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东林

一

　　 按照日历上的规定，冬天已然降临了。此日小雪，是入冬的第二个节气，天空中挤压着暗灰色的阴云，破碎的雨丝在空中斜乱地飘着，气温不高，像极了夏日雨天的阴冷，只是没有夏雨的丝丝清爽。夏天的雨落下来，清清亮亮的，把树枝上的绿叶洗得干干净净，把地上的小草洗得干干净净，似乎也把林岳的心洗得干干净净。可是这冬日的雨，却令人郁闷。林岳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一片枯落的树叶，在潮湿的冬雨散尽残留在体内的最后一点生气，融进一滩泥泞。树叶在温暖灿烂的春天悄悄萌芽，在热情奔放的夏天自由生长，在严肃雅净的秋天随风高扬，寒冷的冬天来了的时候，它们就消失了，谁知道它们是不是躲进了某个舒适的地方过冬呢？那残存在泥泞中的枯褐色的东西，不是它们的尸体，只是蛇蜕下的皮一样的东西吧！林岳这样想着，对平日不起眼的树叶生起敬仰，自己内心的压抑渐渐被这种敬仰冲散，情绪活跃起来。
　　 两个月前，林岳从研究院进修回来，被安排到家乡的乡村小学任教，这是一种排斥，似乎也意味着一种衰落。若干年前，研究生的学历是显耀的，它代表着渊博的学识，也代表着事业的成功。可如今，研究生已然如同晚清落寞的举人、进士一般了，赋闲的赋闲，破落的破落，他们得不到时代的青睐，时代也得不到他们的赞扬，他们与时代分裂了。这是一种命运，是他们的，也是时代的。林岳对于自己惨淡的境遇，已然接受，但他不认为自己是失败的，真正失败的或许是冷落他的人，那些道貌岸然，那些坐在舒适的会议室里表态要严以修身、严以用权、严以律己，谋事要实、创业要实、做人要实的人，他们顽强地保持着华丽的雍容，坚守着浮世的繁华，但他们失去了坚实的信任，失去了真实的动力，或许他们只是夏末枝上的绿叶，生机正悄然远离，终要成为被抛在地上的那片片萎枯。而生机却在林岳的干瘪的身体里扎根了。林岳的观点有时隐含着深深地甚至是恶毒地怨恨，这是邪恶的，但这邪恶的是林岳，还是社会呢？。
　　 林岳无聊地打发着时间，不由得思想起秀秀来，秀秀是他的搭档，他们两个管理一个班，因为这个班与学校其它班级在空间上有一定的距离，是学校寄托在别处的，平时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人。在林岳眼中，秀秀是个挺有灵气的女孩，活泼、可爱、好学，很阳光。她怎么会到这里来工作？看来老天爷真是糊涂了！也许是安全部门以为林岳是一个危险分子，派个人来潜伏的。林岳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这么单纯的孩子，会是谁的棋子呢？不管怎么说，秀秀的陪伴给林岳平淡的生活带来一缕缤纷。
　　 雨散乱地下着，似乎要将地上的污垢洗干净，可是清清的雨滴落在地上，立刻与污垢交融在一起，显得更加得肮脏。天或许因之恼怒了，不停地派雨降下，阴冷潮湿的地上于是也出现了更多的腐烂。林岳想，为什么不下一场雪呢？把这些水变成雪，不就看不见污垢的影子了？

　　 二

　　 对于新的工作，秀秀虽然不够满意，但依然充满着憧憬，毕竟是自己人生的第一份稳定的工作，毕业两年来，一直在飘着，真得有些厌倦。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雨，秀秀莫名地忧伤起来，她常常忆起自己的童年，那时多么地欢乐，她也常常记着梦里的奇幻，那是多么地自由。秀秀觉得回忆和梦想里满是绚烂和缤纷，而现实的生活中则是满满地恐惧和无奈，所以她忧伤起来。但她并不怯懦，而是勇敢地面对一切，并且是微笑着面对，她的忧伤只对自己显现。这是一个刚强的姑娘，她的刚强使她一直没有男朋友。并不是没有男孩子追求她，而是她独特的气质使男孩子不能接近她。身材窈窕，长相清秀且热情大方的秀秀应该是许多男孩子心仪的对象，可是接近她的男孩子总觉得只能做她的哥哥或弟弟，而不能再有深入地发展。秀秀在内心深处对恋爱有着憧憬与期待，在现实中却总遇不到这种感觉，她对身边的男孩子保持着友善的态度，一旦感觉到男孩子的眷恋，她就突然觉得压抑起来，她知道自己一定伤了许多人的心，或许也错失了真正的良缘，可是她对于恋爱与结婚就是下不了决心，她觉得自己在等一个人的出现，等不到，绝不罢休。但这个人是谁呢？她也很茫然。
　　 秀秀忧伤着，但她并没有被忧伤所伤害，忧伤对于秀秀来说已然是一种享受，她能够适时控制住自己忧伤，忧伤带给秀秀的不是颓废与怯懦，而是热情与勇气。忧伤过后的秀秀总是信心满满，充满力量。忧伤仿佛是一场清雨，把秀秀洗得干干净净。但这连日的冬雨，令秀秀真得苦恼了，因为她要去工作的学校离家有些距离，在这绵绵的冬雨中来来回回，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坚强的秀秀心里牵挂着她的学生，孩子们刚刚入学，良好的学习习惯还没有形成，她感觉每次上课自己都非常卖力，但是总有孩子完不成学习任务，这令秀秀难以安心，这种不安使秀秀停止了忧伤，开始备明天的课。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是她大学时的闺蜜，昔日的闺蜜要嫁人了，就在这个周末，秀秀有些羡慕，讲了些恭喜的话，表态一定去参加婚礼。结束电话后，秀秀觉得自己的确也应该找个归宿了，想到这里，秀秀心里又是一阵抽搐，一片茫然，她需要一个什么样子男人呢？高大、帅气、知性、优雅，深沉，能够像父亲一样呵护她，又要像闺蜜一样刺激她、丰富她。这样一个念头在心中生出，现实中的男孩子就一个个显得肤浅而令秀秀排斥了。秀秀能够意识到自己心理上有高度的洁癖，所以造成了目前的困顿，可是就突破不了。她可以在杂乱的工作环境中，和邋遢的人和平共处，心不生一丝倦恶，因为那是外界，一旦人或事情进入到自己的生命中，秀秀就觉得一定要符合她的标准了。

　　 三

　　 早晨的天空依然灰蒙蒙的，雨暂时停了，空气并不清新，潮湿阴冷的空气里仿佛充满什么东西，令人眼前一片浑浊，同时令人窒息，或许就是什么pm2.5吧！这个些灰蒙蒙的东西是被人所抛弃的，也是被人蔑视的，可是它们聚集起来，悄悄地把人包围了，抛弃并蔑视它们的人们似乎没有好的对策，只有自作自受。
　　 林岳来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有许多孩子在校园里了，看着孩子们小小的身体和稚嫩的笑容，林岳心里感觉由衷地轻松。他觉得孩子们一举一动清澈着他，虽然他也对孩子们发脾气，敲打或者是恐吓孩子们，但他完全是带着善意的。他希望孩子们茁壮成长，没有批评和惩罚的锻炼，孩子们难免虚浮。目前，教育界提出让孩子快乐成长的理念，这是毋庸置疑的，所有善良的人都希望孩子们快乐幸福，但快乐和幸福是相对的，有快乐必然会有忧惧，否则快乐不会独显出来。教育界提出快乐成长这个空大的理念后，并没有细致地实施细则，只是强调不体罚，这把教师们弄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社会舆论也在快乐成长理念的主导下，混淆着惩罚和虐待的界限，一味地指责、攻击教师对于学生的控制手段和方式，这令教师们的教学变得混乱不堪，也使孩子们的成长混乱不堪。这种教育状态表面呈现出五彩缤纷的景色，可往往如同春日的娇艳一时的花儿，一阵风雨就凌乱了，即使没有风吹雨荡，不久也要自己凋零。弄这满园的花花草草，是谁的风景呢？
　　 林岳感慨着，内心不由生起一股忧愤，让他自己迷茫和绝望起来。这时秀秀到了，孩子们兴奋地围上去向她问好，秀秀快乐地响应着孩子们的欢喜，林岳觉得眼前一片灿烂，跟着欢乐起来。秀秀走近林岳，甜甜地叫了声林老师早，林岳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面对青春洋溢的秀秀，林岳起初感觉很清爽，有这么一个清爽的搭档，真有些幸福满怀的感觉。可是渐渐地林岳发现自己有些误入歧途了，他对秀秀的青春的美产生出丝丝地贪恋，幸福悄悄变成一股动荡的邪恶力，不时冲撞着他的内心。林岳因之而痛苦起来，他认为这是一种堕落，但又难以克服。他觉得自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着，已然迷失了，想走下去，没有方向，想走回去，依然没有方向。眼前的景色暂时地吸引着他，但他觉得自己是在偷窥，自己不是这风景的主人，但是又舍不得走开，很是煎熬。这种心态最近一直折磨着林岳，林岳由此联想到把握权力的领导们。他们一定也被这种心态考炼着，自己的操守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就接近崩溃了，那些手握权力的，面对更大更多的诱惑，能够维持井然的秩序，应该很了不起了。林岳开始对领导们生起敬仰之心，以前他对领导持一种厌畏之心，不喜欢但又不得不畏惧。
　　 秀秀给学生上课，林岳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批阅学生的作业，这里太安静了，这安静让林岳感觉自己都不存在了，安静得好像在梦中。林岳真希望这只是一段清冷的梦，梦醒后的林岳生活在幸福圆满里。究竟是人生在梦里，还是梦在人生里？林岳常常用这样的问题为自己解闷，慢慢居然觉察出这些问题后面隐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或者是一个新的世界，这也是他能够寂寞下去的动力，林岳感觉自己终究能够从这股力量或世界中倒得到支持，从而掌握和改变目前的世界。

　　 四

　　 持续了几日的阴雨在夜间偷偷变成雪花，荡荡悠悠地飘满天空，早晨到来时，大地已是一片洁白。秀秀看到满天遍地的雪，有些激动，终于下雪了！但是想到要去学校时，心里有些纠葛，这么大的雪，如何去呢？地上的积雪足足有十几厘米深，脚踩下去，立刻就没了影子。但秀秀还是决定去学校，这个坚强的姑娘总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她要做的事就一定去做。妈妈说，秀儿，这么大的雪，就请个假吧。但是秀秀执意要去，妈妈只好叮嘱路上要小心。爸爸说磨练一下也好。
　　 秀秀冒着风雪上路了，路上的积雪比家里的更厚，根本没办法骑车，秀秀只好推车前行，她觉得走到大路上或许会好一些。秀秀在风雪中艰难地行着，手感到刺骨得痛，身上却不觉得寒冷，走了大约有几百米，她感觉到有些累了，路上根本没有行人，到处一片白色，路和农田的边界都看不见了，秀秀觉得此时天地间除了飘舞的雪花，就是她自己了。秀秀突然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漫天的晶莹多么地纯洁！空气清新得沁人心脾。秀秀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雪花，与漫天的雪花共舞着。一片片晶莹的雪花从秀秀眼前掠过，眨眼间就不知去向了，还有些雪花一直在空中盘旋着不肯落下，它们大概是不甘心就此落在地上吧！它们苦苦地挣扎着，又能飞到哪里去呢？在空中飘悬着，没有翅膀，有目标又能如何达到呢？只能漫无目的地落下去吗？秀秀看着眼前的雪花，眼里充满了泪花，风雪中的寒意似乎化作一股无可名状的忧伤，紧紧裹住她。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来，是林老师。秀秀接通电话，是林老师通知今天雪大停课，不用到校了。秀秀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然倔强地走下去，不知要出多大麻烦呢！秀秀有些悔恨自己有些任性，妈妈一定在家里牵挂着她呢！秀秀走回到村口时，看到妈妈正在那里张望着，心头不由一热，心想以后不能再让妈妈为自己担心了。
　　 林岳通知秀秀后，在学校里停留了片刻，向家里走去。雪依然纷纷扬扬地下着，路边的许多树不堪积雪的积压而到伏下来。林岳觉得自己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想起前几日埋怨天老是阴雨绵绵而不下场雪，今天就下了，难道老天听到他的埋怨了？如果真能听见的话，那就快停吧！再下就成灾了，林岳边走边想。晶莹的雪花不停从天空飘来，洁白无暇，把乡村装点得像仙境，然而雪停之后，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会把它们践踏，使它们发黑、萎缩，变得残缺不全，即使不被践踏，在阳光下融化后，依然是一片泥泞。林岳突然想到，人心中的善是不是也如同这洁白无暇的雪呢？只能装点一时，一遇到对境，就融进去了。就像自己，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坚定的道德主义者，可是遇到青春靓丽的秀秀，心不也是迷乱了吗？他记起有个叫米尔格拉姆的心理学家，提出过这样的观点：再怎么理智的人，一旦置身于具有暗示意味的情景，都可能不顾道德信念，接受指令，犯下可恶的罪行。人格无法决定行为，情境才是关键。林岳突然觉得有些绝望和恐怖，漂亮的女人对男人自然就产生一种暗示，就像一块骨头对狗的暗示一样，是难以抗拒的。林岳觉得这样的安排简直就是一个陷阱，要杀人于无形吗？漂亮的秀秀吸引着他，他却没有吸引秀秀的地方，而且没有追求秀秀的必要条件，因为他已经有了家庭。痛苦，是对错误的惩罚，林岳觉得自己挣扎在悬崖边上，他想起《红楼梦》里有一回叫“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如果自己沉迷下去，结果必然也很凄惨。
　　 林岳心事重重地走回家里，上网搜索米尔格拉姆实验，他想看一下米尔格拉姆是否存在缺陷。有个叫戈德哈根的心理学家指出在米尔格拉姆的实验里，被试者没有时间反思自己当下的行为。但是在现实世界里，人有许多改变自己行为的机会。如果有机会却不改变，就是自由意志的选择了，也就是人格本质，并非环境决定着人的行为。林岳觉得戈德哈根的观点更全面，人的道德信念是完全可以控制外境的，人不是孤零的雪花，人能依自己的意志而选择。
这时，女儿兴冲冲地跑进来，缠着林岳去外面打雪仗。林岳看着心爱的女儿，突然想为什么不把秀秀当做孩子来爱呢？这个念头一出现，林岳立刻感觉心里畅快了许多。
　　
五

　　 命运是秘不可测的“天机”，但也总是通过一个不经意的“迹象”，一个始料未及的“谶语”，一个随性起的“名字”，一个扑朔迷离的梦靥……预示一个人的一生命途。林岳曾经常常做梦在崇山峻岭之间奔走或是飞行，后来考入了西北高原的研究院，从家乡的平原出发到西北高原，真真切切地穿越了无数的山岭。最近林岳又不断做起类似的梦，他觉得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隐藏在自己的梦里，每当自己的意识进入到薄弱的睡眠状态时，这种力量就显现出来，通过梦境向他展示其存在，召唤他采取行动。
　　 林岳在平淡的生活中渐渐感到压抑，林岳觉得自己一直在奔跑着，跑在诱惑的幻境中，跑在造业中，跑在痛苦中。不跑，似乎生命就没有了意义，跑的过程中不断变换的风景刺激着麻木而散乱的心，给他一种存在感。这让他平白无故地付出了自己的精力，当他疲惫而止的时候，茫然不知所获。林岳厌恶世间的纷争，厌恶人的贪婪和愚痴，他追求道德的至善，敬仰佛陀的智悲，可是在内心深处依然存在着恐惧和希望、怀疑和傲慢。他孤独地徘徊于自卑和憎恨之间，似乎从未跨出过这个圈子。道德是虚伪的吗？佛是虚幻的吗？林岳觉得不是，他能够认识到是他自己的目的实在模糊和邪僻，他把道德和佛当做达到自己邪恶目的的工具，想通过道德的手段满足自己的私欲，通过佛的加持和护佑释放自己的欲望，这样的目的，怎么会成功呢？可是，这样的愿望是如何产生的呢？又有谁没有这样的愿望呢？是心魔在作怪吧！
　　 林岳记的哲学课本上讲过，柏拉图认为灵魂具有三种不同的功能：理智、情绪和欲望，理智是灵魂中至高无上的力量，其他两种较为低级，由灵魂统率。可是表现在具体的人身上，理智总是那么得孱弱，情绪和欲望常常趾高气昂地把理智排挤掉，这个至高无上的力量在愚昧的人中，怎么就表现不明显呢？每天，莫名其妙地伤感，率性而起地愤怒，沉溺美人地痴迷，居功自傲的丑态，这些难道是在理智的领导下产生的吗？至高的理智啊！就像夜空中的明星，那么得晶莹，那么得神秘，那么得遥远，人只是在黑暗寒冷的大地上，仰慕着那一点光明，并不能得到一丝温暖。黑暗、寒冷的夜折磨、困顿着人们，遥远的明星用它的光耀提醒着，这世界有不同的境域，那遥远的一丝光芒于这通黑的世界里鼓舞着人们，这力量难道不够大吗？这渺小的大，才是真正的大啊！人心中那一丝的理智也是如此吧！林岳莫名其妙地感慨着，内心越来越压抑。林岳承认所谓的委屈、愤恨、不满等等，其实都是自己的狭隘造成的。他因着自己的狭隘与周围的人相互碰撞、挤压，把天赋的灵值驱离了自身，野兽般粗暴地活着，很是狼狈，却又没有办法摆脱。美好的道德情感总是难以持久，就像雪花一样，会被践踏，会化作一滩泥泞；也像春花一样，一阵狂风就凌乱了，结不出果实。
　　 只要有条件，每个人都愿意纵欲，因为纵欲是人们逃避不安的习惯性方式。人们孤独、烦闷或者感觉有压力的时候，会喝酒、暴饮暴食、购物、打电话、上网，或者窝在沙发里不停地换电视频道，反正就是不想留一点空间给自己去面对那份孤独、烦闷或压力。人们的初衷是让自己免于痛苦、得到安适，而实际做的往往只是用一种痛苦代替另一种痛苦，如此循环往复，使人变得麻木不仁。林岳同样陷在这种循环中，佛法讲人生是苦，讲因果轮回，这种循环完全就是苦的轮回，有多少人能够打破呢？林岳对于佛法已经产生出信心，每到被繁杂的欲念重压时，林岳便念诵上师传授的忏悔文，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罪根皆忏悔。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心亡罪灭两俱空！林岳念诵着这些偈语，忧虑渐渐消失，心里一片空明，但没有任何方向，这正是林岳困惑之处，他觉得自己的意念应该有个方向，面对世间万象，意念往往因方向太多而散乱，在佛法的静悟中，意念淳澈，但似乎又成了一抔装在水晶瓶子里的水，不被外界污染，也改变不了外界。

　　 六

　　 冬天被寒冷包裹着，寒冷被雾霾包裹着，人们被厚厚的衣服包裹着，寒风匆匆忙忙地行着，吹走了天空里的阴云和雾霾，灿烂的太阳因为寒冷显得晶莹，晶莹得像秋日的明月，皎洁而寂静。寒风愈吹，人把衣服裹得愈紧，欲望对于善良或懦弱的人心来说也是如此。林岳对秀秀的贪恋越来越强烈，内心就封锁得越紧密，压抑感也就越来越大。林岳很想把自己的感受传达给秀秀，但他不能，因为这样会给秀秀带去麻烦，自己在意念中已经作恶了，再把意念中的恶发展到现实中，罪过就更大了。这种思念的痛苦正是对自己的惩罚，做错了就要接受惩罚。其实，林岳思恋的并非秀秀本人，秀秀只是作为一个象征出现在他心里，林岳的思恋，或许是男性对女性的一种共性，这种共性能够产生一种动力，也会产生巨大阻力，林岳正在这动力和阻力之间徘徊，这是一种痛苦地徘徊。
　　 花儿一样娇艳的姑娘
　　 你为何生在世上
　　 你的美丽是那么青脆和张狂
　　 瞬间就被男性的欲望肆无忌惮地暗暗地亵渎
　　 甚至被英勇的鲁莽的男人暴风一般摧残得遍体鳞伤
　　 不羁的男人于是背上了暴淫的恶名
　　 自律的男人却在孤独的寂寞的思慕里忧伤
　　 花儿一样娇艳的姑娘
　　 是谁让你生在这世上
　　 你似男人的天堂
　　 又似地狱般将男人困住在那温柔之乡
　　 你不能像天空般广阔
　　 任风儿恣意轻狂
　　 却使得风儿和自己通通受伤
　　 林岳心浮气躁地用诗歌咏叹着，虚妄的念头像苍蝇围绕着腐肉一般围绕着他的一颗污浊的心，他不停地默诵《心经》，默诵《忏悔文》，但也只是在默诵的那一刻，止住了妄想，甚至是在妄想中默诵。妄想的力量怎么如此强大呢？林岳想：这妄想到底是我自身产生的还是由一个外在强加与我的呢？这样的问题是想不出答案的，除非得到更高智慧的提示。
　　 县城的公园里有一座佛塔，林岳浮躁的时候常去那里转转，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启示或加持。塔是青灰色的，高九层，塔顶为一个金色的葫芦。葫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吉祥的意义，是福禄的谐音，在风水学中有化解各种煞气的作用。塔中的佛宝可以净化心灵的煞气，塔顶的葫芦净化外来的煞气，这样完美的结合，满含着人们美好的愿望，但这样的愿望能够实现吗？一定没有实现，因为塔旁徘徊的林岳依然妄心起伏，烦恼重重。这难以实现的愿望与虚妄的幻想有什么区别呢？林岳徘徊在塔旁，忧悲满怀。
　　 塔的东北面是一片水泊，水泊中央有一座小楼，名魁星楼，从名字看有古代读书人寓意获取功名利禄的意思，如今被改造成一座佛堂，规模虽小，香火延续起来。常常有人来虔诚地跪拜，他们所求的，和佛陀所求的，会是同一个吗？看到他们，林岳心里总有丝丝的痛，他们拜佛，不过是求一个好梦罢了。既然浮世如梦，为什么不能让每个人梦如所愿呢？其实，林岳徘徊在这佛塔和佛堂旁边，祈求的又是什么呢？心安？心为什么不安呢？欲求不满，所以不安。林岳所求的或许比别人更多，更贪婪，怎么就不觉得自己是无耻的呢？林岳只觉得自己是委屈的，觉得别人是无耻且贪婪的，这样的一个我，存在着除了在自己的身心中种植怨恨，又能做什么呢？这样的一个我，若不是佛陀慈悲，若不是天帝恩惠，怎么能存在呢？林岳自责着，想起上师在微信里发布过这样一段对话：
　　 徒：师父，弟子刚入佛门，皈依不久，一直觉得佛门应该是清净之地，可是时间长了却发现，佛弟子之间，也存有间隙，相互斗争，这让弟子很苦恼。
　　 师：像你这样的人，不配入佛门。
　　 徒：啊，这是为何？
　　 师：你不是说佛门是清净之地吗？
　　 徒：是的。
　　 师：你六根清净了吗？
　　 徒：弟子惭愧，业障深重，谈何清净。
　　 师：既然没有清净，你迈清净佛门作甚？
　　 徒：弟子想转垢成净。
　　 师：为何只许你转，而不许其他众生转？
　　 徒：弟子明白了。原来佛门是让人清净的地方。
　　 林岳转了许久，终于明白了一些，明知故犯固然可恶，但比起不知而犯的人，是要伶俐一些，这一些伶俐，是我们获得光明和圆满的种子。在佛前多徘徊些吧，即使邪恶满胸，终究会被佛之光明消除。

　　 七

　　 在秀秀的眼里，林岳是个有些古怪的人，似乎有些木讷，但又流露出些犀利，他表情冷漠，对学生很严厉，常常对着孩子们大吼大叫。秀秀起初认为这是一种粗暴的教育方式，后来慢慢发觉林岳的吼叫中经也饱含着对孩子们的呵护。想想小时候自己顽皮的时候，父亲不也凶狠狠地予以惩罚吗？渐渐地，秀秀对林岳有些同情或敬仰了。她觉得林岳很像自己的父亲，有颗赤诚的心，恪守道德底线，但缺乏人际交往技巧，事业上总是处于尴尬状态。这种人不是缺乏才能，而是缺乏一种舍人为己的精神，他们在荣誉和利益面前总是犹豫，不敢决定是不是自己的，就在这些犹豫中，荣誉和利益被别人取走了。秀秀搞不清，这样的人到底是懦弱，还是慈悲呢？也许是命运在作弄他们。
　　 寒冷的冬日，真令人难熬，办公室里用简陋的炉火取暖，效果并不怎么好，依然让林岳感到丝丝寒冷。这个学期就要结束了，林岳忙着整理各种材料，年终考核就靠它们了。看着满桌子的材料，林岳由衷地悲愤，教育之所以停滞不前，教师之所以道德沦落，皆是因为做这些文字游戏。真实的工作成效是难以用文字描述的，尤其是自己用文字描述自己的工作，这简直就是扯淡，因为普通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如果把精力用在实际的工作中，便没有力气再去做记录和整理；如果他把精力用在记录和整理上，便不能全力投入到实际工作中，那么他记录和整理的材料有多华丽，就有多虚伪。虽然有许多成功的例子在说明记录和整理自己的工作经验是多么重要和有益，但能够做到的只是成功的那部分超人，但没有成功的人何其多呢！如果一个教师让班里所有的孩子以学习第一名的孩子的学习方式进行学习，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呢？一定会让普通孩子更混乱。可是，在成人的世界里，这样的事实就这样蔓延着，像一片灰暗的雾霾，遮盖住众人的颜色，这世界越来越灰暗，灰暗得接近死亡。
　　 林岳百无聊赖地整理着材料，手机铃声响起来，是校长的电话。林岳连忙接通，电话内容是关于年终业务考核的，校长安排了一些必须的任务及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林岳用很恭敬的语气和校长应答着，这和他的内在性格很不相符。林岳内在是个极有个性的人，可是在公共生活中并不表露出来，在工作竞争中他常常默默的，不争取主动，对待领导也总是内心里评判他们的不足，却并不刻意抗争，林岳也搞不清楚自己是虚伪还是隐忍。如果是虚伪的话，他是有机会揭露领导的错误取而代之的，他的家庭的人脉在当地有一定的影响力，这也是领导们对他敬而远之的原因。如果是隐忍的话，那么忍着又是为了什么呢？被人像躲避恶狗一样躲避着、厌恶着并蔑视着，这样的隐忍有什么价值呢？林岳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在心理上有问题，但到底是什么问题呢？林岳就想不清楚了。或许是命运对自己的诅咒，林岳常常这样自我解嘲。
　　 秀秀下课回到办公室，林岳把校长的安排向秀秀传达了一下，秀秀笑意盈盈地听着，这让林岳非常虐心，秀秀的甜甜的笑正是他期待的，也是是他警惧的。秀秀的甜美唤醒着他，催他奋进，取得事业的成功；也迷惑着他的当下，使他沉迷在情欲的幻想中，不思进取。事物就在眼前，发展的方向有善有恶，选择权似乎在自我，似乎又不在自我。人生的迷局，就是如此的诡异。《华严经》中有一句话讲：如来智慧无处不至。何以故？无一众生而不具有如来智慧，但以妄想颠倒执著而不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则得现前。林岳想，自己在秀秀面前迷惑着，一定是妄想在作祟了，可是为什么会妄想呢？自己真的想一心清净，把秀秀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呵爱，可是妄想为什么总是来打扰呢？佛法讲，不受无因果，现在的迷乱和痛苦一定是前世的业报，虽然记不得前世做了什么，但一定是种下了恶的因，才有此时恶的果报。承受吧！但愿不再续恶缘，林岳默默地想着。
　　 课间休息结束，秀秀接着去给孩子们上课，林岳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却感受不到太多的暖意，心里开始盼望着春天快些到来，那时又是满地满树的碧绿，该是多么得美好！林岳闲散着，信手写下几句感慨。
　　 孤独坐窗前，
　　 冬日明灿灿。
　　 厌冷盼春暖，
　　 又愁虚此年。
　　 一年要结束了，希望依然是希望，忧愁依然是忧愁，林岳却不再是年少的林岳，这是多么令人窒息，就像窗外刺骨的严寒，无形无色，却无孔不入，直钻进你的骨髓，让你痛彻心扉。可是，春天会来的，温暖会来的，在春天的温暖到来之前，暂且依着简陋的炉火拒斥一些严寒。幻想或许也就是寒冬的这点炉火，助落寞的人暂时远离无尽的悲哀。既然温暖会随着春天到来，那么欢乐与幸福一定也会随着什么到来，一定会到来！

　　 八

　　 阳春三月，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大地上新的生命争先恐后地萌发着，人们再记不起寒冷的感觉。林岳信步走上飞往新城的班机，在导师的安排下，林岳取得了新城一家资深研究所的一个职位。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也是他努力奋斗的结果，导师说他应该得到这个职位。在面试的时候，研究所的主任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认为林岳能够在偏僻的处所坚持住自己的信念，并且不断成熟自己的理念，实在是令人敬叹。他说林岳的人生正是他的理想，他要全力支持林岳实现自己的价值，因为林岳的理想就是他的理想，这个理想一定要有人去实现，尽管未必就是林岳，但他相信林岳一定会像他一样把这个理想延续下去，只要这个理想能坚定地延续下去，人类就是快乐和幸福的，他就是快乐和幸福的，他就是成功了！
　　 飞机起飞了，林岳望着外面的天空，没有任何的阻碍，飞机高速地前进着，地上的山河再不是阻碍，而是风景。林岳拿起耳机，一阵轻快悦耳的音乐流进心河，
　　 青青河边草
　　 悠悠天不老
　　 野火烧不尽
　　 风雨吹不倒
　　 青青河边草
　　 绵绵到海角
　　 海角路不尽
　　 相思情未了
　　 林岳想起秀秀，这个可爱的姑娘每天都在空间里秀男友，那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是林岳找一个稳重的同学帮助秀秀介绍的，男孩很优秀，对秀秀很满意，很体贴。林岳看到秀秀的幸福状态，心里由衷地舒畅。事物就在眼前，发展的方向有善有恶，选择权就在自我，选择对了就是幸福，选择错了，坠入浑噩，林岳庆幸自己选择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