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熙恩

温伯悲怆地望着遍山树桩和山脚下干裂的溪沟，发出深沉的叹息声，沧桑的脸颊上滚落两行混浊的老泪。蓦然，他举起手中那支伴随了他多年狩猎生涯的老猎枪，猛地砸向身前的大树桩，“咔嚓”一声，枪在强大的撞击力下断成数折。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下山的路上。
温伯年青时可算得上是山里数一数二的好猎手，每次进山，绕着繁茂的树林转一圈，都能扛回一大摞野兔、白鹇、黄猄什么的，满载而归，甚至有过与人合猎一头约百来斤重的黄斑虎的显赫战绩，成为山里人心目中敬重的“猎神”。老伴温婶和儿子阿强在源源不断的“山珍野味”的滋补下，脸上一直是红扑扑的，容光焕发——这对于当时“红色浩劫”年代里，温饱成问题的山里人来说，可是件美煞人的事啊。
儿子阿强挺争气，发奋读书，终于考上了省里一所有名的大学，毕业后分到省城工作，并把温伯、温婶二老接到城里居住。
时过境迁，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温伯一家老小这些年来，生活的倒蛮融合，阿强的收入很高，一家不愁吃不愁穿，只是近几年温婶的身体愈来愈虚弱。这也难怪，城里环境污染大空气差，室内有空调，室外热烘烘，对比太强烈，上了年纪的人是很难消受的。阿强夫妇挺孝顺的，经常买这买那补品，可还是不管用。
温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位封枪已久的老猎人很自然地想起昔日。那时，每回老伴或儿子身体欠佳时，只要吃上自己炖煮的野兔、白鹇什么的，滋补几日就愈好如初，胜似仙丹妙药。
“野味就是补！”温伯至今很迷信这个。温伯曾叫儿子去外面弄些“山珍野味”来，儿子说这些现在已受国家保护珍稀动物，是不准买卖的。温伯说这是屁话，山里随处可见的东西到了城里就成了个宝？儿子说此时不同彼时，现在生态遭到破坏，这些野生禽兽很稀少了。温伯不信，一急就萌发了重出山的念头，心想，一来可以猎些野味来滋补老伴，二来可回趟阔别多年的家乡，趁有生之年再过过狩猎生活的瘾。这犟老头不顾全家的反对，愣是打点了行装，启程返乡。
轰轰的列车把当年的“猎神”送上了回乡的路。温伯很激动，梦中那青山绿水、鸟唱虫鸣的故乡仿佛呈现眼前。
几经辗转，到了家乡已是傍晚时分，一下车，温伯就觉得这里的空气很浑浊，怪难受的，找不到以前清新怡人的感觉。
家里的老屋多年没人居住，已破败不堪。温伯于是直奔昔日猎友老关家。温伯举家搬迁时曾将猎枪交给老关代管。老关儿子阿牛很热情地接待了温伯，寒暄中，温伯得知老关前年过世。饭后，温伯说明来由，阿牛听后大吃一惊道：“回来打猎？唉，我劝您老别折腾了。早些年，村里的山都包给了外地人成片成片砍伐，大炼焦油，现在到处光秃秃了，早就见不到野生动物影子，连灌田的水都快断流了，前几天我们还和邻村因争水灌田纠纷差点干上一仗。”“别人猎不到是吧？我的身手你是知道的，明天叫你开开眼界。”温伯捻着胡子自信地说。
当晚，温伯叫阿牛取出尘封已久、锈迹斑斑的宝贝猎枪，拭擦枪把，除锈上油。
次日清晨，温伯带上干粮，踏上上山征途。
沿途的景象令温伯非常失望，近村的山岭几乎全光了，只是稀拉地栽上几棵半死不活的小树。
几袋烟后，终于走到了曾令温伯满载而归的山段。一上坡，映入温伯眼前的是一头大树桩，“不可能吧？”在温伯记忆中这里明明是棵3人合抱，虬枝斜出、苍翠相掩的古樟树，高达十余丈，是昔日温伯爬上去观察树林动静的“瞭望台”，每隔十天半月，必能从树上掏到鸟蛋。山岗上也是空旷旷的，昔日郁郁葱葱的密林，如今除剩下屈指可数的几棵不成木的树木外，净是树桩，这情景令温伯猛吃一惊。
温伯不禁想起前几年几个堂侄到省城找工作，自己曾骂他们不务正业，守着大片青山不去靠山吃山，却到城里混饭。侄子们说家乡早就没有树林了。温伯当时根本不相信，说大片大片的林海，凭村里几个人就能砍光吗？用拖拉机拉也得费多少时间呀？！
绕过几块荒山，温伯看到一个炼松油的基地，左边堆着一大堆松树根，右边立着数十只大铁桶，十多个人正忙碌着干活，刺鼻的乌烟袅袅升空。
“狗日的，原来就是你们在这里搞破坏！”温伯大怒之下上前质问。
有个工头模样的人站出来说：“打猎的，这关我们屁事呀，这树林早几年就砍光了，我们只不过是挖些松树根来炼油，你眼红？不如把猎枪卖了，入咱伙一起炼油。”引起众人哈哈大笑。温伯很尴尬，又骂了几句，愤愤不平地走了。
转了几个山岗，看到同样的遍山树桩，满目疮痍。在焦躁的烈日的暴晒下，山谷里根本觅不到山兔、野鸡的影子，气得温伯不住的骂娘。
打不到猎物，不如抓几条鱼回去，温伯想着想着，来到了昔日叫“深水潭”的山涧中。眼前景象又令温伯再吃一惊，昔日清澈潺潺的溪潭，已经名存实亡，干涸的潭底露出了一堆污浊的泥泞和枯枝败叶，发出阵阵异味。想昔日，温伯每当打猎经过这里，天气闷热，就脱光衣服，一个猛扎跳下去，美美地洗个“天体澡”，然后潜入水里，折腾几下，就摸上几条咬脚的鱼儿，那感觉简直美极了。沮丧中的温伯想起在城里时，上小学的孙子常向他提起环保的重要性，说什么人类破坏大自然后，将见不到青山绿水。温伯曾自豪地说，想看青山绿水，到老家去就行。如今，温伯想，好在孙子没跟来，要不然老脸往哪里搁啊。
“这可是人类自己造的孽呀！”这位昔日的“猎神”大悟大彻后，毅然把心爱的猎枪砸了。
第二年，乡政府全面实施了“封山育林”政策，并接受了省城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人一家的一笔捐赠款，设立了个“封山育林基金”，专门奖励那些对“封山育林”有功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