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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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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底

作者:颜菡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5461      更新:2014-04-18
文/颜菡

再和平的分手,终究会裹上一层凉薄与叹息。
就像米妮拖着一箱行李要离开慕怀洛家时,她的步调并没有泄露她早已大雨磅礴的内心,她并不多言,只是静静地听着滚轮摩擦木地板的声音,那仿佛是一段伤感的离别曲,又像是一段轻快的序曲。跟在她身后的慕怀洛没有只言片语,只是眼神依旧忧郁复杂。
打开门,她优雅而沉着地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她爱恨交织了3年的男人,然后扭头走向电梯口。身后,慕怀洛的那声“米妮”追了上来,但她假装没有听见,快步走进电梯间,重重地按下关门键。离开了慕怀洛的视线,躲在这个封闭小空间里,她才敢慢慢卸下防备,对着镜子时才发现自己看上去很疲惫苍老,怎么会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在银行核算中心工作的米妮今年已30岁,比她大8岁的慕怀洛与她在同一家银行,担任信贷主管。他们相识于5年前的总行年会。
那时,刚入职没多久的米妮自己编排了一曲《霓裳舞》。浅桃红色小袖薄长裙飘逸清丽,鹅黄色帔帛上绣满金丝银线,无比闪耀,红色轻纱长带从双臂缠绕,垂至腰间,随着她舞动的身体飘飞,射灯勾出她婀娜曼妙的曲线,追光让她身披了一层金黄色的辉芒,她的灵动脱俗在古风音乐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沉迷的舞姿、流转千回的眼波让她成为那夜落入凡间的精灵。
曲毕,她站在璀璨的灯光中、带着她独特的静谧气质向台下观众鞠躬致谢,低头的瞬间,她与他的眼神相遇,那是一种独特的眼神,同样安静着、深沉着、镇定的、忧郁着,甚至有种雾气迷蒙的感觉,只那一眼,她就仿佛陷入了一片无力挣脱的沼泽,而她竟是带着一丝欣喜,她知道,不是为了热烈的掌声,而是为这恍若隔世的相遇瞬间。
之后,由于工作关系,米妮与慕怀洛熟络起来,他们似乎天生就彼此吸引,每每眼神交汇,都似乎一直看到对方心里去。似乎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很是熟悉。米妮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只是追随这感觉慢慢走进慕怀洛的生活。
慕怀洛家有种中式古典的味道。红木地板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一道丝绣山水画的玻璃围屏阻隔了视线,绕过围屏才能看见别有洞天的另一番空间,这里处处低调地彰显着精致与品位,木质镂空的门框、海南黄梨木的书案、紫檀雕花方几、镂雕龙纹小扶手靠背椅、紫檀龙凤纹立柜……一种旧时光的味道蔓延开来,在这里,时间似乎都老了,蹒跚前行,步履缓缓。
夕阳西下时,米妮总能看见慕怀洛端一杯红酒站在落地窗前的背影,他长久地望着远方,一动也不动……有时,窗外的风吹起酒红色落地窗帘的一边,给他挺拔的身姿增加一点柔性的美。米妮曾好奇地问他在看什么,想起了什么?他总是笑而不答,轻轻仰头,啜一口红酒,然后揽米妮入怀。
米妮知道,他的心里一定藏着一个故事。他暂时还不会告诉她。但这并不妨碍米妮对他感情的升温。她开始变着方法地照顾慕怀洛,给他煲汤、做各种口味的小点心,帮他熨衣服、打扫房间……似乎自己已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而他却开始冷淡了。
他们第一次发生口角,竟然是因为米妮没有将他的袜子按颜色分类放。他是个讲究的人,袜子都占用了他好几层抽屉,第一层黑色、第二层白色、第三层棕色。他的衣服也会按不同的颜色、材质分类挂,就像他的为人,很有原则,不容别人破坏,他自己的这套规矩就像他家门口的围屏,挡在来者面前。米妮没想到曾经那种心灵相契的感觉会慢慢走远,她开始有点手足无措。但爱情的力量那样大,这点小事在时间之河的冲刷下变成了小小一粒沙。
4月中旬,慕怀洛要去欧洲出差两周,米妮干练地为他收拾好了行李,目送他离开,在门口时,慕怀洛紧紧地抱住了米妮,就像孩子舍不得母亲一样,这个平常惯于沉默的男人身上突然爆发这种热情着实让米妮感觉欣慰又踏实。她说,“怀洛,到了欧洲打电话给我。”他轻轻点了点头,拎起行李走了。
怀洛走后,米妮有些心思不宁,工作时都有些恍惚,一直挂念着怀洛。而怀洛却没了音讯。下班回到家,米妮没有食欲,倚在慕怀洛常发呆的落地窗边看夕阳,阳光照在酒杯里,那酒红愈发红得诱人,红得妖娆。她突然就想找本诗词之类的书看看,于是走进慕怀洛的书房,打开泛着流转透光的黄花梨书柜,里面的书一本本整齐列队,她一层一层地找,突然发现,书柜最上面一层有个桃木盒子。她踩着凳子上去小心翼翼地打开它,一封封的明信片赫然入目。她取出一看,有寄自威尼斯、罗马、巴黎、埃及等各个不同国家、城市。寄信者明显是个女人,信上字迹工整清秀,信的内容总在变,不变的是Dear Larry的开头,love you 的结尾句以及yours Amanda的落款。
Amanda.是谁?和慕怀洛是什么关系……一系列疑问在脑中缠绕,她突然有点头晕难受,她突然迫切地想接到慕怀洛的电话,可是,慕怀洛去了欧洲后还没来过一通电话。他怎么了?
直到此时,米妮才发现自己其实对慕怀洛并不了解,他对她而言,其实还是一个谜。她并不了解慕怀洛的家庭、成长环境以及恋爱史,虽然她曾问过慕怀洛父母的情况,知道他父母都是学者,父亲常年出访欧洲,母亲热爱独自旅行,当时,米妮还特羡慕地说,你母亲一定很特别。除此以外,她还知道慕怀洛有个弟弟,小他7岁,但这些都只是听说,他从未带她见过他的家人,他也从未透露过自己以往的恋情。
米妮努力镇定,安慰自己说,恋爱两年多,也许慕怀洛觉得还没到可以见家长的阶段吧,而且一个30多岁的优秀男人总会遇到几个很爱他的女人,Amanda也许只是一个追求者而已。不必放在心上。想到这里,米妮从沙发中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果汁。她不想去追究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名字,也不想像挖土机一样挖掘慕怀洛过去的故事。她只要等慕怀洛回来,等他好好爱她。
过了好几天,依然没有等到慕怀洛的电话,他也没有出现在MSN上,米妮都在心里生慕怀洛的气了。晚上,米妮正准备洗澡时,电话突然响了,“怀洛终于打电话来了”, 米妮赶紧裹上白色浴巾跑到客厅接电话,“喂,怀洛”,米妮惊喜地叫着,那头却沉默了两秒,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请问您是哪位?”
米妮傻了,不是怀洛,那是谁?米妮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了,因为和怀洛在一起的事情一直处于保密状态,仅仅只有自己的闺蜜知道,她一时也无法判断打电话的男子是否是银行其他部门的同事,她支吾道:“我是他的朋友,他出差了,我暂时住在这里几天。”说完这句话,她又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笑。但不容得她想太多,对方低沉的话音就让她愣住了:“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吗?我是他弟弟,他父亲去世了,打手机也没联系上他,你能帮我转告他一声吗?”
怀洛的弟弟?她曾听说的那个小怀洛7岁的弟弟?他父亲去世了?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了,她本想说:“你好,我听说过你,”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他父亲去世了?这个消息太让人难过了,我会转告的,他大概还要一周才能回。”
“好,谢谢,再见”对方没有多余的话,果断地挂了电话。留下米妮发懵,我怎么才能联系上怀洛呢?他到底跑哪里去了,怎么也不联系我?
她突然想,哎呀,我真笨,怎么不问问他父亲现在哪个医院呢,自己该去见见他家人,安慰安慰呀,但转念又想,人家都还不认识她呢,这么个陌生的人唐突地跑去,多尴尬。于是,她所有的精力都转到了怎样联系慕怀洛上。然后又为他担心难过,怕他回来后一时接受不了父亲去世的噩耗。
上班后,她辗转地问了几个人,用委婉而不被怀疑的方式,才问到了慕怀洛在欧洲的电话。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她就开始拨慕怀洛的号,电话那头慕怀洛的声音有些疲惫,她本想先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按约定给她电话,但她脱口而出的是:“怀洛,你父亲去世了,你弟弟昨天打来电话说的。”
“我父亲?”怀洛沉默了几秒,然后低沉地说了声“知道了”。米妮正奇怪他的反应为何如此冷静时,突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父亲怎么了?”
“怀洛,你在哪?刚才谁在说话?”米妮问。
“朋友。你别多想,挂电话了,还有事情要处理。”怀洛匆匆挂了。
米妮更是怀疑了。但她在怀疑什么呢?她最想弄清楚的是那个女人是谁?
四天后,怀洛提前回来了,回他父母家处理父亲的丧事,没有带上米妮。米妮很生气,为什么这么重要的场合都不能带上她,他还要把自己藏到什么时候?而且他还没解释清楚,为什么他身边会有女人的声音。她很想发作,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一切要等到丧事处理完毕。
之后的几天,米妮竭尽所能地照顾怀洛,但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冷淡、烦躁不安。他怎么了?
一个月后,米妮决定找怀洛好好谈谈。她觉得两年前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了,现在的她过得很不安稳,她觉得他在变,变得她开始不熟悉,她甚至怀疑怀洛并不爱她,不然为什么迟迟不提结婚。怀洛的眼神再次忧郁起来,他只是沉默,沉默得无边。
正是夕阳西下时,米妮在等他的回答,怀洛突然起身,打开一瓶红酒,兀自喝下去,但仍旧一言不发。米妮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她今天,一定要一个答案。
过了很久,怀洛才走进房间,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说起了他的故事: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孤高而有才华的人,生性冷僻,虽然他在学术研究上很有成就,却对家人不近亲情,他有很多原则和规矩不容人破坏,家人若稍有违反,他便会怒不可遏。母亲并不是一个会示弱的人,每每互相攻击时,怀洛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并且无路可躲。
怀洛4岁时,父亲便长期驻海外,很少回家,他甚至都记不清父亲的样子,6岁时,父亲回家了一段时间,但马上又离开了,之后不久,母亲怀了一个孩子,但父亲却没有因此回家守在母亲身边,母亲自己照顾自己,又独自生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小他7岁的弟弟。
弟弟4岁时,眉眼里越发像父亲了,弟弟5岁时,父亲回家了,不知是因为在外太久还是年岁渐长的原因,父亲好像温和了许多,对弟弟特别好,对母亲也好了很多,对怀洛虽然也好了不少,但关心程度远不如弟弟。
怀洛16岁时,一次意外得知,自己并非父母亲生,由于父母结婚后感情并不好,母亲常独自一人去旅行。一次在云南,母亲遇到了一户贫穷人家,这家女人的丈夫早些年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症,女人独自一人养活4个孩子很是吃力,于是她愿意自己的小儿子被好人家收养,一来,孩子能过得好一点,避免贫穷。二来,她也能减轻些负担。于是,母亲就抱养了这个孩子,他就是怀洛。当怀洛知道这一切时,他并没有太伤心,反正他从小就缺少父爱,对命运的严酷早已有所知晓,心已麻木了很多。
之后两年,怀洛考上了大学,便离开了家。在大学期间,他那颗麻木的心因一个女生的出现而复苏,她就是Amanda。她是一个很容易引人关注的女孩,天生优雅华贵,喜欢一切美及奢华的物品,浑身上下散发一股艺术的气息,她的声音甜中带嗲,很善于利用女性魅力去获取她想要的东西。不知她是否因慕怀洛的优秀而接近他,但慕怀洛却是结结实实地爱上了Amanda,狂热地爱上了她。他们在一起3年,期间,并不乏Amanda与其他男生的绯闻,但Amanda总有办法让慕怀洛相信,她是爱他的,而且只爱他。
大学毕业后,慕怀洛就进了银行,Amanda则去了一家外企,她总是向慕怀洛抱怨工作太累,还不如回家做家庭主妇,慕怀洛总是耐心地听着她抱怨,然后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好,那我来养你。Amanda便说:“那你得赶紧娶我,不然,我就跟别人跑了。”慕怀洛刮了刮她的鼻子说:“好。我娶你。”
慕怀洛说到做到,他带Amanda去见父母,虽然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家庭,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家。慕怀洛父母见到Amanda时并没有太多欣喜,尤其是慕怀洛的父亲,他并不喜欢Amanda这样的女孩子,觉得有些虚浮。由于觉得自己年轻时忽视了慕怀洛,父亲很想在儿子婚事上尽一些父亲的职责,为儿子把好关,而此时的慕怀洛并不领情,他觉得父亲是存心刁难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很是生气。父亲越是不喜欢Amanda,慕怀洛就越发视Amanda为珍宝,发誓要娶她,并且好好保护她。
父亲被激怒了,他的倔犟脾气让他在结婚问题上毫不退让,甚至说,慕怀洛,你要是娶了Amanda,你就不是我儿子。慕怀洛反应很冷淡,只丢下了一句话,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儿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愤怒的父亲怔怔的表情。
慕怀洛娶Amanda的那一天,父亲并没有到场,只有母亲和弟弟参加。他们也没有太多祝贺的话语。婚后的慕怀洛为了能让Amanda生活得更好,努力加班工作,在事业上发展得一帆风顺,而Amanda却没有停止过抱怨,她指责慕怀洛花费了太多时间在工作上,没有好好陪她,又说以自己这样的条件原本可以找到更好的,而跟了慕怀洛,慕家父母还不认可,很是不服气。
慕怀洛一开始总是不断哄她,自己承担一切责任,但后来,他慢慢感觉累了,这个家没有温馨,没有关爱。他开始刻意很晚回家,用加班躲避Amanda的指责,以为等过两年,条件更好了一些后,这些问题都能得以解决,但他没想到的是,Amenda提出了离婚,因为她搭上了一个瑞士驻华使馆官员。
这对他可谓生命中一次很大的打击,他不明白为何命运总和他过不去。在他全心希望得到父亲的爱时,父亲离他而去,在他全心希望得到妻子的爱时,妻子离他而去,一时间,他的世界乱了,颠倒了。他同意了离婚,Amanda不久便和那个男人去了瑞士。此后,音信全无。
他一直没有再婚,他一直在思念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有时想彻彻底底忘记她,有时又不由得想起她,想到泪水流下来。直到2年前,慕怀洛开始陆续收到Amanda的明信片,才联系上,原来,她与瑞士男结婚4年后因性格、文化差异,再次离婚,但她却并不想再回中国,而是将大部分时间用来周游世界。
慕怀洛把去欧洲出差的事已提前告知Amanda,他也说不出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或许只为再见见她,毕竟,她曾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多年来的唯一牵挂。
他们在欧洲见面后,彼此还是那样熟悉的感觉,岁月不曾阻隔他们什么。Amanda在经历了异国婚姻后,似乎沉稳内敛了很多,也淡然了很多,慕怀洛的心依然为她跳动。他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眼前的这个女人比以往更加独立更具有魅力,那是一种时间沉淀后的华美,她少了抱怨唠叨,多了宽容。她甚至如希腊雕塑一般有种沉静的美,但他知道,她也会如雕塑般留在瑞士。她愿意成为他一辈子的好朋友,但却拒绝再次走入婚姻。
米妮怀着巨大的惊讶与难过听完他的故事,她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他的身世与经历唏嘘,还是该为他的背叛愤恨,不知道该同情Amanda的两次离婚,还是恨她对慕怀洛的巨大吸引力。米妮忍了很久,还是没有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从脸庞滑落。慕怀洛轻轻走过来,抱住她的颤抖的身体,拂去她的泪水,眼底又浮起水雾一般的神色。那看不清摸不透的神情啊,让米妮感觉很受伤害。可是,他似乎也只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有时,对一个人,你分不清爱恨。而就是这样的人才会真正伤害你,因为你让他真正走进了你的内心,而有些伤害从一开始似乎就无法避免。似乎,这些伤害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加懂得命运。
平静下来的米妮怀着一线希望安慰着慕怀洛,让他试着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生活,建立一个新的家庭,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慕怀洛微微笑了,那么轻微的笑,仅仅只是嘴角小幅度地上扬了一下,似乎,在他看来,米妮的描述都是一个美丽的童话,一个一碰就破的七彩泡泡。
有那么虚幻吗?这是我们实实在在能做到的啊!米妮不解。
慕怀洛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米妮害怕这沉默,她不明白,难道组建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就有这么难吗?“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慕怀洛说,“我可能不会再次走入婚姻。”
“那么我这几年和你的感情算什么?你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难道你不想给我一个幸福的家吗?”米妮委屈不已,伤心透顶,眼前这个自己爱的男人竟然全然没有想过和自己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没有想过走入婚姻。她或许该陪慕怀洛保持这样永远没有承诺却恋爱的状态,但她做不到。
或许,在经历了种种伤害后,慕怀洛已失去了对家庭的归属感,他是不幸福家庭的牺牲品,而米妮爱上他,也将成为另一个受伤者。米妮能做的只有,离开他。
慕怀洛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他的谜底就是伤害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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