又毫无悬念当然地去了赤门东京大学,也毫不意外地读了硕士博士,留校任教,还在继续他小时候就喜欢的什么沼气实验研究…之后是和大学里一个漂亮的女人结婚,生了两个漂亮的女娃儿,藤子越发觉得哥哥大悟更加不会分出半点儿注意力和关爱在她这里,生一个女娃儿也就够了,结果还不厌其烦地生了两个,还有那个漂亮的女人,都分分秒秒一起,不费吹灰之力把她本来就没能拿到多少的可怜之爱全部拿走了,剥夺了,真是太过分了呀,很多年,她都这样想。
被遗忘在角落中的藤子则平淡无奇地高中毕业就打死也不愿意去学校自寻耻辱,毅然决然地选择就職工作了。因为她立志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家,要脱离不被重视的环境。她再多一分钟都无法忍受了。她自觉已经是一只被吹气吹了很久的气球,哪怕再被一个小手指头轻轻比划一下都会爆炸,她自己格外清楚这一点。
她做梦也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找到了一个在日本被看作高大尚的企业NTT的正式工作。不仔细究问,没人会知道她是在那里做一般的打杂跑腿儿工作,有时候混在工人堆儿里跑去客户现场接线。她喜欢那里,因为那里都是男人,充满烟熏火燎热辣辣雄性体味儿的生猛男人,瞬间凸显了她女人雌性的身段儿,尽管她仔细找了半天,确定一如继往没能找到腰线。不过她第一次体验到了她被重视,而且被无限重视,尽管她知道自己长得和哥哥恰好相反,她偷偷跑去看厕所镜子,反复端详,确定无疑自己还是小时候的那位猪面女孩儿,猪耳朵儿,猪鼻头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脏红,可是她就是纳闷儿,为啥男人们都还是喜欢主动讨好她,每天都有人给她主动买她喜欢喝的卡鲁比斯,而且还是她最爱的浓香型的那种。甚至她目睹了男人们为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她内心深处狂喜不已,让她又哭又笑。她一个人不得不去她自己的乘用车里疯狂地抹眼泪,这虽然毁了她本来就不擅长的妆容,变成了上野动物园的熊猫家族成员,她不在乎,她只在乎她内心深处的那一撮儿蜜糖蓬蓬勃勃荡漾开来,开来,久久不息。她突然亢奋起来,启动了汽车,冲上了国道354。
当荣子接到警察的电话,已经迟了。说她女儿在354国道发生了严重的车祸,正在筑大附属医院急救中心救治。
在驾车去医院途中,荣子的思绪翻江倒海,记得是在19年前紫藤花开的4月23日深夜零点开始阵痛,那潜藏在那脑海深处的紫藤花香至今还浓郁如初,每年到了4,5月的紫藤花季,既使不刻意去望院子里那满架子的长长花串儿,她也不会忘记女性荷尔蒙旺盛的日子里,自然而然的怀孕分娩的印记影像,猛然意识到夫妇间的亲昵已经是多年前的老故事了,要知道她和丈夫可是小学就开始偷偷摸摸递纸条儿超早恋的佳偶呢,那天丈夫夜勤不在身边,她自己开车去的庄司婦人科病院,早上8点半入院、上午10点半就生了。4月末的关东气候已经温软舒服可人。生下的女娃儿安静,不爱哭,除了饿的时候哼哼几声,她真没想到这女娃儿未来会有这般多的不省心。
荣子到了医院急诊室,一眼看见她女儿藤子的脸变形了,扭曲了,因为躁狂变得更丑陋不能看了。
女儿藤子突然苏醒,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了很久,足足有55秒,让荣子不适难忍,浑身颤栗。突然女儿藤子炸裂般呐喊:妈妈,你还我的肠子,那6厘米好端端的肠子呀,它根本没有阑尾炎,我根本没有肚子疼…她突然晕厥过去,CT台上又安静起来,荣子被护士给扶着走出了手术室。
什么肠子,什么6厘米,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瞬间有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的陈年老帐被追上门清讨的尴尬境地。她不知道她欠了女儿什么,她不知道如何偿还。她和丈夫一个白班一个夜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二十年如一日工作,从来没有迟到过,重来没有给职场亦或给邻居带来过一星半点儿的麻烦。这究竟是怎么了,
荣子懵了,失去了主张。感觉她自己精神也出了障碍,她急需找人倾诉,很想求求护士帮忙,让她们给医生也说说情,让她住院安静安静几天,她周身有一种强烈的疲倦感和疼痛感,她想即刻被允许躺在病床上,急需被治愈,刻不容缓……
2023年4月20日写于日本自宅寂聴書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