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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前进和蒋倒退

作者:李双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1017      更新:2021-07-02

       蝴蝶村有不少人姓毛。一听称呼,就想到领袖,让人仰慕。女队长姓毛,叫毛前进,都称呼毛队长。是个浓眉大眼的胖子。
       毛队长很有个性,权力也大。生产大队放电影,人民群众受欢迎,四类分子没资格看,被民兵押送到很远的地方,第二天早上才允许返回。过年时放鞭炮,同样,把坏人赶到村外。即,不准看,也不准听。
       开始是由民兵脚跟脚进行监视,后来民兵反对耽搁自己看电影,听鞭炮,不跟了。改成事后审问:“昨晚听到什么了?”其中一个叫毛小胜的答:“没听到鞭炮回声。”“你知道鞭炮回声了还没听到?”“它响它的,我没听嘛!”
       民兵生气了。人狠话不多。对着毛小胜胸口,一拳打多远。然后跑步去向毛队长报告了。下一次放电影,放鞭炮,便把四类分子赶得更远,连回声也听不到。
       生产大队养了几头幸福的郎猪,每天的工作就是当新郎,配种,担任本村所有接班猪的爸爸。毛队长规定:不给四类分子的母猪配种!人民郎猪,只为革命配种,否则就是为反革命配种;为反革命配种,饲养员,郎猪,都是反革命。总之,不准生反革命猪!
       一次开忆苦思甜会,毛队长怒骂毛小胜:“不是你的毛主席,是我们的毛主席!你,你们,不配喊毛主席万岁!”对群众宣布,“万岁不够用了,以后喊万万岁!”接着叫嚷应该摸底,看看哪些人和无产阶级感情深,在会上哭得凶;追查不哭的,为什么不哭。还拍了桌子,全身肥肉抖。
       有一年过春节,毛队长派人把毛小胜押到队部,宣布:“从现在起,不准你姓毛!毛主席姓毛,你也敢姓毛?气焰太嚣张了!改姓蒋!”以前的毛小胜,现在的蒋小胜朗声回答:“是!”转身离开。还没走远,又被喝令回来。毛队长说:“蒋小胜?恶毒啊!蒋小胜!光改姓不行!你也不配叫蒋小胜。地主分子只能叫蒋大败!”以前的毛小胜,刚才的蒋小胜,现在的蒋大败,笑脸像花一样开放,朗声回答:“是!”转身离开。
       随着革命的进一步深入,生产大队又采取了一项措施:四类分子住在村部附近,离“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太近了,危险!必须全部搬到山顶去。
       就这样,天天折腾地富反坏,大家像熟悉英雄人物一样熟悉他们。
       有一天,毛队长生小孩,“红崩”,像漏了的气球一样,瘪了许多。需要输血;不输,肯定投奔马克思。但公社卫生院没有血库。竹竿样细瘦的毛医生出主意,“坏人也有血,就抽他们的噻。还可以随便抽,想抽多少抽多少。就是平时没人需要输血,也可以抽他们的血,抽着耍啊!”众人接话:“对头,就抽坏人的血。不救革命干部,罪加一等!”立刻派出民兵,从山顶上吆喝来不少四类分子。最后选中了蒋大败。他年轻,血型正合适;还有一个原因:这伙人来到卫生院,都阴着脸,目光低垂,心情沉重的样子,就他一个人嘴角带冷笑,不老实,东张西望,幸灾乐祸,妄图变天,迫害毛队长。不抽他的血抽谁的!
       毛队长获救,气球又吹圆了。不久,出院。整天得意洋洋,凶神恶煞,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干部。遇到个别大胆和她犟嘴的人,有时会感觉沮丧,只恨对方是贫农、雇农,跟地富反坏不沾边。
       半年后,毛队长和地主分子蒋大败的贫农亲戚吵架,后者反击:“阶级敌人蒋大败的血,在毛队长的身上流淌,这还了得!斗她!”众人一想,呀,对啊!都旗帜鲜明地认为,毛队长几乎等于四类分子。这是个新问题。党支部书记连夜召开了支委会,决定,先停止毛前进的大队长职务。给出路:让她去卫生院,把蒋大败的血抽出来,宁死也要清清白白。
       毛前进慌慌张张,跑到卫生院。一路上草碧如染,也无心观赏。抽了血,由老公蔫巴巴地背回来。
       事情并没有完结。因为大伙进一步深挖,还有问题:怎么证明,蒋大败的血,被抽干净了呢?如果没有抽干净,那么毛队长身上,仍然流着阶级敌人的血啊!几天后,地主分子蒋大败的贫农亲戚的亲戚党支部书记宣布:“撤销毛前进的大队长职务!定为坏分子!”
       毛前进哭啊哭,声音满村窜。被她处罚过的黑四类的红五类亲戚们,封上门去闹革命,齐心协力,进行了一场又一场声势浩大的谩骂:“哭啥子哭!爹妈还没死,死了再哭!”是用她以前骂人的话骂她。也有两句原创的:“吐你满脸痰!射里一屄精!”还指出:“不准喊万岁!不准看电影!不准听鞭炮!忆苦思甜会必须哭!家里的母猪不给配种!搬家!”是用她以前整人的办法整她。突然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毛前进的裤子穿反了,像是屁股长反了。于是又宣布:“不准她换回来,就这样穿一辈子!”
       当天,毛前进被迫搬到山顶上去住,与黑四类为伍,远离了生产大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最重磅的是,姓名也被改成了蒋倒退。从此,这个浓眉大眼的坏分子,经常弯腰低头出门,去参加她自己的批斗会。
       冬闲,公社通知四类分子到建筑工地“出义务工”。蒋倒退不敢怠慢,赶紧动身。正在公路上步履蹒跚,后面开来一辆手扶拖拉机。驾驶员是位知青,不认识蒋倒退,热情地邀请她乘坐。拖拉机走了一段,知青很自然地询问:“大嫂您什么成分呀?”蒋倒退不敢隐瞒,嗫嚅道:“是,是,是坏分子。要不你停一停,我马上下去!”话音未落,知青怒骂道,“臭婆娘,早点不说,害得老子差点丧失革命立场!”欠过身,“滚蛋!”一使劲,把蒋倒退推下了拖拉机。
       蒋倒退城门大的脸,不断丢,怎么丢得起?回到家后,像枕枕头似的枕着家里的大花狗,哭了十几二十天。哭有什么用?但她倒不是为了有用才哭的,而是确实绝望了。不过这一哭,就把身材哭得越来越好。
       两天后,蒋倒退突然如母老虎般,提刀追杀蒋大败。蒋大败小胜,缴获菜刀一把,没敢留下,刀背向前,刀刃对己,递出去,交给了党支部,归公。不久蒋大败发现,蒋倒退不见了。大伙四处寻找。疾驰中的蒋大败,跑得很松弛。没有找到。
      很快,卫生院传来消息,蒋倒退自杀了。是先用柴刀砍死毛医生,再自杀的。

载于澳洲《南极光》2022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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