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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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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桃(上部)

作者:凌仕江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20759      更新:2014-05-08

       李杜终于要回家了。
       给林希望传递这个消息的是金干事。林希望曾在则里与金干事是同一个办公室的战友。去年,林希望从遥远的则里转业回到成都。金干事让李杜把林希望丢在则里的书本顺路捎带给林希望,他在电话里再三嘱咐林希望对李杜要多加关照。
       “这小子当兵八年来首次休假回家,没什么经验,担心路上出啥问题。”
       “行了,行了,老金,你真是多余,都八年的老兵了,还会出啥问题?放心吧。”
       挂断电话,林希望取消了所有的外出活动,在家静静地等待李杜。他不时地抬起手腕看表,看来看去,三天就过去了。李杜没有来。三天之后,林希望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抱着茶杯,眼睛盯着厚厚的书页,心里总绕不过李杜的事情。这李杜怎么还不来?最近不是听说西藏部队的官兵休假时间比以前大打折扣了吗,不管你路途有多远,还没踏上回乡路,统统按批假时间算起。这人也真是的,都老兵了还不懂节约时间。林希望坐立不安,拔通了金干事电话。
       “老金,老金,你让我等的人呢?都三天了。”
       “哦,我也在问这事呢。炊事班的兄弟伙昨天讲李班长已出发几天了,我以为李杜早把东西给你带到了,那让我找找他再给你回话吧。”
       金干事找来找去就找了三天。李杜从部队出发到现在已过六天。在这六天里,一定有许多人比林希望更关心这个当兵八年来首次探亲的西藏军人的回乡之旅。李杜此时走到什么地方了?六天来他是如何度过的?林希望丝毫不知。六天之后的一个早晨,林希望依然没有见到李杜。但他接到了李杜的电话。
       “林大哥,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现在贡嘎机场,金干事让我给你捎的东西,到了成都我就给你送来。”
       “小李,你不会还在西藏吧?”
       “贡嘎机场风沙大,飞机不敢飞呀,我都排三天队了,图154军航票还是被那些关系户搞走了。我想坐汽车从青藏线出来,可从机场 返回拉萨,听人说青藏线有一段路断裂了,不知何时恢复通车。于是只好多花些钱乘坐民航飞机了。现在我已正式通过安检,进入候机室,再隔一个小时零四十分钟,我就可以抵达成都。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
        “小李呀,不是我说你,节约钱是好事,当兵的做事一定要果断。哎,小李,你真不应该犹豫。你早就该选择坐民航,民航比军航稳当。费了这么长时间,你居然还在西藏。路上多加小心,我在成都等你,到了打电话给我。”
       “好的,林大哥!”
       林希望等到晚上《新闻联播》结束才等到李杜的电话。此时,李杜还是没有离开西藏。李杜在电话里对林希望说:“林大哥,我现在不想回家了,一点也不想回了。”
       林希望还没等李杜把话说完,便甩掉电话,百思不得其解。他喘着粗气猛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这人做事也太不利索了吧,在则里当兵的人会有几个不想休假的?只要休假报告批复一到手,浑身的力量都聚在一起往贡嘎机场跑了。可则里到贡嘎的车再顺利也得跑一天。林希望想不通李杜到底什么意思,当兵都八年了居然一点不想家,则里会有不想家的军人吗?
       李杜接到休假通知的时间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天上有小小的雪花在飘,当时他正在炒菜。李杜刚想伸手从锅里捞莲花白尝尝味道,可他发现还没放味精,于是迅速从库藏里取来一包味精,准备剪道口子倒进锅里,谁知他还没有来得及完成这个动作,窗外一个声音就迫使他把手中的锅铲“咣当”一声摔落在地。
       “李杜,李杜,你的休假报告批复下来了,快准备请客吧。”
       话音刚落,在场跟着李班长学炒菜的新兵同志赶快拣起李杜摔掉的锅铲继续工作。他们在心里替自己的班长回家高兴着呢。但新兵同志再高兴毕竟不是自己回家。能回家的是吃了兴奋剂的李杜。
       李杜看都没有看一眼给他传来好消息的金干事,便来到了朵森格路。他像所有则里军人休假一样,在火锅店里端了一盆黑豆腐烧童子鸡,在副食品店搞了一件啤酒,又到小餐馆要了猪耳朵、牦牛尾巴、兔脑壳等下酒菜。晚上,连队附近的老乡们也都赶过来了,大扫荡在祝贺声中开始,也在祝贺声中结束。老乡们让李杜回家帮带的东西,李杜都微笑着依次点头,像是一一储备在了记忆里。李杜简单的笑容包含着一种叫做信任的东西,面对老乡们提出来的要求,他总是以笑作答,从来不说一声“不”。李杜本是班长,论个头他的样子在班上只能算个“班尾”,每次集合点名,他身后依次站着的都是些阶梯式的人物,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壮,远远看去,队列中的李杜就像一个小不点。据说,这个“小不点”无论是在班上还是连队都很有亲和力,他从不对别人的为人处事发表任何意见,看见别人的时候脸上总是乐呵呵的笑,让人猜不透他有多少偷着乐的好事。
       一天下午,指导员又找着李杜说休假的事:“你的同年兵有些休假,甚至有些已经退伍了,你却一次假也不休,你怎么那么能忍?”
       “他们的问题比我更具体。”每次连队的休假名额下来之后,指导员首先想到的就是李杜。可李杜每次回答指导员都是这句话,然后就没了下文。
       又一个晚上,连长找到李杜的时候,李杜正在开班务会,其中有一项就是让班上的兄弟们顶替他的名额休假。
        “班长,你都让了好几年了,你家庭情况再好,也该回去看看父母吧,他们一定很想你的。”
        “还是你们有事的同志先回家吧,我回去也没啥事。父母来信说,他们身体都很好,到时他们直接开车来则里看我呢!”
        “李杜你必须休假。”
       李杜看着连长的脸笑了笑,他正在寻思着找什么借口好呢。
       连长突然补充了一句:“这是命令,上级下达给我的命令,我只好下达给你,这是你没有选择的选择,全连就你一个没有休假的了。”
       李杜抓抓脑袋,脸上堆满了委屈的笑容。他积蓄已久的兴奋也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可他身上的兴奋剂此时全被庞大的机场没收了。他已在机场流动缓慢的空气里整整耗费一周时间。机场呵机场,无聊的机场。烦透了心的李杜,现在正躺在机场附近一个老乡的床上抽闷烟。他在烟雾中不时将头支出窗外,看着那些提着大包小包往机场赶的人,心里很茫然。他扔掉烟蒂,闭了几分钟眼睛,忽然从床上弹起身,冲出房门。他站在路边的大树下,看了看不远处停着的飞机,然后又失魂落魄地原路返回。他坐在台阶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几盒烟抽光后,他又提着行李向机场迈开步。他步子的速度慢如蜗牛,走着走着,耸拉着脑袋,一个人就停了下来。他被那么多人群远远地甩在后面,他将头埋得低低的。他是在刻意回避人们的目光吗?可是没有人看他。就连停在不远处的飞机也没看他。他走走停停,像一只疲倦的驼鸟,时间如洪水排山倒海地向他压过来。他突然听到机场广播喊他的名字:还没登机的李杜先生,飞机即将起飞,请你抓紧时间从二号登机口登机。
       李杜从西藏飞到成都的时间是他与林希望通过电话之后的第二天下午二点。当时成都的天就像修道院里修女们身着的灰衫子。李杜望着布满烟尘的天空,脑海里顿时掠过则里那一片亮得如魔境般透明的天空。天空里有时清晰得可以看见云彩做的飞马和鸟儿。不计其数的黄昏,李杜手里总是拽着一封信站在山坡上望着天空里的飞马和鸟儿发呆。除了他没有谁知道信上都写了些什么。连队与人群离他很远很远。四周静如止水。有时他看着移动的飞马就想飞。他从信纸上猛然抬起头,心里在不停地喊:飞马飞马,快快带我回家吧。
       金干事突然打来电话问林希望:“那小子到底到了没有?”
       林希望说:“我刚接到他呢。”
       李杜提着行李从出租车里钻出的一刹那,林希望无比吃惊地想起他在书上看到的那个拒绝成长的孩子彼得.潘。八年过去,西藏并没有把李杜改变多少。李杜还是和八年前入伍的李杜差不多,甚至脸上“高原红”也没有长出来。在林希望眼里,李杜没有多少则里军人的味道。林希望想则里恶劣的环境在对待李杜这个兵的问题上算是长了眼睛。也许西藏并不想看到所有的则里军人都同一个模式——小小年纪就苍老得发黄发黑发青。所以西藏就让李杜保持了与则里之外的人们同一种清洁的肤色。这种在则里保持得如此之好的肤色无论是走在西藏还是走出西藏,都是个例外。西藏的人会问你刚从内地休假回来的吧?而西藏之外的人则会问不可能是西藏边防出来的吧……
        林希望看着李杜干净的脸并没有问李杜在则里为何还那么白之类的话。他接过李杜捎给他的一提包书,第一句话问的是:“收了你多少钱?”
       李杜说:“不要钱。”
       林希望说:“怪了,那里有这么好的事?坐人家的出租车还不要钱。”
       李杜说:“收什么钱呵?举手之劳。况且大家都是同一个单位的战友,只是我是后来者,还没见到你,你就离开则里了。”
林希望看了李杜一眼,想这人的大脑反应怎么如此迟钝呵。人家问的是你从机场打的到城里,出租车司机收了你多少钱?李杜显然听错了。也许他的思绪还想着则里天空的飞马呢。林希望对李杜反应不合拍的举动表示十分理解,就像他当兵多年后理解了则里那个地方一样。林希望还想李杜的反常可能是从西藏到内地必经“醉氧”的一种表现,过些日子就会正常起来。
       李杜小心翼翼地跟在林希望身后,十分谨慎地踩过斑马线。他的手几乎是拽着林希望的衣襟过马路的。穿过一个菜市场。又拐过一座天桥。林希望把李杜领回了家。
       林希望说:“小李,你马上给金干事打个电话,不要让他担心,从你离开则里的第一天,金干事就为你担心。”
       李杜不慌不忙地掏出身上的电话卡,在林希望家的座机上慢悠悠地输入一个个数字。
       林希望看了李杜一眼,赶忙递过已经接通金干事电话的手机给他。李杜伸手接过手机,望着林希望愣了一下眼。然后,低头仔细看了看手机,嘿嘿,一笑。
       “金干事,我到成都了,到处都是人呵,车来车往,心里怪紧张的。”
       林希望听了李杜这话,忽然想笑,可他没有笑出声来的时候鼻子已经开始发酸了,差点流出眼泪来。林希望想李杜这兵当得真不容易呀,到了成都就如此感慨,要是到了北京、上海、广州会怎样?
        “哈—哈—哈。”林希望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的时候,手机里传来了笑声。金干事在则里哈哈笑个不停。那巨大的笑声像是从则里的嘴巴里输出来的。那笑声显然感染了庞大的西藏。林希望默不作声地听见西藏也在笑。那声音笑得他全身快要虚脱了。林希望仿佛听见西藏进入他体内的声音。
       李杜顿了顿,说:“金干事,我已把你让我带的东西交给林大哥了,明天我就回湖北。”
       金干事说:“成都是个很好玩的地方,也是咱们西藏军人休假的中转站,你不如停下来多玩几天再回家,反正林希望也是咱的哥们,人挺好的,你的情况我给他介绍过,有什么事你找他就是了。”
       李杜说:“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也不认识,我找谁玩去呵,林大哥还要上班呢,我不能影响他工作。”
       林希望看着李杜说:“则里部队来的人都是我的亲人,我就是这陌生城市里你的亲人呀,你在我这里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吃住我全包了。”
       李杜抬眼看着林希望,不置可否地低下头。
        “小李,不要犹豫了,就这么定了。”
       林希望迅速拔了一通电话,叫了几个陪酒的哥们。今晚必须好好招待一下从则里来的兄弟。虽然是第一次会面,但因为两个不同的生命都历经过则里的军旅时光,林希望见到李杜就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仿佛又回到了则里。他十多年的青春好时光全部留给了则里。
       林希望打电话给杨力说:“我则里来了一个兄弟,你打的到北大桥下喝啤酒吃冷锅鱼吧。”
       杨力问:“你那个兄弟长得帅吗?如果不帅就取消不来了,还有一个重大业务等着我处理呢。”
       林希望慢悠悠地说:“长得倒一般,但他八年了才第一次休假回家。你一定可以发现他的与众不同。”
       杨力说:“是吗?那好吧,我来看看他究竟有啥子不同。”
       林希望驾着车和李杜出门,向右拐了几个弯就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天桥下。旁边就是他们要去吃冷锅鱼的地方。远远就看见华灯初上的红绸缎上白漆写着:十二块钱一斤,节假日八折优惠。
       林希望找了个靠树的角落将车停放。李杜从车里跳出来就上了天桥。他先是像风一样在天桥上来回跑了几米,像是找到了释放的感觉。他看见很多人在看他。于是突然停在了天桥中央,护着铁丝网东张西望。许多人都用异样的眼光在看着他身上的沙漠迷彩。林希望也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李杜的一举一动。李杜尽量躲避着四周的眼光。
      李杜看了看周围,波光闪动的府南河水在看他。看着那些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倒在水中央,他心里比荡漾的水还兴奋。他盯着那些穿着时髦,手拉手的帅哥靓女,不知心里该想些什么。
       望着李杜专心致志的样子,林希望真不忍打断他的思绪。此刻,林希望想得更多的是则里和则里的战友们。
       天桥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人停在那儿拍照。李杜八年没看见过这么多的人,像蚂蚁一样涌动。李杜看见这么多的人还是在八年前离家去西藏当兵经过成都的天桥下。他坐在车里看见一个永恒的画面就再也忘不了。那时他真想喊司机停下来让他冲上桥去看个究竟。可毕竟车是载着他们到西藏当兵去的,一刻也不能耽误。
       就这样,李杜把闪动的人群,闪动的天桥,还有天桥上的动人画面一起带到了西藏。在则里大雪纷飞的日日夜夜,他几乎靠回忆这幅生动的画面取暖。
       一个穿军服的男人拥着一个白种女人在亲嘴。
       车上那么多没戴军衔的绿军装们张大嘴在吼。
       李杜也在吼。但李杜不敢像城里入伍的哥们大声地从嘴里吼出声来。他只是在心里狂乱地吼,比动物凶猛。
       有人在歇斯底地喊:“停车,让我们看看《坦泰尼克号》的精彩表演。”
       也有人在愤怒地吼:“去把那个穿军服的男人一脚踢开,让白种女人跟我们一起去西藏。”
       这个画面一晃而过。时间只持续了几十秒钟。李杜把这个场景带到西藏,带到了则里的梦中。每当他困了累了渴了的时候,就躺在床上回放这个耐人寻味的画面。在梦中,他常常独自笑醒。他破口大骂:梦了他妈的半夜,原来自己不是那个穿军服的男人呀,真悲哀。这是他白天一个人偷着乐的秘密,谁也偷不走。
       其实在李杜当兵的则里,也可以看到各种肤色的女人,但对于李杜来说,近的不如远的。李杜只对八年前透过车窗看见的那个白种女人情有独钟。他无数次在梦里产生强烈幻想。久而久之,李杜的这种幻想症比梦游症还厉害。那个白种女人成了他身体某个部位的安全支点。当兵八年他没在这方面犯过错误。不眠的夜晚,李杜侧着身子,望着窗外的星星想了又想:等我休假回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成都的天桥上,零距离接触白种女人。然后一掌推开那个穿军服的男人,伸出手对白种女人说,走,跟我回家去。可自从收到故乡的那封来信,他就再也没心思去想天桥上的动人风景。他每天强装笑脸,晚上蒙在被子里翻过来翻过去,就是睡不着。还是睡不着。他渴望再次收到故乡的来信,那样就可以证明一切。可是没有。那封信之后至今,故乡再没有消息传来。当一群又一群的飞鸟盘旋在头顶哇哇乱叫的时候,他不敢往家的方向多看一眼。他躬起身子,捡起满地刻有经文的石子掷向飞鸟。扑哧乱飞的鸟儿,像是偷窥到了他手中信笺上的秘密。
       现在李杜就站在天桥上。可他曾经一遍遍想过的白种女人不见了。李杜转个身,都市里所有的光速都在流转。他抓抓脑袋:我这是在哪里呢?
       李杜用手使劲在眼前不停挥动。他想尽可能地看清八年前的那一幕。可他总挥不去闪来闪去的莫明其妙的幻觉,像则里那些色彩斑斓的梦。
       在林希望看来,李杜是个单纯的则里军人,说出话来幼稚得一点不像当了八年的老兵。看上去他的笑容那么腼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澈,他的谈吐无比的朴实和笨拙……
      李杜从则里出来主要目的是休假回家。林希望停在那儿想着这些的时候,就又看了一眼天桥上的李杜。这人对成都怎能如此迷恋?
当林希望正想喊李杜到桥下来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是杨力。林希望接完杨力的电话,眼睛就开始四处搜寻李杜。李杜突然不见了。
       杨力说:“你们在哪里?我到冷锅鱼了。”
       可是李杜的影子不见了。眨眼之间,就不见了。真是的,这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让人如此着急呀。林希望本想让李杜一个人在天桥上望到灯火阑珊。一是则里看不到如此绚烂的风景,再者因为那些陪酒哥们的德性总是姗姗来迟。谁知眨眼功夫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
       杨力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当兵的人居然会眼睁睁的消失?玩什么失踪的把戏呵。 
       林希望风风火火跑到人群窜动的天桥中央,神色慌张地呼喊着李杜的名字。没人理他。他蹲下身问坐在路边的一个老人:“大叔,请问刚才你看见一个穿迷彩服的当兵的没有?”
       老人摆摆手说:“刚才,刚才还在天桥上高高兴兴的跑着呢。”
       林希望看了看头发花白的老人,本想多问老人几句,但人来人往的人很快将老人淹没了。急于找到失踪的李杜,林希望又拦住一个迎面过来的人力车夫。
        “师傅,请问你看见刚才一个穿迷彩服的军人了吗?”
        “我看见一个当兵的跳上一个小伙子踩的三轮车就跑了,他还和小伙子有说有笑的。本想让他坐我的车,可小伙子先到一步,把车踩得飞快,几下就跑了。”
       林希望和杨力找遍天桥,也找遍了离天桥不远的汽车站,都没发现李杜的影子。
       凌晨时分,林希望开着车焦急万分地回到家给金干事打电话。
       “什么,你说什么?李杜失踪了?”加完班刚躺倒在床的金干事很是纳闷儿。
       “是真的,我们还没吃冷锅鱼,他就在天桥上失踪了……”林希望把李杜失踪的经过讲给金干事。
       金干事陷入了不安的揣测中。
       李杜是金干事在新兵连带过的兵。新训开始不久,金干事就总担心李杜会出事。但他没给任何人说起,只是在心里担心。这种担心一直延续到新兵连结束他回到机关还是放心不下。没想到林希望的这个电话会让金干事的回忆躲闪不及。
       那是一个天正在不断黑下去的傍晚。新兵连的人都在找失踪的李杜。
       金干事在则里街上的夜总会找到李杜的时候已是深夜。
        “金排,金排让我再玩玩吧,这里真好玩。”

        ……

       “金排,金排我们晚点回去吧,人家说那种表演还没开始呢。”
       金干事当场给了李杜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拉破了李杜的袖子最终把他拉回营房。关起门来狠狠教训了一顿。当然主要是以理服人的口头教育。然后是关禁闭。并让李杜写份检讨书,保证下次不再犯。
       李杜问金干事:“金排,能不能不写检讨,我的字丑得不能见人。不瞒你见笑,我家穷,连初中也没上过。李杜一边说,一边望着金干事,嘿嘿地笑。很无辜的样子。他笑着笑着就看见一脸严肃的金干事表情松弛起来。
       金干事说:“李杜,算了,这次排长不怪你,不过以后不要轻意的跟着不认识的人跑了,再说你现在的身份是军人,无论去哪里都要有组织纪律,要严格要求自己,军人要随时随地保持高度警惕,不要轻意地被坏蛋分子拉下水。”
       自从那件事后,金干事对李杜就多了一个关照的心眼。李杜也对金干事有种说不出的依赖感。新兵连解散,李杜分到连队炊事班。金干事回到机关继续他的老本行,写新闻报道。李杜想金干事的时候,就去连部值班室给金干事打个电话,说说心里话。但他始终不愿说出自己的难处。故乡不好的消息,他一个人悄悄扛着。有时上街给连队买菜,李杜也会悄悄选几样好菜,从连队拐几道弯给金干事送去。但每次金干事总会把手一挥,说:“李杜,这菜可不是你家种的,拿回去,拿回去。”
      李杜望着金干事,嘿嘿笑几声,说:“我走了,我先走了哈。”
       金干事披着大衣,把“小熊猫”一支接一支地抽。小小的房间弥漫着重重烟雾。他的大头皮鞋在水泥地上踱来踱去,声音很是坚硬。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李杜会出事。可万万想不到,这事会出在八年之后的成都。他吐着一个大烟圈,想,比起则里,天大地大的成都,李杜能不被诱惑吗?人生地不熟的,林希望居然会眨眼之间看着李杜失踪,这小子去了哪里呢?
       金干事手持电筒,踏着雪花铺成的小路,心中很没底地来到了团值班室:“余参谋,你值班呀,我正要找你呢,李杜在回家路上失踪了。”
       军务股余参谋很不当回事地望着金干事,说:“笑话,真是笑话哟,那么老的兵了会失踪?”
       金干事一本正经地说:“余参谋,别的玩笑我可以开,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
       余参谋接过金干事的烟,然后打燃火,狠狠地吸了一口:“看来此事真非小事了。这样吧,我马上派人给李杜家中发电报。”
电文内容如下:
       “李杜到家后,速与部队取得联系。”
        李杜回家路上突然失踪的消息很快在机关传开了。饭桌上,一片蜜蜂般嗡嗡嗡的声音,总是响彻饭前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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