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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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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屎运

作者:张永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951      更新:2015-08-15
文/张永

顶庄坐落在东山的坡地却叫顶庄。
近来顶庄出现俩泼皮,常荣、王顺,又懒又馋,时时做些偷鸡摸狗、打架嫖赌之类的勾当。都是父母的独苗,金珠银弹,眼珠子心窝子一般疼惜,在管教上自然是太过松垮。
常荣爱剃个光头,光头之上一年总要添几块新疤的。他爱打架,能下狠手,遇上猛茬也就还以狠手,青几天眼眶,拖几天瘸腿,是常有的。因此自号“打不死”。“打死我?没门儿。我是打不死。”这是他的口头禅。打不死粗矬,胳膊似乎比腿粗、比腿长,跟嗑了药丸的大力水手有一拼。一身黝黑的粗糙筋肉,让他寡妇娘望而生畏,拿笤帚疙瘩的手直抖。
王顺长相平常,看不出特征,话也金贵,好像老在琢磨啥事。
两人能玩到一起。常荣在前,王顺殿后。

暮春天气,山里还凉爽,平原上的市镇已有些热度。
常荣新伤方好,拧脑袋、伸胳膊、踢腿子,全不妨事,高兴起来,约王顺出门去耍。看王顺跟没睡醒一般,常荣不提神,问是不是昨夜里又赌输了。王顺没搭话。
“哥哥我身上有银子,咱走!”
王顺跟了,两人不愿绕远道过那彩虹桥,呼船家过大叶河。
船家识得他俩,不情愿地应声道:“我正等个大买卖,要装货的。”
常荣捡块鹅软石,朝那船扔过去,很准地砸在船帮上。
过河后,离凤凰镇就很近了。
镇上他们常去的地方有两处,一是于小刚的“都来玩酒家”,再是马戏棚。
“先哪去?”王顺见常荣走的道既不是去都来玩的,也不是去马戏棚的,走得脚疼,终于开口问道。
“跟着呗,有好耍的哩。又见世面又挣大钱,强似看女人扭腚,掏钱惹眼馋。”
“天不黑,就扛井盖去?”王顺比较讨厌这个活,累。
“瞅那点出息!”

凤凰镇是个大镇,不比县城小,他们跨了三条大路,穿了几条巷子,出了一身的汗,才算到了个地儿。一幢烂尾楼和一片庄稼地之间是个狗市。王顺情绪低落,他不想跑这么远来看狗,庄里有狗,家里有狗。他来镇上最大的乐趣是在马戏棚看跳脱衣舞。马戏没什么看头,人戏有看头。这个马戏棚多半上演的是人戏。常荣斜眼瞧了一下王顺,认定这小子没见识,便觉得自己很是了得。
“知道品种吧?”常荣指着几只长毛狗问。
王顺正在琢磨马戏棚的热闹,没说话。
“喂,跑马了?”常荣用长胳膊拍打王顺的后背,“看看四周,哪里好尥。”
只顾说话了,常荣踩了一堆狗屎,呀呀地在地上搓鞋。
王顺终于回过神来,咧嘴笑道:“狗屎运喔。”说罢看看周围。他跟着常荣。“敌进我退”的场面见多了,养成了观察地形的习惯。这很重要,一旦跑不及,会挨一顿胖揍的,他身子骨没常荣硬朗,不禁打。被打一次,会一两个月窝在床上。
这时的王顺眼睛雪亮,一改平日拖沓,显出狼一般机警。
常荣满意,说咱撤吧。
“这就完了?”王顺无精打采,浑身松弛下来。
“去找于小刚,砸他一顿。”

于小刚整得丰盛,七荤八素地摆在一间隐蔽的单间。
“哥们出血啊!”常荣熟练地咬开啤酒瓶盖,冲于小刚呲了龅牙。小刚似是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将一白瓷汤盆安放妥了,说:“王八汤,尝尝鲜。我就不陪了。新来俩小妹,教她们伺候着,多喝啊!”
常荣不客气,大咧咧坐下,说你忙去吧。
王顺喜笑颜开,倦容荡然无存,忙着斟酒、舀汤。
“鳖头、鸡头别舀,留着有用。”常荣吩咐道。王顺领诺,把盛自己碗里的鸡头重新拨回去。
这间餐厅明暗两间,暗间小一半,放一张医院常见的窄皮床。
“看见这床了没?这是我姨夫从他医院淘汰下来的,七八张白送了于小刚。他家炖药膳用的中药,全是我白供的,懂了吧?”
“这汤是有药味。”王顺说。
一胖一瘦俩小姐袅袅婷婷来到桌旁。
那稍胖的笑启朱唇,莺莺燕燕:“一看小哥就是豪爽人,干一杯呀!”
说得王顺上下顺畅,半身酥软,干了杯,顺势搂过那女子。正要手脚忙活,不料被常荣喝止了。
“等闲下再上床,下午有大事。让她们盛碗汤自吃去。”
说吧,给胖女子盛了鳖头,给瘦女子盛了鸡头,添些汤水,轰她们出门。胖女子哼了一声,不动那汤,悻悻地走了,瘦女子也就随着默默出门。
这下闹得王顺一时顺不过劲来,呷着鱼丸子的嘴张着,一脸茫然。
“兄弟,咱们发财的机会有了。留着劲有用。”常荣给添了半杯酒。王顺咕噜将整个丸子咽了,颇有些困难,脸涨得紫红。
“看见那狗没?”常荣压低了声问。
“这不一桌子菜吗?”
“不是吃,是卖,偷了卖,一只上万哩。”
这时王顺方有些明白常荣约他来耍的主要内容——偷狗。他有些紧张,鸡鸭之类好偷,狗是不好偷的,闹不好反倒吃那畜生狂咬。毒死、打死都好办,逮个活的不易。
“我自有法子。你只管吃好,攒攒力气。”
饭罢,常荣将吃剩的猪肘子、鸭架子之类打了个包,拿塑料袋盛着。服务员问还有多半条鱼呢。
“鱼就算了。”
常荣找于小刚借了辆摩托车和一张渔网,说要去下河网鱼。
骑了摩托,突突地在镇上转了两圈。常荣觉得计划周密,信心十足。王顺心想大不了撒腿就跑,反正跑得快。虽然他跟常荣厮混惯了,却并不十分佩服。他顶顶佩服的是另外一个人,叫张可,那才叫有胆有识,十回算计总有九回成的。
常荣在一个眼镜摊上买了两副大号墨镜,说:“遮遮脸。”自己戴了,给王顺也戴一副。
王顺提出时间尚早不如先去马戏棚看看节目。
“哪有钱买票,都买眼镜了。”常荣坚决地说,“知道吧,没钱是很难受的。要想耍得爽,得有老头票。”

两人来到狗市。
常荣瞄好了一家卖狗崽的,与卖家谈买卖,轻抚着狗毛,一幅极喜欢小狗的样子。
卖家见常荣酒足饭饱,又戴个大号墨镜,错把他当个包工头、土财主之类,也愿意跟他侃狗话。
“四千元一只,纯正藏獒,爹妈是在册有编号的。上午五千买走一只。快收摊了,我还得回家,路还远呢。——便宜了。”
“大哥哪里人?以后好求你教我养狗。”
“山那边,一百多里路呢。”
“贵呀,钱不够。”
“带多少?”
“三千来块儿。”
“那太少,怎么也得三千七八。”
“我得要两只,一公一母,好养活。两只七千咋样?”
“行,行!就卖你啦!现钱!”卖家痛快地说。
“好哇。要不这样,你回家要过彩虹桥的,我家就在桥边。”
卖家应了,骑摩托跟在常荣后面。
离镇子约莫二十里路,行径一处河边密林时,常荣停车,小解了一番。卖家也内急,也下车撒尿。在他打尿颤时,已让常荣撒开的大渔网给套住了,一时挣扎不出。
两人把狗驼子架在自家摩托车上,常荣又将袋里的剩肉、骨头喂那四只小狗,开动摩托,一溜青烟而去,几乎没听到渔网里的叫骂声。

话说也是顶庄人的张可失业已有几个月,闲得无聊。
这张可一年前托亲靠友,花了两三万在一家厂子谋个岗位,一心想从此有个长靠,可以不用四处漂着打零工,吃吃公家饭,再娶个俊媳妇。谁成想如今厂子快要倒闭了,自己先被精简下来。一年挣下的那点工资还不够托人的使费。
“上山采药吧,怎么不能混口饭吃。”父亲是位中医,一直诊病卖药的,只是医师资格证连考了三年还是考不过。
张可不喜欢闻药味,可还是识得几味草药的,就背了筐上山采药去了。
虽是天天采药,但他觉得一个大小伙子指望老子吃饭,做啃老族太没面子,便常常琢磨赚钱的门道。有时琢磨得入迷,茶饭不思。母亲以为儿子大了想心事,就忙张罗着给他娶门妻室。庄上跟他一般大的除了有名的泼皮,都已结婚生子。
天有不测风云,张可的父亲卖药吃坏了人,因“非法行医”被责令马上停业,幸好没有人命在身,没被追究刑事责任,罚款了事。一家的积蓄全赔上不说,还借了亲戚几万。
张可更急。
这天,他正在长吁短叹,不想王顺推门进来。两人半年多不见,都说对方瘦了。
王顺顶佩服的人便是张可,一直以为他不但仗义,而且有办法。谁知如今张可正愁眉不展。
“常荣有啥消息没?以后可不能做那种勾当了,人得向善,穷也要有志气啊。”张可给王顺斟上茶水。
原来那卖狗的人精细,早把常荣骑的摩托车车号记在了心里。顺这条线,警察很快摸到了常荣、王顺这两只瓜。常荣是主谋,干系最大,现在还蹲着局子,王顺被教育了俩月,刚刚出来。
算是为王顺接风,葡萄架下两人对酌,也无甚酒菜,炒个香椿鸡蛋,由打咸菜缸里捞颗腌蔓菁切条,下酒。
“我说,养狗卖倒是挣钱。”王顺喝了酒,话能多些。
“就那藏獒,咱买得起种吗?听说那是有钱人玩的东西。那个谁,那个马家军教练,人家财多大气多粗,那嘴都老撇着。”
“先买个小的呀!”
张可也是无计可施,便与父母商议了。
“那种狗可凶啊,本钱也大。不如养个猪,喂个鸡啥的,养鱼养鳖也行哩。”父亲有些担心。停业以来,他的胆子越发小了。
“还是找个厂子做工的好。”母亲插了一句。
“嘁,可别提当工人啦。倒闭的还少?”张可坚持,“还是试试养狗吧。”
父母拗不过,只好随他。
“我们可没本钱!”父亲最后说道。他是真不想养狗。
张可找王顺商议本钱的事,王顺说自己也是穷得漏腚,烟钱都没有的。张可不想跟认识的工友张口借钱,现在大家的日子都紧巴巴的。没法子,只好去银行贷了五千块。

揣了钱,张可去逛狗市,镇上的、县里的、市里的逛了几圈,没买。
王顺纳闷,张可说,他瞧不上藏獒,看上去憨不拉几的,不英俊。
“又不是让你挑媳妇?”王顺笑道。
“看不上的,能养好吗?”
张可翻书、查阅养狗知识。他是个好学的人。
张可郁闷得火烧火燎,嘴角都起泡了。其实他不讨厌藏獒的长相,喜欢那种憨实劲儿,那种冷漠与孤傲。可他只有五千元贷款。这些天獒的价格跟肉、菜的一样猛涨,小崽子都已涨到一万到三万不等。这么大笔款子,张可的父母死活不让他再贷。块儿八毛过日子的人家承受不起。
张可买来一只哈士奇,很漂亮的一只狗仔,起了个名字叫“兴旺”。
王顺对这只狗的热情高于张可,每天都帮着遛狗,拿手梳理它的颈毛,轻揉它的肚腹。张可放心王顺,自己得空出门子打点短工,也帮着父母拾掇拾掇地,不闲着。他不想牵只狗溜溜达达,会让人当做闲汉二流子。要娶媳妇的人要有钱,也要有形象的。
兴旺长成大狗的时候,常荣还在狱里,听王顺说张可养了条好狗。借贷的钱已经超期,还没还上。常荣是喜欢狗的,恨不能马上出狱,跟王顺遛狗去。
“告张可一声,养狗崽卖钱啊。”
张可当然知道狗崽能换钱,可是手头连给狗配种的钱都挤不出。
王顺是个能琢磨事的人,最近在镇上看了部外国大片叫《豹妹》的,受到启发,豹子和人能杂交,而且杂交得那般性感惹人,一双碧蓝的眼勾人呐!那何不让兴旺跟个老虎、狮子、狼啥的杂交。给兴旺配种,成了王顺一大心事,一般的土狗不上档次,狗崽子不值几个钱。得选高级的,还得是免费的。
张可看过电视上狼雨狗交配生子的报道。可人家那狼也是圈养的,不是野生状态的。东山上也许有狼,却像野人一样,已经近乎传说了。
张可有些憔悴,胡子长了也懒得刮,本来白净的脸显得脏兮兮的。两亩种地瓜的山地,他刨了两遍,没落下一根瓜毛毛,反正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力气。望着小山似的紫红色地瓜,他想:“实在不行。烤地瓜卖去吧,山地瓜可甜。”
就在张可张罗着置办烘炉要去烤地瓜的时候,常荣回到了庄上。
释放出狱的常荣,常被人问到在里边咋过日子的,挨打不。
“打我?我不打别人就是好的!”
煮熟的鸭子嘴还是硬的,可的确黄瘦,神情也暗暗的。

柿子黄了,山楂红了,顶庄的秋天可以入画。这天,常荣约上王顺,过了大叶河的彩虹桥,来到镇上。
一路上,常荣没怎么吱声,王顺也就不问,反正出来看看光景也是好的。
“我要报答张可。”常荣说。
常荣在狱中时,他家房子漏雨,修修补补,夏收秋种的事,张可总是出头出力的。常荣的寡母老念叨张可的好。
“咋报答?”
“狗呗。”
“还偷狗?”王顺吃惊地问。
常荣摇了摇略显夸大的脑袋,伸长臂拾起路上的一块石丸,掷了出去。不远处一对正在交欢的狗只汪汪了两声,腿子缩了缩,并未分开。
“我要找姨夫去,他认识不少兽医,兽医懂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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