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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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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飞鸟跃

作者:刘兰秀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3735      更新:2016-01-17
文/刘兰秀

打了个寒噤,小倩醒过来。
雄鹰展翅掠过气流的悸动、虚飘而确凿的雪莲花清香、水珠敲打岩石的天籁之音……,无需睁眼,深入骨髓的记忆让她意识到身在何处。只是,怎么会躺在这里呢?
这个地方是小倩发现的。那次,她跟随阿爸进山采草药,失足跌下山涧,不知翻滚了多少跟头,身子轻飘飘落入水中。将要死亡的恐惧被眼前的景象扼住了。她置身于一泓清泉之中,零下几十度的高原天气,水竟然是温热的。泉水四周绿草如茵绚烂如夏,一片生机盎然,远处银蛇飞舞万物沉寂,恰如有把神奇的利斧在弹丸之地劈出两重天。水面氤氲的雾汽起初轻薄,越往上越凝结,像螺旋上升的白纱帐,缭绕出琼楼玉宇。
刹那之间,小倩跨入触手可及的天堂。她情不自禁像条鱼,舒展四肢,在清澈的泉水里游来游去。
小倩醒来的时候,看到阿爸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对天叩拜。阿爸额头碰撞岩石的声音和虔诚的目光让少不更事的她莫名震撼。
那天,他们采了满满两背篓雪莲花,阿爸说从小到大没见过如此茂密硕大的雪莲。
阿爸表情严肃地告诫小倩此事不要对任何人讲,也不准她再到这里来。
小倩是个听话的孩子,这次却没有遵守承诺。她忘不了丝绸一样润滑的泉水,畅游其中像无数温柔的小手触摸肌肤。那里的雪莲有不同寻常的奇异味道,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小倩发觉自己越来越美,面若桃花肤如凝脂,眼睛又黑又亮,像有泉水汪进眼眶里,熠熠生辉。她笃定地认为和那段经历有关。
她无数次偷偷上山,兜兜转转把所有角落踏遍,那个地方就像从未存在过无迹可寻。
她是怀着遗憾离开故乡的。

小倩慢慢睁开眼,果然,她酣睡的地方正是那个温泉边,一切还是先前的样子,仿佛时间凝滞不动。
小倩脑海里一片混沌,太阳穴隐隐作痛。无论如何,她想不起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看看身上布满的尘土,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感觉好像做过一长串噩梦。是梦吗?为何沉重的压迫感是如此真实明了。
小倩思维停顿,好像没有前半生,干脆什么也不想。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得上把自己交给泉水更惬意的事呢。她轻轻一跃,跳进梦寐以求的仙境。
小倩落入泉水那刻,激起的水花砸开记忆的一条缝隙。她眼前闪现出一大片湖水,落日余辉随波逐流,像晃动的希望。她坐在医院北面的翠苑湖边,等待一场约会——她和岳鹏程、秦臻三个人的约会。小倩记得清清楚楚,岳鹏程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事后秦臻非说是六点,中间差了一个小时。小倩最喜欢在湖边漫步,时间早晚无所谓,不到六点她就来到约定地点。小倩凝视着望不穿的湖水,不知道岳鹏程把她们俩个同时约出来,想说什么。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从翠苑湖边神秘地来到温泉,之间发生了什么呢?小倩用力甩甩头,四处飞溅的水滴给不了任何答案。秦臻是她最好的朋友,岳鹏程是她最心爱的人,她不辞而别,他们一定很着急,不行,必需马上回去。

下了火车,小倩不禁疑窦丛生,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莫非自己下错站?她仰起头,再次察看红灯组成的站牌,一点没错,上面一目了然写着雲城火车站。以前是天亮才到,此刻却是夜幕时分,星星在灰蒙蒙的夜空里似隐似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酸腐气味,小倩鼻孔发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跟随人流走出车站,小倩越发觉得不对头。这完全不是她熟悉的雲城。左右一字摆开的小吃街不见了,闻不到爆米花的浓香,看不见热气腾腾的大锅小灶,听不到此起彼伏争相招揽客人的吆喝声,就连正对车站大门的那个植物园也消失了,代之以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林林总总目不暇接。让她心里咯噔一下的是,走了无数次的通往雲城市医院的那条路被切成盲端。
出了车站往西往北再往西,就能到达医院。小倩根据路牌上的标识向西走,街道名字是陌生的,如注的车流是从未见识过的,璀璨闪耀的夜火扑朔迷离。是的,这确实是雲城又不是雲城,它不是小倩离开时的样子,好像是梦中编织的不夜城。迈着迟疑的脚步,小倩走走停停。像没头的苍蝇转了半天,她终于发现一个熟悉的地方——汇源百货大楼。来雲城工作后,小倩所有生活用品几乎都是在这里买的。汇源百货大楼和医院是前后邻居,大楼还在,对面的医院却无影无踪,代之以雲城开发区五个烫金大字。
天空露出鱼肚白,各种嘈杂的声音弥漫在晨曦里,城市渐渐苏醒。小倩一屁股坐在汇源百货大楼的台阶上,精神被颓丧打倒,她感觉自己走进荒诞的怪圈,无法突围。
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咔哒声打断了小倩的沉思,埋在双膝间的头猛然抬起。她有极其敏锐的听觉和辨别力,在众多声音中,好像听到秦臻的脚步声。
小倩用耳朵把目光定位在一位摩登女郎身上,看背影,苗条纤细的身材好像比秦臻高出半头,或许是高跷一样的鞋跟造成的错觉。她一跃而起,快步尾随而上。即使面对面,小倩依然不能确定此人到底是不是秦臻。不错,这个女孩也是圆圆的脸,五官和秦臻酷似,可神情上完全不像,而且戴着长长的假睫毛、眼圈涂得乌黑、嘴唇猩红。她穿着一条短裙,在小倩看来,这未免太短了,几乎包不住屁股,上衣更出格,衣领低得露出乳沟,高高耸起的两座山峰呼之欲出,摆出一副诱惑的姿态,像电影中的女te务。小倩的目光不忍直视。秦臻洁身自好,向来以天生美丽自居,对描眉画眼之类的伎俩不屑一顾,这个人怎么可能是秦臻呢?
小倩不死心,继续跟踪,除去这样,又能如何。随女孩迈进雲城开发区的大门,她巡睃四周,只见一模一样的大楼错落有致地耸立着,新修的道路两旁摇晃着纤细的小树苗,草坪上欣欣向荣着以假乱真的绿草。没有门诊,没有病房,没有熙熙攘攘的病人,这里找不出一丝一毫有关医院的印记。
走着走着,小倩猛然停住脚步,眼前碧波荡漾着的不正是翠苑湖吗!她三步两步走上去,来到那块山石旁,她就是坐在这里等待秦臻和岳鹏程的。石头比以前更光滑了,突显在四周的黑灰中间。看来,喜欢坐在这里的人不止是她。石头旁边那棵香樟树也在,依然翠绿挺拔,看起来更粗壮了。小倩伸出胳膊抱住树干,突然又像触电般松开,一股痛楚传递过来,灼痛的心让她想起,在这里她等来的是另外两个人,他们要强行把她带走,她死死地抱住树干,可怎么也拗不过两个男人的力 量。她被带到哪里去了呢?她头痛的无法往下想。
眼看女孩就要走远,小倩连忙去追。
毫无征兆,天空忽然化作沙漠,风尘漫天飞舞,房屋、树木、行人、车辆陷入一片昏黄。女孩缩紧脖子,长发像漩涡里的水草,身子被风卷成麻花。小倩穿行在黏稠的空气里,眼里、嘴里、心里梗满沙子。她感觉透不过气来。
小倩紧随女孩闪进翠苑湖旁边的一家酒吧。室内光线暧昧,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拉扯出一种见不得人的神秘。女孩轻车熟路跟服务生耳语几句,推开一扇紧闭的门。强烈的重金属音骤然炸响在耳边,小倩被震了个踉跄,心快要蹦出来。这是个空间巨大的舞厅,七色灯光在屋顶摇曳滚动,把舞池中央那群摇头晃脑的人映衬得光怪陆离,他们的脚底好像接通了电流,浑身肌肉抖动,屁股前后左右扭动,胳膊上下抽筋,活生生一副群mo乱舞图。
女孩接过服务生手里的饮料,一仰头倒进胃内,好似注入过量激素,神情振奋,腰肢一摆一摆混入人群。小倩有点神思恍惚,女孩放光后的双眼多么像秦臻盯着岳鹏程的目光啊!常常,秦臻假装偶遇,把秋波暗暗送给岳鹏程。
“忘记所有伤痛来一起摇摆,明天会发生什么,谁能知道,所以此刻让我们尽情地一起摇摆”,破锣样的嗓音震耳欲聋,小倩却听而不闻,在她心底另一首舞曲悄然回响:吉米,来吧,吉米,来吧。让我们手牵手,来跳跳迪斯科,爱你在心里头,忘掉那忧和愁……,混杂无章的音乐像双刃刀,在小倩心头撕开了条口子,莫名的恐惧随血流传遍全身。
高亢的摇滚戛然而止,疯狂的人群依然按惯性摇摆。另一首清幽的音乐响起,抒情曲像水一样在空气里流动,灯光由彩色变成暗红。小倩眼前晃动着一个一个红色的影子,适应黑暗后的小倩眼睛瞪得像铜铃。原来,所有人都脱得赤条条,两个人甚至三个人抱成一团像蛇一样扭曲。女孩一丝不挂被夹在两个男人之间。
流mang两个字跃然出现在小倩的脑海,她仿佛看见一块写着女流mang的牌子挂在女孩脖子上,上面画着大大的红叉。小倩的头痛加剧,仿佛有万条毒蛇咝咝吐着信子,她觉察到危险信号,女孩肯定会有危险,这个信号不断发酵膨胀,像要把脑壳撑破。她是不是秦臻不重要了,小倩只有一个想法,赶快把她带走。
小倩想站起来,可两腿发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暮然,她意识到一只冰冷的枪口正对着太阳穴,那个蒙面人预备随时扣动扳机。顺双腿流下来的热乎乎的尿液像一把滑动的钥匙,打开了死死关闭的记忆闸门。

是的,是的,那个写着女流mang的木牌子是挂在她小倩脖子上的。小倩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万众瞩目是以这样的形式——游街。一辆一辆蓝色的敞篷卡车沿着人山人海的街道缓缓前行,她双手反剪背后站在车厢上,两旁是和她一样插有枪决字样的犯罪分子。他们低垂的头和地面平行,面如土灰,身上沾满了口水、菜叶、垃圾,喇叭里的男高音正列数着他们的滔天罪行,如此十恶不赦,怎不令善良的人民群起攻之。车厢里充满汗臭味和尿臊味。从重从快从严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确保社会治安和社会风气根本好转的义正辞严之声,怎不令这些走上断头台的社会渣子体若筛糠屁滚尿流。昔日这些趾高气扬的混世魔王在声势浩大的镇压面前抽筋扒皮去骨,如果不是身后的公安人员提留着,早软成地上的一滩泥。
很少有人朝小倩吐唾沫,人们被她的美貌惊呆了,或许,是被她那双比湖水清澈,比空气透明的无辜的大眼迷住了。她临危不乱,像仙女下凡一样,卓尔不群,面对围观的人群露出圣洁的微笑。如果不是胸前的牌子背后的枪,没有人把她当作坏蛋,觉得她是走在出嫁的路上。连站在身后的那位公安人员也惋惜地叹气。
小倩自始至终昂着头,一种热望战胜了羞愧,她在期待奇迹出现。童话故事里,公主被wu婆施了su术,变成妖怪,父皇下令将她示众烧死,最后关头,一位骑着白马的王子飞速赶来,破了zhou语,恢复她的原貌。
小倩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有一个人可以证明。她不奢望被救,只希望行刑前那个人能站出来为她说句话,只需对围观的人群说她不是流氓就达成心愿。她抻长脖子左顾右盼,努力寻找那个身影。周围看热闹的前呼后拥,人头攒动,想要从中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小倩不甘心,她相信,只要岳鹏程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她一定一眼认出。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离处决时间越来越近,那个身影始终没出现。难道岳鹏程也被押赴刑场了吗?被抓后,在她嘴里,从未说出这三个字。
小倩竖起耳朵,听广播里宣读犯人的名字和罪行,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就是受他的牵连她才进来的。小倩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女犯小倩,聚众yin乱,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经法院认定为现行流mang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直到游街结束,没听到岳鹏程的名字。

死到临头,小倩也没搞明白,她会以让家人朋友蒙羞的流mang罪被枪毙。以她二十二年的人生阅历,认为流mang罪是以性qing犯为前题的,谁承想参加了个舞会,竟跳出个流mag罪。她清晰地记得那天,一九八三年的青年节。
小倩和秦臻是雲城市人民医院的护士,在同一间宿舍,相处得像姐妹。岳鹏程是院长的儿子,本院的外科医生。
岳鹏程的气质源于内在,他像是背着太阳大步流星的人,充满自信的活力;他的神经像被咖啡浸泡过,思维敏捷;他的手指细长灵活,手术做得相当漂亮。优越的家庭条件加上出众的才华,岳鹏程身后的追随着前仆后继。
万物复苏的春天,人体的每个细胞都拔节萌动。秦臻和小倩正商量着春游计划,岳鹏程敲门而入。望着这个不速之客,秦臻脸上悠地荡起一抹红晕,眼里波光粼粼。岳鹏程没有承接秦臻的目光,他一反常态慌乱不自然地邀请小倩做他的女伴,参加朋友的舞会。和岳鹏程接触甚少的小倩有点丈二和尚,看着变了脸色的秦臻不知是答应还是拒绝。岳鹏程不管小倩同意不同意,说完就走,给小倩和秦臻留下充满裂隙的时光。
秦臻暗恋岳鹏程是全院皆知的事,小倩应当毫不犹豫地拒绝,一场舞会怎么能和地久天长的友谊相比呢。可终究挡不住和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共度美好时光的诱惑。有生以来,她第一次体会到欣喜甜蜜愧疚苦涩参半的滋味。她把这一切归咎于春风杨柳,它吹皱了她的芳心涤荡了她的意志。
丰满的幸福不在乎时间的长短,小倩这样告诫自己。
噢!那是一场怎样的舞会啊。场地是由一间会议室临时装扮的,屋顶上彩带气球释放出热烈的节日气氛,双喇叭立体声录音机在主席台上轰鸣,移到墙壁四周的沙发上铺着蓝色蕾丝,茶几上摆着一束束馥郁的鲜花、红酒白酒、各种吃食,灯泡被某个别出心裁的人贴上粉色透明纸,照耀出一片浪漫光芒。
舞会开始了,这是一群华尔兹爱好者,所有穿着华丽的人旋转在舞场中央,像一朵朵盛开的洋伞。小倩抱歉地对岳鹏程摊开手,露出调皮的微笑:我不会跳交谊舞,今晚你注定落单,这就是随意邀请女伴的代价。岳鹏程脸上绽放着无与伦比的温情,他灿烂地一笑:那你凭什么来参加舞会呢?你有理由拒绝。我学过民族舞蹈,这不够吗?小倩和岳鹏程坐在沙发上,酒逢知己般对饮,杯中的红酒如甘露,眼中耳边只有二人世界,周围的一切远在天边。
不知是第几支舞曲了,等人们的脚步一停,岳鹏程抢上前去,像节日主持人那样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请我的女友小倩为大家表演舞蹈“吉米,来吧。”在大家诧异的掌声中,小倩 跳起家乡庆祝丰收的舞蹈。
翩翩起舞的小倩柔弱无骨,仿佛大幅度摇摆的裙子里空无一物,只是随风飘荡的雪莲花中露出的一张迷人笑脸。四周的人静静地看着,忘记了呼吸,忘了尖叫鼓掌。
舞会的组织者,那个赫赫有名的高干子弟,强拉小倩跳舞,岳鹏程不顾礼节,拉着小倩逃离被靡靡之音包围的现场。小倩调侃他小心眼,岳鹏程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用诚恳的语气告诉她,这样的舞会跳到最后,常常变成贴mian舞。
那个半途而废的舞会成了她犯罪的事实。
从被抓到判刑,前后不过两个月时间。审问时,没有威严的厅堂,没有庞大的人员,坐在小倩对面的是三个穿不同制服的人。你是小倩。是。你是否参加了某年某月某日某某的家庭舞会?是。和谁一起去的?自己。当时有多少人参加?没看清。是不是跳贴mian舞?没有。没跳你在那里干什么?脱没脱衣裳?有没有乱gao男女关系?……。这是个以跳舞为名乱搞的组织,你已被举报,不要妄图逃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问题越来越难以回答,小倩接近崩溃,不知所云。终于,问话结束,她签字画押后被送到看守所。
看守所里每天都有进来的人,却很少有人能出去。一间小小的屋子,挤了十几个人。这些人,都被恐惧吓倒了,有的沉默,有的疯狂,有的喋喋不休。“为什么,只不过和男朋友接吻,就被抓了。”“还有人因为在街上撒尿被当作流氓抓了。”“也有真正的流氓啊,那个天天被提审的人,搞家庭舞会,和好几百人发生关系呢。”“真的发生关系又怎么样,这叫xin自由,再过几十年,这些事都不会被当作流mang罪了。”“少说话吧,否则会被加刑。”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到极点。
小倩忽然之间没了底气。原来,感觉无罪的不止她一人。
当被宣布死刑时,小倩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正因为她的同案犯是高干子弟,所有人员一律从重从快。
上诉时间只有三天,小倩绝望了,从高山上出来的阿爸阿妈,可能还没从城市中晕过方向来,只有爱莫能助的份。

一曲“吉米,来吧”,就把小倩送上断头台,女孩赤裸裸跳这样的舞,那得死多少次呀!
小倩把剧烈思想过后的余波控制住,这不是思前想后的时刻,最重要的事就是把女孩带出这个是非之地。
小倩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拉女孩,奇怪的是她丝毫感觉不到小倩的力量,依然按原来的节奏摇来摆去。小倩对她大喊大叫,警告她这里危险,女孩听而不闻,把她当作空气。
小倩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黔驴技穷后茫然四顾。当目光落在墙上的大壁镜时,她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天呢,她看到了什么呀!她明明站在女孩身边,镜子里却只有女孩的身影,她看不到她自己。她的视线凝固了,定在时钟的日期上,上面明明白白显示着二零一三年九月九日。

女孩是在亢奋中突然失去知觉的,被七手八脚抬上车,救护车“呜呜呜”一路鸣笛,那声音让小倩胆战心惊。
原来,雲城市医院整体搬迁到城市的另一端。横向拓宽了,纵向拔高了,设备齐全规模宏大,却依旧人满为患,收费处、住院处、取药处、诊室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女孩的诊治一路绿灯,迅速建立静脉通路做各种检查。看来医生护士认识她,都关心的询问岳阳怎么了。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岳阳,果然不是秦臻,小倩长长地吁了口气。这又怎么可能是秦臻呢,小倩的年龄将永远年青,而秦臻已人到中年。
一男一女两个人慌慌张张跑到留观室,扑在岳阳床前。尽管岁月的风尘松弛了他们的肌肉走形了他们的曲线,小倩还是一眼认出,女的是秦臻,男的是岳鹏程。原来,岳阳是秦臻和岳鹏程的女儿。
秦臻拉着岳阳的手哭喊着:“阳阳,这是怎么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妈妈怎么活呀!”声音听起来嘶哑凄厉。岳鹏程脸色凝重沉默无语。小倩审视着岳鹏程,感觉有张无形的手把他风化,原先那种阳光自信的热情全然消失,代之以麻木冷漠,眉头的皱褶像天生长成。
一位年老的医生,表情尴尬吭吭哧哧地对秦臻和岳鹏程说:“该怎么说呢,那个,那个,岳阳血检HIV阳性,有吸毒迹象。对昏迷原因还要进一步检查。”
秦臻猛然趴在岳阳的胸前,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像有狼爪挠,身子一抽一抽的动。岳鹏程像被铅浇灌,呆立成雕像。小倩脑海里浮现出阿爸叩拜时额头磕出的血迹。
秦臻抬起头,她眼里聚积起的仇恨像利剑刺向岳鹏程,仿佛站在面前的是万恶的敌人。燃烧的火焰把秦臻烫着了,她像弹簧一样跳起,挥起拳头擂在岳鹏程身上,吼出的声音像子弹:“岳鹏程,都是你害的阳阳,如果你给她找到工作,她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从小,你就没把阳阳放在心上,对她不闻不问,你心里只有那个死鬼,她把你的魂勾走了。老天爷为什么不惩罚你和我,偏偏拿阳阳开刀啊。我宁愿成全了你和小倩啊,看看我得到了什么。当初,你竟然要当着我的面向那个死鬼告白,为了让她心安,你不惜把我的心伤得稀巴烂,她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死啊,你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秦臻披头散发语无伦次,失控的拳头雨点般落在岳鹏程身上,像打在木头上。
小倩出于本能冲到岳鹏程前面,想为他挡住疯狂的拳击,无奈,那些咚咚的声音依然响在他身上。像无数次幻想的那样,小倩穿过岳鹏程的衣服,紧紧贴在他胸前。一股热浪吹向小倩,原来,岳鹏程的心敞着一个大窟窿。小倩顺着血流往前走,感觉像畅游在温泉里,她来到岳鹏程的内心,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岳鹏程心脏的四周,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热血洒在上面,氤氲出轻柔的薄雾,透过雾气,小倩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她正躺在这个世界里。
小倩在沉睡中醒了,她轻轻关上那扇为她打开的门,然后像秦臻那样挥起拳头,用力砸向陈年的冰雪。
岳鹏程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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