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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的陷阱

作者:邹蓉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5417      更新:2013-10-12
文/邹蓉

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鸟落在窗台上,抖了抖翅膀伸长脖子兀自高歌,高亢饱满的激昂情绪,声音清脆而极具穿透力。太阳快要出来了,雾气开始变淡,并慢慢地散去……
成都许久没有好天气。前些日子接二连三地下雨,下了几天的雨,这雨虽说不算大,却是没完没了。长时间的阴雨天,隐约可见有细小颗粒在空气里游离,那些微粒附着在皮肤上让人感觉到湿漉漉的凉意,吸进鼻孔就黏糊糊的贴在鼻腔里,好像即将要感冒,让人很不舒服。虽说天气已经好转,因为下雨才加上的外套还穿在身上,好像一时间有点脱不下来。我看阳光抹在对面的墙上,寻思着要把外套脱下来,还应该换一件薄衣服。打开衣柜,那些被存放了许久的衣服都在那里,不知道之前它们是怎样在那里的,现在让我看到它们挤在那里,它们好象都很想出来,有蓄意已久之势,就等着我打开衣柜它们就可以如愿以偿,然后也不管先后就要扑上来把我裹在里面。是我自己紧张了,谁也没有看到我紧紧地抓住衣柜的门把手,我不想这样的阴谋得逞。其实我心里明白,它们是寻找人的热气来的,所以才做出一幅要吞噬我的样子。
虽说有点冷,我又不能说冷,因为还不是冬天,要不然再往后就不知道怎样说冷。仔细想来已经是秋天,冬天也不会远了。
早晨九点,我从屋子里走出来。
微风过后,道路两边的银杏泛着金色的光,才落下不久的叶子稀疏铺在前面,仿佛满地金铂由近及远,挡风玻璃前面还有三两片的叶子正打着旋徐徐下落,像姑娘的裙摆在街上招摇过市……如画的景致,我开着车撞进去,看到姑娘的裙摆旋转着往后去了,好像是在故意逗我。徐徐行驶在画里的车,满地的金铂跑过来被卷入车轮下面,听到窸窣的声音从下面过去。那是怎样的声音呢?我还是要问。那是让人极不喜欢的声音,我听到撕裂、挤压、破碎……全部的声音都在显示一种枯竭,让人在心里无端生出许多复杂的情绪,而且还有些许紧张。
我随着眼前的路往城外走,我这是从城市的北东方向出去。继续往前行,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希望吹走那些让人的惊惧声音,可是那种突如其来的紧张已经纠缠上我。
“啊——”有人发出痛苦的声音。
什么人在叫?又是为什么在叫?应该是有事发生,紧张骤然加剧,条件反射一脚刹车踩到底。我把车在往北偏东的路上停下来,心里满是恐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知道事情发生在哪里,听声音应该离我很近。感觉自己好象有从什么上面辗过,想想又是不能说清楚的感觉。似乎就夹杂在撕裂、挤压和破碎的声音中间,紧张的情绪加剧。我有点发愣,不知道如何是好。都说人有犯糊涂的时候,我是不是正在犯糊涂?可是我之前什么人都没有看到,突然就有人惨叫,这样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我从车上跳下来,双膝跪地,手心支撑身体趴下,侧头看车子下面。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不得不把身体再放低一点,差不多是匍匐在地上,脸的侧面快要贴在地上了,呼吸的时候感觉到有粉尘进了鼻子,我闻到泥土的味道。
“喂——”
声音不在车子下面。
“喂——”
声音确实不在车子下面。我站起来拍拍裤腿和手心,马上就有细小的粉末在空气里活动,还让人看出它们不安分的样子。声音不在车身下面,那人也就没有在车身下面,所以这人也就没有大碍。我算是松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得到暂时的缓解。
“诶,我说你这人是瞎了还是聋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有人说话,而且声音又较先前提高了几度,我才看到有个女人坐在离机动车道很近的人行道上。从她现在坐地的姿态来看,她应该遭到东西突然撞击跌倒在地,现在她满脸痛苦地望着我。
好象这些都和我有关系,这让我吓了一大跳。难道我之前的感觉是对的,我真的有从什么上面辗过去,那个“什么”会不会就是这个女人?这事让我想想都害怕。
她还坐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好象她的眼睛还有一种功效,就好比是一首栅栏或是一把无法摧毁的锁,她可以防备我走出她许可的范围。在我看来,她那样子很滑稽。可是,我自己不能确定这事与我有无相干。
我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我管她什么栅栏还是铁锁,我得把车挪开,我在想之前有辗过什么的感觉,我想看那“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在和你说话,你这人有没有听见?”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力气,刚才还咿呀怪叫,现在一下子就从地爬起来,冲过来挽着我的胳膊不让我上车。看她对我瞪鼻子竖眼的样子。她现在的样子,世人都知道她这是在和我说话,而我在这事上明显是慢了半拍或一拍,就因为她现在的样子,我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和我说话,之前的“喂”也是对我来的。对于我的态度,她明显是生气了。
现在的样子,我和她距离很近了,也就是因为这样近的距离,我才看清楚这是一个长得不难看的女子。我看不出她确切的年龄,因为现在二十多的女人和保养得好的三、四十岁的女人并无太大的差别,看不出年龄也没关系,我能用年轻来表述对她的印象。再仔细打量了她的长相,还包括她的穿着,闻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还有研究她现在对我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所有这一切都可以或多或少透露出一些关于她的信息,加上我对她的主观意象,我在一点一点加深我这个女人的认识。我还是觉得她不应该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女人。可是,她这样突然平白无故地纠缠我,还对我不依不饶,不肯放我走。我也试图把胳膊从她那里抽出来,才发现看似单薄的她腕力竟然有这么大,已经被她死死地缠绕,我唯有放弃挣扎。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样子长得不坏,却没有半点人性。”她说这话的时候半点不掩饰对我的不满情绪,还显示一种极端的愤懑。
我还是没搞清楚眼下的状况,她凭什么对我“喂”两声,还无缘故地抢白我,好像我有把她怎么了似的。我能把她怎么了?我开车在机动车道走,她在人行道上,完全扯不上关系,可是她这样死死地扣着我,还不让我走,显得我们还是有关系的。好吧,那就有关系吧,我突然想看看这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以至于她这样对我大呼小叫。同时我还觉得这女人有点意思。
"好人什么样子?坏人又是什么样子?”
她把手从我胳膊弯里抽出来,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把原本就已经睁得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好象是在对自己之前说我长得不像坏人的判断要作再次的判定。从她看我的样子我可以怀疑她现在遇到一个无赖,也可能是一个痞子,现在是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又犹豫着把手伸进我的胳膊弯里,又像先前那样死死地扣着我。
“什么样子是好人的样子?什么样子又是没人性的样子?”我又问。
她没说话,可是她显出有话要说的样子。
“你说的样子,那是我老爹老妈给的,由不得我作主的。”我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之前也是有许多事情会提及样子,好象一个人的样子跟事情有许多的关联,样子好看总会引起一些没有来头的不平衡,然后所有矛盾最终就落脚在样子上面。可是我这话说来好象角色发生了转换,事情变成我在找岔,也可以说是我在奚落对方,还可以说是我在偷换概念。
“你压着我的影子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比先前小了许多,但又说得很肯定,而且是理直气壮一点不含糊。
我后一句话说得咄咄逼人,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话并不是针对她说的,但确实又是因为她说的样子引得我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来,语气中还明显有轻蔑的意思,只差再来两声冷笑。她应该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自然能领悟到我话语间的意思,但她没有在样子上面再与我纠缠下去,她说我压了她的影子,之前她想说的应该是这个。
可是,我的天啦!等等,这女人说的话完全没有来头,她表示出与我的关系让人手足无措。这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和逻辑?我转过身去,我很想这个时候前面有一棵树或者路灯杆,让我用头去磕几下,让我确定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能让这个女人混淆是非,成为她手里的面团由她随便揉捏。没得救了,我都转了一圈,别说近处没有一棵树,路灯杆也一前一后地把我夹在中间,我不得不又转过来身来。我让摇晃的身体停下来,我听这个女人说我压着她的影子。事情到现在的样子,我还是觉得有明显的漏洞,她这是在讹我。
我决定撒手离去。
“你不能这样就走,你压着我的影子了。”
一边说我不能走,又是她自己放开我的胳膊,但听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坚定,她应该是不会轻易放我走。
“我——压了——你的影子?”我差不多是一字一句地说这话,我想让她从我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中听出这事有多么荒诞无稽。
“是的。”她毫不犹豫就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是不是这样?”我先是跳到她的左边,然后又跳到她的右边。我在按自己理解的方式对压住她的影子作出表演,想让事情显得更滑稽可笑。
“不是这样。是你和你的车,是你开着你的车压了我的影子。”
“哦。”我故意拖长尾音,装作恍然大悟。我决定把问题分解开来,让事情一步一步地来。我想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她明白事情的真相。
“你走在路上?”
“我走在路上。”
“你先前走在人行道上?”
“我走在人行道上。”
“我开着车从你后面过来。”
“你开着车从我后面过来。”
好象她这是在重复我说的话,可是她又没有重复我说的话,她能够在适当的地方和恰当的位置把称谓从“你”变成了“我”。 就因为这样,我能判断出她思维没有明显问题。
“我和我的车在从你旁边路过的时候——”
"压住了我的影子。”
这一次她没有只是改变称谓重复我说的话,而是把我故意没说完的话接着往下说,我没想到她会这样接着往下说,也许这样彼此都可以省去中间不必要的环节。按她说那样,她走在人行道上,我行在机动车道上,我怎么就压了她?我多少觉得这事让我很受伤,而且是相当无辜。我快没了力气,可是太阳在她的右边,而她又在我和车子的右边,她的影子先前应该是行走在机动车道。
“你走在人行道,我行在机动车道,我和我的车,不对,是我开着我的车压了你的影子?”这话我本来是不是这样说的,可是事情又是这样的,自己已经觉得荒谬至极,可是我还是要说出来。说出来以后我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快要耗尽了,如果再让我重复一遍,可能会瘫软成为一堆肉泥。
“痛吧?”我问了这样的问题,我问了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问题,好象我已经被眼前这个女人控制,开始用一种非我的意志来对待问题。没人知道我现在是怎样艰辛地支撑,我就要被这个女人淘空。
“嗯。”
“是影子在痛还是你在痛?”
“……”她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看上去她是在认真仔细地想这个问题,我敢说她一时半会还不能回答上来,但痛却是显而易见。
“那之前的叫声是——?”又是一句没有说完的话,我照例留了后半部给她补充,同时我指着她又调头指了指车子下面。
我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面部肌肉慢慢变得僵硬,还一红一白地交替。一个人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是能察觉到她同样在观察我,她想从我说话的语气和表情找寻东西,然后判断我是否故意抢白或是为难她。她微微张开的嘴没有发出声音,从口型上大概可能判定是“我”。我算作是她自己承认之前的声音来源是自己,而且神情表明现在仍然疼痛难忍。
这分明是在讹诈,早就感觉到这是讹诈,我现在还在与事情纠缠不清。问题的分解,事情发展的节奏变慢,让我觉得这个女人把一件极无聊的事变得有聊了,事情让她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事情因此变得鲜活起来,我有点莫名地兴奋,我又不能让自己把这样的情绪表露出来。她说我和我的车压了她的影子,而且我确实也感觉到有辗到什么,不管是辗到什么,我是应该好好对待这事,毕竟辗到什么都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我得用严肃的态度来对待严肃的事情。
我又双膝跪在地上,手心撑在地上,身体尽量趴下来,用虔诚的跪拜姿势把身体缩小,然后把头偏向车的那一边……如果正如她说的,我之前是辗到她的影子,那么现在她的影子应该还在车子下面。可是我认真仔细地找了又找,而且分别从四个不同的位置用同样的姿势,一无所获,我并没有看到她说的影子,我的车子下和路面之间什么都没有。
我重新站起来忘记拍裤腿上的灰,只是一个劲地搓着手心,天气干燥和皮肤的干燥都没了足够的湿润,怎么搓都没能把沾在手里的灰搓成条状:“不可能。”
“不可能。”她说。
我和她在同一时间里说了一句同样的话,而且是一字不差,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一模一样。
“你刚才是不是有感觉辗到什么了?”她帮助我回想。
我不得不点头承认有这样的事情。
“然后你听到叫声。”她接着往下说。
“是这样的。”
相当聪明的一个女人,她很快就从我这里学到循序渐进的诱导方式,她马上就用来对付我。在理在行的事情面前,我不能打断她这么往下说,就这事我只能说是和不是,而且事情确实如她所述,我先是听到有人“啊”,然后又看到她痛苦地坐在人行道上。
“这就对了,那是你辗到我的影子。”
“……”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显出了胜利者才有的表情。我不得不承认事情还真是她说的样子,所以是我和我的车,不对,是我开着我的车压了她的影子。我应该负起什么样的责任才好呢?我突然想笑,但我不能笑,我如若在这个时候笑了,显得我很没有同情心,没有同情心就自然和她说的坏人和没有人性挂上钩。而且我敢肯定,只要我在这个时候笑了,她一定会大为恼火,那事情往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就不好说。
她白了我一眼,好像知道我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就是因为她对我的态度,让我明白聪明在聪明面前只能显得更愚蠢。
我稍微纠正一下自己的态度。
我确实有感觉到辗过什么,我也下车仔细看了,什么都没有,但感觉应该是有的,所以我不知道辗过什么。她说我的车压了她的影子,而且现在还压着。我看了又看,找了又找,还是没有她说的影子。在她说话的时候我也确实偷偷地看了她周围,她现在果然是没有影子的,那么她说的我压住她影子的事都是真的。
我不得不正二八经地再双膝跪在地上,手心向地,身体尽量低一些,这回我感觉到鼻尖几乎都要贴着地面了,然后把头转过去,仔细地在车下面搜寻。我看到她在车的那边,用和我同样的姿势跪下来,我此时看到她的样子就如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的影子。”她惊呼。
我又被她吓了一大跳,她一惊一诈的样子弄得我的情绪持续紧张。单单听她说这话的声调,还有看她这时的神情好像场面惨不忍睹。可是我并没有看到她想表现的场面,她又真实地表现出自己的悲观情绪,让我感觉到有东西移过来,像磨盘一样压向我。我还是希望她用手给我指出具体的方位,她不会不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她偏偏就不这样做,我等了又等她还是没有按我想的那样做。现在的她双膝跪在地上,一双手支撑着前半个身体匍匐着,所以她有理由不腾出一只手来给我指出现场。这种情况我也腾不出手来,所以我只能用眼睛看她的表情,用耳朵听她描述事情,然后用心来理解她现在的感受。
“我的影子现在比死了还死。”
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从地上爬起来,膝盖骨有些隐隐作痛,我想拍拍裤腿上的灰,手却在伸出来一半的时候停下来。
“你看我。”我保持身体不动,就连说话的时候都害怕嘴张大了,声音大了。
“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死了的味道。
“呶,你看我的影子是不是和死了一样死?”我说。
“靠,糊弄我啊?”她一句强有力的话让我醒悟过来,她还活着,而且比我还活,同时还显出对我的忍无可忍,所以甩过来一个很不屑的表情。
“那你要怎样?”我对她无计可施。
“你觉得事情应该怎样?”她好像没想好要怎样,或者是想好了又不能说出来。
“我把我的影子给你,扯平。”我说。
“给了我还是你的,保不定一回头就溜,她永远不可能是我的。”
"我让她死心塌地跟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是真诚的。
她把脸别到一边,显出和我没法再继续。
这个女人有点难缠,还有那么一点难侍候,我无法知道她最终的打算或目的。
“要不我把车挪开?”我这话说得小心翼翼,我得慢慢揣摩她的意图。
她转过头来看我,好像并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知道她不同意我的提议,就是说车子挪开后影子还是比死了还死,这个和我之前给她看的比死了还死是不一样的。她肯定要的不是这个。
我得另找切口进入,希望事情能很快解决。
“会开车吗?”我问。
她笑了,笑我很小儿科的问题。
“那好,你把我的车倒回去,我站在这里让你从我的影子上辗过,然后压在上面,这也能扯平。”
她想了想,然后表情缓和下来,好像是同意我这样的提议。
“我刚才是从这里走过来,然后你的车从后面辗过来,我一声尖叫,你一个急刹车,我的影子压在车下面……”
她清醒而又完整地叙述整个事情的发生和发展,我就要成为她导演的对象。而且让我想不到的是她在说的时候做出与其相应的动作,就是说她已经在给我预演,接下来我必须按她说的做,肯定是不能打破这样的顺序或位置。她已经给我确定了她当初的位置和线路,也是北偏东的方向。我再次抬起头来寻找太阳的方向,我想用时间和太阳的方向在判断事情中间有没有差错,可是我现在已经让她搞得有些迷糊,她说影子在我的车下跟死了一样死,我觉得她说得很对。我在静止的时候看自己的影子比死了还死,和她说的没什么两样。现在她还是要和我纠缠不清,我又不能不一一依了她。尽管她说的话可以不当真,可是我自己的感觉真实地告诉我真有辗过什么,这个我不能骗自己。
她打开车门坐上我的车,按我说的把车倒退回去。
我已经站在她指给我的位置预备着。
我看到自己被拉长的影子一动不动,我现在就要听命于她,等着她说“开始”或是“走”。我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她从后面北偏东的方向开车过来,我知道她就要辗过来,我以同样北偏东的方向往前走,走的是她划给我的线路。车头已经和我平行了,我本能想躲,但是距离已经让我无法幸免,再说就算有足够的距离,我也不能违规,事情应该尽快结束,所以我现在就是她先前的样子。一种突如其来的撞击挤压,疼痛让我差点叫出声来,可是我没有像她之前演绎的那样发出惨叫和跌倒,我忘记她之前布置的动作,毕竟每个人对痛的反应和表现是不一样的,我硬生生地像刹车一样停止所有的活动。我的影子被她辗过又压在车子下面。这个女人一个急刹车把车停下来,就停在我之前停的位置,看起来不差分毫。
我坚持让自己站着,我想让她看到我的影子还在,可是我又是不能让她看到我的影子还在的,如果影子我的还在这个事情一时半会儿就没法结束,那保不定她要怎样纠缠下去。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影子是在的好还是不在的好,如果在那就应该是投射在车子上面,可是事情现在的样子让我也懵了,因为我的影子不见了。我的影子果然是不见了。
她拍拍手从车上跳下来,脸上有了笑容,看样子之前的痛苦已经转嫁到我身上,她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快。接下来她像我之前的样子,双膝跪在地上,用手心支撑着身体靠近地面,转头看车子下面……
疼痛过去,我稍稍缓过气来。我用与她相同的姿势匍匐在汽车的另一边,她在那边看着我,就像我之前在这边看着她。我想她既然这样看着我,是我应该先说话,可是我又没话可说,因为我现在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又不给我过多的暗示,事情不知道要怎样才可以结束。
“比死了还死。”良久她才说话。
“这事应该完了吧?”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可是连我自己都能听出这话说得有气无力。
“糊涂。”她突然又用手拍打自己的头,手心里的灰在空气中吓得四处逃逸。
“过来搭个手,把车往前挪一下,你和我的影子都在下面。”
我不明白她现在为什么不直接再把车往前开或是往后退,却要我搭手帮忙。我还是强忍疼痛上去配合她,两个人合力把车往前推了一小段。按她说的那样,两个影子都在,都比死了还死。我在等她弄走自己的影子,然后才是我的。
“你说哪个是我的?哪个是你的?”她好像是在问我,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久久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举动,好像很难决断。
“反正都比死了还死,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就算活过来也可能会失忆,那个时候谁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我喜欢把事情简单。
“有道理。”她经过短暂的思考就放弃之前的种种,再次对我的说法表示同意。
……
我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也应该结束了,她却回过头来对我说:“可能我们都对了,也可能我们都错了。对就对了,错了也不怕,因为我总能找到你。”
我回想她这话说得很没来头。还有可能来找我?可是这话让她说得铁板定钉似的,那神情有点诡异,可是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她怎么找我?而她还说得那么肯定。
“喂——”我走了一小段又停下来回头冲她喊,我想把事情搞清楚。
她没有理我。
“喂——”
她还是不理我。
“你得告诉我,你是谁?”我还是想把事情搞明白。
事情到现在就是这样,她根本就不理我。我敢肯定她听到我对她“喂”,她也肯定听到我问她是谁,可她就是不理我。她这是存心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兀自跑出去很远,三句话一声跟一声地就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了。我远远地看到她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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