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已携伴走过了整整十年！那三千六百五十多个日子，就像一部厚重的书、一场清晰的梦、一部有趣的戏。为了纪念那流逝的黄金岁月，献给未来美好的回忆，我把这一时间段所发生的故事浓缩于此。
一 相约
十年前，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还赶上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怀着惆怅，带着希望，揣着他写给我的英文信，从一座小城搭火车赶到了法兰市。一下车，不必对暗号就发现了他！
他，不高也不矮，不老也不丑，头顶有片“中南海”，好似增添了几分坦率慈祥的气质。我俩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路上，他详细地介绍自己；到了他家，两次“对不起”，起身到楼下去看他瘫痪的老母。见天色已晚，我起身告辞。听说我的下站挺远，得次日凌晨到达目的地，就建议我住这儿一夜，明天再走。考虑他夜里得陪老母，我可以一人住在楼上，便答应了。当然，这第一眼的良好印象，才是我留下来的真正原因。
道了晚安，他走了，我便像个间谍似的各屋察看，东西有些凌乱但还算干净，家具很旧但藏书很多，可以断定他是个喜欢读书的人。朝阳台的左前方望去，远处有片闪耀的灯火，我知道，那就是该市的银行大厦群，它牵动着整个世界的神经。上次到德国的时候，我就来过这里，很喜欢这座著名的金融城。
躺在床上，我几乎彻夜未眠。这位学核电专业的工程师，为了自己的老娘，不惜放弃国外工作的机会，提前退职回家，真孝子也；他就一个已经工作的儿子，未来的麻烦肯定不多；这个不大不小属于自己的“窝弄”，也让人感到踏实……
第二天，用过早餐，他开车把我带到市中心，向我介绍了几个临近的景点。离别时，还从钱夹里抽出两张钞票递给我，说用它来买车票。我微笑着回绝了，快步向车站走去。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地回头一望，他还在那目送呢。
过了两周，我拨通了他的电话，“你在哪儿？没把我忘了吧？” 我告诉他，我已搬到离法兰很近的小城里。他坚持要来看我，我说等到周六吧。
周六上午九点，他准时出现在我的面前。坐在咖啡厅里，我俩恍如隔世的朋友，相识却又陌生，话题一个接着一个。无奈，谁也打动不了时间老人，时针转了近三圈，不得不说再见，期待下周或下下周。如此这般几回，便成了日思夜想的恋人。
春节快到了，他开车把我接到了他家。我帮他照顾老太太，他向我描述未来的新生活。
二 磨合
这是个世界走向大同的时代，中西合璧的家庭越来越多，中国的外嫁女趋之若鹜，加上左右邻居有半数是外国人，我在这里感受不到任何歧视和冷漠。我俩的感情，犹如两种不同谷物合成的面团，继续升温发酵着。
说实话，我天生是个爱挑衅、说话激进的人，常常伤人又害已。自从孤零零地闯入异国他乡，学说那“颠三倒四”的德语，这一顽疾竟不治而愈。我已经到国外折腾三次了，之前见过的三位都不合意，如今碰上个大孝子，各方面条件都可以，人家又那么诚恳而体贴地对待咱，还挑什么呢？时不我待，见好就收吧！
一摞公证书，换回了一张薄薄的结婚纸。接下来，我就把自己的全部热情，投入到这个名正言顺的新家，性格也比以前温顺多了。我俩还发誓：“你是我旅途中的最后一站；我是你生命里的最后一个。” 彼此都非常珍惜这修了千年扯着万里的同枕缘，一心一意地过起了小日子。但是，由于文化背景不同，生活习惯的差异，再小心翼翼，也难免擦枪走火、破皮出血。
就我而言，好几个生活细节让他严重过敏。刚开始时，他看不惯我天天喝白开水、吃白米饭，那好吧，我就尽量陪他吃西餐。因为我是个不爱下厨房的女人，其胃肠功能还不错，很乐意跟他“同流合污”。 上顿面包，下顿面包，我就着各种奶酪、香肠、烤肉大快朵颐，也痛快地喝起了可口可乐及果汁饮料，直至肌体吃出了一张黄牌！可我那难以调控的大嗓门，却常常成为他向我开炮的导火线。我的女儿天生与我相反，说话轻声细语，他便断定，我是个缺乏礼貌的人。多少次，我在静默的场合发出了高音频；与他争执时大吼大叫，刺得他如同抓了一把仙人掌！有一次，他竟捂着双耳摔门而去！解我之围的不是我的修养突然提升，而是我带他的中国之行。大批量的耳熏目染，他才知道比我嗓门大的人有的是，也就只好认可我这“中国特色”了。还有，在他面前我总跟同胞说汉语，不管对方是否懂德语或英语；我还是个话唠，说起来没完没了的，让他误以为自己就是那看不见的空气。赶上他心情差，当着客人的面就敢跟我翻脸。几次受伤后，我便长了记性，尽量管住自己的嘴，能说外语时就叽里呱啦，只说汉语时就同声翻译，同时还得注意音调。
要说他呢，我还真找不出什么让我难以容忍的毛病。就是有点儿笨，干什么都慢慢腾腾的；还常常丢三落四，天天找他的眼镜、手机和钱包；开车旅游呢，十有八回跑错了路。其实呢，这些也算不上啥毛病，他毕竟大我一轮啊，我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让我生气并心疼的是，他老是被别人利用。如他的再次离婚的老婆，住得离我们不太远，经常打电话找他，不这事儿就那事儿，我坚信他只是帮忙而已，但心里还是别扭。附近有家餐馆，该死的德国老板坑蒙拐骗样样精，也时不时地麻烦他，连用车的油费都舍不得出，我劝他不要“助纣为虐”了，可他拉不下面子。他有份铁路工作，时间安排得很不合理，本可以提出调整，他却不好意思开口，宁可自己起五更爬半夜。
从不麻烦别人，也不占任何便宜的他，很多时间都在为别人忙乎着。有些不咋地的熟人，觉得他好说话，也不需要什么回报，就随意使唤他，而他呢，有求必应，毫不推辞。我多次埋怨他，不该什么人都帮，啥闲事儿都管，他却嫌我缺爱心太自私。他不信基督教，却比那基督徒还慈悲。人家雷锋还有个敌我之分呢，可他没这概念。一句话，好大劲儿了，傻过头了！
三 相依
一晃十年过去了。就像德国需要中国的大市场，中国需要德国的先进技术一样，尽管之间有矛盾有冲突，但因相互得“利用”，就谁也离不开谁了！这掺乎一起的中西两合面，揉来揉去的，还真能做成味道独特的大面包！说来道去，都是那个被称为“缘”的东西起了酵母作用，把我们两个不同种族的人搅到了一起。他是天底下最傻的德国好男人，我是个还有些良知的中国傻女子，俩人正好“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女儿在德国留学五年半的时间里，无论在家住，还是后来与男友一起生活，他都像银行还贷一样，定期往女儿帐上汇款。我不止一次发现，他还给曾经的养子汇钱寄物。而他自己呢，只买廉价的衣物、能走字儿的手表。与我在一起的十年里，他先后献血五十余次；还帮助过四位无嗣的孤寡老人：他妈的表姐、表哥和表嫂、及一个非亲非故者，他们都相继作古了。现在还有个活着的古怪老头儿，每星期他都照看一次。
尤其让我格外感动的是，在我生病和住院期间，他的悉心照顾不亚于他当年对待自己的母亲，只是做不出中国餐。我哪辈子修来的福啊？又有哪个人能象他这样善待我呢？当得知普检有误，耽误了我的病情，他便多次写信“告状”；我能战胜病魔走向康复，与他所给予的精神关爱密不可分。这几年来，我一直待在家里，而他却在外面辛苦地赚钱，本该我等着他回家一起用餐，可他时间不定，常常啃面包喝冷水，让我心里好愧疚。
俺娘有句口头禅：“俩好合一好，一好很难好。”真是至理名言。我这人缺点一箩筐，优点也能划拉一簸箕，比如，节俭、不赖、诚实啊等等，这也是赢得他喜欢的砝码。否则，人家再傻，也不会半道捡我这么个“寄生虫”养着啊！十年了，我没管过一天的帐，但从不缺钱花；没打过几个月的工，却从未遭抱怨； 做不出可口的德国饭，他也无所谓。我能做的是什么呢？无非就是把家里搞得规整和舒服一些，多喊他几声“亲爱的”，呵呵。
互为遗憾的是，我那差劲的德语，还达不到款款谈经论史的程度；他那么喜欢中国，却只会“你好”“不知道”“对不起”。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他用他的刀叉，吃他的巧克力，写他的德语游记；我使我的筷子，喝我的白开水，作我的汉语文章。我们之间，若即若离又难舍难分，互相合作又各守秘密；求大同而存小异，欢欢乐乐度光阴。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儿，这样不也挺好的吗？神经兮兮的赋诗或空洞无物的理论，实际上啥用也没有。能一起作伴儿，去登最美的山、去赏最阔的海；当走不动的时候，坐在阳台上，握着对方的手，一起看日出观日落，就应该知足了。
我一直不想入德国籍，怕万一他离我先走，我自己一人受不了这里的寂寞。不管能活多久，有他在，我就在；没他在，我就走。如我先他而去，那就化作一缕烟云飞上天堂等着他，但愿那时，我还有资格进入那神圣的地方。(本文主编昔月)
作者简介: 昔月，旅德作家，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协会会员，现任中欧跨文化作家协会副会长。大量散文、游记和诗歌散见于国内外众家报刊、网刊和公众号里，著有个人散文集《两乡情苑》，《华人头条》《中国爱情诗刊》《国际田园诗》《新西兰诗画摄影社》均发布过个人诗歌专辑，曾获“廉动全球——华人好家风”征文大赛优秀奖，“蝶恋花杯”（国际）华人文学大赛现代诗歌组三等奖，“中国知青作家杯”征文二等奖，“建国70年以来，华语文坛知名诗人、作家大奖赛”一等奖，当代精英杯”全国文学大赛现代诗歌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