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莹

一

由于种种原因，美丽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天，阴森森的，看不见一丝太阳，这样的雾霾天气已经持续三天了。
“今天要不要穿裙子呢？”陶桃打开衣柜，翻找着一条条的裙子，就是下不了决心找一件喜欢的穿在身上。犹豫了半天，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不穿裙子了……”
陶桃不喜欢在这种天气出门，因为容易使右腿上的旧伤复发。她腿上的伤是在十岁那年，大田哥哥带着她去游崂山时不慎坠入山谷而留下的伤疤，从此，一年四季她很少穿裙子，也因此记恨了大田哥哥十几年，至今也不肯原谅他。
可是现在，她必须要出去，因为今天是她和高中同学聚会的日子，也是和消防大队副中队长文涛离别前的最后一次约会……
早上还不到七点钟，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陶桃一边开门一边问道：“谁呀?”
哪知门刚开了一点儿缝，一个身穿白色丝绸武术服的老头就一闪身钻了进来：“桃，我是你钟叔叔。来和你爸汇报个事儿......”桃桃略有吃惊地“哦！”了一声，将来人迎进了父亲的书房，几分钟后那人又脚不沾地的走了。
看着钟叔叔的背影，陶桃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一幕。那天也是个早上，钟叔叔背着个军用帆布书包，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爸爸不在家，一早就上山散步去了，钟叔叔坐在客厅里和妈妈说了几句话，就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急匆匆地走了。
傍晚，在爸爸的书房外，陶桃无意之中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谈话：“哎呀，你都不知道，你那个战友钟奇现在倒腾输油管材可倒腾发了......”
父亲正在看书，头也没抬说:“你咋知道人家就发啦？都是些出苦力的，也就能挣个馒头吃而已。”
母亲拿出那个绿色帆布书包，对父亲说：“你看看这些钱，都是他钟叔叔送来的。要是没发财，他有钱送给咱？整整三十万啊！”
父亲听到这里，“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这么多钱你也敢要？明天赶紧给他退回去！”
母亲极不情愿地说:“这也是咱应该拿的，没有你的推荐，工程处会采购钟奇的管材？他说了这个是送给孩子们将来上大学用的。”
父亲大怒道：“你真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儿！别给我瞎叨叨，明天赶紧把钱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母亲一看父亲发火了，也不再坚持，佯装同意地说：“好好好！你是将军，听你的，一辈子了就没让我做一回主！”
父亲没好气的吼道:“哼！让你做主就坏了大事啦！”
第二天恰好是周六，父亲上午去山上锻炼。妈妈叫醒熟睡中的陶桃，给她精心梳洗打扮一番后，左手牵着陶桃的小手，右肩背着那个绿色帆布书包，出了小区大门，便直奔旁边的中国银行。
陶桃站在妈妈身边，用两个手指捏着个塑料包包，在吃一种叫做菠萝豆的小零食，她不时用眼角瞅瞅在柜台前忙活的妈妈。从银行出来后，妈妈又带她进了百货大楼，在儿童服装专柜前，毫不吝啬地给陶桃买下了那件粉红色的乔其纱连衣裙，同时还给大田哥哥买了一件蓝白格子的海魂衫，穿在身上可好看了。
一想起这条裙子，陶桃的心情便灰暗了许多。正是因为这条裙子，十几年来反而使她失去了穿裙子的勇气。因为有了新衣服新裙子，陶桃就央求妈妈带她去公园玩，妈妈说要加班，就拿出五块钱给大田，说：“让大田哥哥带你去吧，我下午还要做手术。”
兄妹二人来到了离家不远的崂山，在玩的正高兴的时候，陶桃突然从山崖上摔了下来，前门牙磕掉了两颗，满嘴巴都是鲜红的血。粉红色的乔其纱裙子也滚上了一层土，大田急忙来拉她，谁知她竟然疼的站不起来了！掀开裙子一看，右腿肿的跟大象腿似的，一摁一个窝。大田吓坏了，背起桃桃就往家跑。回到家大田也不敢和父母说，用白酒给桃桃洗了洗伤口，就叫桃桃躺在床上休息，以为睡一觉就会好了。
等到第二天妈妈发现时，已经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从此桃桃的右腿就留下了残疾。想到这里，桃桃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仿佛有鲜红的血涌出来，她“呸”了一口唾沫，却发现不远处走来了文涛。
原来就在10分钟前，文涛奉命前往事故地点执行救援任务。文涛正在暗恋着桃桃，可是谁也不知道两颗年轻的心儿将被绵长曲折的输油管线所分割开来。
同一时间里，陶大田所在的美丽岛医院也接到了命令，他们要到的位置是输油管线的复线。那里已经驻守着三个中队的消防员，其实根本不需要多余的救援者，也不需要他这个医疗水平一般的医生，唯一需要维护的，是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威严。省委书记的莅临，表明了上级领导对这次事故的足够重视，救援人员的士气将会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
接到命令时，陶大田在心里苦笑：别人都是战士，而我这个学药理学的博士生却充当了白衣天使。
大田想着，今天必须要见同父异母的妹妹桃桃一面，说出埋藏在自己内心整整十五年的话。
尽管大田用上了最快的速度，到达时还是已经迟到了。离别会开的冷冷清清，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命运，嗜酒如命者没有像往常一样耍酒疯，吃货们也没有自顾自的胡吃海塞，每个人都是闷声不响的坐着。
大田稍微理顺了一下气息，将口袋中已经被汗水浸透的信纸又紧握了一次。 “大田，相信自己，你可以的。”心中这样默念着，脚下才算有了前进的动力。

二

“桃桃！”大田突然站起身来，满脸通红的看着对面长发飘飘的桃桃，继续说：“桃桃，马上就要奔赴战场，我怕再不说出来可能就来不及……”
看看坐在桃桃身边的文涛，大田心中涌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早就听说文涛对桃桃锲而不舍的追求，也亲眼目睹了文涛不下数十次与桃桃的亲昵举动，但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他还是没有放弃心中残存的一丝希望。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大田的脸上，但紧接着，桃桃却忍不住的抽泣起来。
“傻瓜……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是兄妹啊……”
“桃桃，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能够这样面对面的与你说话……所以，我今天一定要亲口对你说……”
全场都寂静了，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个主角。
文涛多么想逃出这幕不属于他的肥皂剧啊，可是偏偏双腿却像灌了铅水一般沉重。
“我……”大田俯下身，把嘴巴贴在桃桃的耳朵边，语无伦次：“你知道吗？那些输油管道有三分之一都是非标，我早就提醒阿姨了，早晚要出问题的……”
桃桃的眼里满含泪水，压低声音祈求道：“哥，求求你，别说出来。爸爸都七十多了，妈妈还有脑溢血后遗症……”
“那两个折子你取出来，重建学校会用得上……密码是……”
兄妹二人的对话很神秘，没有人能听明白其中的含义。
“你混蛋！”突然，身着一袭白衣的钟铃儿院长闯了进来。
大田惊愕的看着那个平时最为沉默的女上司，此刻居然毫不顾忌身份地揪着大田的衣领。而比大田更加吃惊的桃桃，也瞪大了那双天真纯净的眼眸，无辜的看着这个与自己没什么交际的女人。
仅仅是静默了一分钟，不明真相的人群便立刻炸开了锅。
“铃儿姐姐，你在生哪门子的气啊！”
“你明知道文涛追桃桃很久了，为什么不给他这个机会！”钟铃儿院长愤愤地质问大田。
“哥哥，你不是应该祝福他们吗？”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大田辩解道。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钟铃儿将满脸的怒火一点一点地化为无奈，最终只能恨恨地将手从桃桃的手中抽出，在一片不知所云的议论声中走出了大厅。
钟铃儿也悻悻地走了，气氛再次压抑起来。
大田最终也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但桃桃也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她知道，十几年来，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可以搬开了……
众人除了在心底默默的祝福这对年轻人以外，也只有为明天的救援战斗而做祷告。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与铃儿同样毫无存在感的人，悄悄的离去了。
那一刻，陶桃突然明白了钟铃儿生气的原因，原来她一直在暗恋着大田哥哥。

三

救援战斗比预期的更加惨烈。
当人们在事故现场发现大田时，他的肠子已经流了一地。在他的身后，被炸毁的汽车碎片和砖瓦树木堆成了一座小山。
美丽岛最终变成了荒岛，钟铃儿的灵魂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她的躯体却留在了岛上，默默地守护着她曾经热爱着的港湾医院。
追悼会上哭声一片，桃桃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同意文涛的追求；同时又在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钟铃儿院长对大田哥哥的心意；有白发的老人在哭号文涛中队长不值得为自己付出青春；平时只知道喊麻烦的女护士，此刻却不厌其烦的将零食一包一包的拆开，放在钟铃儿院长的灵前，就连一向沉稳的副校长，也为铃儿的舍身相救而哭成了泪人。
陶桃一遍一遍地反思自问：我呢？我失去了什么？
多少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另一半，唯独没有失去的人，反而觉得阵阵的怅惘。
陶桃带着满心的空虚走回了家。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不知该怎样度过。没有了文涛的背影，她该追随谁呢？
胡思乱想着，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家门前。
大田已经牺牲了，不如替他收拾一下遗物，尽一下自己从没尽过的妹妹的职责。这样想着，陶桃走进了那个陌生的大院，慢慢地推开了父亲家的房门。
七十多岁的父亲因为大田哥哥的牺牲而住进了医院，母亲也在医院日夜陪护着。空荡荡的房子里，除了震碎一地的玻璃就是掉落一地的墙皮。
大田的卧室依然显示着曾经整理过的样子，床单干干净净，被子整齐的折叠在床头，书桌上还摆放着带有淡淡墨香的字画。似乎没什么好收拾的，然而，当陶桃的眼睛掠过一个精致的保险箱时，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银灰色的保险箱，质朴，典雅，符合大田哥哥博士生的身份。
陶桃想起了大田哥哥的话，但是怎样才能打开这个密码锁，却难住了陶桃。
是大田哥哥的生日吗？陶桃尝试了一下，却失败了。接着，又将继父和妈妈的生日尝试了一遍，均以失败告终。
“会是谁的呢？难道是我的？”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中掠过了一丝不可能的想法。不可能，不可能，大田怎么可能会用我的生日做密码？
尽管告诉自己不可能，陶桃的内心却像着了魔一样，非要试一试。
“算了，就试一试吧，反正也不可能……”正在自言自语着，密码锁居然真的被打开了！
原来密码真的是陶桃的生日……
密码箱里也很简洁，两张发黄的银行存单叠放在一起，中间夹着一朵压制成片的红色玫瑰花，和一张相片。相片上，刚上小学的陶桃躲在大田身后，正甜甜的笑着……
翻过相框，背面一行蝇头小楷映入陶桃的眼帘：
“我的眼睛能看到你的灵魂，你却情愿躲在心灵的角落里。”
陶桃捧着这两张银行存单，发现每张上面的数字都是十五万元……
想起那些在这次事故中丢失了生命的孩子们，她禁不住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