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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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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为谁吹动

作者:傅玉丽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857      更新:2019-10-27

       好像有人说过,世上万物都是有关联的,我现在有点相信这个观点了。只是关联在何处,那种细微、隐密我们很难知道、注意罢了。或者说我们总被生活表相所骗,失掉了应有的感受能力。当年院子里的小孙走了后,我好些晚上睡不着觉,这都两年了,不曾想今天又想起了她。
       小孙给丈夫留了个字条就走了,我们院里后来知道,她是跟八年前的一个病人走了——她留了要离婚的字条,什么也没带,连衣服都没拿,就走了。
       医院的护士很多,但小孙属于普通的一类。她相貌一般,不引人注目。可对病人特有耐心,不管什么时候总是给人一种安静、平和、温暖的感觉。医院搞援外,她丈夫出国了。我们看到她把孩子放在母亲家,全心全意地扑在工作上。她话不多,不像别的护士叽叽喳喳,十分沉静。如果说别的护士跟人跑了,我绝对相信。可说到小孙,我是怎么也不相信。但小孙就是跑了,应该说走了,真的走了,走的好像她没在我们医院工作过似的。
       
       都说我们医生是人类的救护者,可我们自己的问题谁来解救呢。八月,我们这儿就热死了,天空太阳像凝固了一样,有时甚至感觉不到早晚变化——因为从早到晚就一个字,热。要说起来,我们医院和家里是热不着的,都有空调。可热的感觉还是四处弥漫,紧紧缠着人。
       这不,我现在就感觉特别热——医院边上这个酒店,是我们最熟悉的,凡有请客吃饭、承办酒宴的一般都在这儿。虽在里面,我还是热。 
       一股冲鼻的清新剂浓香,掩盖不了轻微却固执的缕缕异味儿,在我身边萦绕。我站在镜子前,伸头向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缕头发从额头上掉了下来,我伸手抿了上去,可不能扰乱了我额头的光洁。我又摸了摸脑后的头发,好好的在上面盘着呢,才放下心来。
       从工作开始,我就开始盘发,在医院里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是精精神神,干净利落。今天,我当然更要注意形象。

       今天,是多重要的日子啊。
       呃——我打了下嗝,一股酒味儿涌了上来,只是没冲掉我脑子里小孙的样子。再一看,镜中脸上桃花一片,眼神迷离。
        这是谁?我马上转身看了下,宽大的卫生间里只我一人。又转过身,左手摸着下巴,向右摆头仔细看起来。

        王姐,这酒来得人不少啊——
        有人向卫生间走来,我赶紧转身进了一间厕所,关上了门。
        是,这大热天的,都不愿出来。现在好了,有人了。
        你得快点,我跟她们说好了,马上开桌。
        好啊,咱们吃完就走,昨天我手气不好,今天吃吃酒席会好的。
        两个女人进了厕所,嘴里还在说话。我知道她们在说打麻将的事儿。一吃酒,来得人多,正好凑桌。我皱了下眉,我是不打麻将的,所以跟她们没法多聊。我突然感觉这三年为了小强高考,我什么也没干。到了我们这个年龄的女性,都在跳舞、打麻将。医生也一样。
       她俩速战速决,听到她们走了的声音,我迅速从厕所里闪出,又走到了镜子前,脑子里小孙样子还在盘旋,我有些自怜地看着里面。原来我不知道自怜,现在我知道了,我也需要自怜,是不是女人都会这样?有人说衣服是女人永远的情人,那只对了一半。镜子也是我们的情人,完全可以随心所欲的情人。
       王姐,哎呀,你俩到哪儿去了,快来,都等你们呢—— 
       老陈的声音从门外远远地传来。儿子考上了大学,是一本,他可高兴了,一直在不停地喝酒。

       我喝了一圈下来,突然感觉小孙在眼前晃啊晃的。忙说,我去下卫生间,就跑到了这里。进了卫生间,我对自己在这个时候想到小孙,感觉真是莫名其妙。儿子上大学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又走了那么久了。当然陈大强不知道我跟她的事有些关系。不对,小孙也不知我跟她的事有关系。也不对,我跟她的事根本就没有关系。就是毛医生,我敢说,也一样这么认为。
        可她干嘛老在我眼前晃呢。我头有点轻,又有点异常的沉,越想越想不清。在我醉眼迷离的时刻我感觉小孙还笑了呢。
    
       这次儿子考上大学,我一直在考虑办不办酒。不是我不办,或者说嫌麻烦,而是我怕这种两人同时出现的场合。当然,不办是不行了,医院宿舍就像有规距似的,别人家都办了,我们还真不能不办。我就羡慕那些搬出了院子的,他们工作单位与住地分开了,下了班就看不到了,少了不少事儿。至少保护了家里的隐私。
       去年,我养了只狗,隔壁单元的一个女孩子来玩狗。时间很晚了,我催那小姑娘,你该回去了,不回家,爸爸妈妈要着急了。你跟他们说了吗?
       没事,我这么大了,我爸爸妈妈不会急,他们现在都不一起散步了。九岁的小姑娘用手不停地抚摸小狗的头,我就担心他们离婚。她的答非所问让我心中一惊,想问又不敢问,像偷窥了什么似的。因为小姑娘的父母可是我们医院的模范夫妻.男的特别儒雅、和气,女的也一样,两人每次搞活动,都会一同上台,表演节目。
       要说起来,我和陈大强也是上过台的。那是在婚礼上。
       陈大强头发向后梳着,打了不少摩斯,那时候打摩斯是非常时尚的,显得脑门好亮。几个单身宿舍的朋友挤在屋里。
说,你爱不爱马小丽?
       爱。
       再说,你会不会一辈子对马小丽好?
       会。说完,陈大强转了下头,长了点啊,对身边的哥们儿低声说。
       当时屋子里闹轰轰的,像开了锅似的。我却听到了他的低语,好似玩笑,让人还是有点生气。
       好,再来,马小丽,你爱陈大强吗?
       爱。
       你会一辈子爱他吗?
       会。我说完就感觉心虚,一辈子多长呀,怎么保证。
       就是那个时刻,我突然理解了陈大强的低语。
       可我不能说,千万不能说。那太对不起大家了,对不起大强了,也对不起这个婚礼了。反过来讲,我还真感觉没什么。 医院里就来了这么些年轻人,都住在单身宿舍,只要有男女,都被配好了对似的。别的男的已经没有可选的了,和别的学校不同,我们大学毕业就是大龄青年了。和陈大强我能不走到一起吗?

       刚才和陈大强去敬酒时,走在他身后,我看见他头发白得厉害,掉得也厉害,昔日的浓密不复存在。可能与财务打交道的男人天天算来算去的,容易掉头发吧。这说法无从考证,可陈大强真在医院财务科工作。我有多久没细看他了,我也不知道。现在要不是在后面我可能也不会看。要说起来,我们几乎没有恋爱时间,完全直奔结婚去的。当时医院分房子,结婚的才有资格分,我们抢着结婚分到了房子。这十多年,我们和周围的夫妻一样,没有什么起伏,也没有什么波折。可看到他掉了头发的后脑勺,我感觉到陈大强与我越来越远了。
       只是我们什么时候走近过呢。
       就说照镜子吧,我喜欢照镜子。在家里和办公室我都放了镜子,小包里也放了小镜子。去到大商场,或有镜子的地方,或是有玻璃墙的楼外,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照上一照,边走路边侧过头去照。
       说实话,有时医院锃光闪亮的器械我也会瞥上一眼,就像在照。 陈大强原来这样说我,我喜欢看你照镜子的样子。这可能是恋爱时他说过的最甜蜜的一句话,后来再也没有了。除了生活上具体的事儿,比如做什么饭,买什么菜,或炒什么股,没有了这种抒情。
        我就想,他当时这样说也是为了让我高兴,不一定这么认为呢。     
     
       我摇摇头,想把小孙从头脑中摇出去。儿子的酒宴上怎么去想她呢,况且她已走了两年了。
       小孙是护士,作为医生,我一般不太和护士打交道。主要是她嫁给了毛医生,住在一起,我才注意她。陈大强也嘀咕过,这毛医生怎么找了个护士?都在医院工作,最累的就是这种搭配。一般医生不会找护士。
       毛医生是脑外科的,肤白,长腿,高个,国字脸,加上戴了副眼镜,可是科里的标准帅哥。他跟小孙结婚,谁也没料到。都感觉小孙长相平平,不美也不丑,属于走进人群就看不见的那一类。我想起母亲的话,丑福人,丑的人有福气。小孙可能就属于这一类。
       我的母亲太美,美得她说自己没有福气,她跟父亲就像死对头,与父亲是三天两头吵架,还打。
       照母亲的说法,我不是为了你,我早走了。我应该在你三岁时就走。那时候有人找我,叫我去广东,我真应该走了。她的这些话不是一口气说出来的,分了好几次。也就是说,只要不顺心,她就会找我麻烦,指着我骂,或打。
       我完全相信母亲的话。因为母亲太漂亮了。不,是太美丽了。
       高挑的身材,园润的瓜子脸,皮肤白净细腻,特别是双颊还有着自然的红色,一双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嘴巴。哎,这么说吧,我家乡的妇女没一个有她漂亮的。小时候我就感觉到她特别引人注目。卖菜的要多跟她说两句话,卖肉的还会再割一刀,把割下的一小条细细的肉搭进她刚买的肉里。美丽与哀愁,难道是女人逃不掉的宿命?反正母亲从来没有满意过她的生活。我亲眼见过男人与她说话的情景:没事也要找点事说话。尽管很小,可我知道了,美丽真是件好东西。
       只是我的母亲从来没说过我好看,更没说过漂亮之类的。相反,从小我听得最多的是她对别人说,这个丫头长得难看。听听,她用的是难看一词。与漂亮相隔十万八千里,跟美丽就更无关了。我就是她的训骂中,一直抬不起头,感觉自己好难看。对自己没有任何信心。
       上大学了,母亲似乎完成了对我的使命,根本不管我了。那之前,也就是我上高中时,她也不管,只做好饭,就出去了。有时就是一碗蛋炒饭,什么也没有。我不知她干什么去了,那时父亲正好调到另一个地方工作,她也自由了。

       小孙喜欢吃猪蹄,我卖猪蹄时碰到过她几次。南门头那儿有个卖猪蹄的。先把猪蹄卤过之后,再放到烧烤架上去烤,边烤边刷一种加了各种调料的油,烤得猪蹄出油皮微焦后即成,非常好吃。你也喜欢吃这个?有一次我问她。不是,毛医生喜欢。小孙的回答让我很开心。
       我喜欢吃,可在陈大强面前我却不能吃。那是爷们儿啃的东西,他这样说后,我就不好吃了。有一次见到家里桌上放了猪蹄,陈大强对儿子说,快去,把猪脚盖上,不然苍蝇会在上面拉屎。
       苍蝇拉屎,这是我们医院里医生都知道的一个说法。普外科的张医生,特别讲卫生,回到家把家里打扫得纤尘不染。一次,她老公的朋友到她家吃饭,正忙着做菜的她对老公说,快把菜盖上,不然苍蝇会拉屎在上面。去她家吃饭的人把这话传了出来,说这当医生的太厉害了,连苍蝇拉屎都看得到。苍蝇拉屎该打该赶,可如果苍蝇不拉屎呢,是不是不该打或赶?搞得她老公很没面子。反正这话成了对医生讲究的一种讽刺。天知道陈大强从哪儿听来的,现在用到了家里,真是不想让人吃东西了。

       我头歪着,轻轻笑了。难道小孙知道我帮了毛医生那件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说起来好笑,我专门跑到脑外科,找到了毛医生。毛医生,你说说,我们医生把人从身体上已经研究透了,为什么感情方面却说不清呢?那时我正和陈大强已结婚,并非恋爱。
       我记得毛医生笑了下。我们脑外科经常看到这种情况,有的病床前,病人的配偶很热心,经常来看望。有的配偶很冷淡,像没有关系似的。我们观察、研究了一下,那些得了垂体瘤的病人,配偶就很冷漠。如果非要从医学上找个原因的话,我觉得人的情感,或者说欲望就是由脑内的垂体控制的。一旦那里出了问题,人也就对异性没什么感觉了。当然也没有情感纠葛了。
       毛医生的话我听得糊里糊涂,心里就在想,医学还是没法解释人的情感。
        后来小孙的不辞而别,让我又想到了当初的对话。难道毛医生自己没有处理好与老婆的关系,或者他俩都跟大多数一样,没有得垂体瘤,无法控制自己?!
       我这样说,是因为毛医生出国前两年,他在上海进修时,曾经有个女人追到了这里。两人在上海可是一直同居的。大城市就是不一样,毛医生说,我和她的关系,她家人都知道。她老公不在国内,家里人一直也不反对。毛医生找到我,让我去劝那上海女人时,我才知道这些。
       其实我们多虑了。上海女人只是来看看他,丝毫没有要介入他家庭的意思。
       你们这地方的人,还动不动想到结婚、离婚的。北京和我们那儿的人早不想这些了。只要两人好,在一起就行了。随时分手,不带承诺与责任,多好。我发现自己有强烈的窥视欲,引得那女人不停地说话。女人长什么样儿,我记不住了,可她的话我可记住了。这件事是我和毛医生间的秘密,小孙不可能知道。
       我其实很喜欢小孙的。毛医生当时对我说,我第一次看见她时,她穿了件背心,一条牛仔裤。那背心是黑色的,她走在我前面,当时可能是洗了澡,有股自然的身体的味道散发出来。我从后面感觉这个女孩很健康,自然,真性感。
       我当时听了心里酸溜溜的,那……
       我当然不会离婚,我需要家庭的。毛医生宽慰我。
       那好啊。说时我心里真酸了。不知为小孙,还为自己。
       所以得知小孙走了之时,我真有点反应不过来,好些天都在跟陈大强说这个事儿。后来陈大强都烦了,结婚自由,离婚自由,法律规定的,你有什么好说的。
       我是说她怎么出走?用这种方式?
       什么怎么会,毛医生几年不回来,守不住呗。
       听到陈大强阴阳怪气的,我失望了,不理他了。反过来又想,小孙也是个女人,她为什么就不能走呢?为什么就不能想到走呢?女人,不都是想走吗?无论何时何地。婚姻让女人走不了了,就像母亲曾经说的,可心里却仍想呢。

       跟陈大强在一起后,我真后悔在大学里没有谈恋爱,真是白白浪费了光阴。我的老乡阿花就不同,她一进校就谈恋爱,年年还换新,想来真是羡煞我也。
       校园的夜晚,六月凉风习习,在图书馆下面的一个黑暗角落里,我真正领教了阿花的厉害。她的男朋友跪在地上,阿花板着脸抬着头,根本不看他。男友就一直跪着。她男友可是她们系里有名的学习尖子三好生啊。每次接新生时,老师都会以这个好学生作例子,告诫、教育后来的师弟师妹。我以为眼睛花了,揉了一下,再看,那男友不就是那个好学生嘛。他可高傲,我们平时只能仰视的,他现在的样子如此虚弱、无助,好像还流了眼泪,好像在忏悔、求饶……让站在楼上的我大吃一惊,对阿花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说陈大强还不算个坏丈夫,虽然淡乎寡味、只会算计,在生活上很会过。跟那个上海女人谈过话后,我回家看到陈大强的那天,心里有些欣慰又有些失望。
       你到哪儿去了?他问我,我下午找你,你不在。
       找我?有什么事儿吗?他很少上班时间找我。
       也没什么事儿?
       我同学来了,出去了一会儿。医院根本不可能出去的,我说完感觉不对,又说,我和别人换了班。
       陈大强没再说什么。我却有种既满足又失落的感觉。我们后来买了车,他兴致勃勃地开着车带着我出去玩,我也为有了车而兴奋。我们到了郊区的农家乐,到了周围的山区。
       梅岭没有梅,怎么还叫梅岭?陈大强和我到了梅岭,四处也没看到梅花,就发牢骚。
       我赶紧用手机搜索,原来梅岭是因梅福所居之地而得名,非梅花而得名。梅福是个人,因为他隐居……我饶有兴趣地跟陈大强说,可他根本没听。管他的,来玩了就行了,他一挥手。
       再到婺源看油菜花时,陈大强更有意思。婺源,我来了——他冲着广褒的油菜花海大叫一声,惊得周围人直看他,来来来,拍张照。他冲进了花海,马上又跑回来,哎呀,好多蜜蜂——还是站远点好。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满地的油菜花,一下点燃了眼睛似的,让人感谢上天的恩赐,心里流淌出无限的柔情和欣喜。陈大强不会有这样的样子,永远都是不敢恭维。
       虽然都在医院,陈大强却是与医学一点关系也没有。作为医生,我有点注意家里卫生,陈大强就好反感。他的长处在于计算,对家庭生活收入支出津津乐道。难道搞财务的男人都这样。当初旧货进入中国时,不少人买旧货,可对那些衣服又不放心。他们就千方百计找到我们医院,叫医生把衣服放到紫外线下消毒。陈大强也搞了一件西装,尽管衣服不错,但我感觉不好,叫他别穿,我不帮他去消毒。
       你这人真是的,别人都穿,有什么呀。他没找我,找了其他医生帮他消毒。虽然那时我们都很困难,人们会穿旧货,但在我看来感觉不光是丢脸,还有看不起。
       恋爱到结婚那段时间我根本不像是自己,就像成了另一个人似的。后来的十多年,我又发现,我还真不像自己,确实就是另一个人。这另一个人和陈大强结婚、睡觉、做爱、生孩子、吵架、打架、生气……哪有一点点当初自己的影子。这当初的影子是什么样的?我自己也说不清,只是现在一下想到了阿花,好像阿花才应当是当初的自己啊。现在呢,我还会想到那上海女人,好像上海女人才应当是现在的自己才对啊。
       镜子里,我呼吸粗重,胸膛起伏,有股热流在我心里涌动,两眼酸涩,就是在这么模糊之中我还看见小孙在我眼前晃了几下。

      毛医生比我早进医院五年。我开始并不认识他,但从那个画面刻进我脑海后,一切就变了。那是秋天的一个早上,我走进医院时,看见前面一个高个的青年,他身穿T恤,脚步如飞,浑身上下在早上的阳光中显得那么精神,阳光下微微呈现金色的头发在秋风中随着身体的走动而上下飞起,一股说不出的清新与活力,一下就让周围的一切在我眼中消失了。 
       我心里涌动着异样的激情,一下喜欢上了他。当然后来工作关系,我也认识了他,只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思。那一米八的身材,长着大长腿的背影,还有那风中飞扬的金色头发,定格在我心中。上班时人很多,可我只记住了他——只是一个背影就征服了我的心。
       所以听到他已结婚的消息,我竟然有种倍受打击之感。好像他不应该属于任何人似的。与陈大强的迅速结婚,既为现实需要,也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支配着我。我工作时会找机会到脑外科去,还真有很多次机会,比如来了脑外的病人、再比如要相互检查什么的,我得以一次次走到他的身边。
       那秋天的阳光一直照射着我的心,看着他我就感觉说不出的欢欣,就连身穿白大褂时也让我感觉到一股迷人的风采。我之所以能够向他咨询身体与感情的问题,看上去是在进行医学问题的探讨,其实是难以抑制心里的波澜。
       他难道心里不奇怪我的问题吗?我记得他当时就笑了,似乎说得很专业,可我觉得越是专业,越接近我所想。虽然表面离题万里。
       上海女人来了,毛医生直接找到我,事情也说得直截了当。虽然我心里既吃惊又难受,可我还有一种被信任的感觉。他找我帮忙,还是帮这个忙,已经说明我和他关系不一般了。我又激动不已,像与他之间有了一种秘密的关系似的。虽然事情证明他多虑了。
       暗恋才是真正的爱情。那种来自心底的激情跟夜晚的潮汐似的,一次次在我心中涌动。虽然我与他始终是同事关系,没有任何身体的接触,可这么多年,我心中一直如此。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小孙走后,我也突然对毛医生失去了兴趣。

       我打开水笼头,掬了点水在脸上。看看身上的西装套裙,用手扯了扯。我一直保持着穿正装的习惯,陈大强却变了,早开始穿休闲装了。有时衣服裤子还能撕下袖子拉下裤腿来,听说还参加了一个什么户外运动群,没事往外面跑。
       儿子小强今天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当主持人宣布为陈小强同学考上大学举杯时,他有点不知所措。这酒店办这种酒宴办多了,把大餐厅四周挂上了彩纸,还拉上了祝贺陈小强同学考上大学的条幅,用上了音响,一进去就放着喜洋洋的音乐,氛围真是热闹。
       再看看我和陈大强,我一身新西装套裙,他一身黑色西装,好像我俩办喜事似的。就是那时候我感觉有点别扭。酒宴开始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酒,说了多少话,反正就是在想到了小孙,趁大家吃时,跑了出来。
       我去卫生间。我记得自己说了句。

       脸上的水让我清醒了些。我突然想起来,不光我想到了小孙,她们也想到了。就在刚才,还没喝多久,当我转到阿芳她们一桌时,就听到了个消息:胡副院长的儿媳妇走了——也是不辞而别。说这话的阿芳当时掏出手机,翻出张照片,看看,这是我儿媳妇,漂亮吧?阿芳才比我大五岁呢,小孩子刚大学毕业。几个人对着照片说说笑笑。  
       时间真快,一下就到了孩子要结婚恋爱的时候。小强今天去上学,明天也一样啊。不是他一样,是我和阿芳她们一样,有种这辈子过得到了点的感觉。这是多么悲催、可恶啊。
       收起手机,阿芳又说,胡院长儿媳妇还是个小学老师咧,要说也不是社会上的人,真想不到啊。
       我正纳闷,胡院长怎么没来,只托人送了钱。现在知道了原因。他儿子大学毕业在报社工作,儿媳妇也是有工作的人,结婚才半年,儿媳妇不声不响地走了。学校不也知去哪儿了,娘家也不知道。去报案,胡院长儿子说,不用,她自己走的,就像知道她在哪似的。后来听说女孩回来了一次,就是直接办离婚手续。其他什么也没说。
       胡院长快气晕了,他那宝贝儿子也变得呆呆的了。千万别得抑郁症啊,说完这话,阿芳吸了口气,突然住了口。
       她一住口,我们一帮女人都暗暗吸了口气。我分明感觉到我们都想到了小孙。可谁也没说出来。

       妈,儿子的不知从哪儿声音传来。
       我爸爸他们那群很好玩,下次你也去吧。小强跟陈大强去边一次海边,回来就跟我说。来的人都不认识,不是一个单位的,用的都是网名,玩得可开心了。你知道爸爸在群里的网名吗?
       他叫风动。没听过吧?
       开始小强说什么,我根本没关心。可听到这儿,我心里一愣。
       这里很香,可还是卫生间。不能再在这假香兮兮的地方待下去了,也许这是我和陈大强最后一次的夫妻秀了。

       风为谁吹动,风吹动了谁,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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