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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荡莫斯科

作者:宫哲兵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65891      更新:2013-05-25

 

引子


       新千年的第一世纪的第一个早春,武汉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了两天,窗外变成了一个冰与雪的白色世界。这么大的雪,使我想起了莫斯科。五年前的冬天,莫斯科也是这样一个白色的世界,我单枪匹马“闯”了进去。20天的时间里,在我的朋友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当时被黑社会几乎打死的好友厉一峰,在我回国后半年,也回到了国内。在一场神秘的车祸中,他死了,留下一个谜。还留下了十分爱他的妻子。
       电话铃响了。让我极其意外的,竟是厉一峰的妻子打来的电话,这么巧,她已经几年没有给我电话了。我们长谈了一个多小时。她谈到丈夫死后的自我封闭,准备在新千年新世纪走出自我封闭,所以给我打了这第一个寻回友谊的电话。我讲到武汉的大雪、五年前的莫斯科之行、正在思念厉一峰等等。当问到为什么她仍然独身时,她说,我与厉一峰的感情太深了,我不可能再遇到一个象他那样爱我的男人了。说着说着她在电话里抽泣起来,并说请我原谅她不能继续打下去了。当电话挂断以后,我的脑海是里出现了与厉一峰同居的莫斯科姑娘娜塔莎的形象,于是又产生了一个谜:厉一峰真的那么爱她的妻子吗?
      还有第三个谜,好几年我都想不出答案。厉一峰在莫斯科拥有一家饭店和一家商业公司的50%股份。发生车祸以后,他当场死亡,没有遗言。他妻子曾打电话给我,说找不到股权证明书。这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如今它落入谁的手中了呢?

       一、舍尔缅捷沃2号飞机场

       在欧洲闯荡了几个国家之后,在保加利亚登上了飞往上海的航班。一个又大又重的行李箱交付托运,随身的牛仔小背包里装着摄像机、照相机和换洗衣服。飞机在莫斯科中转,停留四个小时,我将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闯进莫斯科!
       俄罗斯、莫斯科,是我们这一代人向往的地方。我们从小听到的就是《喀秋莎》、《莫斯科效外的晚上》等俄罗斯歌曲,朗诵的是普希金、莱蒙托夫的诗、阅读的托尔斯泰、屠格列夫的小说。多么想看一看红场和克里姆林宫啊!多么想看一看列宁山和列宁墓啊!多么想看一看莫斯科的自由市场和在那里经商的我的朋友啊!
       在保加利亚的首都索菲亚,在俄罗斯大使馆的签证处,在排了几个小时的长队之后,我希望在俄罗斯路过停留几天的签证要求遭到拒绝。中国人办签证特别困难,据说是因为中国人口太多,一旦放宽签证,中国人大量涌进,人口很快会超过那个国家,将那个国家同化。这就是有名的“黄祸论”,想不到至今还阴魂不散。在走出大使馆大门的时候,我回转身对它挥了挥拳头,在心里暗暗地说:你等着吧!我会闯进去的。
       晚上8点左右,飞机到达莫斯科上空。正下着鹅毛大雪,地面上是冰与雪的白色世界。大雪是俄罗斯的自卫武器,它曾打败了耀武扬威的拿破仑炮兵部队,又曾打败过不可一世的希特勒坦克部队。飞机在舍尔缅捷沃1号机场的上空盘旋了几圈,终不能降落,于是滑翔到了2号机场,摇摇恍恍地着地了。着地的一刹那,机舱内特别安静,那是因为紧张;随后突然爆发掌声,终于安全了。
      舍尔缅捷沃国际机场在莫斯科市西北郊区,由两个机场组成。1号机场很大,是国际机场;2号机场小一些,是原东欧社会主义国家飞机停留往返的机场,因此,没有第1机场管理那么严格。这真是天赐良机,大雪给了我机会,2号机场给了我机会。所有旅客都下了飞机,被领到候机室休息。候机室一头是通往机场上飞机的门,一头是通往莫斯科的海关的通道,当中是购物大厅和休息大厅。其他旅客或者在悠闲购物,或者在看报读杂志,只有我象一个强盗,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海关通道和一切有可能偷越国境的地方。
       半个小时过去了,根据侦察和分析,我自己认为进入莫斯科有三种方法。第一,海关有个办公室,从办公室里混出去。第二,收买海关警卫,将我放出去。第三,从飞机场工作人员的上下班通道混出去。
       海关办公室里有一个中年军官在值班,偶而有人进出。好不容易等到办公室空无一人时,我果断地开门,走了进去。桌子上有一张俄文莫斯科报纸,我快步走过时随手拿了起来。另一端的门没有关,当我一只脚迈出去时,那位中年军官正向这个门走来。我马上向后转身,往办公室里面走。
       当军官进门时,我正要出另一个门。他用俄语叫我停住,很严厉地问我干什么。我的俄语不是太好,但可以应付日常用语。我说,我要去中国的上海,去坐飞机。他问,你有飞机票吗?我说没有,上飞机再补。他看着我手上的俄文报纸,以为我是要离开莫斯科,恶狠狠地命令我从他进来的那个门滚出去。这正是我的目的。
       向那个门走去的一秒钟太漫长了,也太紧张了,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剧烈心跳。眼看就要 出门了,军官叫我停住,因为他看见我背包上有一张航空公司贴的行李检查纸签。纸签上写着保加利亚文的航空公司名字,使他发生了怀疑。他命令我拿出护照给他检查,发现护照上根本没有进入俄罗斯的签证。他愤怒了,因为差一点受骗。在我被赶回到候车室时,被他从后面推了一把。
       第一战斗方案失败了,全身都软了,没有一点力气了。闭目养神一段时间,来到购物厅的书店里翻看俄罗斯画报。俄罗斯的姑娘真漂亮,欣赏她们的眼睛、鼻子、嘴唇、脸庞、身材,令人陶醉。俄罗斯的小伙子真健壮,头特别硬,胸特别厚,胳膊特别粗。非常投入的欣赏就是最好的休息,我突然感觉到恢复了元气,恢复了战斗力。
       从书店我直接走到海关通道,因为已是半夜,那里很冷清,只有一个年轻的军人值班。我与他搭讪,说这么晚了还值班,太辛苦了。递给他一支保加利亚的香烟,为他点火,但是我自己不抽。闲聊几句之后,我说,离起飞时间还有三个小时,我想出去看一看莫斯科的市容,可以吗?他说,莫斯科离这里有几十公里,又冰天雪地,三个小时还不够来回的时间。我说,原来这样,那么我就到飞机场外面去看一看吧,你知道吗?中国人对莫斯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一边说一边将飞机票递给了他,飞机票里夹着一张50美元的钞票。飞机票上贴着一张托运行李的纸签,他看了看说,这么重一件行李,你运了些什么宝贝?又说,我相信你三个小时之内会回来跟机,因为你不会不要这件行李了吧!我赶紧说,肯定要回来,大部分的钱都在托运行李中。他收了50元钞票,将机票还给我说,你可以进去了,回来时仍然走这里进飞机场,注意不要迷路。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简直不相信自己已经成功了。我压制着极度的兴奋,用尽量普通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出海关,希望不要听见那位年轻军官因后悔而叫我停步的声音。走进飞机场售票厅,混迹在人群之中,我才觉得自由了,放松了,终于进了莫斯科了。
此刻我最需要做两件事:上厕所和打电话。
        厕所不交费不能进,而且小便一次要交500卢布。天啦!过去一卢布值2个美元,现在解小便就要付500卢布,这卢布真是从公主变成女仆了。我没有卢布,在购票处的一个小窗口去兑换,一美元居然换了3340卢布,美元可真够威风。一边解小便一边想,行李没有了,里面虽没有钱,但是有几个国家的各种各样的艺术品、纪念品,还有一路拍摄的录相带和胶卷,真可惜。
       有一个朋友在莫斯科经商,叫厉一峰。发了财以后,与一个朋友合资买了一座楼房,办了个中俄友谊饭店。他两年前回国时我们在武汉见了一面,他给了一张名片。电话打过去,对方说是私人电话,可见电话号码已改。名片上有地址,于是我在半夜里,走进了狂风暴雪之中,先乘公共汽车,再乘地铁,两个多小时以后,才找到厉一峰的饭店。

       二、中俄友谊饭店

       友谊饭店座落在莫斯科市的西南部郊区,在离莫斯科大学不远的地方。这是一栋四层楼的房屋,四四方方,庄重严肃,过去是这个地区警察局的办公大楼。实行私有制政策后,换了几家主人,如今被两个中国人买下。在莫斯科做生意,要有保护伞,要有安全感,这个大楼至少在心理上提供了一种保证。最近几年,国内官办公司来莫斯科做生意,大多住在这里,而且长期包房,所以客房总是住得满满的。
昨夜我到得太晚,临时安排在二楼的一间仓库里住。仓库里堆满了被子、大衣、床单,还有从中国寄来、还未拆开的货包。我睡的这张床大概是值班人睡的,虽然简陋但非常暖和。似醒非醒的时候,有人开门进来,说,刘总经理请你到他的办公室。刘总叫刘大强,过去听厉一峰说过,是从北京外贸系统出来的,很能干,也讲义气,在莫斯科与黑白两道都熟,没有什么事情办不成。
       刘总中等个子,平头宽脸大胡子,厚厚的嘴唇,冷冷的眼神,阳刚之气中隐藏着几分阴杀之气。见我走进,忙从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站起来,一边握手一边自我介绍:刘大强,厉一峰的铁哥们,你是华瑞丰吧,听他多次谈到,你到这里就算到家了,他不在,由我来接待。好豪爽的性格,好热情的语言,我高兴的合不拢嘴,连说:谢谢!久仰!幸会!
       我问厉一峰去哪了?他说一周前被黑道上的人砍了几刀,不知是死是活。多数人说死了,可没有见到尸体;也有人说没死,那就躲在什么地方。我大吃一惊,忙问黑道为何要杀他。刘总说:我们是中国人,到这里来赚钱,抢了当地黑道的生意,所以他们就杀我们打我们,我这个饭店里的中国商人,不少都挨打,我自己也被杀了一次,没死。这一次,老子饶不了他们,一旦搞清楚是谁下的手,老子要杀他妈的人。
       在以后的几天里,我参观游览了红场、克里姆林宫、列宁墓、新处女公墓、莫斯科大学、阿尔巴特大街和普希金博物馆等。俄罗斯的确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克里姆林宫的建筑艺术绝不逊色于法国的卢浮宫和凡尔赛宫,莫斯科地铁简直是一座建筑和雕塑的大博物馆,美国的地铁无法与它相比。俄罗斯的姑娘是全世界最美的,她们天生丽质,不象法国女郎需要化妆和穿着打扮。尽管这个民族在社会转型中遇到困难,尤其是经济萧条,但迟早它会象原子弹一样暴发出惊人的能量。
       社会转型是冒险家发财的机会,厉一峰、刘大强是90年代最早进入莫斯科经商的中国人。厉一峰不懂俄语,完全依靠翻译。刘大强是学俄语出身的,所以他有厉一峰不具有的优势,是公司的一把手。两人合作,据说赚了上百万美元,股份一人一半。他们公开的身份是国内某外贸公司驻莫斯科的代表,同时又在莫斯科注册了私人的公司。各种工作、生活费用由国内公司报销,利润的大部分在私人公司的账上。国内公司的当家领导每年会得到一个数额可观的红包,而公司在俄罗斯的外贸每年大致是不赚不赔。
       90年代,国内大批公司去莫斯科做生意,但几乎都不会俄语,也不了解在俄罗斯经商的规则,都要依靠刘大强和厉一峰。他们吃住在友谊饭店,货物也存放在友谊饭店,生意都由刘、厉代做。刘、厉在这当中赚了很多钱。当时有许多温州个体户到俄罗斯卖服装和酒,也通过刘、厉做中介;有时个体户没货了,刘、厉就把国内公司的存货批发给他们,这当中又赚了不少钱。
       时间长了,国内公司的代表和温州个体户也知道了生意规则,也请了俄罗斯人做翻译,也结识了警察和黑社会。他们希望摆脱友谊饭店和刘、厉,直接与俄罗斯老板经商,利润要大得多。刘、厉没得钱赚了,他们大骂国内这些人过河拆桥,不讲道德。刘、厉还动用黑社会关系打这些人,动用警察关系干扰这些人经商,甚至抓这些人。结果,许多人又回到了友谊饭店,又不得不请刘、厉做中介。
       这些事是我在餐厅吃饭的时候,遇到几个武汉外贸的老乡,聊起来,才知道的。但是他们对于厉一峰为什么被砍杀,是死是活,却总是吞吞吐吐,似乎有难言之隐。有一个人向我透露,厉一峰半年前就不住这里了,他与刘大强为一个俄罗斯女人闹翻了。问有没有厉一峰过去的电话,他说没有。
       一个多星期,刘大强对我热情接待,我们差不多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了。他安排我去彼得堡旅游,临走时请我在一家酒店吃饭。他说,他早就听厉一峰说我胆大精明,这次不办签证,闯进莫斯科,真够胆量,希望我留下来做副经理。我说承蒙信任,非常感激,但需要考虑几天。酒喝得有几分醉了,他说出让我十分吃惊的话:厉一峰与曾我同甘共苦,共同创造出一份家业。可是后来他背叛了我,他抢了我的女人还不够,又抢走了我的客户,他反对我打人,可是他却找人打了我。这个人啦,可以共甘苦,不可共富贵。
       我与厉一峰是十几年的朋友,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我当时有一种直觉,说不定打死厉一峰的就是刘大强。我不能住在友谊饭店了,离开那里,才能了解到真实的情况。
       坐了一夜的火车,到达彼得堡市。它座落在波罗的海芬兰湾东岸,是沙皇彼得大帝亲建的城市,并立为首都200多年。这里有建于1703年的彼得堡罗要塞,有相当于中国故宫的“冬宫”,有相当于法国凡尔赛宫的“彼得宫”,有叶卡林娜二世的别墅皇村,有1917年炮轰冬宫的阿芙乐尔巡洋舰,它是社会主义“十月革命”的象征。
       在彼得堡,我向遇到的每一个中国人打听厉一峰。厉一峰是最早到俄罗斯经商的中国人,大部分人都听说过他,也知道他不久前被黑社会杀了。我住在一个来自中国贵州的个体导游的史先生的家里,吃、住、导游,每天付给他18美元,价钱不贵。有一次看电影,我的邻座是一位会说中国话的俄罗斯少女。看完电影后,我们回家时走同一条路,聊了许多事。从她那里,我意外地得到了她的朋友、同时也是厉一峰的女友女秘书娜塔莎在莫斯科的电话号码。我们在街上当时就与娜塔莎通了电话,第二天我就坐上了返回莫斯科的火车。

       三、二号地铁的终点站

       与娜塔莎约定在二号地铁南方终点站站台见面,时间是晚上8点整。我准时到达,娜塔莎迟到半小时才上来与我打招呼。一见面先用相当标准的汉语向我道歉:华先生,让您久等了,其实我并没有迟到,只是观察您有没有被人跟踪,这涉及我的生命安全。娜塔莎是标准的莫斯科少女,金发,碧眼,高鼻,松唇,细高的身材,丰满的乳峰,鲜嫩的肌肤,没有一点化妆。天生的尤物,还需要化妆吗?
       我跟随着她朝东出站口走去,偶尔交谈一两句。远远看见两个警察站在口子上检查什么,我马上停步,在娜塔莎耳边小声说:我没有进入俄罗斯的签证,最好回避一下。娜塔莎很果断决定:改从西站口出去。我们乘东边的升降电梯下到底,再乘西边的升降电梯上到站口。
       刚走出站口,就发现马路旁边立着两个警察。其中一个警察指着我身边并排走的两个中国人,让他们停住并拿出护照来,给他们检查。我心里很紧张,但表面上却与娜塔莎有说有笑:您长得太漂亮太迷人了,您身边的男人将不得安宁。
       她朝我莞尔一笑,似乎是满意我对她的恭维。也回恭了我:你的运气很好。如果刚才警察发现你没有入俄签证,会带到警察局,让你在拘留和罚款中选择。我说我肯定选择罚款。她说那你至少要破费100美元。她说,莫斯科警察很黑,而且特别爱黑中国人。这里温州人最多,他们个子都矮。你的个子太高了,比一般俄罗斯人还要高,所以没人相信你是中国人。
       十多天来,我在街上不断地受到惊吓,警察们常常喝住我身边的中国人或亚洲人检查,千方百计地挑出毛病然后罚款,可就是不查我。或许是我的一身特别高档的美国西服加领带起了作用,看上去是个上层人物。我在国外时许多人以为我是日本人,据说是脸型象日本人,而俄罗斯警察对日本人是比较尊敬的,很少检查他们的护照。现在据娜塔莎说,个子高是主要的原因。而我自己倾向于认为,主要是运气好。
       我在友谊饭店住的时候,有一夜,警察突然来查房。我想躲到厕所里,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发现我的护照上没有入境签证,马上搜身和检查行李。幸亏我早有准备,将美元藏在仓库的杂物中,他们只搜到几万卢布而已。好不容易逮到一只肥羊子,却没有油水,于是要带我去警察局。
       是刘大强帮了我,说我是他的朋友,住几天就走,虽然没有签证,但有离开莫斯科飞往上海的飞机票。警察走后,刘大强对我说,他们是喂不饱的狗,今天看我的面子走了,可是明天或后天会埋伏在饭店外等着抓你罚款,罚了款放你,过两天再抓你罚,罚了放,放了好再抓再罚。好在第二天我就去了彼得堡,他们抓不住我了。
       在彼得堡时,导游史先生雇车运了一些中国的百货,我也在车上。警察拦住了这辆车,检查入关纳税的证明。结果发现有十双旅游鞋未写在入关的清单上。这本来是一件极小的事情,可是警察们认为有利可图,就把人与货统统带到警察局。他们检查了货主史先生的护照签证,却把我漏掉了。史先生特别镇静,也会讨价还价,最后只罚了五万卢布,警察还负责用车将货物送到了指定的地方。
       在二号地铁的出站口,我有惊无险地从警察的鼻子下面又一次逃脱了。我与娜塔莎在路灯照射下的雪地里匆匆走着,我兴奋地向她讲述自己在“文化革命”中的大串联旅行,又讲起不久前在法国、德国等几个欧洲国家的冒险生活,说自己已开始了国际大串联。她听得津津有味,还讲述了她在中国各地的旅行,遗憾的是她没有到过武汉。
       走了一个多小时,越走越偏僻,踏着被厚雪复盖的农田小路,从冰冻的湖面上穿过,终于来到一个住宅区。一个六层楼的宿舍,在一单元的一楼二号,是娜塔莎租的一套房子。一走进房子,我大吃一惊,厉一峰正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笑着。我冲上前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大声说:我知道你没有死,可是你却一直躲着我,很不够朋友哟!他用手挡住了我的拳头,说:我是差一点就死了,今天还能见到你,是我的命大福大。
       寒喧一阵子,又喝了热茶,我望着他额头上一条长约两寸的伤疤,问:谁要杀你?他答:刘大强。我表示怀疑,大声地说:不可能吧?我是你的朋友,他对我接待的很好,而且口口声声你是他的哥们,要为你报仇。他冷静地说:你从来就是个理想主义者,不知道社会的险恶与欺诈,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他热情接待你,是做给他手下看的,证明他不可能杀我,同时也拭探着让你为他卖命。
       厉一峰说,他与刘大强开始合作很好,也赚了不少钱。他们合办了一个饭店,合办了一家贸易公司,各占一半的股份。刘大强雇黑社会的人打国内住友谊饭店的商人,厉一峰很不赞成,这是最初的矛盾。因为利润分配,又加深了矛盾。刘大强的女秘书兼情人娜塔莎转而爱厉一峰,使矛盾激化。被刘大强打的人又花钱雇打手打了刘大强,刘怀疑是厉一峰背后策划。仇恨越来越深,最后刘花大钱让人取厉的命,夺回自己的女人。
       这是一套两室的单元住房,有厕所厨房。晚上厉一峰和娜塔莎住一个大房间,我住一个小房间。白天厉一峰躺在沙发上不能动,说是肋骨断了四根,左手臂骨折,后脑与前额被刀子砍开,各缝了十几针。一切都是靠娜塔莎照顾着,象个残废人。可是晚上他俩在床上却真能折腾,一会儿打,一会儿骂,一会儿笑,一会儿叫,可怜那张床一晚上都不安宁,都在呻吟。有一次厉一峰大声喊叫,我开了门正要去救他,却听他又与娜塔莎一起狂笑起来。
       闹了一夜,第二天中午他们才起床。娜塔莎出门以后,我问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厉一峰:你白天象个残废,怎么晚上象个疯子?昨夜你残叫一声,我准备去救你,知道吗?这个问题问得厉一峰马上脸面放光,眼睛发亮,得意的说:俄罗斯的姑娘又漂亮又性感又主动又疯狂,真过隐!尤其娜塔莎,那是美中之美,性中之性,是个难得的尤物。天堂并不遥远,就在身边,昨晚我就去了三次。我问:天堂是什么感觉?他说:灵魂出窍的感觉,入神入化的感觉。我说:你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啦,一夜搞三次,天天如此,是活不长久的。他神秘地一笑,说:这是采阴补阳,我自己感觉年轻了。
       出国前,厉一峰与妻子感情特别好,是有名的幸福家庭。我问他:你与俄罗斯姑娘同居,你妻子知道吗?他说她不知道,又很老练地说:对妻子是爱情,还有责任,我与娜塔莎只是性伴侣。经商是非常紧张和危险的事,晚上没有一个女人陪伴,松驰不下来,这你不懂。我说你付出的代价好象太高了一点,为这个女人,你与刘大强反目为仇,你差一点送了命。他居然说:娜塔莎这样的女人,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我不后悔。
       问起以后的打算,他说:等我伤好了以后,要做三件事,一件事是以牙还牙,把刘大强不打死也要打残废;第二件事是处理我的股份,能变成钱的带回去给妻子,固定资产就留给娜塔莎;第三件事是回国,回国经商,转移战场。我赞成他回国,反对他报仇杀人,也反对他把那么多的固定资产都给娜塔莎。我说:娜塔莎不仅仅是你的性伴侣,还是你的主要财产继承人了,将来你怎么跟妻子交待呢?

       四、舍尔缅捷沃1号机场

       象来的时候一样,走的那天也飘着鹅毛大雪,也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夜晚。娜塔莎代表厉一峰送我到舍尔缅捷沃1号机场。这几天,她为我做饭、洗衣服,当导游,兼翻译,还给我讲她的故事,使我对她的印象已经比较好了。
       她自称与中国人有缘,初恋对象是她的第一个老板、中国温州的个体户,他们语言不通,各人拿一本辞典谈恋爱。她帮他卖皮服、皮鞋、打火机,几年辛苦赚了一亿卢布。这一亿卢她全部买了三M公司的股票。可是有一天,三M公司宣布破产,她的一亿卢布化为乌有,她几乎哭瞎了眼,有一周说不出话。后来她跟了刘大强和厉一峰,赚了钱马上兑换成美元。
       在飞机场,她帮我将20天前的飞机票签上当天的航班,送我出海关。我按她的嘱咐,在没有签证的护照里夹上一张100美元的票子。她说,不久前有一个没有入境签证的中国人是这样出去的。我比较镇静和自信地走过去,没想到海关人员拒绝我的贿赂,叫来了办公室的一个女官员。
       这位女官员也长得很漂亮,不到30岁,穿着海关制服也很威严。她问,你是怎么入境的?我说,20天以前飞机暂停莫斯科时因为大雪而降落2号机场,那个机场没有人管,自由进出,所以我就出去了,到莫斯科旅游了一段时间。她说,你说的恐怕不是实话,现在我不能让你出境。在你们中国,象你这种情况的人会被抓进监狱,在我们这里不抓你,但也不准你走。说完将护照、美元和飞机票还给我,让我赶快离开海关通道。
       娜塔莎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切,当我拿着行李又走到她身边时,她说,海关刚换了指挥官,新官上任后有一段时间很认真很严格,过半年后又可以收美元放人了。今天走不成了,回去想办法。我问有什么办法,她说刘大强认识这个新指挥官,他叫米沙,是上校。
      三天以后,刘大强亲自开车送我去飞机场,护送我出莫斯科。我对他说我一直在彼得堡旅游,只字未提厉一峰和娜塔莎。刘一路上很自信,我觉得两天后就可以坐在自家的凉台上,向妻子和儿子大谈俄罗斯的风光、建筑和我的故事了。
米沙上校过去在莫斯科市海关工作,刘大强通过他的关系多次从飞机场免税取出从中国托运来的货物,当然每次要给他私人一个红包。这次一见面他非常爽快,马上打电话给海关值班人员。打完电话又很干脆地对刘大强说:我只能帮你这一次,最近再有麻烦不要找我,我刚来,制定了严格的纪律,你应该理解。
       谢了他之后,我们去签飞机票。得到一个最不好的消息:今天从华沙起飞、途经莫斯科飞往北京的航班因故取消了。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美丽的到家的幻想又破灭了。刘大强马上打电话给米沙上校,米沙拒绝在几天后再帮忙。他最后说:我给你指一条路吧,你让他到莫斯科市第26警察分局的一个办事处去补办签证,并告诉了一个电话号码。
       第二天,我通过那个电话号码与一个自称尤拉的人联系上了,并很快就见了面。尤拉已有60多岁,是个非常健谈、表情真诚的中国人。年轻时他在中国驻苏联大使馆工作,中年以后在北京的中苏友好协会工作。退休以后,恰遇苏联解体,俄罗斯经济转型,是个赚钱的机会。他到了莫斯科,与他过去的苏联警察朋友合作,办了一个代办签证的办事处。表面上是私营,实际上警察局利用权力转换金钱的一个机构。象我这种情况,补办签证需要一个公司的证明信,再花费200美元。
       又过了一天,我从尤拉手里拿到了盖有签证的护照,第一次非常放心大胆地走在大街上,敢于直视在街上巡视的警察的眼睛,因为我不再害怕他们对我的检查。为了向厉一峰告别,我再次从2号地铁出站,这一次是中午。路边的两个警察今天很意外地用手指着我,示意让我过去。我心里真高兴,这200美元值,不但可以回国,还保卫了我的合法身份。我故意慢慢地在身上翻来翻去,当终于找到护照签证并递给他们检查的时候,我看出他们脸上一丝失望的表情。
       厉一峰和娜塔莎以为我早已被刘大强送上飞机了,对我的出现大吃一惊。我说:飞机到北京以后,忽然非常地想念你们二位,于是又跟着这架飞机飞回来了。他们听了大笑,当然知道我是在开玩笑。本来娜塔莎已为我做过一桌俄罗斯大菜,举办了送别家宴,那次家宴上娜塔莎还为我跳了几支优美的俄罗斯舞蹈。我要求再来一次送别宴会,这一次将由我做一桌湖北的菜,与厉一峰一醉方休。
       当我第三次走进舍尔缅捷沃1号机场时,仍然是美丽的娜塔莎陪着。我们坐在候机室里的靠椅上闲聊,我告诉她俄罗斯的一切都令我感动,这里的一切我早在童年和少年时代,就在电影、小说、歌曲里梦幻过了,这一次来只是求得证实而已。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响了,她一边打开手机盖一边自言自语:厉总来电话了。可是我听得非常清楚,电话里是刘大强的声音,先是用俄语问:娜塔莎,你在哪里;见没有回答,又用汉语说:娜塔莎,我是大强。娜塔莎呆了一会,赶紧关机。她迟疑着,回避着正视,对我说,刘总对我不死心,但我从来不理会他。我幽默地说:你太美了,所以才会有许多男人对你不死心。我不会对厉一峰讲的,你放心。
       当我走完海关通道,又走向飞往中国的飞机时,我想:进莫斯科难,出莫斯科更难。回头看见娜塔莎正目送着我,于是我向她微笑和挥手,她的脸变得既美丽又狰狞,她的笑既真诚又虚伪,显然她是一个危险的人物。我要想办法通知厉一峰,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怎么才能避开她,与厉一峰单独通话呢?

       尾声

       飞机将我送到了上海,本来我应该20天以前到达。短短的20天,我觉得它象20年一样丰富,象20年一样宝贵。因为有了这20天,我不完全是20天以前的我了。带着侥幸的心理,我打听自己的行李——一个特别大的皮箱。它居然还在,值班人员也没有向我索要保管费。我再一次对自己说:你的运气真好。
       回到武汉,我一直没有想出避开娜塔莎而直接与厉一峰通话的方法。几个月以后,传来了消息,刘大强被黑社会势力几乎打死,变成了植物人,出钱雇打手的是一些温州个体户。但是我却认为是厉一峰主使的,但刘大强是不是真的被打成那样,我是怀疑的。
       半年以后,厉一峰已恢复了健康,并回到了国内,继续经商。回国几个月以后,他死于车祸。他的小汽车与一辆大卡车相撞,据说这辆大卡车是突然从一条叉道上驰上高速公路的。我怀疑这件事与刘大强有关。
       厉死后不久,他妻子打电话给我。她知道厉生前有莫斯科一家公司的50%的股份,但他回国后从未提起此事。他死得突然,没留下任何遗嘱。她曾打电报给莫斯科的刘大强,告诉厉的死亡并询问股份的事。刘回了唁电但没有提到厉的股份。她向我打听厉的股份,我回答说不知道。但我怀疑厉的股份已被娜塔莎占有,不管是被骗走的,还是自愿奉送的。
       一年前有朋友从莫斯科回来,说娜塔莎已是当年刘大强和厉一峰合办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也是最大的股东。娜塔莎让刘大强继续管理友谊饭店,但刘执意回国了。中国古代哲学家老子曾说:柔弱胜刚强,这在俄罗斯也是真理。
       武汉下了一场大雪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雪,我想起厉一峰妻子几天前的电话。她不知道娜塔莎的存在,深信厉一峰对她的深爱。到底刘大强和厉一峰是不是真爱娜塔莎呢?还是仅仅把她作为性伴侣?到底娜塔莎是不是真爱过刘大强和厉一峰呢?还是仅仅是利用他们?到底厉一峰对他妻子是不是象他妻子爱他一样深呢?这些恐怕都是永久的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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