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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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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香

作者:杜文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780      更新:2014-12-30

       一天的生活是从点起第一炷香开始的,第一炷香,其实也是最后一炷香。没有特殊情况,一天只点一炷香。香,是藏香,是她从西藏生产藏香的村庄,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自然要省着用,慢慢享受。
       此时,她揭开盛装藏香的盒子,发现只剩最后一根香了,她把细而有弹性的藏香握在手中,又放下,放下,又拿捏起来,双手握住藏香,来回抚摸了一番,再次放下。反复几次,还是轻轻缓缓的捻捏着,在空中调了一个方向,悠悠的将香烛竖立在香炉中。香炉里的灰烬 一如既往,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静谧,安然。几乎无需用力,香烛就竖立在香炉正中间了。
       她认真的看了一眼香炉,觉得此时此刻必须得看这一眼,因为这炷香与以前几个月,甚至更长一段时间点燃的香都不同,燃完这炷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续上香火呢。
       她不用内地的香已经许久了,内地的香烛太艳,香味太浓,竹芯子或木芯子上粘一身红艳艳粉嘟嘟的香粉,浓妆艳抹的女子一般。以前偶尔到寺庙古刹,人云亦云的焚香磕头,自然要燃烧这种香的,自从亲眼见过藏香生产过程,沐浴过藏香的味道以后,再也不拿正眼瞧热闹处的香烛了。
       香炉是她从古玩市场淘来的一只三足鼎,青铜鼎的模样,周身有一些铭文,明知道是赝品,还是高价买回来,买回来很长时间,不知道放什么好。装碧螺春或龙井茶,似乎也不搭界。盛一鼎水,水里放一朵睡莲,水域太窄,睡莲的叶子舒展不开。插一些字画卷轴,没有深度,还没有放进去,就悬浮出来了,像漫溢的水,向外荡漾。
       莫名其妙的,就把那包藏药,去了包装纸,盛进去,不欠不溢,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好,用体温温暖对方的熨帖,肌肤之亲的亲近。
藏药也是从西藏带回来的。那一次,她把羽绒服,睡袋,连同内衣内裤都打包从拉萨邮寄回来,唯独与她相伴左右的是藏香和藏药。她把藏香用报纸包好,用硬纸盒子包扎结实,外面裹上一件风衣,抱在怀里,背在身上,都像婴儿。
       第一次,看似有意又无意,看似生疏又自然,她把一炷藏香插进青铜鼎里,里面静卧着藏药。轻轻划拉了一下火柴,火苗跳跃间,点燃藏香,开始也是一苗火,闪烁着,跳跃着,就成了一粒火星。火星黯淡了瞬间,就变成一颗忽明忽暗的星辰,星辰一直亮着,亮着,藏香味就漫开来,丝丝缕缕的烟絮也漫开来,袅袅,游弋,飘渺。整间屋子便异样了,轻轻漫漫,不仔细感觉,是觉不出那曼妙的。
       星辰自上而下一直亮到青铜鼎的深处,其间鸽子色的香灰零零星星,无声无息,悠悠缓缓,下落,散逸。燃到底部的藏香发出一声欢笑,继而是一阵一阵的欢笑,呼啦啦,呼啦啦的笑声中,一股青烟直冲云霄,也没有直冲云霄,只是冲到鼎的边沿,就不往上窜了,暗香倏忽间变成了明香,显香,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也就是几分钟时间吧,又恢复到暗香的姿态。
       这会儿,她才感觉到用鼎焚香是一件多么明智的决定。
       自从三足鼎派上用场后不久,在一个卖场看到过几款精美的香炉,有心买回,取而代之,最终没有做到。坦率地说,那几款香炉令她久久心动。一款是一个小沙弥打坐在莲花宝座上,有一些婴儿肥,乐呵的嘴巴合不拢,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捧着一枝莲蓬,莲蓬上的小孔升起一些香雾,缭绕弥漫,莺燕蹁跹。另一款是一尊铜质莲花香炉,花瓣丰韵,妖娆生辉,散发着富贵的色泽,香息从莲花花瓣和宝盖上的小孔漫出来,依韵,温婉,袅娜。还有一款看似香插,其实应该是一件工艺品。一位渔翁坐在船头垂钓,蓑笠鱼篓一应俱全,却没有鱼竿,一只手微微握着,握着一缕空气。店主见她感兴趣,便把一炷香放进渔翁手中,顿时就变成独钓寒江雪的场景了。烟雾轻轻,白雾茫茫。鸽子色的灰烬飘落在小舟上,堆砌,叠加,愈积愈多,仿佛渔翁的收获。
       还有一款是卧式香炉,菩提木制作的,刀工精美,镂空隐约。曾经在拉萨街头看见过的,许多藏族人都喜欢,她抚摸过,爱怜过的。
       菩提让她想起遥远二字,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另一侧,靠近尼泊尔的一座寺庙里,小喇嘛把香灰洒在佛龛前的一处平台上,洒的极其缓慢讲究,拐来拐去,横竖有致,所有线条都是直线,线条却不断,完成这项任务以后,仔细去看,就是一幅有规则的图案,在佛界,大概是有讲究的,她则不懂。小喇嘛这才点燃香粉线条末端,香粉就开始燃烧,自然不是明火,而是漾起淡淡的雾,若有若无的香意就绕梁三周了,从寺庙的窗棂逸出去,飘进碧蓝的天宇里,皑皑的雪山上。
       住持是一位兼通藏语汉语英语的智者,告诉她这叫熏香,是树脂和香木制成的,大多来自印度。
       在内地的超市,她还见过盘香,专门驱赶蚊虫的,在她看来,只是世间俗物,不足挂齿。她觉得藏香才算纯美的香,有文化气质的尤物。
       细细辨析,藏药燃烧的味道远比藏香浓郁丰富,果真有雪域高原各种气息,那味道来自风中,来自雪中,来自云彩间,自然裹挟着风的味道,雪的味道,云彩的味道。
       味道是分不清楚单个儿的。总之,在点燃过多次藏香以后,不费一兵一卒,藏药便丝丝缕缕,根叶茎蔓,一小圈,一小点,由深及浅,或由浅及深,彻彻底底变成了灰烬。鸽子色的,银灰色的,蛋白色的,细腻,洁净,羽翼一般,淑女一样,温婉在青铜鼎里,任由藏香来了,去了,燃烧了,陨灭了,与自己相依相偎,温温雅雅,融为一体。
       她便在藏香藏药的氤氲中,度过一个又一个清晨,迎来一天又一天生活。
       这种味道弥漫了整间房屋,浸透了她的身体,喂养了她的嗅觉。渐渐地,她习惯了这种味道。
       既然是生活,就有波澜和起伏,有时,她坐卧不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抓起一枚香烟,点燃,吸了一口,又掐灭,扔进垃圾桶里。她记得有人对她说过,一个女人要保持高洁的品质,能不抽烟尽量不抽,能不喝酒尽量不喝,烟酒浸泡过的女人不再纯美。明知自己与这些词语毫无关联,早过了清纯娇美的年纪,还是觉得纯净是一个女人最好的素养,既便耄耋之年,这种品质依然美好。
       宁静可以疗伤,点燃一炷香,斜倚在沙发上,怀里抱着软枕,半醒半睡间,呼啦一声脆响。她惊了一跳,一个火苗正扑闪在青铜鼎里,那是藏香独自燃烧时发出的响声,或许是某种香料想起高兴事儿,抒发了一下感情。藏药早已香消玉勋,变成一捧香灰,静谧在青铜鼎里。香味混合在一起,不分不离,就成桑烟了,婉转,安静,羞涩,含蓄。她笑了一下,与那枚火苗同样的笑声。藏香藏药同根同祖,藏香的成分中有众多藏药,她是明白的。咯咯,咯咯,笑出声来,心里便跃出一句话来,西藏的味道。
       哦,西藏的味道,真的就是西藏的味道哩。心跳加速,身体也飘了起来。像她在西藏见到的彩虹和霞光一样,高高的漂浮在空中,在蓝天白云之上,需要仰望的地方,构成了雪域胜景。
       西藏的味道多惬意啊。
       明天,明天就暂时告别这种味道了,什么时候再会桑烟袅绕藏香弥漫呢。
       点燃最后一枚藏香,就意味着与这种气息渐行渐远。藏药早化为灰烬,林芝火柴也早于藏药泯灭,糌粑,酥油茶,诵经声,更是久远的回忆。藏香,藏药,糌粑,酥油茶,诵经声,经幡拂动的声音,合成了西藏的味道。没有了这些味道,她该怎样度日啊。
       她开始纠结是否点燃这最后一枚香烛。
       回眸青铜鼎的时候,发现竖立在鼎中的藏香颤动了一下,微微的,幅度弱小,颤动了一下。按动打火机的手也颤动了一下,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忽然,想起别的男人曾经用这枚打火机点过烟的。她犹豫着,想把打火机擦拭一下,或者干脆下楼重新买一枚新打火机,用洁净的打火机点燃这最后的香烛,这样才是相配的,尊重内心感受的,也符合藏香藏药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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