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欧东林

荔枝村出了一件怪事，村中李明的儿子李亮和苏丽结婚的当晚，苏丽这个新娘竟然不是与其丈夫入洞房，而是径自走进不认识村中的伍仁家里过了一晚。李亮被戴了绿帽，第二天他就与苏丽去离了婚。老父李明不明白，儿子在外打工与媳妇相恋，已有很长时间，回家摆结婚酒，仅就这一天，媳妇仅在婚礼中与伍仁谋过一面，就鬼使神差地跟他上床，且还是媳妇自动到伍仁家里的。难道是媳妇鬼迷心窍，还是伍仁使用了什么法术？
伍仁出生在六十年代末，自少就是一个“荔枝虫”，每到六七月荔枝成熟，由于那时家里粮食不够，他经常会饿着肚子，就到全部入了社、公家的荔枝树上偷摘荔枝吃，他从小就会爬树，本领很高，如猴子般爬到树梢上，专挑那些刚成熟的荔枝吃，正如黄皮树了哥——不熟不吃。他经常这棵树吃一轮，那棵树又吃一轮，吃饱了，就会摘一摞荔枝到山溪边，将荔枝放在清凉的山溪水里浸泡，除光衣衫到溪的潭里游泳，随后再吃浸泡在水里如冰箱里冷藏过的荔枝，就这样玩一会水，上岸吃一会荔枝，这样轮回地玩吃了大半天。这种浸水吃荔枝法是可以吃很多荔枝的，傍晚时他才会舒舒服服踱步回到家中。父亲见他一日没回家，就责骂：“你个死仔，又去溪里游水了，没大人带着，浸着你也无人救。以后你再敢去，我打死你。”这样一年一年过去，那怕上学，到荔枝成熟的时候，他照样缺课或早退到荔枝林，偷摘公家的荔枝吃，吃后又会到溪里游水。有时在偷摘荔枝时被人撞见了，他只有跑回家中躲藏。撞见的人告状到家里，父亲就会从屋里扭着他的耳朵把他带出家门来到告状人的面前，要他赔礼道歉。“你以后再敢去偷公家的荔枝，看我还敢不敢打死你！”他怯怯地对告状的人说：“我以后不敢了。”当然，过后没几天，他把父亲的话和扭耳朵的事抛到脑后，会更加小心翼翼提防着被人看见去偷摘荔枝吃，有时在自家村里偷多了，就会到外村的荔枝林里偷。他这样长年累月地偷摘公家的荔枝吃，竟吃出了村里村外那棵荔枝树结的果是最好吃的来，那棵结的是桂花香，那棵是蜜糖甜，那棵糯米糍……不经意间，他在一次偷吃荔枝中，竟吃到了“水晶荔”。这荔枝被剥开那粉红色的外壳就如脱去女人身上的衣物，那荔肉就如光洁美丽迷人女人的裸体，那颗晶莹剔透能见内核通透如水晶般肉体，果肉娇嫩剔透，如玻璃般透明，荔香味芬香扑鼻而来，放进嘴里咀嚼，肉脆，一汪香甜的水如一腔蜜汁填满口腔，齿腔留香。他自吃荔枝以来，认为这荔枝是世上最美最好吃的了，他从没有吃过这样的美果。他吃后返寻味，第二天再去偷摘这棵作了记认的荔枝时，可它的果肉与其它荔枝一样，他大惑不解，难道自己记错了树，或世上根本没有水晶荔。多年后他寻遍了村里的荔树，也没再吃到这水晶荔。不过，他认定这荔林里有水晶荔。他也对父亲说过，村里有棵水晶荔，特别好吃。父亲听他这样说，只当是小孩子说慌，没记在心里。
落实责任田地时，家里分到了五十多亩山坡地，他那时还没读完初中，就决定不再读书了，到分到家的山坡地里种植荔枝，并对父亲说要种植最好吃的水晶荔。“傻仔，哪有水晶荔？”父亲见他这样执着，叫他读书，他不再去，见他并不是做什么坏事，也任由他了。可五十多亩山坡地，要全部种上荔枝也不是一件易事，在家人的帮忙下，连续三年，才将这五十多亩地种上了荔枝树。荔枝种上了，要管理，父亲问他叫谁打理，他说“我管！”
那时，政府号召农民搞种养带头致富，伍仁成了全村种养的模范，荣耀、光环一个个落在他的身上。他并没有被荣耀束缚，只是做着自己本份，实现自己的梦想。
懂吃荔枝的人是会吃上了瘾的，如瘾君子吸毒。他认为世上最好的水果就是荔枝了，有荔枝吃，人们给什么水果他也不会吃；荔枝最好吃的就是水晶荔，可自己仅吃了一次。他最念念不忘的就是那棵水晶荔枝，可父亲就是不信。他只好暗中较劲，一定要种出水晶荔，将自己种植的荔枝树全部嫁接上水晶荔。可自己只吃过一次水晶荔，却一直找不到那棵荔枝树了，想找来嫁接也找不到，唯有将以前村里的全部荔枝树梢剪来在自己的荔树上嫁接一遍。就这样折腾了几年，可嫁接出来的荔树，一棵也没长出水晶荔。几年下来，虽然荔树长势很好，但荔树挂的果因折腾一直挂得不多，年年的收成也不多，仅能维持生计。村里许多以他为榜样和他一样种荔枝想致富的村人，见种植的荔枝花出去的成本大，收获却甚少，有些村人不再去管理荔枝树了，到城里打工，赚现钱快钱，这些人的荔林里没人打理生满了草；而有些村人，见荔枝不值钱，干脆砍了，重新种植了有价钱的柑桔或什么，更有一些人，将果园发包给人，每年收发包费。伍仁不去跟潮流，不出外打工，也不发包给别人，依然日日去守望、管理好自己的荔枝树，依然折腾着去嫁接水晶荔。
十多年过去了，多年的付出，却得不到回报。他也有了打退堂鼓的杂念，可他又舍不得这么多年经营的心血，他对这些荔枝树已有了感情，特别是对水晶荔的情结。九十年代中期，经济热带动了荔枝热销，荔枝的价钱经过几年的升温，本来正常年景好品种的荔枝如桂味、糯米糍等每斤最高价为十多廿元的，这年一夜之间却飙升到了一百六十、一百八十、二百……还在升，荔枝有比金子还贵的感觉，农民种植的荔枝收成几千斤的，卖出的荔枝钱可建一座别墅，而一些小商贩炒百来斤荔枝一转手就能赚千赚万，可惜，这年村里的荔枝减产，伍仁的也不例外，市场有价可荔树没果，眼白白看着这荔枝价高攀，而无力而为。
第二年，荔枝价虽然降了，但比起以往来还是要高的多，好品种也有五六十元一斤。这年伍仁赚了不少，在村里建起了两层小楼，并娶了一个比他年轻几岁如花似玉的老婆。
又到荔熟蝉鸣的时候，这年的荔枝价跌回到正常年份的价钱，也就是好品种只有十元八元，娇俏的伍仁老婆本是冲着他的荔枝收入而来，见这“烂鬼荔枝”又不值钱了，做富婆的梦就灭了，趁伍仁不备，悄悄地与从外地到来村里搞建筑的一个包工头勾搭上了，随后两人私奔了，伍仁痛心疾首。
娇妻走了，伍仁痛定思痛。他想：娇妻出走，无非就是嫌自己家穷，不共患难的夫妻也不会长久，由她去吧。他认定的事就要做到底，他一定要种出水晶荔，让人刮目。
李亮与苏丽结婚的当天，伍仁参加了他们在村里摆的结婚宴，他在宴桌上大谈特谈他在孩提时吃过的水晶荔有多美，现在他在种植水晶荔了，同桌的村人说他喝高了，说他在发白日梦。刚好李亮与苏丽过来敬酒，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的话全被苏丽听到了，那水晶荔这么好吃的话就这样将她的心抓走了。晚宴中，她悄然退去新婚衣妆，换上了便服，瞒着新郎偷偷寻到了伍仁的家。李亮及其家人、亲戚朋友找了一夜也没找到苏丽，还以为她偷回家了；第二天一早伍仁和苏丽竟双双出现在李亮家门前，说要结婚。就这样，苏丽成了伍仁的女朋友，伍仁因娇妻出走没办离婚手续，不能与苏丽去拿结婚证，而李亮在第二天就与她去办了离婚。
苏丽住到了伍仁家里，经常与他到荔林里打理，两人如影随形形影不离。
有一个晚上，他和她发着同样的一个梦，他俩都梦见自己的荔林上空，出现了八个太阳，八个太阳将全部的光束照射到家中的荔林上，荔枝成熟时，他的荔树挂满了红红的荔果，不！挂满了水晶荔！
一晃几年过去，可嫁接的荔枝树还是没结出水晶荔，而苏丽已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儿子自小调皮捣蛋，与以前的伍仁一样，经常像猴子一样爬上村人的荔树里偷摘荔枝吃。他自小耳闻目染父亲与妈妈唠叨的水晶荔，有时还因水晶荔的事斗嘴。母亲苏丽经常说若不是听到父亲种植了水晶荔，她是不会嫁给他的。
这天，他在偷摘村中的荔枝时看到天上出现了八个太阳，而他偷摘的这棵荔枝竟然就是水晶荔！他吃够后把一摞荔枝带回到家里，说自己吃到水晶荔了。伍仁不信，自己觅觅苦寻的水晶荔怎么会被儿子发现、找到呢？儿子将摘回来的一摞荔枝递给他，“不信，你吃”，他剥开一个粉红的荔壳后，真得出现了一个如玻璃透明的水晶球，把它送进口中，他顿觉爽、甜、香；接着又剥一个，也一样。他喜出望外，忙拖着儿子去找采摘的荔树。走进密密的荔枝林中，儿子一时说是这棵，可摘来剥去壳，吃下，却不是；一时又说是那棵，摘下来剥去壳，吃下，又不是；儿子也不知是哪一棵……
找到天黑，也找不着那一棵是水晶荔。
儿子摘回来水晶荔，自己也吃了，证明村里的荔林里确有水晶荔啊。第二年春天，他又满怀希望重新到村人的荔林里剪来新梢嫁接到自己的荔树上。又过了几年，可自己的荔树还是没有结出水晶荔。
年纪逐渐进入到中年，他的心也逐渐老了，希望种出水晶荔的心也淡了。这么多年来，荔枝的价格还是老样子，往昔将荔枝炒得价格不菲的现象再没出现过。他也不想去嫁接水晶荔了，只嫁接了一些较好的品种桂味、糯米糍。
在这无望之际，他种植的荔林里竟有水晶荔，这是她老婆苏丽发现的！
这天，苏丽在管理荔树时，因口渴，就在身旁的荔树上摘了一摞荔枝来解渴，她竟然吃到了水晶荔。她忙呼老公过来。伍仁过来后，摘下了几颗这树的荔枝来吃，剥壳吃过后果真是水晶荔，他喜出望外。他决定重新将五十亩的荔枝全部嫁接上这棵水晶荔。
很快，他植有水晶荔的事传了出去。县里的农科人员听闻，也到他的荔林里品尝，确认这是绝迹的水晶荔后，农科人员要他好好保护这优质品种，扩大种植。县长知道了此事后，拨出了支农资金，扶持他的种植。可他却谢绝了，因为他觉得这个品种仅自己有，若拿了政府的钱，这品种就会推广到其他果农那里去，那这廿十来年的心血不就白白浪费了，他要决定用这水晶荔为自己赚了一大笔后，才会将这品种流通到其他农户里种植。
他将那棵水晶荔的一些枝桠进行圈枝，一些树梢剪来嫁接到自己的荔树上。几年后，这些嫁接了水晶荔的荔树开始挂满粉红色的果实。因为这是稀有的优质品种，果贩在荔枝没成熟时就上门来与伍仁商量价钱，当然是价高者得，商贩将价钱飙到以往最高的年景，也就是每斤两百元左右，果贩提前给他下订。
想不到的是，伍仁前任那个和包工头私奔没有办离婚手续的老婆，闻言他种植的水晶荔卖到两百元一斤，今年将收成上百万，就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孩突然回到他身边，说她才是他的合法妻子，这小孩是他的儿子，这水晶荔至少有一半是他俩的，不给，打官司。
伍仁与苏丽一直没拿结婚证，见此，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幸好两人结婚时，曾到派出所立案说前任老婆与人私奔了，写了一份与取消这女人婚姻关系、要和苏丽结婚的申请报告，到派出所备了案，可派出所一直没出具两人离婚的证明，他也没到法院里与前任老婆办判决离婚手续，直到出现而今的情况。“唉，都是这烂鬼荔枝惹出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