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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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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蜡烛

作者:刘卫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041      更新:2013-10-12
文/刘卫

伍晌斯决定下海经商了,他的老婆顾诗琴不明白他又犯了哪根葱的神经?好好的一个高薪白领,干到今天这一步容易吗?十年的寒窗苦读,十年的工作拼搏,好不容易混上中层领导,收入也稳中有升,说不干就不干了?这个叫顾诗琴的女人想不通,想不通又能怎样?那就拿出杀手锏:离婚。
离婚?女人只会拿这话来瞎折腾,我不理你,你一个人去闹吧!伍晌斯说这话的时候,怀里揣着一种度人的爽朗。
下海经商的决心已定,伍晌斯简单地清理好行囊,临行前面对泪如雨下的老婆,笑着说:“熊样。给我两年时间,就两年。两年我没有混出个人样,你爱怎么休我就怎么休。这事你同爸爸妈妈慢慢商量着办。拜拜。”
泪眼婆娑的女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伍晌斯快速地拉开门,一阵风地逃离了家。
在南海闯荡,一晃五年过去了,单身的他终于挤上了富人的列车。又一年后,他携带巨款领着一班子人马,回到北方的老家,注册了“响晌想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动静这么大,许多以前的同事、同学打着灯笼找他,他的手机电话经常处于关机状态。他的居住地也经常从这家宾馆换到那家酒店。
助手薄穆林问他:“公司办公大楼挂牌开张的事,是不是请风水先生来测算个佳日?”
“不急。等我陪父母去欧洲旅游回来了再开张不迟。这段日子你就在宾馆里办公,公司的前期工作,你先做策划,其他事情,我回家再讨论。”
交代了工作,他直奔父母的家。他想借自己三十九岁的生日,陪父母去欧洲旅行,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妈。没想到老妈一口拒绝,接着就开始疲劳轰炸。
“妈,你不记得了?我刚参加工作那一年,你喜上眉梢地对我讲,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出国旅游。谁知我埋头工作十年,家门也没有陪你踏出一步。现在条件允许了,您老人家反而说我的不是呢?”
“四十岁了,还一剩男,你丢了老妈的脸。我想出国旅游难道就要你舍弃工作与家庭?我们这么多年的牵挂,只要让你背信弃义?”
“你看你看,还在记恨那档子事。我早就忘了。”
“你老了,你生病了,再多的钱也是废纸一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出色的媳妇回家,老妈,您老放心。”
“我要是能放心,我就不急了。”
这也不能怪我呀,当初老妈就不能这么培养教育我,人活着,什么时候都不能缺钱。现在有钱了,你又不开心了。我各方面条件在同龄人当中本来不错,可是,你爱拿钱与别人比来比去,时而还指责我不会挣钱,埋怨我头脑死板,害得我在同龄人当中没有优越感。尽管您也把我捧在掌心,可是,我一直在回报您的爱呀,大学毕业,您老人家非要我考公务员,我如了您的意;后来,我成家,娶回顾诗琴,也如了您的意。呸,不提她,这个女人很绝情,走了也好。她不懂我,更不懂老妈您哪。那个时候,我那点工资,除了生活开销,余下的钱也不够我请朋友一杯茶钱。何况您老还时时唠叨要出国旅游,骂科级干部出身的老爸没本事。当时我不就是一个科长么?现在的我,不也是在老妈严格要求下完成的么?大款呀!
想到这里,伍晌斯喜上眉头,亲切地同老妈说:“您儿子,如今是大款呀,找什么样的媳妇还没有?你就等着抱孙子就是了。”
“你就吹吧!不知根不知底,吹来一个只认钱不疼人的媳妇,全家人跟着你难受。”
这怎么叫吹呢?伍晌斯确实成了大款,伍妈妈不完全清楚,从这次回家的动静中也略知一二。树大招风,经过了这么多年对儿子的思念与担心,伍妈妈更担心儿子这棵大树招不来凤凰,招来的却是风雨满楼的是非,日子还会安稳么?
这些年,如果不是前儿媳小顾对这个家的照顾与安慰,她也盼不来儿子今天的光彩照人,她早就去见了阎王爷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子回家了,提都不让提小顾,好像儿子对她或者是深恶痛绝了,或者就是不敢面对。难道这几年的闯荡,真如人们所传闻的那样,儿子身边新女人变化无常,情感生活复杂而腐烂?有钱了人就变坏了?不会,我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我儿子不是那样的人。这么多年也不是小顾的错,我不相信儿子真的那么狠心,铁石心肠一块,我一定要把这些年的苦倒进你的内心深处。
伍妈妈铁定了心,把脸一板,对出国旅游计划视若无睹,以冷若冰霜的面孔作为对他的惩罚,连带伍爸爸都殃及池鱼,好好的一个旅游计划搞得全家气氛紧张。比当初伍晌斯离开家下海经商时更为紧张。
其实,这么多年一直单身独处的伍晌斯也经历了好多委屈,他最大的委屈就是他从泰国回国,收到的第一封信居然是离婚传票。
五年前,老婆申请法院与他离了婚,那个时候,他正在泰国一家收容所黑暗的墙角下等待他的老板前来救他。他的老板一直没有来救他,直到两年后,泰国在赦免一批轻型人犯中把他当作偷渡者遣送回国,那个时候,他一贫如洗,无脸回家,他才真正地觉得无助的人是多么的绝望。
他想到死,但是他没有权力死。他想到了父母与妻子,如果就这样死了,他更无法实现在父母与妻子面前的承诺,他永远就是一个没有信守、没有作为的浪荡公子。
他要向他的前老板讨回公道,他沿途乞讨着又爬回了南海,他的前老板已经是南海城鼎鼎级商业大亨。前老板为他接风洗尘,交接了一直为他保留的私人物品与居所,他被前老板的诚恳感动了,化解了两人的矛盾。
在他的居所里有一大堆的信函,有一张法院通知离婚的传票,申斥期限也都过去一年时间了,无情、黑暗的人世界又一次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有自己强大了,才真的强大。
他在南海重新打拼,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不与家人有任何的联系,连父母也觉得他不在人间了。
其实,那个时候,父母以为他赌气出走,顾诗琴申请离婚也是依伍妈妈的主意办事,伍妈妈清楚儿子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性格。如果儿媳妇申请离婚了,儿子总会回家处理一下吧?只要儿子回家,她就有办法留住儿子,不去干那些非分的职业。谁知,离婚了又怎样呢?他还是没有出现在家人顾盼的双眸中。他却把这些顾盼的双眸当作一种阻挡他发展的障碍,妻子的背叛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五年时间可以改变多少事?他不敢妄加猜想,他决定把这不愉快的过去从他的人生中一笔抹掉,封存起来,打断牙齿吞进肚子,也决不允许过去了的人和事在他面前复苏。
阳光总在风雨后,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他衣锦荣归,还怕父母不愿意接受他这个儿子?他的回家,让父母喜忧参半,喜的是儿子活着,比什么都好;忧的是,儿子变了,性格更为坚强,甚至有些顽固。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心痛钱就会看重我。您老放心。”儿子在一旁轻描淡写地说。
伍爸把他拉到一边:“花开当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妈这几年没有小顾的安慰,早就没有今天的她。”
伍晌斯钢铁般的心像是触着了烈火,软弱了一下,忽又遇冷,不想再与父母耍嘴皮子,匆匆走到门边,边开门边说:“我还有别的事。晚上不回家。”
“回家这么久了,你就没有去找过小顾?”伍爸爸紧接着问。
“别提她,我没空,也没心情。”
“好好好,不提她。昨晚上,旭斌文在家里等了你一晚上,你电话也接不通。他想今天中午请我们全家吃餐便饭。”母亲接话说。
旭斌文是他的发小,也是刚出“宫”不久,不知道什么原因与前妻七年的婚姻说散就散了,前妻与三岁的儿子带走了全部的财产,只给他留下一辆破车,几乎是一贫如洗。与我套近乎是想加盟我的公司,策动我买下河北的一块地皮。先把一个项目做好,做出品牌,做出影响,再考虑其他项目,这就是伍晌斯的经营理念。况且老妈老爸都地嫌弃他因为赚钱才丢了老婆,还扩大公司规模?那不是要了俩老的命?懒得理睬。已经回绝了无数次,他就是不死心。
他不耐烦地说:“我今天忙。如果他再来,你同他说,改天我请他吧。我走了。”
“等等,这有一张演唱会的邀请票。”爸爸追在后面喊。
伍晌斯明白老爸别有用心,说: “是不是政府机关为了解决大龄青年特意举办的派对歌咏会?这张票早有人送我了,我不要。来派对的人都是势利眼,您儿子还用得着这些人的势力找儿媳?”
其实这是前妻顾诗琴拖老爸给他的,不是什么派对会,而是著名歌唱家宋祖英的演唱会,一票十分难求。这么贵重的票,伍爸爸是搞不到的,一定是有求与他的人送的,伍晌斯故意把话茬儿错开。
老人家有点不服,反驳:“我就觉得这些人都是经过筛选出来的,可靠。”
伍晌斯轻蔑地同老爸说:“您老一辈子还没活明白哪!我走了,不陪您二老了。”
出了家门,一片晨曦的阳光漏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脸膛弄得斑斑驳驳。小顾,怎么一回家,就是她的影子?人哪,哪里会把一段感情轻易地就遗忘了的呢?
伍晌斯出得家门,不想自己开车,索性在小区里拦了一辆的士,还未坐上去,一位潇洒的先生打发了的士,原来是旭斌文。
旭斌文彬彬有礼邀请伍晌斯上他的车。车内干净清香,伍晌斯欠欠身问:“去哪?”
“我知道你要去听歌会。”
伍晌斯不屑地说:“那又怎样。我家的票是你送的?”
“不是。昨晚上从你家打听到的。”
“换话题。说小时候我们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两个人聊公司,聊中学时一起参加的数奥赛,他说那时他十分羡慕伍晌斯,老妈老爸都是干部,而他爸只是一个街道工厂的工人,老妈只是一个家属,所以,他发奋努力,一定考进机关当干部。伍晌斯比旭斌文年长了两岁,说话自然居高临下,他从反光镜中逼视那张俊俏的脸问:“当干部顶个屁用。腐败吧?又怕抓。不贪点吧?钱又不够花。现在去哪?”
旭斌文把车拐进一条死胡同,四周寂静无声,“嚓”地停住。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想打劫还是想绑架?痛快说,何必花心思折腾。”
“真想打劫,只是时候不到。”
旭斌文把车门缓缓地打开,天气清凉舒爽。旭文斌他打开车门,离开驾驶室,坐到伍晌斯的后座上。伍晌斯盯着他,屁股向外挪动了一下。
旭斌文拆开一包烟,抽出一根:“抽烟。”
“不抽。”
“说实在话,我是不想让公务员渗入在我的公司事物中。我们是老哥们了,生意场上有许多扯不清的事。你钱不够用,吱声就是了。”伍晌斯满脸狐疑地快速转动着脑子。
旭斌文自顾自地点燃香烟,慢吞吞地向车窗外吐着烟卷,烟雾弥漫处像是有细细的汗珠从他的前额浸出来。
夏日的阳光虽然没有照进胡同里来,因为不透风,温度明显比空调车里闷热。
旭斌文不吱声,也不理伍晌斯。弄得中年沉稳的伍晌斯露出了少年时期的神不守舍,他问:“有话就说嘛,放个屁也成,弄得人神神秘秘的。”
旭斌文重重地吐出一口烟雾,把烟头丢出车外,转过身,说:“这么同你讲吧,我苦苦追你的前妻一年多了,其中的波折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现在我准备迎娶她,关键时刻,你回来了。你可否尽量回避一下她?”
伍晌斯猛地弹起身子,头撞在车顶上咚咚地响:“你与她怎么回事?我回避什么?你对她怎么样了?”
“你慌什么?我又不是禽兽,我没有对她怎么样。我们从小就是朋友,所以,亲口告诉你这件事。我和你的前妻在谈恋爱,准备结婚。”他停顿了一会,冲着反光镜中的伍晌斯问:“OK?”
伍晌斯想起旭斌文那不安分的心。难道说,还要让顾诗琴那女人为了另一个男人不安分的心,虚度年华么?伍晌斯提着的心,悬在半空。然后坚定地摇着头,说:“不,你不能与她在一起。她一直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前妻。”
凄凉与悲愤像刺一样深深扎入伍晌斯的心中。他不敢触碰与妻子有关的人,不愿打听与妻子有关的事,包括父母在内。他想不到眼前这位相貌堂堂的旭斌文居然是位伪君子,乘人之危,夺人妻室,还能算是君子?去你妈的鬼。于是,他疯了似的狠狠抽了旭斌文一巴掌,打开车门,狂奔而去。
他沿着大街跑呀跑,热汗奔涌着洗刷他,然后借助太阳光,煮沸他;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终于跑不动了,随地坐了下来,大马路上车水马龙,没有一个人是他熟悉的,林立的高层建筑,没有一扇窗户是为他打开的,离开这么多年,一切都是陌生的,连同亲情也是陌生的,他身价过千万,那又能怎么样呢?该被人践踏时,依然被人践踏;该被人蹂躏时,依然被人蹂躏;他不愿意触碰的人,大家都在触犯。
对面商店的橱窗里,一支红蜡烛孤单地燃烧着,那么纯净,那么安详。红蜡烛的光深深地吸引着他,他再一次想起小顾,想起了他们曾经的海誓山盟。
更想起新婚那一年的情人节,一大堆红蜡烛,他们去了达通县城,在达通县城的河堤上用红蜡烛围了一个大大的心字,俩人把蜡烛点燃,天空偏偏不成人美事,哗哗地下起雨来,傻乎乎的恋人就是不愿意走出烛光圈,直到雨水浇灭了烛光,两个人一边打喷嚏一边还在接吻。也是那一年的秋天,他离开了小顾去了南海。
达通县城现在已经是市区的经济开发区了。但是,他不愿意提及小顾这个女人,在父母亲友面前,喜怒哀乐全然以一个单身汉的身份出现,仿佛在他的生命时间里,就没有出现过这个女人。
爱情居然经不住分离的考验,他嘲笑自己当初的无知与信任。不就是因为两个人的意见没有统一么,不就是离成功的诺言多花了三年时间么,不就是想证明自己不安分的心隐藏着多大的价值潜能么,那么信誓旦旦的一对夫妻,居然说散就散了,伍晌斯仇恨这个女人。可是今天,他走到哪,这个女人就在纠缠着他。这五年,她过得好么?伍晌斯倔强的心,裂开了一道缝,从那缝中涌入冰凉的一股血,河流一样汩汩流着。
他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走进对面的商店,买了一大堆红蜡烛,然后,打的去了达通县。
达通县的河岸两旁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垂钓的老人。伍晌斯在沙砾中静静地摆放红蜡烛,按当年的形状,当年的数量。
一位老者,放下钓具,看他数蜡烛。
正是暑日的正午时分,红太阳高高地挂在了当空,气温很高,热烈的夏日在隆重庆祝高温天气的盛况,几乎遗忘了伍晌斯想营造的那一年细雨纷飞中的爱的意境;伍晌斯落落寡合,没有当年青春的飞扬跋扈。他几乎想用眼泪来营造一场隆重的雨,用心中那道裂缝来点燃红蜡烛的烛光。
老人像是很懂他,告诉他说:“春天的时候,有个姑娘摆了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红心蜡烛,但是,那个姑娘唱着歌,捧着鲜花。”
“春天的时候?”
“嗯。”
“她一个人?”
“不。还有我。是我陪她来的。每年我、诗琴、你的父母都是用这种方式在怀念你。大家都以为你不在人间了。”
伍晌斯回过头,旭斌文与顾诗琴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顾诗琴含情脉脉的眼神让伍晌斯糊涂了,竟然抱着一堆红蜡烛像是个木头人。好大的太阳,眼前白恍恍的一片,看不清老人与河堤,更是看不清旭斌文;看天天是一片光,看地地是一片光,人如在半空云里,太阳光把他裹了一层又一层,缠得他透不过气来。
阳光中,恍恍惚惚见到一对老人,从旭文斌的小车里钻出来,像是自己的父母。蓦地,他丢下手中的蜡烛,赴向顾诗琴,紧紧把她揽进怀里,这时,他仿佛听见周围响起了一片掌声,春雷一般震荡在四周……

  原载于《逐鹿文艺》2012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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