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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币的两面

作者:郑庆红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5606      更新:2019-09-25

 

硬币的两面

文/庆水

 

       我窘迫站在门口。小刀表情严肃地看着我。小刀应该是沉浸在她自己的什么事情中,没注意到我神情不对,举止异样。
       霍焱焱,我刚刚说了,如果你今天晚上再不出现,我们吃完饭就去报警。你手机打不通?小刀整个人穿得红彤彤的。
       手机没电了。我没说为了不让某人找到,我关了手机。
       小刀身边的坐位为我留着。我感激地环视了一圈。算我七个人,没有生面孔。
       服务员,上菜。小刀把手里的半根细杆烟在烟灰缸里抿了,按铃叫来服务员。小刀沉着脸,眼睛发直,鲜红的嘴唇死死地抿在一起。我熟悉小刀,知道那是急于倾诉的神情。我比较希望看到小刀这样的神情。在这样的时候,小刀心里依赖大家。今天晚上,小刀注定是一个软刀子,是一只温顺的让大家揉搓爱抚的小猫咪。我此刻心乱如麻,不希望今天晚上酒桌上再鸡飞狗跳地打闹起来。
       今天,我把大家召来,是想向大家倒“愤”。小刀说。我扫了一眼小刀,紧身艳红色羊绒裙子,饱鼓鼓的腰身生机勃勃。
       先吃。先喝。也许喝好了,喝高了,我会说。不喝高点,我说不出口。小刀习惯性地又点燃了一支烟。
       能说出口的都不是事。我坐在小刀左手边,幽怨地说。我是有感而发。今天,我敢断定我的事比小刀的事大,更不幸的是我的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红酒在醒酒器里慢慢苏醒。小刀纤纤十指涂了宝石红的指甲油,她优雅地、极有情调地摇晃醒酒器,酒液像暗红的血液一样倒进我的杯子里。
       一口酒下肚,我的新伤旧恨交加,眼圈通红,泪水欲夺眶而出。
       喝了一杯红酒,小刀就开始说事了。小刀的小嘴涂了咬唇装,两片薄如蝉翼的嘴皮子鲜红锋利,声音嘎嘣脆。句句话都在她的理上。大意是单位男领导是有意要收拾一下小刀,没想到反被小刀利剑一样的性子和匕首一样的语言收拾得步步退让,最后,这个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夺门奔逃了出去。
       平时,我习惯向小刀倾诉。我坚信小刀爱我,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并且,小刀有杀伤力,有统战力。今天,我只能在心里向小刀倾诉。依小刀的性格,这件事很好办,结果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的这件事情这样处理太简单。再有,这件事不可告人,跟小刀说,就等于跟全世界说了。
       小刀的小脸蛋儿在红酒的作用下,妖艳地红起来。我一个女人,都被小刀这张性感潋滟俊美的小脸蛋吸引得心旌神荡。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酸楚地想,今天,我的脸即使被扔大锅里红烧了,也上不了艳色。同红艳艳的小刀坐在一起,被生活反复挫得翻浆倒毛的我,神情倍加沮丧。
        我突然想逃走。昨天下午,我被捅了无数刀,现在,爬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刀“倒愤”的时候,我反复叹气,两只手按在脸上揉捏,希望能捏出点血色来。我需要倾诉,两天过去了,我也要憋死了。昨天晚上,小学同学张罗聚聚,平时,这样的活动我不参加。在饭桌上,很久没和小学同学在一起混,我有些生疏,再加上,突然又来了几个同学的同学,男男女女的,都是生面孔,我很拘谨。大家待我挺亲切,尤其坐在我左边的女生,席间有人说她长得像我妹妹。我细看了她的眉眼,一点也不像。她不停地给我加水,羡慕我长得年轻漂亮,工作好,工资高,老公好,孩子优秀……右边的女生我也不认识,刚开始,她也与我亲近,她们俩看来挺熟悉,隔着我谈她们单位的事。她们都被老板拖欠了半年工资,年底了,两个人社保还没交上。不知道她们半年不开资是怎么活的?我问她们每个月工资多少?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叹了口气,不情愿地说两千多。她们都长得壮实,红面庞,着装粗糙点,但也不寒酸,嘻嘻哈哈的,不善言辞,酒喝得特别豪爽。后来,右边的女生不再转身向我,只是斜楞眼睛瞟我,直接对我撇嘴,用鼻子哼我,那意思,你都活在蜜罐里了,还闷闷不乐,看你装的,女人这样子装X就很没劲啦。我像个木头人,跟她们真没话说,举着一杯白开水,吃得很少,眼睛被几个大烟鬼吐出来的烟熏得睁不开。已经二十三点,我没有像以往提前告退,坚持着跟这20多个较比陌生的人混在一起。我咬牙硬挺着,油和水搅和不到一起也要搅和,只要不回家。
       我唯一能倾诉的人就是小刀。这件事,虽然不能向小刀说,我也渴望跟小刀呆在一起。跟小刀在一起呼吸都是痛快的。单位发2018年第十三个月的奖励工资,还补发半年涨的工资。我的,还有给两个同事代领的,钱数是昨天那两个女生半年的工资加起来的两倍多。其中有一个同事的现金全是十元、五十元连号成捆新钞票,把我的小包撑得鼓鼓囊囊。钱领到手已经过了小刀约定时间一个多小时,没时间找存钱的银行,我背着突然怕抢的小包,急冲冲地打车奔向小刀指定的饭店。我想好了,如果有人抢劫,我就痛快地把沉甸甸的包扔给他。歹人要什么,我给什么。我只有一个想法,我要见小刀,我要鬼混。
       毛茸茸的小刀侧头,用黑亮的弯月眼匆匆地看了看我。有其他人在,尤其是有男人的时候,小刀对我的状态不敏感。对付男人,小刀是多么地出色啊,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小刀要是夹夹她的小媚眼,说人家稀罕你呢!对面的男人根本把持不住,男人不动心的,一定是心已死。我跟小刀混了快十年了,在和男人交往这件事上,还像一个白痴,我把椅子往小刀身边又靠了靠。
       小刀说,XXX的。都下班半个小时了,又把我们往回喊。白天紧一紧,什么工作做不完,一周五天,什么活做不完?周六、周日不让人休息,一本正经地搞形式。屁大的官,非要一呼百应。我就不惯他,我就不回去加班……我把他办公室录了相。他的办公室为什么有厕所?难道他的屁股比我们高级?就这一点,我就可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超标,绝对超标。一起吃饭的哥几个说。
       小刀让我看了她录的视频。光线昏暗,卫浴用品应有尽有,所有的物件都整齐地摆在精巧小坐便器的两边。坦白讲,男人这么规整的不多。
       我告诉他了,我新闻届朋友多,他再惹我,我第一时间就把视频挂网上去。小刀说。小刀的手机被坐在她那边的朋友要了去。
       小刀,你听我讲吧,你说的都是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哪有男人是你摆不平的。你不知道,我出了大事,是女人最怕出的大事。我想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该怎么办?我在心里哀嚎起来。
       小刀又开始摇醒酒器。她拿着醒酒器正好面向着我。我觉得自己都要失声大哭了。可是,我脸上的表情是笑。我痴痴地看着荡漾的液体。开始无声地诉说。
       昨天下午,我在单位,突然接到快递电话,说我的快递到了。我边走边想双十一、双十二疯狂买、买、买的时候都过去很久了,自己又买了什么吗?我敢肯定什么都没买。
       从快递员手里接过来,感觉是一本书,我常常会收到社会机构邮来的业务邀请书函,每次都是通过邮局平邮,这次用快递?从经济利益上讲,这是不可能的。要不就是某个文友邮来的大作?怎么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呢?我掂量着,狐疑地往办公室回。
       办公室另外两个同事下午都请假了,我找不到常开快递的工具,只找到了一把锥子。锥了好几下,把外面的脏皮扒了下去,里面是一个鲜红的百事快递的纸壳封,“百事递儿”愉快地向我打着招呼。由于里面的文件大,纸壳右边和下边被刀划开,用几条胶布粘连在一起,我心里想,啥东西?包不下硬包啊?纸壳里面是一个暂新的文件袋,上面贴着封条,封条上写着:重要文件务请亲自查阅。又黑又大的黑体字。重要文件?我一个小科研员,能有什么重要文件?我心里怪怪的,一刻都没犹豫,撕开了封条,把线绳绕开,一把掏出里面的东西来。

       我从小刀手里接过高脚酒杯,迎着灯光玩味杯中的液体。小刀说,这瓶红酒1400元,别喝瞎了。灯光下,葡萄酒呈血红色,眼前的一切都被这世界上最恐怖的颜色遮挡了起来。包括亲爱的小刀。
       霍焱焱,来片生牛肉?小刀知道我有怪癖,长得丑的、怪的、看着不干净的东西,我宁可饿死都不肯吃。小刀又有意逗试我。
       我心情不好,破例夹了一片生牛肉,沾上了芥末汁,把生肉片在盘子里翻来卷去,一狠心夹起来,放在嘴边,咬牙切齿地努力,还是放不进嘴里。
       完蛋玩意。小刀笑骂我。
       我真完蛋。不是完蛋玩意儿的人,遭遇我这样的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真想知道小刀会是什么反应。小刀这样的奇女子,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遭遇吧?

       文件是叠在一起的。打开,第一页是一张白求恩大学第一医院妇产科超声报告单。复印件,黑乎乎的。我没细看。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谁邮报告单给我干什么?还是妇产科的报告单?我很久没去妇产科检查了。能不能是六年前住院,医院弄丢的那个报告单?补寄?这也太负责任了!名字涂黑了?是别人的报告单,邮错了地址?疑惑地看了一眼底部结论,结论是:超声提示早孕。我立刻摇了摇头。看完第二页我立马就傻了,轰地一下,被炮轰中的感觉。我拿着这打A4纸慌张地从窗口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又快速地看了一遍报告单和A4纸。白纸黑字,字是打印的。“这是你老公侯大伟的杰作,声称自己单身,与你各自生活,互不干涉,对外许诺负责,导致怀孕。”脑袋嗡嗡地响,我渐渐不再慌张,心里一片空白,快速地扫了几眼后面的微信聊天记录,坐在椅子上开始发呆。

       小刀说,等了一早上,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上司,还没说是几句他就走了,把我凉在他的办公室里。我心里的气没出来啊,气没出来,我也不能憋着啊,我在他办公室门口停了一小会儿,转身上楼去找了单位的“一把手”。我非得把这件事好好掰扯掰扯。在“一把大头儿”那里,我说了半个多小时,我把要说的都说了,妈的,真痛快!……可是,从大头那里出来,回家后,我哪里又都不好了,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痛快,火气在这里往上撞。小刀指着自己性感的胸口,胸口那里鼓鼓囊囊,真像被气鼓起来一样。
       我眯着小刀机关枪一样的小嘴,听不进去她说的。我需要继续说我的。
       妇产科超声报告单姓名和年龄都涂黑了,这个可以做假,微信聊天记录好像不能造假。有5张A4纸打的都是微信聊天记录。微信名字和头像都对得上号。我又研究地看了一遍聊天记录。应该是真的。
       侯大伟!好!好!好事!我气得哆嗦了起来。我把档案袋往新买的衣服袋子里一塞,准备拿回家去。后来,感觉拿家去不妥,万一侯大伟撕了毁了呢,我不就没有证据了吗?万一孩子看到呢?过两天,大学放寒假,孩子就要回来了。上小学的时候,孩子就受了一次这样的打击,现在心灵上还有极大的阴影。孩子是脆弱的女孩子啊!我的心里刀剜似的疼了一下。所以,我把档案袋又从衣服袋子里掏了出来,放进了卷柜。想了想,又从卷柜掏了出来,把快递封皮从垃圾篮捡回来,套在了档案袋上,心想,这样证据才完整。套上了快递皮,放进卷柜。后来,又掏了出来,看到了快递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我的单位,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看来,对方已经知道了我的一切,已经打上门来了。我在快递单子的左边看到了一个名字,独杰,还有一个跟我的电话号开头都是155的电话号。也许,我按着这个电话号打过去,就能找到“她”。名字虽然怪怪的,但也应该是真的。不知道百事快递现在是怎么样规定的。我和单位同事常用的韵达快递已经要求身份证实名制了。独杰邮这个快递要干什么?让我难过?让我找她?让我打闹?让我在家里大闹?去侯大伟的单位大闹?闹到社会上去?独杰一定是这么打算的。她把我推到了台前,我成了厉害的主角,让我演一出闹剧,我像孙悟空大闹天宫才好呢。我偏不成全她。我想了想,聊天记录没记住几句,就又掏出档案袋,逐页照了相。装进卷柜。不一会儿,又拿出来,琢磨地看,再装进卷柜,再拿出来,我在黑暗的办公室里不停地折腾,直到下班的铃声响过很久,我一个人孤单单地走出单位大门。外面已经黑下来,寒冷的空气把我的泪水冻了出来。
       昨天晚上,我跟小学同学混到凌晨才回家。侯大伟打着呼噜,睡得跟死猪似的。他的卧室里充满了酒臭气。

       小刀又嚼了一大口沾芥末汁的生牛肉片。我把两片清水煮白菜吃了。
       “它们”就在我的手机里。我突然很想再看看那些证据,我犹豫了一下,把椅子向后靠了靠,背着小刀,打开了手机相册。
       侯大伟:我愿意和谁就和谁
       侯大伟:真想和你
       侯大伟:这话早说过
       侯大伟:事实不是一次两次了
       侯大伟:都是给别人看的
       侯大伟:哪有生活?
       (候大伟,你真不要脸,睁着眼睛说慌,我们过的那不是“生活”是什么?)
       侯大伟:各过各的
        (哪有啊?十一长假,我们还在北京手牵着手,是侯大伟一直攥着我的手,像老鹰护大鸡一样护着我。这才十二月。)
       侯大伟:我说了,是给父母孩子看的
       (在北京火车站,父母孩子都不在,侯大伟,你妈的,你一直牵着我的手是做给北京天安门看的吗?是给首都人民和世界友人看的吗?)
       霍焱焱你想什么呢?小刀把她的红酒杯在我的眼前晃了晃。她惊讶地看到我的眼里有凶狠的光和泪光。
       怎么了?小刀开始认真起来,盯着我看,琢磨我。
       没事。我下午看了一个小说,沉浸在里面了。剩下结尾,惦记着,我忍不住想看完。
       哎呀,有的人,什么事就愿意闷着。你愿意憋着,你就憋,别掖着藏着,心里还不痛快,不是我吓唬你,总憋着,容易得大病。我要憋着就得憋死。跟你们说一说,骂一骂,就好多了,你们谁也不许喝多啊,都好好的,我还指望等我老了你们还陪着我呢。你们也看到了,我的朋友不多,就你们几个。
       我有点冲动,小声对小刀说,等哪天,我再把我这两天的憋屈事跟你说。
       小刀点了点头,都没看我。大声地说,哎,我今天还有件大事向你们汇报,小刀急着把她的“愤”倒干净,所以,也不和我纠缠。
       我接着看我的手机,我发现昨在因为突然挨打了一记闷棍,一枪打昏死过去了,一直昏头昏脑,昨天看到的微信记录,今天看起来,都好像第一次看到,我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侯大伟:哪儿绑在一起了,深夜回家或不回都正常的
        (我对侯大伟是过于宽松了。他有时要晚上出去走步健身;有时是失眠要溜达;有时竟然说要看月亮……侯大伟晚回家或不回家的借口真是很多。)
       侯大伟:你能和我领证吗?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你就是我想一起走一辈子的人。我愿意每一分、每一秒和你在一起。照顾你,呵护你。
       侯大伟:这是最真心的告白了
       (侯大伟当初跟我也是这么告白的!他攥着我的双手,把我拉向他的胸口。挂在嘴上的还有愿意为我赴汤蹈火。侯大伟,贱贼!)
       侯大伟:你需要我做什么
       侯大伟:现在领证,第二天就分
       (这样的男人留下也没什么意义啦。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侯大伟:你想结婚我陪,你想安稳我陪
       我和侯大伟复合,侯大伟曾这样急切地要和我重新领证。我认为那个证屁用没有。我们不是没领过证。年轻的时候,认认真真地领过证。认认真真地爱,认认真真地生孩子,认认真真地过日子。有证的时候,侯大伟不是照样出轨了吗?我想, 没有证,可能对侯大伟还有点约束力。看来我还是错了。侯大伟考验期还没过呢,又出轨了。
       霍焱焱!小刀小脸儿靠过来,揉捏着我的脸说,今天,你的老脸一直绷着,不在状态,快说,想什么呢?
       我好像更年期了,我趴在小刀耳朵上小声说。
       我说你怎么一脸阶级斗争呢。小刀松了口气。她抿嘴笑了。
       我折腾得可凶了。恨不得跟全世界为敌。见谁跟谁有仇。不捅他几刀,不能缓解,恨不得同归于尽。小刀趴在我耳朵上,嘻嘻笑着说。
       我知道小刀什么时候开始更的。就是组织突然把小刀从喜爱的重要岗位调离,给某个“需要进步”的人腾地方。小刀被激怒了,开始了挥刀霍霍的历程。小刀说,X他损奶奶的,集体强奸我,还要我说幸福!小刀本来性子就野……就是从那天起,我也有点怕小刀了。
        她们跟我说有一个特效药,专治这种病,等我吃几天试试。我还以为就我更了呢,你怎么突然就更了,有点早啊……小刀因为大闺蜜也更了,竟然面有喜色。她起身去给自己倒酒。醒酒器里红酒已经见底了。
       我趁小刀起身倒酒的时机,迅速地把手机里的照片瞄了几眼,抬起了头。
       侯大伟:我问你什么想法
       侯大伟:难道问一下你的真实想法还不行吗
       侯大伟:怎么样了
       独杰:不用你操心
       (独杰一直没出现在对话里,一定是她删除了。在这里才开始出现。)
       侯大伟:毕竟也是我的,我比你难受
       侯大伟:你想咋办呀
       独杰:不用再问我
        (不像热恋男女啊?女方竟然不温情脉脉。)
       侯大伟:全是为你考虑,事到今天这个情况,我也考虑你的感受了。如果你同意,我跟你在一起。
       小刀的气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打一处来了,她气哼哼地说,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个犊子再不知死活地跟我较劲,我就跟他死磕到底。
       我他妈的跟花心大萝卜侯大伟也死磕到底。我在心里发着狠,借故去了卫生间。
       侯大伟:还好吗
       独杰:不太好
       侯大伟:整天惦记你
       独杰:今天吐了
       侯大伟:反应了。再过两天就好了。我干什么都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我忽然意识到侯大伟这一辈子都飘飘摇摇,好像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我看完了最后一页。在卫生间里面徘徊了很久。幸亏自己没冲动地胡乱说出去。否则,现在这种政治形式,侯大伟死定了。为人要厚道,我不想让侯大伟死。刚才,在心里向小刀说了一遍,我感觉好了些。过几天,小刀想起来再问我,我就说已经倒出去了,小事,不值得提。我盯着卫生间镜子,狠狠地看着自己。我讨厌镜子里的自己,她穿着老绿色的长裙,可笑的白色娃娃领,脸色苍白,像个老修女。她太可怜了,她的男人一再出轨,现在,别的女人都打到门口了,她还蔫缩着,不开始奋起反击。让小刀这样的女人知道,会倍感受到羞辱。一定会给她几杵子的;尖声痛骂她废物;从此跟她断绝关系;想起来就咬牙切齿痛骂! 
       小刀寻到卫生间来,揪着我的肩头衣服,目光犀利地看我,霍焱焱,你今天没魂似的,你今天不对劲,不对,说,你到底怎么了?
       真没事,我肚子有点疼。在小刀的逼视下,我闭了闭眼睛。
       我最看不上你这烟不出火不进的性子。你觉得这一次就按自己的老猪腰子行事能行啊?不需要找个人商量一下吗?除了我,你就没有其他的朋友可以商量一下的吗?你要是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好,那就做吧。
       事不大。
       行,你翅膀硬。处理不了的时候,别找我。
       对方就希望我打闹起来。我偏不打不闹。不但西线无战事,东线也无战事。急死她。
       小刀发现新大陆一样,蹲下身子,歪脖,用赞赏的目光从我的下颌往上看着我,然后,她弯月刀一样的目光正视我的眼睛,特别痛快地怼了我一拳说,好!
       小刀转身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两天都过去了,我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对方肯定坐不住了。再过几天,说不定会疯狂地打上门来。给我打电话。或者,到我的单位找我聊聊。给我打电话我怎么说?找上门来,我怎么面对?聊什么? 我跟一个小三聊什么?我边跟在小刀的后面回包间边寻思着对策。
       我和小刀回到餐桌上,哥几个都关切地注视我。我努力地笑了笑。
       回到家里,侯大伟坐在他卧室的床上,讥讽地说,你今天回来的挺早啊,怎么没混到十二点呢?
       我火气突然就上来了,啪地关上他卧室的门。懒得看侯大伟一眼。懒得跟侯大伟说话。跟侯大伟面对面我就得疯。
       我躺在床上,干瞪着黑暗。
       第三天晚上,侯大伟接了一个电话,跟我说要出去吃饭,我正在厨房做饭,说了一声,好!去!去你的!一大兜子桔子被我狠狠地砸了过去。
       怎么了?侯大伟显然被砸懵了,他方胖的脸通红,桃花眼眼圈眼皮也红了,有点惊慌地向我走了几步,研究地问我。
       没事,我更年期。你走吧。
       你这更年期也太可怕了。侯大伟长舒了口气,转身小心翼翼地走了。
       我在屋子里转悠,刚才,差一点就上了独杰的道。
       侯大伟被一兜子桔子砸毛了,不到6:30就回到家。为了避免正面冲突,我躲进了卧室。侯大伟启了罐啤酒,在外面咔咔地嚼花生米。
       半夜,侯大伟打开我的房门,爬上床,从后面抱住我,把我夹在他的两腿间,他身上的一切都让我恶心,碰到我的皮肉,我就像被酸碱腐蚀了一样难以忍受。侯大伟试图搬过我的身体,让我面对他,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一愣,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我们的呼吸似乎也都停止了,很久,侯大伟坐起身,背对我,发声困难地再一次问我,怎么了?我什么都没说,转过身,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用后背厌恶地对着他。
       又沉寂了一会,侯大伟翻身下床,踢踏地走了出去。我听出了那脚步声有一种愤怒和厌烦。他对这个一起生活多年的女人一直没法驾驭,这个外表柔顺的女人像一头驴一样倔犟。这个弱小的女人脖子和腰板一直梗梗,骨子里有让他痛恨和让他卑微的骄傲和高贵。
       这个独杰是做什么的?多大年龄?看字体,歪歪扭扭,小小的,字写得太抠搜,应该文化程度不高。我继续失眠,在床上折腾,琢磨。
       第二天早上,侯大伟吃饭的时候,说2019年是自己本历年,我当啷地来了句,2019年你日子看来不好过啊。说完,我马上后悔了,自责定力不够。
       我2019年怎么就不好过了?你这几天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地,整天阴沉着脸。侯大伟气得脸通红,当时就把筷子摔了。
       今天,你必须说清楚。侯大伟扑通坐到我跟前,凶狠地盯着我的眼睛逼问我。
       所有人的本历年都不好过,都得小心。你跟我炸什么毛。我气汹汹地瞪着他。
       话到你嘴里就变了味。侯大伟顺了毛,咔吧大大的桃花眼琢磨地看着我。
       急什么呢?要稳住。我暗自警告自己。
       侯大伟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当初我嫁给他,就是父母说农村孩子本分、能干。可真“本分”!没错过一次出轨的机会。侯大伟曾跟我说过,他从小就想,自己的老婆要圈在家里供着,要祸害就祸害别人家的女人。独杰,给我发什么快递,自作聪明,你这个倒霉鬼,咎由自取。活该!你活该! 
        第五天,我觉得自己有些精疲力竭。侯大伟对婚姻不忠,我想报复。我戴着耳机,听着张韵涵的“阿刁”,想着报复的方法,我想找个男人,也出轨。爱慕我的男人有几个,我想跟其中一个男人说说侯大伟,我想跟这个男人上床,我需要报复,我需要爱抚,我需要一个……一个出口,小刀说了,不能憋着。想着、想着,我控制不住痛哭起来。因为,我与这些男人的情感都差一步,刚刚好的友情,我不知道怎么能越过纯粹、纯净。我没能力把关系弄得复杂和混乱。侯大伟从他的卧室跑过来抱住我,问我听的是什么把自己听哭成这样。我挣脱他的怀抱,远远地坐到我的书桌后面,抹着满脸的泪水冷淡地说,没事了,你走。
        我似乎知道结局。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我手里掐着有力的证据,不透露一点风声。天下太平。我只要手指头动一动,传个微信,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我什么都没做。我轻蔑地笑着,看着侯大伟丑陋的嘴脸,看着侯大伟自编自演。他每一句话都是谎言。我的内心一场风暴掀起,渐渐平息下去,风暴再起,又平息下去了……阴沉沉地压着,没有爆发。这是最让人惊恐的力量,侯大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他躲在自己的小卧室里,舍弃柔软的大床,蜷缩地睡在地上。侯大伟下班后的应酬突然少了。早早回家,开始像流浪狗一样,尾随着我,摇着尾巴讨好。他一反常态,每天早上爬起来,给我做早餐,还要给我揉搓肚子和肩膀。困在家,侯大伟百无聊赖、五脊六兽地在客厅乱转。但是,侯大伟跟独杰没断。独杰也没像我预想的进一步行动。侯大伟像一条狼一样,日夜奔波,圈赶他的两只羊。我厌恶极了,冷冷地拒绝与侯大伟接触。
       侯大伟又喝多了,他踉跄地走进我的卧室,非要睡在我的床上,他双眼通红,桃花眼似乎盈满了泪水,不停地问我,霍焱焱,你还行不行啊?你行不行啊?
       侯大伟赖在我的床上睡着了,我只好躺在侯大伟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没多久就被噩梦惊醒。在梦中,小刀把烂醉如泥的侯大伟五花大绑在一把椅子上,侯大伟硬着舌头还在喊,霍焱焱,你行不行啊?行不行啊?
       我妈和婆婆都站在侯大伟的身后,她们都说男人出轨不算什么事,既然他有心悔改,你就不应该不依不饶,家和万事兴……好像错的是我。我气得大哭大叫,你们都站着说话不嫌腰痛,你们的男人一再出轨了吗?出轨了吗?
       小刀拿着一把非常锋利的小刀,对着我的心脏,厉声问我,霍焱焱,你还在等什么?为什么还不离开这个垃圾一样的男人?整天跟他搅和在一起,你还有没有自我,有没有尊严?竟然还睡了一觉,脏死啦!小刀握着刀,呕吐了起来。
        我没有侯大伟力气大…他是强奸。我又号哭了起来。
        脏,脏死了!小刀在尖叫。
       离开这个男人你不能活吗?你说,你还在等什么?你行不行啊?非逼我把你的心剖出来看吗?说!霍焱焱,你在等什么?等什么?你气死我了!我杀了你,小刀一刀剜向我的心脏,我哇地一声哭叫着醒来。
       醒后,我一直含泪想没有马上离开侯大伟的原因。因为孩子?因为双方父母?因为社会舆论?因为习惯?因为我老了?因为我看透了?因为我不再期待爱情了?因为我不相信爱情了?因为我要报复?因为我害怕?因为,两个老太太说的有道理?究竟因为什么呢?我步步后退,侯大伟得寸进尺,我的世界在不断地坍塌。
        反正一切都要等过完年再说。我下定了决心,咬牙挺着。我想让所有的人都过个好年。尤其是我的女儿,2月中旬发布考研初试成绩,3月份考研复试,我要她笑容灿烂地走进考场。
       然后,我净身出户。
       我家的小狗侯豆豆得了癌症。她已经进入到了生命的倒计时。也许明天,也许就在今天晚上,侯豆豆将痛苦地死去。当初是侯大伟宝贝似的把侯豆豆抱回家的,他像对女人一样,对侯豆豆忽冷忽热……是我一直在照顾着这个可怜的小狗,最近,侯大伟无心这个家,对侯豆豆已经视而不见。我因为独杰邮来快递,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侯豆豆伤心欲绝,不停地哭泣。见我走过去,侯豆豆像怨妇一样地委屈地呜咽了两声,把小脑袋放在我手上,两眼含泪凝视着我,不一会儿,似乎又昏了过去。抱着侯豆豆坐在黑暗里,听自己和侯豆豆的呼吸。我忽然意识到,生和死就在呼吸之间。从生到死,就是一念之间。将死的侯豆豆不是我的,黑暗中的一切都不是我的。
       侯大伟竟然要把侯豆豆的尸体扔进垃圾箱。我忽然想起侯大伟当着我的面恶狠狠地摔一个女人的照片,我忽然明白侯大伟的心里根本不爱女人和弱小的动物。我费力地刨着冻土,浅浅的坑,薄薄的土,一条新毛巾,还有我的泪水,把侯豆豆埋在我的窗前。侯豆豆总算死得像一个生命,有一点尊严。
       日子像死了一样沉寂。有一天,侯大伟突然半跪到我的床边。侯大伟绕了半天话题,最后说,如果有人打电话问你,你就说,我们各过各的,已经很长时间没在一起了。
       好。
       有人要讹我。
       嗯。
       侯大伟站起来,坐在床边,桃花眼叽里咕噜,侯大伟一说谎,嘴就歪,他清了清嗓子,准备把编好的故事讲给我听。我看着侯大伟半明半暗的脸,忽然想起一句话,人一旦撕破了脸皮,不要脸了,他的脸皮就不复存在了。
       我没让侯大伟再说话,摆了摆手。平和地说,出去吧。
       侯大伟奇怪我竟然答应了,还没有追问,没有勃然大怒,他表情丰富极了,倒退着走出我的卧室。

       放寒假的女儿带着南国的气息扑到我的怀抱。
       老妈,你又胖了,我们两个又要减肥,又要互相监督了。哈哈。
       女儿又漂亮了。看着女儿比阳光明媚的笑容,我的心酸痛了一下。
       侯大伟在女儿回来的前两天,坚持在家里陪女儿,第三天,就找借口半夜才回家。第四天,侯大伟借口陪一个半疯的朋友去遥远的老家吃年猪,周五走,下周一回。我知道侯大伟在忙什么,我知道侯大伟在撒谎,轻蔑地笑了笑。也好,我更愿意和女儿独处。我和女儿在家庭影院看完欧美电影《人鬼情末了》,我哭成了泪人。这次,女儿没像以往笑话我泪点低,而是把我牵进她的房间,按在她的床上。女儿靠在床上,拉开架势要和我好好聊聊。女儿很坦诚地讲了她的学习和感情生活。
     老妈,环境工程系有一个男生,藏族,高高瘦瘦的,追求我半年了,他说愿意跟我到天涯海角……他说我就是他想找的人,是他想厮守一辈子的人……
       过一辈子的人!骗人的鬼话!真他妈见鬼了!我被刀捅了一样,侯大伟和独杰的事瞬间就像脓血一样喷涌了出去。
       女儿一听就炸了。她逼我把事情的经过都说出来,逼我把独杰邮来东西的照片给她看。她看得飞快,然后她甩了我的手机。我看见女儿表情瞬间崩溃,女儿几步挣脱我,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
       我吓坏了。这件事,最不应该告诉的人就是孩子,鬼使神差,怎么就顺溜出去了呢?天塌了一样,我的魂都吓掉了。
       宝宝,妈妈错了,妈妈错了。我一直敲门,女儿在卫生间里低声哭泣。
       我靠在了卫生间的门上。自责和惊慌得无法呼吸。
       这是最不好的结果。我无力地坐在卫生间的门口,越想越怕。
       过了很久,女儿出来了。她双眼红肿,脸上有几道血痕。女儿抱住我痛哭。我紧紧地抱住女儿,不停地说,孩子,对不起,妈妈错了,妈妈不应该告诉你。妈妈一直忍着,快一个月了,妈妈谁都没有告诉。妈妈本打算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没忍住……我是想说你找男朋友,千万不要听信对方的花言巧语。什么你就是我要过一辈子的人,什么照顾你一辈子……这样的话你爸没少说。孩子,跟男朋友相处,不要听,要用眼睛看,一定要找情操高尚的人,找有道德良心的人。正直善良、成熟稳重的男人才是好男人,要找到真爱才能嫁,要三观相同才能白头到老。你大四马上毕业了,妈妈不想你像妈妈一样……但是,这样的事情,我不该跟孩子说的,我怎么可以跟孩子说呢?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从女儿卫生间里出来,她的表情和话让我崩溃和绝望。女儿拍着我的背,目光决然,她说,老妈,我不嫁人。老妈,告诉我是对的。在这个世界上,你最应该告诉的人就是我。过去,我们对我爸太宽容了……
       第二天,女儿不辞而别。她后来发信息说在火车上……
       我后来追发了一条信息,我说,孩子,对不起,为了你老妈努力了。灵魂,我要说的就是灵魂。我突然发现我和你爸灵魂是相背离的。我们没有共同语言,不是同路人。这样一想,你爸也没什么错,他灵魂无所寄托,一直在寻求摆脱孤独寂寞。我应该把羁绊彼此的绳索割断。你爸自由了,对我也是解脱和救赎。
       女儿回信息,给我一个叹息、一个微笑和一个拥抱。

         (本篇文章发表于《作家》2019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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