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寒春

1

卓和燕结婚七年，虽有车有房，却担着不菲贷款。虽有情有爱，却因工作把“孩子”的事落下了。
妻子燕照往常的钟点，疲惫而轻微轻地推开家门。为了手上的活儿干得漂亮，她就得忍心割爱，早出晚归。就得比公司其他人付出更多。至于晚餐，她很久没和丈夫共享了。
相较而言，卓能赶在燕三个小时前回到家中，为她的归来做好铺垫。拥抱还像好莱坞影片里的拷贝。可那个栓着他心儿飞翔的精灵没有了。尽管她试图以每周只穿一次的浅绿色连衣裙引导他的感官。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她还会穿着它驾车到三台路，一个很远的加油站,去加那种特有的“九十八号”汽油。燕总说她喜欢那油味儿，闻了它，一天的工作才会充满精、气、神。她的血液才会像九十八号汽油那样，强势燃放。
卓有自己的车子，他也喜欢闻着淡淡的石油香奔赴前程。他才不信她的劳什子九十八号……
在寻觅另一半的岁月里，真正让燕依在卓怀里入梦的，是两人共有的一个德性：喜欢闻亦重亦轻的汽油味儿。她说那味道意味着将来的生活经济而实用；他说人生里染上那味道，就不会再爱上别人。
如果喜欢酸甜相佐的风味，那么对于葡萄粒你怎么看？如此，迷上坐驾取得驾照，比试两人当月奖金的多少而拍板号牌尾数。五年前，卓先拿到了爱车的钥匙。那之后的两年，燕也在引擎的庆祝声中拥有了其中一款。拿明天钱，做今日事，是时代颁给他们的出入证。
“我发现配上那套浅绿色长裙后，就算没我你都不会寂寞。还有不可思议的九十八号汽油！”在米黄色的室光里，卓显得失衡而单薄，他只是惯例地浅吻了她。按例今晚他们有“功课”要做，这需要完好的“前奏”。
“卓，你不喜欢这个颜色？可你从没说出来。还有，三台路的油品很好。我记得已跟你讲过多次了。”她的眼里闪着精华。看来他今晚的第一招已处于下风了。每周一次，燕都会穿上那套裙子到很远的三台路加油。
“是吗？我的车半个月才加一次，而你的却只维持一周！”他说。
“我喜欢闻九十八号油的味道。——卓，我可没反对过你戴花花绿绿的领带，也没计较你到别的加油站。你我的公司相隔很远。我们的方向迟早会相反。为什么你会提到加油站？”她特意加重了语气，可底气却在抽搐。她想说她深爱着卓，深恋着这个家。可那个加油站——足以使她终结房奴车奴窘途的加油站，魔鬼般控制了她的灵魂。
“好吧以后，我只考虑清一色的领带。而现在，到了你穿上情趣装迷惑我的时间了。你知道，你的每次诱惑都产生过效果。”男人想妥协，明知对“功课”已索然无趣，但在情感的角斗场里，有利地势和锋利武器才是取胜的关键。
“你都看到了，我这几天很累，明天还要谈判、签约，我必须全力以付。”燕没有对视那双诘疑的目光，而是朝墙上的婚纱大照解释着。因为那时即使她说是太阳绕着地球转，照片中的男士总会点头称是。可这跟“功课”有矛盾吗？……反正卓今天怪兮兮，他开始介意那个加油站了。
即而她又发现了自个儿话里百拙的漏洞，以卓的聪颖，会轻易用一条形而上学的绳子把她捆绑起来。
可今晚他的智商，好像被九十八号汽油熏懵了。“没关系，亲爱的，也许是我好奇心重了。只是，孩子的事，现在开花结果，是个不错的季节。更何况这事已被你推拖了二年。”
“亲爱的，这次不同以往。我们都听到幸福在明天的召唤声了，所以现在不能止步。——我们的孩子，岂能随随便便出生？至少他来到这个世界时，收支上非但不能有赤字。还得有所积盈。”
卓这颗大树，轻而易举地被她当作小草撼动着。他发现她快被沦陷时，往往用“亲爱的”麻痹他，用负债来吓唬他。他可以不怀疑她对于家的忠诚。但以现有的收入模式，那个所谓的孩子，要再等多少年才横空出世？那个美好的明天，已整整呼唤了他们七年！
其实负债还可以忍受，若下个月起她真把自己的工资推进到五位数之上，尽管他很绅士，但总有人会那么促狭地想：这男人今后要傍着老婆生活了。
工作像一张铁网隔阖着两人，年轻、冲动像燃烧后的纸灰日渐龟裂。他对她有些乏味了。可心里明白，跟其他女人相媲，她还真算个宝贝儿。她那么卖力，老板又喜欢给她加薪！醋瓶晃荡，卓的心空暗涩下去……窗外高楼处动感的霓色忽明忽暗，这使他回忆起了什么……

2

也就在这天的清晨，卓跟妻子一样早早出了门。——她今天又穿起了浅绿色的连衣裙，所以他料想她的车没油了。
他也得加油。也要老板对他另眼相看，给他升职加薪。他永远不能让老婆罩着，更不想因为阮囊羞涩而让未来的孩子在遥遥无期中化为泡沫。祖宗的英灵在天上看着他呢。
卓的车油量很足，可为了不输给燕，他也要去加油站，通惠桥的。除了方便，他也认定了那儿的油质。卓告诉自己：我的车油只能很充盈，永远不能缺。
他的女上级叫琴，四个月后就要到国外拓展公司业务。她暗示过有关那个空缺的人选，总公司会对她的推荐言听计从。而琴一向对他最有亲和感。
他却对她没胃口。用蛾眉皓齿、猿背蜂腰来美化她并不过分，而他受纆于她的颧骨。
迷信的人讲过：男人不能沾上这种女人，否则一辈子霉运当头。
琴的老公坐拥一家上市公司，可琴没花过老公一分钱，而是在这家势头不如老公的大厦里，干着跟老公抢夺市场的行当。
突破业绩的底线不算太难，而掩杀妻子的煊宾夺主才是重中之重。卓一向认为没有琴的推荐，总公司照样拿他顶她的位置。可这世界最怕的就是“可是”。万一他就是那个“万一”。
——所以，他得为了钱大爷而谄媚于她。第一个到达办公室，第一个为她端上不加糖的咖啡，第一个把核对无误的工作报表交到她手里，在她看自己第一眼时，他的笑容已绽得芭蕉桅子似的又大又肥。
那时，只当那颧骨是一块肉色的巧克力。颧骨怎么了？巩丽、章子怡都有，不照样人见人爱！猛然间他发现自己冥顽不化的见识像井中蛙那么可逗。以能跟美女上级朝夕相伴而荣幸之至。
车子填满了油，卓的风致也飙狂到上乘。惬意的引擎声告诉他，这会是愉乐而收获的一天。
手机突响，是让他心血沸腾的琴的电话：“卓，我看到你了，我就在你的身后。别停，接着开。”
“……”他内情狂搅乱翻，可没有合适的词语。反光镜里一款银灰色的豪华版，紧跟在后面。
“你在听吗？卓，我正考虑着跟你讲一件事——公司把我的出国行程提前了一个月，昨天我向领导推荐了你。头头们基本没异议。估计一周内会找你谈话的。”电话的那个端口很从容，他的头脑却狂躁难按。
卓真想失口大笑。刚有了飞天的想法，噌噌两肩就生出双翼来。五年来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过这个长着突出颧骨的强势美女。连一夜情都没往她身上想过。只是例行公事地跟她对接着工作。饶是如此，琴每攀升一级，卓竟也跟着上提一截。
卓可以感激她举荐的成份，也可以认为是她挡着这些年的道。
换位思考，随便一个女人被他撂荒这么久，都会记恨他一辈子，更别说力荐了！
“头儿，我，叫我怎么相信——噢不，我是说，叫我怎么感谢你呢。”卓低眉顺眼地。
琴咯咯的笑起在手机里：“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话打颤了。你不用感谢我，就感谢这加油站好了。谁让我们在这儿结缘呢！再说就算没我的推荐，领导也会瞄上你的。”
“这么说，头儿您也是始终如一加这儿的油。可我从没在这儿见过您呀！”卓唯唯喏喏。
“那是你从没在意过我，你记得我的车牌号？记得我的车型和玻璃颜色？而这些我却记得——我能听出你驶过我身边的引擎声，我认得你备胎上的字母……对了，前面立交桥你开慢点，今天的工作地点不是公司，而是一家写字楼的常驻办事处。有些急于脱手的工作，需要提前与你交接。”琴以轻灵的口吻向他传达着。
“这，不太好吧，领导还没正式通知我，”他受宠若惊，嘴上谦虚得像个屌丝。
“听我的没错，你知道我有这个权力。当然，除非你压根对这个职位提不起兴趣。”她讲道。
“噢不！尽管能力有限，但我确实需要有个平台。那就是您对我的抬爱。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他语无伦次，困苦不堪。
“嘻嘻，卓你今天怎么了？别多想了。那写字楼的路我熟，你得跟在我后面了。”琴的坐骑像矫龙奋骥，率先驰向巍巍立交桥。
在琴超车那一瞬，他看清了她酣隽如鸿的面宠。她颈理瓷腻，眉目清丽。压根没有他烦恼中高突的颧骨。天呢，她超尘拨俗的美丽，在瞬间秒杀了五年来他对她的无视。不是看不上，而是压根就没细看。
后面的车笛刺耳地响起，原来他开车闪了神，应在油门上的脚板差点把车子急刹。叫后面的司机骂娘了……
安邦大厦十六层，东、南两面的内墙有多大，原野色的玻璃就有多大。
卓打开笔记本，登录远程办公。琴告诉他一个特别的号码和防火墙密码，开始传输一些高端数据，并在他的私人U盘上录入核心资料。另有一沓纸质文件，她还没来得及整理，想交给他来做。因涉及商密，这不能拿到公司去。
卓想起那些需要表现的殷勤，不失时机地跑到咖啡机旁。
咖啡端在不肥不腻的手中，她冲他流露一个感激的眼神。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在这里办公吗？”她掬出笑靥。
“因为这栋楼很达观。”
“你弄错了，不是这楼很靓，而是从这楼里往外看很爽。”她迷情的眼睛绽放出跌宕起伏的美。她以前有这么美吗？他真该早就有所表示了。
“可这并不意外！在十六层欣赏景致也许不是最佳抉择。”要想讨得女上司的欢情，有时不能一味惯着她。
“没错，但并不是每一栋高楼都能如愿以偿地一边办公，一边透过落地玻璃欣赏着自己的宅园。”女人的娉婷绝丽牵着他的魂儿。她翘起令男性神往的屁股，似做一个瑜珈馆里没练好的姿态，眼波流荡向窗外。那不羁的身段在驯化的职业装中颇具挑逗性。她的胸腰干嘛扭曲得玄之又玄！卓不想失态，可他的眸子像多长个心眼，黏住它不放。这不算什么，就像在情绪波动时狂抽几口烟丝。可吸烟者该怀恋烟丝呢，还是记住烟丝产生的迷雾？
他追徕于此。“您在说，玻璃外有一处您生活了多年的家园。而您每天，出门到十八公里外的通惠桥加油，再返回到安邦大厦工作？”
“也不尽然，每周我只在这里工作一天。”她安然地讲出了叫他惊慌不已的话来。
“等等，就是说，您的车，每周要加油一次。”卓的胸口里蹿起三尺疑火。她跟他的燕犯一个傻，她也喜欢一种所谓的“九十八号”汽油吗？通惠桥的汽油能让她的车省油超值？得了吧。卓发誓琴和他的燕并非缘识之人，今后也不会认识。她和她共有一个特点：交友不多，旅游不多，购物不多，夜不归宿不多。出行以车代步，一下车就扎进貌似花哨的水泥建筑里。对了：她们同属一个星座，都有一个男性丈夫，又都没有孩子。
“你真聪明，恭喜你猜对了。下次跟我讲话，烦请别用‘您’了，我比你还小一岁咧。”她浅呷着咖啡，也许那咖啡他没冲好，她只润了润唇，咽下的不多：
“三台路加油站，就在安邦对面，而和它一水之隔的小白楼是我家。你不想过来看看吗？”
卓的心差点儿从体腔里挣扎出来，飞到玻璃下面的加油站去。他听错了吗？原来妻子每周一趟的三台路加油站就在那里，不远处还挨着琴的家。而琴，一个高企精英，居然无视门前的加油站，驱车到很远的通惠桥去。她们都每周加一次油。而且，上帝哟！不会她们都选在同一个时间段吧。巧合，还是——他暗中狠掐自己大腿，生疼！
情难自控地，他来到她的大玻璃前。
琴所言不虚，油站里消防器上的字都历历在目。界墙隔水，三十米之东有座带围墙的独院小白楼。
琴靠过来指给他。加上高跟鞋，她与他有一种浪漫风情中男女间的默契。而她没有饰物的耳廓，不经意地磨挲到了他的腮帮。温馨如饫的他听琴自语道：“想必此时，他正在公司的转椅上打理一份计划书，或安静下来眯瞪一会儿。每天他跟我一起出的门。”
搞笑到了鼎盛，世间竟有妻子在同一条产业链上的另一家公司里，跟丈夫进行着殊死的较量。另一个国际玩笑是：如今卓要坐在琴的位置上，接着跟她的丈夫搏击过招。而且斗得越凶，钱来得愈丰厚。
由于看到了籁以生存的巢穴，这女人波澜不惊的脸上，扬洒起一泓陶醉。这女人，除了美丽，还抛幻着炫然泠光。感受她的内心世界，你会感冒——阵冷骤热。
不巧的事情撞入卓和琴的眼帘。欣赏和欣慰之余，有两辆车子踽爬到白楼的门口。识别电门开启，又一前一后蠕行进去。
在绿篱围绕的院落中，一辆素来只喝九十八号汽油的车门打开，抖跨下一套浅绿色连衣裙。神矫意扬的女车主被男主人揽住腰肢，款步跨入白楼。
卓周身剧冷，白毛汗溽下。他无颜再顾盼白楼景致，以及身旁女人尤彩。可身旁的女人业已泪花洗面，啼泣喃喃：“那是白楼的男主人！商场上我虽忠实于公司，可生活中唯忠实于他。而他背着我，竟领个……”
“……”
“阿卓，怎么不说话，你认识他们？”女人看到怔忡着一言不发的卓。
男人起个激灵回过神来，“唔，怎么会呢？或许，他们只是进去随便聊聊。”他假装镇静。假装很想帮她。这个时候的男人绝不能馁了。
“别安慰我了卓，他们这样聊，已不止一次了——呃，”琴一个怆然过度，差点休克过去。怡怜怡惜的身躯轻飘飘瀌过来。一头敬仰多年的大象，立时浓缩成了小鸟，栖息在他的肩头。
羞愤，嬖艳。再加一股沁人心脾的母性体味，他被灌昏了去。
——不能让琴知道那不洁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琴现在需要的是静慰和安抚。他也试图想把女人从身边推走，可当不知深浅的双手触在她婍妙的肩头时。她像入巢的鸟儿钻进他怀抱，她泣不成声：“阿卓，你回答我，我是不是长相奇丑。他宁愿找个dangfu发泄，也不想碰我。”
“不，你长得很美，是他不知道珍惜。他——真该死！”他想说“他们”来着，可那个被浅绿色连衣裙包裹着的女人毕竟像一面风景打动过他，尽管她的出现吓坏了他。
“你没说实话。那个女人与我，谁更漂亮？”伤怀女人怀疑是自己容貌的问题，问他。
“她怎么能跟你比？一个为钱而变坏的女人！”
“不，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谁更漂亮？”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好久。
“你比她漂亮多了。”说了这句话，他果真恨起了那个出轨女人。咬牙切齿！
女人根本就没打算放过卓，“那你呢，五年来我们朝夕相处。而你没拿正眼瞧过我，我在你眼里像只恐龙吗？”
“哪有，我只是不敢看你而已。你其实，其实很迷人。”究竟怎么着了，说完这话时，他的身体有一种异样冲动。他的身上还被蹿掇着另一个捣乱的灵魂。他越是想把事情平定了，另一个灵魂却趁机把他搁浅到一个尴尬境地。以至于那处作祟的异形足以被玲珑的异性所洞察。
“那好，阿卓，你抱紧我。我现在很冷。”
躯体里那个捣乱的灵魂肆意琐笑，“这女人真不错，真该早点就把她收了。原来她是个媚气袭人的小女人。”他果真抱实了她。浩荡的暖风从百会流浪到涌泉，又从涌泉一路飘扬到百会。卓感到了相爱的那种强大气场。他确定他没有爱上过琴，现在也不会。他只是，误入气场，同病相怜而已。
寻寻觅觅中啜泣着的琴，感应着最温馨中心点。她向它发出了央请，勇敢地贴紧了他的下体，吻到了他的烫腮。
卓把不可扼制的情愫归罪于那套浅绿色的连衣裙：你胆敢背叛无思无虑的丈夫。我要惩罚。惩罚的办法就像饿狼叼起羔羊那样，收拾琴，共她的梨花带雨……
今天只付出三十元的油钱，可他得到了一个很有发展势头的区域经理职位；得到了美丽女上司的艳骨柔情；得到了九十八号汽油超值的真相。
所以他明知燕今晚不会跟他承欢与共，却虚应着自己酱醋不调的苦衷和大度。燕躲进书房里不敢出来，而他坦然地在床上奏起了鼾声。

3

在琴的哲学里，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周期来计算生命的延续，她不喜欢“八”却喜欢“七”这个数字。似乎应了“七成八不成”的谶语。因为这，七天后升职的正式通知函，印证了世上存在周期的说法。以至于无形中他和琴同时踏上了一条叫做“七”的贼船。
那天，燕再次穿上浅绿色的连衣裙和他背道而驰，他又顺理成章地在通惠桥油站看见了琴的汽车。交接工作自然还得在安邦大厦。
十六层的大玻璃旁，卓又一次看到了白楼里那对“偷情男女”。哀楚涟涟的琴再次滑进卓的怀中。为了安抚这个娇袅堪怜的女人，纵然奉上一腔男人的情操，又算得了什么？
他看得出，琴从他身上拾起了快乐。女人的自信提升到了极致。卓在公司也算最帅的。与他劈腿的女人绝不失体面。
又一个周期后的日子很快来到世界上。总有那么两个古怪的女人，远离身边的油站，驱车到很远的地方加满油。再兜半个圈子回到原地，与随之而来的男人拥欢护爱。而这两男两女，竟没有人愿意捅破那张薄纸，结束这场貌合神离的游戏。
卓不再纠结于浅绿色的连衣裙和九十八号汽油。黄杨厄闰地，从琴身上截获那些畸形的满足让他得意非凡。固而墙头马上的日子浸润了十二周。
第十三周的安邦大厦里，缠绵悱恻后系好扣子的卓突然返身抱紧琴。唾手可得的区域经理与阆苑仙葩相媲，越发的一钱不值。想到面前的女人明天就要远涉重洋，他忽然焦骚不安起来。那个以前在他眼里不算什么的琴，越来越有女人味。直至此刻套牢了他的心。“阿琴，明天能不走吗？我想留你下来，我们永远在一起。”
“不可能，我留下来，你的区域经理就没了，你愿意为我舍弃它吗？”她嫣笑着推开他的痴想。
“还有比你更超值的吗？只要你肯留下来，我情愿放弃那个破位子。”取舍之间，卓觉得他的境界也升华了一大截。
“是吗？可你为什么今天才讲出来，怕我爱上你？”
“不。说实话，区域经理这个位子我已窥视了很久。它像挂在高空的太阳，我只是黄土里需要它哺育的禾苗。不是真正得到它，我永远都跟做梦一般。可当它敲响了我的门扉，就要被我握在手心时，我才拈量出，如果可以重来，燕约莺期才是不二选择。”卓深有感触。
“是吗？这个职位能让你殷实一辈子，而虚渺的男女情感，说老它就老，说死它就死。”
“不，没有你，我会发疯。我现在就跟上面说，也许，他们会同意你留下。”
琴摇摇头：“到国外开拓是我的梦想。再说，我并没说过爱上了你。我们此刻，只是彼此需要而已。到了国外，我会忘了你。”
“你撤谎，你流的泪是假的吗？你纵情的欢吟声也是假的吗？你走后，能容忍那个男人继续偷窃——那个女人。”他振振有词反驳琴。
“事实上他将随我一同移居国外，从明天开始，他不会再碰触其他任何女人。收收你的心，以后好好对妻子吧。也许她是个不错的女人。”她说。
“那男人会变好？国外的女人可比这里的更狂野！”
“那是我的事，反正我走定了。就算你不想要那份工作，也跟我没关系。现在你明白了，我没爱过你，以后也不会。我们，只是在玩一个超值游戏。你懂的，——这里，就像一个超值的加油站。在这死寂寂的大房子里，我们彼此加满了油，彼此感慰着对方，正是为了如期赶往明天的路程。只是，方向不同而已。”女人很耐心的劝导他，好像走之前，她的交接工作还没做好。
“可是——”
“没有可是。记住我是你的上级，以后还是。在感情上没有可纠缠的。好了阿卓，这间办公室，以后是你一个人的了。再会。”怅然若失的卓接过琴抛来的钥匙，目送她的倩影像光阴一样流逝在面前。

4

患得患失的卓回到家时，迎接他的居然是破天荒早归的妻子。燕抱上来，他像畏惧刺猬一样躲开；燕要吻他，他竟像遭遇一条母狗，躲到沙发上。
“阿卓，你好像心情不好，是工作太累了吗？”燕想伸手探摸他的额头，她担心他真的发烧了。
他拒绝了那些。“你才有病呢。既然你兴致盎然，那我们现在谈谈好吗？”
“行啊，好久没有心心相印了。”她欣喜着坐下来，小鸟依人般歪头靠在他一边。
这次卓没有拒绝。他端起摇控关掉电视，手指很不协调的点起一支香烟。
据说这之前，他只抽过两支烟，一支是老家的新婚之夜里，朋友闹洞房让燕亲手给他点上的；一支是燕的公公噩耗传来时。所以燕此时喉头一紧，要谈的事，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他说：“我们畅想过创造新生命的奇迹。研究过脱贫致富的超级计划。这以后也许都不是个事儿了。下个月你的提薪，加上我明天的升职，很快就能摆平这一切。”
果然是大喜，女人激动得跳起来，在他的脑门上亲一下。“亲爱的，我没听错吧，恭喜你，我们的小康计划顺产了。”
“燕，你看这房子，这车，还有你我的晋升之喜。还有即定的梦想，就要在迎面的日程上欢歌劲舞了。可是我改变主意了，我觉得这都不该是我要的。总觉得是别人的意志侵消了我的肉体，一步步逼着我就范。那么决定了，明天，我们去离婚。房子，能动的不动的财产，全属于你了——” 男人此刻像某个哲学家的雕像。
“你疯了卓，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改变主意？离婚？你不想再拿以前的梦想，给自己鼓劲加油了？你还能做得更好，有钱了开自己的公司，然后到国外发展。再然后，成为中国的比尔盖茨和乔布斯。”女人加重了声音的分贝。
“是人都会犯错误，我会当那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比尔、乔布斯，也许此刻正为自己的“不幸”泪流满面呢。钱可以买下整个星球，但买不回来纯正的自己。别人的弱智支配了你的灵感！”
“求你了，卓，别这么想好吗？我不信你不爱我了？我知道你一直想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我听你的，我们马上就要，今晚就要。求你别再提那伤心可怕的两个字。从我嫁给你的第一秒钟起，我就没打算过离开你！”女人捧着卓的脸哀求道。他的话像十级地震把她颠覆到崩溃。而卓此刻多像一具冰冷生硬的石狮。搬他不动，求他不倒。
“我们的志趣已大相迳庭，我们的感情也已到了可以随意找个异性活体来代替的份儿，我们完了。”他颓废地闭上眼睛。
这比她预感到的不安还要猛烈一万倍。她像喝到肚里硫酸一样烧心滚肺。“卓，我的卓。你忘了当初向我求婚时，我们写在纸条上的誓言？你忘了‘一同闻着汽油味，一同享受生活’了吗？”
卓不为所动，“你居然谈到了汽油，好吧，说说你的九十八号吧。超值的，该是栋白色的小楼吧？”
妻子燕失魂失态地跌落在坐椅上，担惊受怕的料想还是剐面而来。怪不得这一百天来卓再没提孩子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还知道，那男人的妻子是我的上级。”
人说女人是水做成的，于是好多的女人在尴尬时往外排水。身为女人的燕，上门牙把哆嗦着的下唇狠咬了一下，“阿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跟他，只是一场交易。我心里装的是你，是这个家。”
“跟你的交易和家见鬼去吧，你心里装的是钱，跟它比我连小弟都不如。”
“可这有错吗？你我太需要它了。包括每个细节，包括开着车加满油去上班。你能说，你不想争取那种特有的身份吗？”她申辩着。
“这跟交易有关系吗？你的能力和工资是相符的，为什么还要再贴上一身皮肉？难道你想用它来证明什么？”卓几乎嘶吼起来。很难想象会有一个男人能像他这样，把三个月前的愤怒冷冻到现在，又溶化了爆发。
燕木然抬望泪眼。“其实跟我交易的不止那男人，而是男人的妻子，也是你的那个女上司。”
这回轮到卓意外了，她跟她有交易？也就是说她们，早就认识？“一个女人跟另一个女人谈交易，交易的条件是跟她的男人上床！”他苦讽她。
“就是这样。不过不是我跟他上床，而是她跟一个——在白楼对面的十六楼，与她交接工作的男子喛昧。”她不愿此时拿眼神伤害他，她呆呆盯着手里的咖啡，轻轻摇荡，像在等待什么。
卓全身在发烫了。妻子不动声色就知道了她跟琴之间那些“插曲”。看来她更适合干大片的导演，斯皮尔勃革的创造力在她面前要自惭形秽了!她能洞悉世间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十六层的安邦大厦。
“这，那只是个意外。当时看到你们成双入对混进白楼，她伤心欲绝。为了安慰，出于礼貌性，我……可是你别忘了，是你们过分在先，如果不是……就不会……”
“——就不会有你们之间的那些‘礼貌’了，也许吧？说正经的吧，我跟我的男上司，只是进去聊聊天，喝喝茶，二个小时后就分手而去。有时人的眼睛会欺骗他本人，因为这也是我和琴交易中的一部分。”女人有气无力地讲。但可想见，当时那场偷天窃地的交易多么地色授魂与。
“别逗了，燕，就算你跟那男人清白无染，我也不是鱼儿，不会轻易上钩的。这么说吧，第一次如果算是无辜的，那么后来的几次我甘心情愿。我发现自己越了解她，就越喜欢她。而你，我更加厌恶了。”男人讲了这些，才把集结已久的沉郁打散。否则，他宁愿疯掉，至少今晚会疯掉。今晚彻底让他，颠倒了乾坤。
“男人像小孩一样好哄，这就是为什么做母亲的往往是女人。我相信你的所谓情感是真的，可是明天，后天呢？在你专情的相册里，最多只会留下她的一张底片。因为明天，她将随云烟散去。所以你和她情洒巫山时，我心安理得，不为所动。”燕的黑睫毛里噙着还没掉完的泪花。她想让卓明白她的苦心。
“那又怎样，你现在在我相册里，连张底片都不是了。我不想收回成命，尽管如你所说，是我越了轨拗了常。”
“现在想来，你至少对了一部分，你爱你所爱，恨你所恨，不像我，把未来的生活，全部设定在那场游戏中。想来那桩交易虽然成功了，可你终究以退场让我憾然。它们怎比得上你的一根小脚趾？而让我费解的，是一直以来你都热衷于便利的物质生活、华丽的交游场景，奢侈的高端面孔。在我的这桩交易里，恰恰涵盖了你得偿所愿的理想。终归现在还弄清一件事，越位的并不是我，而你却像踩到狗屎似的避开我。”她终于把手中的苦咖啡举起，一口气喝掉半杯。
“现在想来，我有点悔恨那些发生了的意外。因为那不再是意外。而是某些人的杰作！罪恶产生了，必须有人受到惩罚。那两个可怕的字，我还得说出来，离婚吧！”男人比先前少了些愤怒，却多了些固拗。
女人的心苦透了，杯中剩下的褐黄汁液汩汩地泻过唇舌，像失效的解药。“离婚后——你以为问题就解决了，和别人，还会有爱情吗？一直以来……，我只是想……就算那交易是个错误，却源于我爱你！”
“好一个爱我，那么开讲吧，说说那场交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让我死个明白。”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为它付出了那么多，他有权知道真相。
“好吧，卓。”她起身，还想再喝点什么。可是当她意识到了这身浅绿色的布料还像狗屎似的与她共舞时，羞愧地逃回内室。三分钟后她本人和一套粉色的棉质睡衣一起踱出，一边说：“就从那绿裙子说起吧，你想像不到它也曾是超值加油计划的一部分——琴和她男人在三年前有过一个孩子，但在六个月时流产了。”
柔和的灯光漫散在她惨白的左颊上，而右颊却躲到暗淡中去了。她痛楚着甩甩如瀑长发：
“——医生告诉她，问题是她男人身上有一种可怕的隐性基因，终止了胎儿的妊娠。她十分怀念那段蕴含生命的美妙。为了孩子，女人会去做好多事……
那时，她怂恿我买辆车子来提升自己的身价。接着她说钱不是问题，还没利息。因为她跟你是一个单位的，而我和她男人又是同事。没想什么我就答应了。自然那钱我没有让你知道。直到半年前……
她打电话来，说她和老公就要到国外定居了。我满面羞愧地提到还钱困难。而那时她向我摊派了她的计划……想想单位里没有尽头的屈尊强欢，想想理想的月亮被摘在手中，再想想千百人之上的那种荣光，拒绝它，无异于拒绝天理！那时她告诉我一个窍门，丈夫有外遇，多半是妻子的功劳……”
“女人可真是个天才！我不能理解的是琴跟她男人在事业上龃龉不合，他们又是如何走到一条战线上？也就是说让我亲眼看到你和他在一起。你知道，这是有些难度的！”他不解。
“这很简单，在孩子的利益上有钱人是一致的。琴答应一旦有了孩子，她就不再为公司效力。而他的男人则答应事成后出国定居。——你想像不出他们为此准备了多久，包括三年前我买车时。”
“大千世界，他们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我都嫉妒死了。世上就有那么一种富人，幼稚到把后代的完美度取决于某朵奇葩上。”
“琴只是到国外拓展公司业务。”
“不会。你们总公司在国外没有分支。”
卓伤心透顶，两个女人合起伙来翘他，翘他的理想，翘他的感情。连他的精子都翘。琴得到孩子，而燕得到她的“实惠”。
“领教，贪婪而无往不胜的女人，那么还有一件事……”
“——让我猜出来好吗？你想问加油站的事。为了一粒能受孕的精子，犯得上玩那么逼真的把戏吗？我来告诉你吧：琴的老公是个高傲的男人。虽然他已没有生育能力，却不想让那些封在冰箱里睡觉的家伙们打扰自己的妻子，他要让未来的孩子在前世里享有一段温情蜜意，所以他不介意自己的妻子与一位优越男士在怀孕前穿花度柳。
为了得到你的衷情，琴看了不少男性心理方面的书，也咨询过一些心理专家。她向我坦言一个事实，男人们更倾向于幻漫的爱情故事和绮丽的人生历程。好男人不会随便爱上一个女人，但绝对会倾心于一场幻漫的造爱煽情。骗你这种男人，只需从四个条件入手：第一，对妻子失去耐心。如果你的耐性很好，就让你亲眼看到妻子红杏出墙；第二，男人天生喜欢用下体解决情绪上的不稳定；第三，男人的面子。要面子就得有钱，就得有个像样的职位。第四，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男人喜欢为得到的真情那怕是一夜情主动买单，事后也会觉得情超所值。所以一场绝妙的情感盛筵，早已摆在你看不到的前面。那里没有观众，你我都是演员！”
“超值而双赢的加油站。还有依籁已久的九十八号汽油。把我们个体的志趣和嗜好也加入这场超值游戏的附件中。可你们又是如何确保这三个月里一定能怀孕？失败了怎么办？”
“你很聪明，马上想到这个问题了。琴的身体一向不错，只要精子质量有保证，怀孕是不成问题的。——五个月前我瞒着你，把你的体液分三次给了她去做分析，而你的子孙数量和质量，属男中尤俊。当然，如果三个月内怀孕失败，她还可以编个理由把出国日期往后推迟……所以接下来你就是待宰羔羊。”
“……”
“事情也许更复杂了一些。在这几次欢爱中，第一次正是琴的自然排卵期，我和琴在同一天里玩这个加油游戏，无非是增强一个男人的猎艳心和亦真亦幻的浪漫情思，还有对妻子像匕首一样地憎恶。再就是稍稍挪用一下男人对美女专属的同情心。你果然乐此不疲。”
“第二次算是感情投资吧。”虽见他难受不堪，但燕没有把故事停下来的意思：“第三回，那次用了催卵素。果然，早早孕测试她怀孕了。但是那天真不幸，她的车莫名地熄火在三台路的加油站旁，陷进一条渠沟里。从十点钟开始，直到晚上六点整整耽误了八个小时。她不想再被 “8”这个数字缠上，更不想跟三台路的加油站扯上关系，所以，一切还得从头来过……第四次，也是为了碰撞一个异性的思想火花，同时让自己的身体调整一番。第六次的时候，再次注射催卵素和你交欢……三十天后她果然没来例假，直到医生的检测报告给出她一个惊喜，一颗新的受精卵已完全着床生长。直到昨天为止，两个人的生命体征和健康指标都趋于稳定。
三个多月虽然不代表最终答案，但以琴的聪明才智，我想她一定贮放着备用品以防不测，只要成功分娩，她保证会彻底销毁那些备用品。——作为大结局的今天，她想用你百试不爽的方式对你表示一下感谢，毕竟她欺骗了你的感情。”女人像在诵读长长的记叙文，她的眼睛始终不敢看卓。
头发在男人的指缝间被扯直：“我还真成了试验房里的小白鼠了！如此说来她已怀过我两个子孙了。她不怕我到法院告她吗？”
“如果你想介入司法程序，这恐怕要追诉到海外了。要知道绿卡上的名字不是中文，而你连知道她在哪座城市都很困难；也没有哪条法律允许你左右一个意外走火在母性腹中的胎儿的有无。法律也不会受理婴儿怀孕期间的瘦事肥情;而孩子生出来后，你若找她麻烦，你会更麻烦。女人也可以反诉你的不道德行为。得不到孩子外，你还得付一笔可观的抚养费。除非你能列出这一系列阴谋的证据来。但你会吗？”
“天，琴会为怀孕设计出这种套路！而你，你居然帮着别人偷走我的孩子！”
燕煎苦得想逃离卓的面前。她哽着脖子：“这世上每天都有人在重复一些交易，可没人想知道得更多，我也不想。爱情故事之所以天衣无缝，说到底她对你是产生了火花的。说到底我也是有错的。但生育工程是套餐工程，必须有物质基础和精神乐土。我们不可能在交易结束前去开发另一条生命。而且我们的物质基础又是建立在他们消失之后的。”
“现在好了，得到了你觊觎已久的东西，接下来才考虑我的感受，想要个孩子了？可我不再是你笼子里的小白鼠，一刻也不是！”
“亲爱的，你当然不是，因为明天他们就蒸发了。我向你保证，那故事从来就不曾发生过。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亲爱的，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再见，亲爱的！”他把她的‘亲爱的’还给她。从这幢房子里走了出去。
燕想到卓终究会知道真相，可没想到他不因出轨而臣服于她……下一个计划就是诞一个属于她和卓的孩子，若没了他，这个世界也不复存焉！

5

卓像只自由的鸟儿，第一次认识到，幸福跟钱关系不大，跟面子关系也不大。
他只想闻着避也避不开的石油香，亲自沿着当初燕的行车路径，到三台路加一次汽油，见识一下真正的九十八号汽油。
在三台路油站，还真见到了九十八号加油机。鸣笛后，加油员示意他到其他加油机上。而卓执意让他加九十八号汽油。加油员跑过来告诉他，这里从没加过九十八号汽油。三年前一个刚喷过数字为九十三号的加油机，被一辆很随意的桥车误撞后，一个女人流产在那辆车内，莫名奇妙的是加油机上的三字后来变成了八字。油站老板嫌它不吉利，再没用过它，闲置至今。
卓问那女人长什么样，他说时间长记不得了。印象中穿了件浅绿长裙……
模糊中卓找到一个牵强的答案：流产的事深深刺激了琴。她恨那个加油机上的“３”字，没人注意的时候她将它改成了“８”。再加油，她就到很远的通惠桥去。再后来她连“８”也一起忌讳，因为它是由“３”变来的。再后来她通过卓的车认识了燕，因为那时燕还没有车，上下班靠卓接送。
所以单独找到燕并不困难。她帮她花四十万买辆新车，就此，燕欠下琴一个天大的人情。当琴知道燕是她男人公司的助理时，一个诞子计划了然于胸。她让她唾沫钉钉地描述那种超值的九十八号汽油。
直到四个月前，她送一套燕并不喜欢的浅绿色连衣裙。就是想勾起她孕育中的一段美好回忆，把现在的受精卵假想成流产前的受精卵，更牵强的是为了给卓一种妻子外染的昭示。琴多次给他升职的暗示，就是想知道他对名利敏感到何种地步。天下哪有粪土金钱，浮云名利的都市人。更没有什么不沾荤腥的猫狗。以现代人摆脱不掉的物与欲，诱使他误上了这条美人船。男人们喜欢无拘无禁地畅享欢情，难为他面对一张苦婆霉脸戴套作业了整整七年。一旦破戒，无异于海啸山崩。那个不似爱人胜似爱人的琴，乘机拾取了他两粒射弃不要的精子。成功怀了孕。
琴为什么会专宠他的体液，她骨子里是接受他的！他坚信。
燕为什么帮她掘取他的体液，她的骨子里是爱他的！他更坚信。
三台河水轻缓地催动着些许腐败气味，漫入卓的鼻息。驱车过桥后，马上收眼的是独院小白楼。门前竖一不起眼的告示牌：
此房已售出，原房主出国，非诚勿扰！
随后，卓把车子开到二手车售理处，作低价抛手。除还了余欠，卓带着途资离开这座城市。

6

一个月后，燕把老家的婆婆接到城里。她辞去高职，卖掉心爱的坐骑。留下一个存折，说是出差到外地一周。一去无返。
九个月后，燕用她曾经被超值加油站计划开发过的脑子，通过网络发现一个只有卓才拥有的个性签名，她耗费了一个月的精力，通过他的IP地址，终于找到独身清居的卓。
敲开卓的房门，在男人的注目礼下，燕勇敢地说：“你还欠我一个诞子计划，我想陪你玩到底。”
卓：“我们的帐户上不能是负值。还得有一定积盈。可我现在不名一文。”
燕：“你说过别人的弱智曾取代了你的灵感，但请你不要用现在的弱智取代未来我们爱子的灵感。也许他比你更恨钱和面子。所以我改变饲养标准了：孩子出生时，如果不能在敞楼里，平房地下室也行。用不起进口奶粉就用国产的，用不起国产的我给他熬米粥喝，如果米粥也没有，我挖野菜给他吃。我只是想，如果那时有个男人在旁边逗着他笑，定是件幸福的事。”
卓的泪水不听话地流出来，可他还想着面子的事：“离开时我都在离婚书上签字了，我不会跟你走。除非你答应先离了婚。”
燕：“我没打算让你回去，因为我也辞职了。至于离婚，我们来个交易好吗？找个合适的时间，让我拾取你一枚射弃不要的精子，然后带着那枚受精卵，跟你一道去离婚。”
卓：“你的巢穴是高高的奢侈楼，而不是这阴暗的单间出租室。”
燕：“我们可以换间双人带窗，最好独卫独厨的。房租分摊。”
卓：“这个月的房租快要到期，可上个月的我还没付。你能先替我垫上吗？”
燕：“我最讨厌谈钱和面子了，但喜欢听你讲这些。我可以留下来了？”
卓：“可以考虑，前提是以后你得分担三分二的房租了。”
燕：“这不公平，也不是你的风格。”
卓：“因为以后你会带着另一个人继续麻烦我，我想这已够你便宜的了。”
燕：“唔，你是指那枚未来的受精卵吗？你这小气鬼，好吧，成交！”
卓：“其实旁边就有一套双人间的，跟你要求的差不多。”
燕：“那现在就去看房啊。”
卓：“我看过的，住我们两个肯定没问题，只是——”
燕：“只是什么？”
卓：“旁边有一个加油站，还有超值省油的九十八号汽油。你能习惯吗？”
燕：“是吗，那你一定还在幻想着对面存在一幢叫做“安邦大厦”的。不过这个四线城市里，超过十六层的大厦并不多。”
卓：“这个倒没在意，只是有一个穿着浅绿色长裙的女人经常在那里加油。你一定喜欢她。”
燕：“绿色的裙子早被她当作落日抛给昨天。她只想跟七年以前一样，听一个男孩向她求婚，然后他们在纸条上写出同样的文字……”
卓：“‘一同闻着汽油味’……后半句我忘了——”
燕：“‘一同享受生活’尽管我忘记了前半句。”
两双手臂搭在一起，两片热唇贴在一处，久久无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