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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言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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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梦呀,是梦呀

作者:白小白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615      更新:2019-06-15

  

1


       那个邪恶的人五官清晰神态清晰连举止都是清晰的我心里知道他是蛇会化出黑色的烟雾他在一个车里车像房子土墙,草顶在路上慢慢移动他站在车上整个身体从开着的车门里探出来像斜插在车房子上的一杆枪他没抓着车门的那只手里拿着两根棍子粗的被他挥起来在空气中挥动击打细的他后来用来伸进我的衣领他居然是个长相甜美的人柔软的金色卷发上戴着黑色礼帽是的他的衣服也是黑色的脸上居然很有礼貌他冲着我们所在的方向挥舞空出来的手挥了两下然后优雅地划一个弧停在胸前他居然在车上向着我们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这应该是一个绅士啊
       他从车上下来他一下来车就停了停下来的车子更像一个房子从开始就长在那里的房子他从房子起步走向我们确切地说是走向我他伸出粗棍子在空气中用力击打仿佛空中有一个激烈的敌人打了一会儿停下来眼睛看着棍子再看向我们眼睛里一点一点漾出一个微笑他的眼睛真美里面有闪烁的火花可我的心居然没有荡漾甚至都没有感到暖意他的样子只能增加我的恐惧他越柔美越优雅我越恐惧我是素来知道他是邪恶的吗果然他突然就把细棍子伸向了我直接伸进我的衣领棍子一进来就变成了冰凉滑腻的蛇在我胸前游动我大骇惊叫失声

       我把自己叫醒了,那声喊叫还留在口里。我的唇齿,仿佛刚刚打出子弹的枪筒,在黑色的夜里冒着蓝烟。天光微暝,没拉帘的窗呈麻灰色。室内的景物依稀可辨,却都仿佛不是原来样子。我试着翻过僵直的身体,趴着,慢慢将手伸进枕头下面,觉得枕头下面也藏着蛇。麻灰的窗帮我恢复了方向感,却还是分不清哪是哪。很过了一会,狂跳的心才安静下来。天光愈亮。窗台上的月季投影在墙上。月季不动,影儿也不动。笔记本电脑上的提示灯闪啊闪,像一点诡异的磷火。 

 

2


       地下有个道通狭窄矮小却四通八达所有人都在里面所有的人排成一行一个跟着一个地走有一忽儿觉得通道是用雪做成的但我不确定是不是雪只能看见有一些光从墙上隐隐透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进入这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裹进这个人群人群里都是陌生的人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走在这个沿着同一个方向川流不息地蚂蚁队伍中间我的心里居然是安然的没有一丝疑惑

       有一忽儿我觉得这是从前工作时的样子,领导班子检查秋整公路。这样想着那些人都变成了我的同事和全镇的三级干部。有人讲解。有人被批评。还有一个人,被打了嘴巴。骂他的人说,为什么打他?就因为他长了猪脑袋,让他把公路左边的边沟抹平,他不但没抹,反而把两边的边沟都修出来了。我低头看,果然脚下的水泥路两边各有一条窄窄的浅沟,用水泥抹得边沿齐整。沟使本来就狭窄的公路更加窄了。因为这个失误,他们村注定得不到好成绩了,全体村干部的奖金都会泡汤。

       一忽儿全镇的人都在这个无止境的洞里行进没有人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大家走着都不说话如同黑白电影默片大家走得很快仿佛躲避一场袭击走着突然被通知前方进来许多外阜的人他们为什么来这里他们来这里做什么一些情绪悄悄在队伍里蔓生出来人们担心着下一刻与对方相遇因为洞很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行如果两边队伍在洞中央相遇那么所有人都会被卡在里面既无法错身通过又无法回头那么现在最急需的是两个队伍互相通讯可这似乎不能完成大家只能走只能闷不作声地在这个狭长的洞里沿一个方向向前行走除此似乎别的都做不到有一刻我很焦急很想找一个人探讨一下但是前面和后面的人都不认识他们的面孔刻板冷漠似乎并不打算跟我交谈我只能打消自己的这个强烈冲动后来我们这一队人被一个乡下妇女领着从一个不起眼的旁边出口飞快而诡异地撤了出去
       出来却见一处小房子木刻愣的披着桦树的白衣童话一样坐在雪里原来这里是一处原始的雪野莫大一片白雪地里只有这一个小房子所有人都拥在这个小房子里站着没有坐的地方没有灯有人在突出的墙上点了蜡烛烛光里人影幢幢烛光不稳人影在墙上流动时而倒下时而起来一个婴儿被什么人新生出来一个一个在人群里传递传到我们这里浑身青紫地被用报纸包好只露着头大声地凄厉地哭我想抱一抱却感到十分害怕我本能觉得它是魔鬼的孩子是上一个梦里的那个邪恶的魔鬼的孩子我在梦里居然还记得上一个梦我这么想着它果然转脸就笑起来笑得狰狞可怖目裂唇开我又想我这样想一个孩子真是卑劣它还这么小呢一定是我出现了幻觉我这样一动念它又变成可怜的婴儿凄厉地哭这一次它哭得很长哭声划破了我的梦境我闭着的眼帘外面天光已明我色彩明艳的东北大花的被里没有温度

 

3

 

       这次他终于被发现了方向他的枪里射出的钉能够跟子弹一样穿透敌人的颅骨却不能像子弹一样隐藏自己的航向是的它暴露了他的藏身位置因此他在钢钉射出之后被敌人追打奔上了逃亡之路开始他有一匹马红色的马载着他跑出街巷跑进树林我判断他跑过了很多街巷是通过他刚才藏身的阁楼那种精致的楼阁亭榭分明出自江南水乡的闹市深巷他必得经过长途跋涉才能抵达这里现在他们已经奔出街巿两边开始出现树林现在马疲累得在路边喘着粗气他在路的另一边有伤血从他的身体里渗出来染红了沾了尘土的衣
       我这时才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远处有雾白雾遮住了远山近路我见到我的父亲卧在路边路是岔路之口马在岔路一边茫然站着父亲看起来想只身逃向另外一边我要助他逃亡成功这是我心里唯一的念想我扶起父亲奋力向前我知道敌人就在后面不远处我没忘出发前打了马儿一鞭我得让它跑起来引开敌人为父亲争取时间我想让我的父亲活着现在在我的梦里我的心里只有这一个疼痛的念想父亲在出血我顾不上查看父亲的伤口在哪里我只看到血血不断地涌出来从父亲身上流到我身上我的衣服和手上都是血血还滴到我们走过的路上滴成一排血印
       可能因为我太怕我想我不能独自完成这个任务应该有什么人帮助我才行于是四姐出现在我的梦里她在前面不远处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知道她就在前面她在找路我扶着父亲循着她的方向奋力前行我的四姐长相最像父亲最得他的钟爱我们常说父亲对四姐的爱是由衷的由内而外自发出来不像对我们更像尽责父亲一生虽然儿女众多却仿佛只有四姐一个父亲生前只与四姐感情交好此刻在我救父的梦里四姐必然地出现在我看不见的前方帮我找路但我还是走到了尽头

       敌人太近了,我和父亲都听到了他们的吆喝。我的心里又怕又急。前面只有一处厕所可以避身。遍山大雪,厕所却发出难闻的臭气。地面布雷一样摆满烘臭的粪便。我对自己为父亲找到的这个容身之处极其不满。我多想找到一个更好的地方,让父亲能够藏得舒服点,让父亲对我更满意点。我觉得我真是没用。如果换成机智的四姐,肯定找得到更好的地方。这么想我一下子陷入悲伤,然后堕入绝望。绝望使我的意识越来越清晰。清晰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清晰到发现天光已白,阳光照亮室内的白墙。阳光将窗台上的月季投影在白墙上做我梦里的布景。可我是这样不甘心将父亲一个人丢在残破的梦里,丢在臭气熏天的厕所旁边,丢在近在咫尺的敌人的恐怖的吆喝声里。

       我闭着眼睛躺在这个冬天的早晨里想像如果我将一些干草抱进厕所在厕所里铺出一块干燥的地方我的性格高洁伟岸的父亲会不会愿意委屈自己躲在臭味里我一厢情愿地想像他是愿意的并想像那些敌人来到此地被臭味阻隔被臭气熏天的地雷阻隔在温暖的干草铺就的厕所之内我和父亲脱离被人追捕的险境

 

4

 

       这一次我是一个武功高手或许是谁的杀手之一我站在黑色的夜里四周漆一样黑我无法知道这是一个空空的长街还是一片荒凉的坡地我仿佛被空降在自己的梦里我失去了坐标这个旋黑的梦里只有黑色没有风风被黑吃掉了黑是太厚了厚得不只吃掉了风吃掉了光而且直接压上我的头顶与我的头皮紧紧贴着我没戴帽子我能够清晰地觉到黑的重量我有一领黑色的披风领口用一根带子工整地系在脖子上披风簸箕我的十指手纹拇指纹更是毫无一个完整的圆圈所有细纹像扑克牌老K的头发一样分成偏缝工整而华丽地分向两边我的黑披风像极了我的左手拇指的指纹披风下摆一直垂到地面与黑色的地面连在一起将我整个包在里面

       在这里裹在一领黑披风里让我觉得安全这是这个梦让我满意的地方黑披风让我不恐惧相反我觉得很温暖很舒适有一忽儿我甚至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时间不要走了就停留在这儿但它不能给我方向感现在我不知我将去哪里有什么任务或杀什么人我的心下都是空茫空得有些疼我不知我为什么而疼我不知道自己的故事我没有同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可以提问或回答我也不能指望自己对自己给出答案我的心是空的我甚至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迈出一步然后迈出第二步然后开始走随便朝着哪个方向可我很快发现我没法走我迈不出步我的脑子没有发出指令没有告诉我此时可以迈步行走我觉得我好像被绑住一样不能做出动作但我的身上没有绳子

        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在一片漆黑的黑里总得做点什么。可我应该做什么呢?这好像很是个问题。我想我得想办法回答自己。这时我发现我没有剑。我的手上居然没有剑。我为什么没有剑?我的剑去了哪里?还是我开始就没有剑?我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在打斗中丢失了剑吗?我为什么打斗?我是谁?是啊,我终于问到我是谁。这时我发现我没有脸。或者,是我看不清自己的脸。在这个梦里,只有黑色的梦里,我完全没有脸的概念。现在,我想到了脸,知道脸在我的头上,在我的黑披风没裹到的上方。但我看不清自己的五官,我对自己的长相完全没有概念。我终于陷入了无措。 

       可我不能无措啊,至少不能没完没了地无措,我得找到答案,至少得找到一两个答案。比如:我是谁,我为谁而战。我越想越焦急,越焦急越慌张。焦虑使我陷入不安,我听见自己在床上翻动的声音,但其实我并没有翻身,我的身体像被绳子捆住一样。我心里明白那其实不是绳子,而是我的黑披风。黑披风成了我的囚狱。我在梦里还很清醒,明白自己这是被梦魇住了,我得想办法动一动。于是我心念集中,力量疑结一处,凝在左指尖上。我催动自己的全部力量,力图让左指尖动一动。只要动一动,我就能活。然后,它真的动了。我醒了。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见到一个黑影从窗户飞了出去。

 

5


       这一次,我真的成了杀手。我是一个男人,面目清秀。另外一个面目清秀的,是我的朋友。我们都是从女人变成的男人。我们与在一个小店里认识的另外两人组成了四人组。他们中有一个跟我的朋友长相接近,也是年轻得来不及在脸上挂上风霜的人。我在心里猜,他们肯定也是女人变的,也是刚变成男人不久,因为他们的声音还女声女气,身形也是过于纤细。变成男人越久身体才会越强壮。我们四个人伸出不拿武器的左手,握在一起说我们是兄弟。他们伸的是左手,我伸的是右手。我是左手使剑的。店是大车店,招待过往大车司机那种。那些司机都是长相凶恶人高马大的混蛋。他们在楼下吆喝:来四个人,陪陪我们。
       那混蛋把“陪”字说得意向清晰,我们都知道“陪”的意义是什么。店里没有女人。我在我的这个梦里没有见到女人。这个梦,有颜色,有声音,后来还有清晰的混乱场面,只是没有女人。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变成男人了呢?我也不是女人。我的身材略高于我的朋友,却比另外那两人中的一个要低一些。相比我的朋友,我的面目有点扁平,身体也更壮一点。既然没有女人,“陪”的事情当然只好由男人完成。我们做好了“陪”的准备。没有人知道我们这个装成“陪”的男人组是个杀手组合。
       穿戴整齐,每人脸上罩着一只黑色面具。出发。经过一条走廊。然后坐船,然后到了一个所在,感觉似在大堂之外。在这里能清晰听见混蛋们的吆喝之声。我在心里疑惑,明明刚才混蛋就在楼下,为何却要走这许多曲折?难道这是另一群混蛋么?如果真是另一群,那么还要不要杀?他们武功怎样?我们几个力量能不能胜任?这些想法只是电光石火,一闪而过,并来不及仔细推敲。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在外面耗得太久,我们怕被里面的人发现。
       我想我们肯定杀了他们。虽然我没见到杀人的场面。在梦里,在杀人之前,我想了很多处理血腥现场的方法。我甚至还想求老天爷下一些雨,那样洗得干净。但我没有杀人现场,至少我自己没有看到杀人现场。像电影的一个留白,杀人的那侦画面被剪掉了,我的梦境直接跳到下一个情节。可我的心里一直有个小追问:我们到底怎样杀了他们的?我是怎样杀人的?我用的什么武器?砍在哪里?有没有流血?可我又很疑惑,我如果真的杀了人,我怎么没有恐惧呢?我是多么害怕死亡,连自然死亡我都害怕,何况是让我自己横刀割断一个人的命呢?
       但我确定那些混蛋是被我们杀了的,因为之后我听见我自己一直在跟我的朋友说一句话:很痛快,有没有?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想说有,但他没说。我又说,很舒服啊,杀人的感觉,有木有?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想说有,可他没说。他的欲说还休,让我把另一句想说的话留在了心里。我想说的是,下次需要释放的时候还这样,有木有?我知道他一定还会用表情给我肯定。这个对话的场景特别清晰。我和朋友两个人的表情、心理,都特别清晰。是这个梦里最为清晰的一个场面。
       接下来我一个人走进一家新开的早餐店,里面居然都是熟人。我装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掏出会员卡,刷了一只面包、一盘西红柿和一碗汤。放进一个托盘里端着,回来经过长长的曲折的通道,绕过两边座位上的熟人,边走边发现我的食物变成了一条鱼。一条黑色的鱼。那条鱼好味美,美得来不及端进餐位就被我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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