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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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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爱出厂

作者:汤怀旺      进入个人主页      阅读:4281      更新:2015-04-27
文/汤怀旺

1

据说在澳洲无人区的深处,有一片广袤的沙漠。那里人禁鸟绝赤地千里,二十多年未降滴雨。直到一个几乎被漠视的夏季,陡降的一场甘霖改变了它的姿容—— 盆形的瀚海汪洋成泽国。了无生机的枯干,拱出肥油油的嫩芽,青翠的水草迎风旺长。不到两个月内,盈千聚万的飞鸟走兽出没其中。
  没有人知道它们因何而生!好比上帝因何造出了人,人因何造出了爱。
  自然也许给出一个看不见的期限!
  一年后,下渗的湖水将活蹦乱跳的鱼虾留弃在爆爽的沙粒上;食草动物啃光了绿色;食肉动物咬死了最后一只食草动物;直到食物链最后一个受益者的白骨被风沙掩埋……仿佛曾经的绿洲只是传说里的海市蜃楼。如果要给一丝希望,就是再等二十年,或者更多。
所以,当我意识到灰濛濛的初恋,快被金黄的沙子风干时,我主动放弃,独自逃命去了。
  记得荼火交融的高考前夕,父母间无法理解的离婚大战进入白热化,我因此放弃高考而参加了一个制药厂的招工考试。
刚进厂那会儿我被分到压片组,领导让师傅们挑选徒弟。我师傅第一个就揪住我不放,怕我飞了似的。之后才明白是因为欢迎会上我跟志玲的双人伦巴跳得很棒。我那时压根不会跳,是志玲耳鬓厮磨的教导,让我这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家伙不仅学到了舞技,还像点着的火药与婀娜风流的志玲相爱了。
  大我两岁的师傅叫茹姬,她的缺点是腿长肤白屁股惹火热情如火惹人非议。优点是人简单无心计。 带一个跟她一样白晳赛雪的周岁男孩。五个月前一个秋黄差旅中的一场意外,使她失去了丈夫。但我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取代她那纯可的笑容。她直言爽语,熟络后送我个外号叫“小马驹”。我问啥意思,她脸唰地一红:“等你出徒就知道了。”
  唼喋解馋的班间用餐,见我饭盒里总是素的,茹姬老往我碗里搛肉,说年轻人要长身体。交接班盥洗,她见我懒散着不肯洗澡,遂将手中的洗发膏、沐浴露、浴巾硬塞给我,再在屁股上补一脚,催我去澡堂……别想歪了,我们就这层师徒关系。反正我那时跟志玲死去活来的,其它的都没往深里想。
  “茹姬,”我从不在班上叫她师傅,而我这么骨感叫她时,她也很“快感”。跟她交谈,一点歪肠子不带。
“我昨天带志玲逛县城了,她说了喜欢我”。
“你确定在跟她恋爱?”
“我们都拉手了,这还不算吗?”我问。
茹姬哧哧哧捂着嘴笑。“你还真是个小马驹!”
……
“茹姬,我跟志玲挑明关系,她点了头,却没答应。”
“这很正常,婚姻大事非同儿戏。”
“你严肃点儿,我都十九岁了,谈婚论嫁不过分吧?”
嗄嗄嗄,她差点笑岔了气,“还有呢?其它方面你们有进展吗?”
“昨天晚上,我们在将军岭约了会,吹了晚风,赏了月亮。”
“然后呢?”
“啊,然后?我们的爱情是纯洁的。我会把这份纯洁保持到婚礼那天。”
“虽然这很可笑,但师傅还是祝福你们爱果累累,瓜熟蒂落吧。”
……
“茹姬,你一个女人又得工作、又得带孩子理家务事公婆,模样又不差,没想过再找一个?”
“寡妇门前是非多,谁还稀罕我这残花败柳。”
“我稀罕,你貌美心甜人勤快,爱你的人都排成长队了!”
茹姬的脸红起来时,往往被长垂的黑发半遮半掩:“又拿我开涮,你要真稀罕我,今天就跟志玲掰了,明天跟我结婚去!”
……
“茹姬,你今天脸色不好,还在生那个男人的气吗?”
“能不生气吗,我都说过没缘份了,可他就是籁着不走,还动手动脚。”
“是不是你的择偶标准过高了?”
“哪跟哪呀,我才不在意什么房子呀存款的,我只要那个他,能跟你一样讲点气质和内涵。”
……
“南风,我儿子昨天会自己穿衣服了;我还捡了一块别人荒掉的农田,以后吃粮吃菜可以放心了。”
“啊哈,休息天我帮你锄草去。”
“不用,有那闲功夫你早跟志玲野了,能顾得上我呀!”
……
“南风,这辈子我不想再嫁了。”
“又钻牛角尖,你才比我大两岁,日子长着哩。”
“那些人把我诬蔑成荡fu,谣言追着我到处飞,实在受不了!”
“他们是魔鬼!别理那些,我只信你。”
“我公婆也不理解,还怀疑我偷人。可我问心无愧。”
“他们糊涂,你可不能糊涂,你得脱离他们的阴霾,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嗯,谢谢你了。”
……
“南风,昨天你不在,志玲的妈来车间找你了,扬言如果再勾扯她女儿,就打断你的腿!”
“真是朽木不可雕,她一个臭老太婆,能把我怎样?”
“你真想跟她走到底吗?那老婆子神经不正常,你惹不起她。就算志玲真心爱你,你们也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

2

她叫兰欣,是志玲的同学、同事、闺蜜兼老乡。兰欣留着五四时期的女生短发,一双温婉的眼睛里能荡出歌声。见不到志玲时,我就问兰欣要人,诱人的眼睛会像胶片一样拷贝志玲的行踪。而兰欣被百灵同化了的嗓音,算是胶片的磁音吗?
  年轻的翅膀,并不因丰腴的自信而发达。那时兰欣不止一次提醒过我,有些不地道的眼睛,正潜伏在居高的5D空间内,窥睨着我和志玲的行踪。还提醒我别跟志玲通电话,因为志玲有一个比保镖还厉害的老妈。老妈的择婿底线是公务员或正式工,而我那时只是个临时工而已。感谢老天爷把兰欣送到我们身边,她比电话还好使,不但忠诚,还帮我和志玲出不少好主意。
兰欣当然知道我跟志玲的所有交从细节,包括在一个被恋人相中的下午,志铃陶然在我的单车后座上——
小城里手拉手的追挤,几十元一枚的仿玛瑙耳环,淋漓着怡浓怡淡小吃衢风的融济……格格不入的小清新绿绒上衣,黑、白、红三色的浓艳是我视觉反差的重点。
   我已跟她在探讨以后的生活了啊。为将来不存在的男孩或女孩而脸红。没人时我拟她为“媳妇”,有人时我眼里再装不进别人。
   在我把夕霞当朝阳一样追逐时,一个可以击败战神的高挑女人,骤现在我和志玲的面前。她面色苍劲,头发花白,条瘦的身形在飙迅中拖沓着一丝摇摆。
   “哪里冒出的野小子!敢拐骗我闺女?”她掩杀过来,“咔啪”一声,扳倒我的车子。伴着冽风贯耳,恍惚间我的左腮被“愤老”的指甲炼出四道辣痕。志玲忙上去推抵她,趔身回头冲我使眼色。我吓得面无人色,不敢再看那张老妣似的嬷子脸,丢下车子狼狈而走。
   一句刁冷的训吓,顺着我的屁股沟直沁后心:“小子儿欸,尿泡尿照照自己,京巴狗撵獾——论踢论咬你还差远咧!”
   我指山为誓,这辈子头一回被如此吓破了苦胆!
可兰欣每每提及,不是笑得前哈后仰,就是挖苦说:如果你通过了她妈的考核,小女子兰欣愿随志玲一起嫁给你!
   兰欣的发噱没错,老女人加快她清剿“拐骗女儿的野小子”步伐,毫无顾忌地到车间里闹;到我的单身宿舍去逞横。她的“安内先攘外”战略立杆见影,由此和志玲的相爱,从地上转为地下,而兰欣则成为我和志玲唯一的“地下联络员”。
   时时俊赏的天空一下子变了颜色。我爱志玲,志玲也爱我,爱的代价就是两人不能再靠拢,不能再在一起嘻怒笑骂。布满棘针的爱的跋涉,老女人顽霸的杀气,像一座取经路上的狮驼岭,挫败了我这只泼猴的恒心和爱心。
  在我单调而专情的视线里,志玲无故消失了三十个小时。我大胆又细心地揣测着。
  上班后我一眼看见神色诡异的兰欣在挤眉弄意。因为严苛的车间制度,我只能若无其事地跟她到女更衣室的门口。
   瓷盘一样耐看的脸庞,为微微渗出了几枚迷情的雀斑,为秋水伊情的双目,为达标的普通话被发腻的嗓子修缮着,为老成又锦心的兰欣所持有。她眉心紧锁,明洁的门齿轻扣在下唇,精微地滑动。
   “她随老妈回了老家。”见我闷着不乐,兰欣毫不保留:“是相亲,和老家一公务员见了面!”兰欣想让我知难而退吗?她的眼神告诉:同情我的人,但不同情我的爱情!
   我后悔听这样不利的消息,失魂地转身。如果有面镜子竖着,我想我会看到一张死人的嘴脸。
   “志玲妈害有脑溢血,生气的后果很严重。”身后的兰欣补充着,她在替志玲找理由吗。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慌得拨回身:“兰欣,谢谢你告诉我。”偶拾眼睇去,一汪溪潭里的潋滟预示着某种期盼。而这期盼已不止一次了。兰欣很怪,她在提携一个跋前疐后的“落水者”时,一方面希望他快乐,一方面又忽略那“落水”。
回到岗位,一方面拳头与木桌的砰然撞击发泄着不满,另一方面我也想知道那个“旁观者”的看法:
  “我跟志玲完了!”我等待着——流光溢彩的睫毛里噙着同情的泪花。并规劝我无论如何要珍惜这段感情,可是没有!
  善解人意的精秀的脸上并没有我渴需的悲婷之意,我发誓那是一种拙劣的幸灾乐祸。她为什么不表演一个那怕虚伪的慰藉,而是哂笑着耸耸肩,没有发表高见。
  这立使我想到那个期渴我“倒霉”的兰欣。兰欣是志玲的闺蜜,而茹姬是我的闺蜜。她们居然袖手于挣扎于爱河里溺亡的闺蜜的河岸上旁观。到底谁的脑子被外星人置换了?
二十多个小时的吃穿住行在死气沉沉中更迭。我又在车间二楼的玻璃内,找到了一个天使般的倩影,她是愁云惨雾般迷罔的志玲(志玲上班在一楼)。可我不想见她,再说一楼和二楼的人也不可以随便闲聊。至于通电话,她早已确定那不是个好主意!
   谁都知道我的爱情像“木乃伊”一样休眠了。可“通迅员”兰欣却一次次传递来志玲约我见面的口信。
   约会?
   ——就是那个生活区正对着一条过路的山阶,拾阶而上,除了风格迥异的纪念碑和名人石像,便是漫山郁郁苍苍、轻擦着肩鬓葱茂的柏枝和绿化灌木,总是借着花遮柳掩的暮色,潺湲在石甬上的一对恋人吗?有时他们真像一对青鸟,共衔一枝涩梦,遨迴、盘圜而乐。
   轻柔晚风拂过,花枝在漫想中曳动。少女特有的体香被灌进少男的鼻歙,同时也把少男浓厚的鼻息婆娑在少女的颈项。黑黛嵁岩上的停憩,把恋人的双肩傍在一处,两双汗涔涔的手心彼此抓牢,感应着两颗心的腾跃。只是谁也不愿惊碎一野静谧,任凭思绪在琴风瑟雨中流转。
   浓浓的夜妆悄然卸去,一弯新月正从东山跃出。远方一道流星赫然划过,身旁的蛐蛐再也无法排捱寂寞长夜,啾——啾——啾——吟唱起来,夜愈加深,风更扬起……
   静默无言的山岭,见证了我和志玲那些开山劈路般地私会,见证了一段情窦初开的蔓肆汪洋。难道志玲还想让山岭,再多一次见证。我不答应,因为那些个见证,都是有去无回的。
   ——兰欣是质检员,每天都会来这里取样化验。所以有关志玲的风吹草动,我都会掌握:志玲拒绝了老嬷子的逼婚。
我再把原话复制给信籁的茹姬师傅, 茹姬嫣笑如潮:“属于你和志玲的爱情之路,只需穿过一座阴森的坟墓,那坟墓是她妈的!”
   我不解,掐她的手背,咯吱她的腋窝,央她解密。茹姬言近旨远地:“你傻啊,她妈不死,你连她的小脚趾都别想娶!”
   虽然耗得过那老麽子,可我还是绝望了。我绝决地回传给兰欣:和志玲彻底断戏。兰欣那家伙,一点都不为我们惋惜,眼底的那种期待更是不俗。什么人!
   志玲和我再没正式见过面。
   有时我远望着像只麋鹿的俏影,感觉命运像高墙危危的羊牢。我跟志玲各是羔羊一只,而她妈是羊倌。间或另一隔栏里的羊头探过来,谑赏着我发晦的二逼相,兴奋得在自己的圈栏里撒花儿!
   我立即同意了家人订婚的催促,那女的,是我后来几十年里同志般友谊的老婆。茹姬知道后,拿食指狠狠在我额门戳一下:“你在破罐破摔知道不!”她两天里不再跟我讲一句话。
   一个雨雪交加的天气,兰欣传来一则叫我后悔不迭的消息:志玲跟一个男的私奔了。
   她恨她妈,更恨我!她妈是王母娘娘,我是懦夫。作为报复,她以闪爱的火箭击中了另一个男人的心。
脑子里的落雪又大又肥,覆殁了整个世界。我那里祁寒广袤了无生机。
  
3

我不甘心于此,约兰欣在一个青红不分皂白难辨的酒吧。我跟志玲历练了一年,而私奔男却只拍拖了一个月!这就是保持纯洁爱情的下场?
可是至少见面的事,我应该先让茹姬知道一下,因为我俩是无话不谈的闺蜜。上次我草率订婚的事,她差点不认我这个闺蜜了。我俩之间没有个人隐私,我知道她十七岁失操的秘密;而她也听过我“手枪走火”的故事……
   酒吧里的下午,跟不夜同一种调子。这次兰欣很妖冶,招展着一套咖橙色的露肩晚裙。我没太介意那些矫作,只想问个明白:“志玲和那男的相爱吗?”
   兰欣说你喝三杯才能知道。我脖子没仰就干了。
   “两个人都睡一起了,你说相爱吗?”兰欣做着夜场女人才有的范儿,再碰下我的杯。
   我才想到这是个自取其辱的尴尬——我口口声声爱她,却只拉过她的手,人家都那样了,我却问相爱否?“——那她不怕老妈子的脑溢血?”我猜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那得问你自己了,一个连亲妈死活都不顾的女人,若不为另一份情所困,就是脑子让外星人置换了。不过有句话说了你也别骄傲——她把他当你去爱了。之所以私奔,一来知道了你订婚的‘恶作剧’,二来因为她老妈毁了她的初恋。她不再顾及后果,她想报复!”这女人的腮颈在幽腻的迷夜里,绯红雅致。她看来不胜酒力。我要扶她回去,她翻着白眼推开我:“你都这份上,装纯给谁看?我都想替你大醉一场。”
   那支,能把心事从胸腔里掏走的歌儿,我猜不出它的名字。它像蘸着蜂蜜抽在嫩皮上的鞭梢儿,给我以放弃挣扎的慵殢。兰欣一句话,把我对志玲那些朝朝暮暮的情肠,把我那些撑面子的矜儒,一股脑溶化掉。就像被呵护了太久的冰淇淋,取出时已化为南柯之水。
   畸轻畸重的流彩扑打在兰欣的粉脸和削肩,教人生出一丝丝心跳的企望。我很男人的朝那边搓个响指:“小姐啤酒,再来十瓶。”
   推杯换盏中我和她一起烂醉。我伤心得像个迷途的孩子。她揽我在怀,我奇异的鼻子搜刮到一种奇异的,在志玲那里在茹姬身上曾有过的味道。这个叫我忘却忧痛的女人,她已跟我一样地泪眼婆娑,跟我一样地醉入靡靡……我们没有回去,而是倒在一叶荒凉之舟……
   直到整个世界全明白过来,兰欣和我才各自醒来。我乘她扯被子遮掩,速速提拉自己遮丑的布料,撂下一句“我付帐去”,便再没折回。
   轮到夜班,我仍和茹姬在一组。
   整座车间大楼,一楼里黑灯瞎火没人;二楼里只我和茹姬;其余的人都在三楼以上,即使上下楼也不经过压片组……而茹姬文君新寡,不管到哪里都会拽上我这个徒弟(如厕也不例外。),怕遭“不测”。而我又是这个车间里最让人“放心”的男人。
   凌晨三、四点最困人的时候,茹姬爬在一张褪色的栗黄木桌角浅睡。可我一点倦意也没有,虽透过玻璃盯着机房里飞转的压片机,心思却搅和在跟兰欣那段空白里。我想了八十多个小时,为什么烂醉于床的那些细节,没有回放在脑电波里?
   我受不了这炼狱般的折磨,我得向茹姬坦白,希望她能帮我。摇醒了茹姬:姐,我确信是第一次叫了她“姐”。
“我失身了,跟一个不爱的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啊?——啊!”二个“啊”之后,茹姬清醒过来。她先是脸涨得通红,后来难看成绿色。她像见着了魔鬼,铮靓的指甲把桌角的木屑抠掉不少。我看出她拒绝回答这看来不耻的问题。
   “——我到机房里去了。”她说。漂亮的师傅姐哟,你没听清我说什么吗?我可没当拿你当外人。她推开门扇时,差点就滑倒。
   那后来,她呆在机房里一直没露面。我若进去,就被重重推出来。蛾眉俊齿间似有一泓滢痕。这女人准是被外星人置换了脑子!我也气笃笃再不理她。我的心思还在兰欣身上,我得找她坦白,或者探讨一下。
   下班时,我对着从浴室回来的茹姬嬉皮笑脸,还想再用她的洗发露。可我像空气一样被她穿过去。我冲着那俏影狠狠诅咒:别想找到好男人!
  
4

那一夜非同一般,就像蚕儿化成茧,就像毛毛虫展翅为蝶,我一定要见到兰欣。最西边的锅炉房有个煤场很安谧。煤场口有颗大柳树,我就在那里等她。
   兰欣来了,无遮拦的腴润证明她忘记了一些事情。只是那眼神不再是期待,而是浸湎于春风化雨的满足。她有什么可满足,是那个晚上吗?我还没张嘴,她嫣好的神情突然沉郁下来,先开了口:
   “志玲跑北京了,她妈不知道。这是她寄来的一封信,我想也应该是写给你的。”
   “真的吗,会这么快?”我的头皮有点发紧,接过来的信像块烫芋,好像私奔不是她而是我。。
   “真的。”说完这些,刘欣像受了什么委屈,嘤声泣恸:“娇生惯养的小姐,情切切跑出去过没有着落的日子,怪揪人心。——她这一走,老娘不死即疯!……”兰欣头抵在柳干上,吸溜了一声,肩头微耸一下。手指掐在坚实的裂皮上。
“……”
   那指甲像按在我心上,我想表示一下心情,却不敢动她一下。
   刘欣抬起头,眉疙瘩舒平了不少:“你看信就知道了。我上班去了。”
她拨脚就走。
“诶——”我叫道,兰欣忘了这次是我约的她吗?
她停步,像一头非洲母狮瞄着一头水牛。
   “我是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我害怕她听清这些,一边拿指甲抠自己的牙缝。
   “——你觉得,那晚睡在火星上了?”
   我不敢承受冰火两可的女人直视,暗骂自己傻X:“我是说,我不想伤害你。”
   “你没有,如果有,我也喜欢那伤害。因为我期待很久了。”
   “水牛”不敢凝视那一双“母狮”的眼睛,可水牛的心抓狂到超级版本。有一句不好意思问的话:很久了?包括在他跟志玲相恋时吗?这样,闺蜜之间的情份还算不算?
   兰欣知道我在想啥:“地球人都看出来——你们俩人在硬撑。多撑一天,悲苦就多一天。不但没个结果,甚至连‘私奔’都不会发生。”
   “——兔子不吃窝边草。现说我订婚了。”
   “谁说窝边的草不好吃。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不就是楼台得月吗?其实我也订婚了,订婚算什么?”
   “可那样不是爱。”
   “——我知道还不是,我只想帮你快点穿越那层阴暗!”
   “这太荒诞了。”我是个理想上的激进分子,但不可能再跟这里的女人纠缠下去了。她们是一个阵列的鸿雁,要保持队形的完整。而我是只孤鸦,到处乱飞。
   “所以我没怪你的意思,如果你后悔了,权当一夜嫖宿。如果你对我还有余想,我还会像上次那样帮你忘却忧烦,再见。”她像吹过柳梢的东风飘走。
世间竟有如此奇女!我的心锁霎间被她解开,不再沉重。
   志玲的来信很不妙——
   兰欣:
他还好吗!(那个“他”一定指我)
   下午,一对亡命鸳鸯走出永定门南站时,这里正遭受着一场罕见的沙尘暴袭扰。
   我们被迷眼的风沙呛得窒息,澄清纯可的山水不见了。一阵紧迫一阵墨迹的霾风,无懈怠地叽嘲着一对蹇行的男女。辉煌美丽的城廓,此时关闭了它宽诚的友好。
   扎肤割肉的寒风很轻松地就穿透了我的毛衣,我看到了他绛紫的嘴唇。我们没带多余的衣被。
   我们先去找他表哥,可表哥前不久辞职没了下落。我们得租个地方。这里找工作真难啊。可我们必须找到它。
   天空灰茫茫直压下来,沙尘肆虐在大街小巷。阔路锦帛上的车辆,循常照旧地龟行在古老的城池中,纳运穿街的人儿恬然淡定。他们不在意路旁的花朵,不留意空中的鸟儿,尤其不在意夹混在尘隙里的我俩,趋之若鹜地挤进大房子里。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这是台启动起来停不下来的庞大机器。它没有开关,没有加速挡没有刹车制动。我既不能驾驭它,更不能阻止它。它还在继续着它的轨迹,我更像个陌路人……
   先讲到这儿吧,我们累坏了,得休息了。
   ——志玲,四月十一日(第二日)晚。
   志玲的来信虽叫我忧心忡忡,却又释怀。毕竟她知道了怎样去追逐幸福。
   我也想追赶我的幸福。可它在哪儿呢?小男人的心啊,就像在掠过一届荒凉。一届没有睛空,大海和绿茵的荒凉。
   第二个夜班,我又找话题给茹姬,“志玲私奔了。”我看见丰标不凡的睫毛眨巴几下,她只是轻微地点点头。表示早知道此事。
   “她逃到北京了!”这次我看见风致美目的晶影里,有几缕闪电时杈开的血丝。黑狸的亮色在瞳孔里放大开来,她开始对我产生好感:“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脸上泛起臊热,但还是毫无保留:“没错,是兰欣告诉我的。”我看到风致的晶影瞬间暗淡了。
   “我没猜错的话,你那晚一定失身在兰欣那里。”见我脸红无语,她把揣到怀里的脸仰起。恓惶中索性站起,朝着机房走去。
   这次我没生气。才注意到这纷红骇绿的妭妇皆因我而嘻笑,为我而啜忧。天崩地裂间,一个偷天换日的妄想,赫然控制了我的肝脑。我借着半杯茶水的安慰,推敲着接下来的进退取舍。
   我选择进取,我随即跟过去,推开了清沏如水的玻璃门。
   这是一套封闭严实的房间,压片机咔哒咔哒着欢响,而外面什么都听不大清楚。
   茹姬见我进来了,没有像昨天那样驱赶我。我跨步挡在她面前,大声喊道:“我跟志玲已结束了。跟兰欣之间只是个意外。我爱的是你!”
   茹姬整个人被我激醒了,(我假定之前她是睡着的)她甩头别颈地探看玻璃门外,遑遑快步遮挡到门缝前,迅速把插销儿顶好。随后踩钉床似的挪移到我身边:“你疯了!让外人听见,我以后怎么见人?”
   我狂妄着叫嚷:“我爱你,茹姬!”我知道整个楼层里不会有第三人。警卫也不会来的,这个时间他们喜欢蜷在长凳上睡觉。
   可我的咋呼像惊雷把她击瘫了。她推我到一个外面看不到的,放置天平的称重间里。幽怅的怨水倾眶而泻:“你想毁了我!你跟谁我管不着,求你别来骚扰我行吗?”她也不顾一切地狂喊起来。她不要面子了吗?可我喜欢,喜欢从无聊的机器声里弹跳而起的不羁之声,它像音乐家刹那间在钢琴上摁下的黑键,像天鹅湖边旋起的金鞋……
   我趁机托住她裹着白大褂的盈手双肩。大褂很薄,我很清楚里面只有细窄的胸罩吊带。“不,我要走进你的生活,占领你的高地,俘虏你的心。没有人可以毁了你,因为我只想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她酥软得浑身无力,似逃脱我的粗野,不想这更激起我的残暴。不顾一切地逼向那殷红一隅。她瑟缩着避开我的袭击。一面娇喘:“别——你会后悔的。我会毁了你的!”在痉挛中动摇,意志几乎完全崩溃的女人啊,我是怕“被毁”的人吗!
   到了此时的男人还怕什么?我双手像钢钳一样控制着她。一把扯开那白大褂的扣襟。
   灵魂啊,你都看到什么了?!——那是个将细节抒展在天空,把狂想结成果实,让理智烧成灰烬的,与你在虚无中对接了很久的世界。而今我与它合二为一了!这是我成人后第一次饱览女人那细致精微的肌肤、不同凡响的起起落落……
   我真为女人这东西而嚣狂了。她一声声哀求着,两只手却扣紧了我。就像攀爬在危崖上的羔羊,只有抱紧我才可活命一样。那草莓一般挥洒的情扉不再规避我的寻觅。而是化作极光一束,划破空灵难耐的长夜。
   我荒凉的沙漠上,降来一场甘霖,肥美的水草遍处皆是。数不尽的鸟儿振翅高翔……
   灿烂的日头升起在升起的地方,灿烂的人儿也会挥手在挥手的地方。就在那个如常的凌晨的安谧的车间的机房的称重间里,我做了工作之外所能做的。纵然这样,亦无法称量出茹姬的身体里蕴含着几多未知的神奇。但在茹姬的滋养钵里,我已蜕变为一个完整的男人。
  
5

煤场边的柳树下,我又见到肥瘦相宜的兰欣,这次是她十万火急:“麻烦大了,志玲的老嬷子住进了医院。她的两个哥哥,明天要上京找她去。”
   “得让她先知道这事。跟她打电话了吗?”
   “还没,我怕这事再帮下去,会害了她。”
   “不会,她有权知道。至于结果,让上帝来决定吧。”
   “南风,你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她这话让我更觉得女人非凡间之物:她怎么知道我一夜之间熟了?我脸上写着什么?
   一杯咖啡的等待,兰欣打完了电话,冲我说:“志玲刚找下工作。她不想让他们发现。所以要去京郊躲一阵子。”
   我说了句“也行”拨腿想走。
   “喂,你不会才三、五天就把我忘干净了吧。你以前不带这样的。”
   “以前——以前什么样呀?”我装作坦然。
   她居然信了。定在那里捉摸着我的表现,沉思不已。
   我心有内鬼,怕脸上真写了什么被她捞到,径直溜掉。
   接下来的夜班,我又把志玲的消息告之于茹姬。茹姬冥思一番,问:“初恋对男孩来讲,比天还大吗?”
   这个哲理性很强的东西,我第一次听一个女人这么讲。摇摇头,我现在根本不信什么纯洁爱情了,我只膜拜感性的东西!我迷荡的视觉吸附在一张落霞与孤鹜齐飞的脸庞,那两片无需唇膏滋润就鲜美无敌的肥唇,只叫人忘了饥饱。我立刻想起了称重间里发生的事,“我想连载昨晚的故事。课堂上老师讲过——温故而知新,不然考试时会不及格!”
   “坏学生!它对我来说,也是一节新课。昨晚来得太迅猛了,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今晚谁也别碰谁好吗?我们用三天时间作考虑,考虑好了再决定交往。”
   “分分秒都不考虑。我愿意。”
   “那你现在的女友呢?”
   “我不爱她,可以退婚。”
   “男人都这么自私吗?我丈夫一句话没留下,说去就去了!”她忧伤起来,寸寸纠心。
   “你是想给他一个交待?”
   “不,我想用这三天时间称一称你在我心里的份量。足够重的话,我会答应你的。另外,——兰欣那丫头挺鬼,你要小心。”
  “……”这就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慎重,与生惧来的敏锐!
第三天中午,一个陌生的号码乍响在手机上,接通后似曾熟悉的女声向我问候:“南风,我是志玲……”
我好久不敢应声。兰欣这家伙,她不该把我的号码告诉志玲的,我刚把她抛到了九宵云外。
  “——南风,我知道你在听。我不想在外面了,我想我妈,也想……(我感到了夜阑听雨般的啜泣)——兰欣告诉我,她撑不了几天了,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不知为什么,我猛然想到茹姬跟我讲的那句——你和志玲的爱情之路,只需穿过一座阴森的坟墓。那坟墓是她妈的!
   我并没有志玲期想的那份悲戚。可为了掩盖我的卑俗。我故意沙哑着嗓子:“噢,久在外面也不算回事,还是回来的好。要不——到时我接你去?”
“不用了。——兰欣说你订婚了,——兰欣说你现在很好,——唔,兰欣还说过你大醉了一场——
“……”我死诌诌地想,以兰欣跟志玲的闺蜜关系,志玲会知道那一晚的苟且吗?
见我无语,那边又涩涩地:“我知道你不爱那个订婚的女人。其实,其实兰欣真的很不错,你已错过了我,就别再错过她……”我想志玲一定是哗哗淌着酸泪这么讲的。女人在表示大方的时候,心眼往往特别小!她不甘心我的订婚,更不甘心把别的女人让给我纵然兰欣也不行,最不甘心的是此次私奔的陪葬品——那个神经质的亲老麽子,活活被送上去往天堂的路。
我这里无言以答,像被人扒光了给她看。因为不管怎么理解,有兰欣掺和在中间都是个敏感的药捻子……
   那边也沉默了二十秒“……刚才心里乱糟糟,不知怎么,就拨了你的号。现在好多了……”
电话无力的挂下,这女人透过手机看见我的冷酷了吗?
  我只想着茹姬的三天考虑期,哪里还在意志玲的事?再说我巴不得她的老母死上十次。为了不出意外,我把这个号码加进了黑名单。
这天我又没休息好,在睡榻上见着了一位脑溢血病人——
为什么要想这些?可我的灵魂还是隐隐约约来到一间刺鼻味很重的病房,一个苟延残喘的老女人躺在那里。她右臂和右腿不肯自主地屈伸。她想把惊天地泣鬼神的意识,尽数挤压到一双连头颅都不能转动的眦眶里,可她只看见了天花板。最多连我也一起扫到了。我赶忙躲到一边去。
  老女人也许才意识到神的旨意在较量中永远占着上风。死神天天在她的头上盘桓,并奏响着绵绵不落的神曲。
   可她却丢不下男人,儿子,还有她唯一的女儿——志玲。
   神在一旁讥笑:“女儿被逼跑了,儿子成家了,老头子不久也会来找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而她意志里注满执拗。神的心软下来。“好吧,过几天再来超度你!”
   于是我看见,刚如磐石的女人,从眼角里淌出泪水来。这泪水来得跫然而澎湃。家人为她试干了,泉腺里又淌出一股来。他们又擦,它们还流……它们为执拗的心事而流,她开始用泪水向万能的神忏悔,以求得女儿的回睐。
   而承载女儿的船,直直地飘向了远处。老妈子砥死砺生,拨撩身边的云彩,云彩不听她的;她狠跺脚下的船,那船溘然碎了,她要喊住她。继而回应的是神的遥远的诡笑。挥之不去的诡笑,它氤氲在四周,直笑得她想哭……
   这只属于我的第三天,却等得我心火难按,形销骨立。夜色像在灯罩里似的垂下,我再次见着倾慕着的女人。上班后,第一句话就问她那个课题。
  “这才第三天。明天我会告诉你。”见我猴急的样子,她忍俊不禁起来。
  “你今天不说出来。我死在你面前!”我拉起她的手,像是索要巧克力的淘气孩子。她嫣笑着不搭碴,走起来进了机房。我臆想着一段在白大褂里痛苦扭曲的肥臀,痴心不散地追了进去。
  我不顾捣毁之前的应诺,把她拽到称重间里:“快告诉我,那怕点点头也行。”师傅的眼神与我对撞在一起,我发现这女人的眼睛里翩宕着一份从未有过的情愫。它多情却不浮躁,它飘曳却不唐突。它华丽而不失于爽真,它婉约却不寡于风情。
   “你呢?你真的爱我吗?”她羞涩着问我,真像回归到十七、八岁时,害怕碰触男性的眼神,想从我身边逃走,小心肝儿还把胸口突突突地乱顶!我几乎可以确定她的答案了。我一把抓起她那怕烫着的手腕,按它在我的胸口。“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这女人感动得花雨滂沱。茹姬贴进我怀里:“我跟你一样!”我兴奋得就差点儿背过气去。女人这奇妙的东西,我都无法描绘她了。她只需拈花一笑,我趵突汹涌着寻求出口的浪潮前,豁启一扇闸门——
   尽管这称重间里弥散着药粉的原味,可这女人的莅临让它们尊严扫地。扑鼻的异香无与伦比地麻醉了我的每根神经。
   我像猎豹撕扯麋鹿一样征服着。这次她再没躲避我的残酷,而是迎合着……
   机器里那有力的节奏,是为战争而准备的礼炮声吗;绵绵不绝的,是从滔声中喷涌的海浪吗?
   那时我真想凝固住在跟我一起赛跑的光阴,一丝一毫也不放过。可黎明像魔术师一样很快切割在我和茹姬之间。
   我都已确信离开那片荒凉了。我像一条鱼儿,畅游在没有边际的沼泽里。我恨不得喝干沼泽里所有的水分。可真正耗干它的不是我,而是——身外浩翰的沙漠。
   充盈和旺盛像牛排一样滋补人心。可那个季节很快就会过去,就像那个遥远的澳洲的神奇的地带,在鸟兽们数量繁殖到极限时,沼泽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昔日的万丈荒凉……

6

属于我和茹姬的夜班只有十个,在最后一个降临时,也是最后一个批次原药颗粒的结束。
“茹姬,我们到县城里开间房吧,总比这样偷偷摸摸的好。”借着机器款款达达的微震声,我佞邪地表达着想法。
“小马驹,你真是得陇望蜀,越来越放肆了。你我随时都会被臆想不到的危机砸死。现在还没到可以公开恋情的地步!”
“我们的恋情是合理合法的,为什么不能公开?”
“因为名声。在他们看来,我是个惑众淫dang的女人,我不想给他们口实。”
“我们真心相爱的,我是认真的。”
“所以我才没有在这儿拒绝你。但这已够冒险的了!”
“你总叫我小马驹,但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个成熟的男人!”
“别,相信我,除了小马驹,我不会再爱上其他男人。”
……
四个小时后,机器的呜咽声被天籁中的漫夜合并。整个楼层,除了两个异性的呼吸和脉动,便死寂一空。
   如何利用剩下的的四个小时,我想不用别人提醒。四目相对,茹姬的眸影里的一瞥惊鸿似鞭梢抽在我神经上。明明像含在嘴里的珠玉迷恋着我,却小鹿似地几欲从我的魔爪下逃走。我吸血鬼似的缠上她,“我的可爱,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本不该这样,我怕,怕出事!”
“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的!”我大声吼道。
她吓得不轻:“乖,真把那些人招来,你我就死定了!”
“我才不怕,没人能拦得住我们相爱。”
“你真会娶我吗?”茹姬娇羞地依偎过来。
“我明天回去就把亲退了,我对天发誓——”
茹姬像被蛇咬到似的打个冷战,抻手封住我的嘴:“千万别发誓!你要真爱我,一个月之后再退婚吧。”
“为什么?”
“你不了解女人,不了解你的未婚妻,不了解婚姻意味着什么。”
“我了解你就够了,不在乎其它的。”
“南风,我好幸福,你鹤立鸡群的果敢征服了我。”
“其实,我更像一台压片机!机器吃进去原料,吐出来药片;而我吃进去的是女人,吐出来的是爱情!”
如花的女人笑逐颜开,不再畏惧:“那就把我吞下去,把爱制出来。再打包好了贴上标签,运出厂子去。在有效期内,卖给那些因缺少爱情而生病的人吧!”
……
放浪不羁的我找到一处不易被惊扰的“爱巢”,把胆怯的爱人抱了上去。昏虚的借光里,一双身影倒了下去。
我们重复着奇妙到天边的事情。重复着称重间里的,重复着能构想到的一切,不厌其烦……我像一个端着脸盆猛接雨水的勤奋者,脸盆太小了,而我却觑觎着天上所有的雨水。在连天扯地的雨幕中疲于奔命,应付着一切……
“南风,你猜人会有下辈子吗?”她平复了呼吸后,问我。
“生前有未了之事的人,才会有下辈子。有本书上这么讲过的。”
“如果可能,真想下辈子还这样跟你耗着。”
“可爱的,你比我还贪!别想什么下辈子,我们会相守到老,生好多孩子,造好多的爱!”
昏暗的斜光打在姣颜玉理上,绽出妖精般的笑靥,她捏起我一根手指,吮吸在融情化骨的唇齿间。而后,风举云摇着身子向我压下来,“我还想要……”
那一刻,我真成了爱人胯下的小马驹,扬蹄奋鬃、疾奔狂驰,只到最后一丝力道用尽,只到我惬意的轻鼾声,起伏在茹姬那芊眠如帷帐的怀抱里。
   时间像飞丝一样穿过我和茹姬的心胸,再被裹挟着汲攒到男人和女人的灵窍里……
   我犹被一道梦魇困住,我僵直地躺在病床上,看见一个诡笑着的神灵飘忽在头顶。我透过它的眼睛看到了自己——一个形容枯膏的老女人!
   透过呼吸我知道,弥留的时间不多了。我要重温一回这世上的美好吗?
   静悄悄的病房里只我一个醒着。家人都在那里睡着了。
   这是一个睛天的黎明。虽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蓝天,可我知道习已为常了的东西在此刻将不经意成为我能够描摹的最后一道风景,所以我奇迹般地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病房里的每一件东西。数完了东西,又开始数人,一个,二个……我希望至少数到最后一个时,会出现我的女儿。这是个可笑的愿望,她没在这里!
   可我分明闻到了女儿发间愈来愈浓厚的茉莉花香,还有专属于我的,由女儿鼻息里喷吐的呼吸。
   距黎明不远的地方就是黑暗,我看着它向这边扑来。
   黎明也试图用光阵逼退它,可是没用,黑夜的力量不可阻挡!它占用了黎明的时间表,却从未归还过。我还想再等等,等女儿来了,就带上她一起走。可是死神的诡笑出现了,它完全遮住了黎明!病房越来越模糊,我一句话也没留下,就随那神灵,走了……
   嘁喳作响的手机把我救出了那个梦境。我揪一把脸皮,我还是我。
   电话是兰欣的,我没接。在我再次抱紧茹姬时,那手机再次吵起来。我无法容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立挂了她。
   茹姬把手机抢过来,拨通了那号码,并把它压在我肩上。
   这应该是个不幸的时刻。直到后来我都承认这只是另一注荒凉的边角料。
   手机里的兰欣吊着颤音:志玲的母亲刚刚断了气。志玲是在她归天一小时后赶来的。手机里传出一阵女子的呜咽,她该是志玲的。
   兰欣说志玲的母亲死在医院的病床上,脸上很安祥。
   我根本不能解释刚才梦魇里的一切。怀里搂着最心爱的女人,却到梦境里替一个“恶心”的老女人,去体验死亡前的痛楚?在我旺盛的心原上,突然奔淌来一注荒凉之水。
黎明悄然而来,一对珠联壁合的恋人剪影在窗。他们赏着轻笼的暮霭,随晨风的徐动而意不由衷地溜遊。潇潇处给酣梦中的太行腹地沾挂满湿漉漉的雾珠。东方描出鱼肚白,启明星显然是怕给太阳晒化了,不等它出来,黯然隐去。农历上说今天立夏。

7

我最终没见到志玲一面。因为我们的故事已结束了;而兰欣,她的号码被我拉进黑名单,我不想因她而失去茹姬。
   倒成白班后我休了一天,再上班时,茹姬却没有出现!据班长说,一天前她来拿东西,说是刚办理了调往异地一个分厂的手续。
   班长还说,茹姬调走前曾跟公、婆大吵了一架,好像是为嫁人的事。公公是生产部的副厂长,婆婆比志玲妈还不讲理,要她再婚时不能离家,还有其他苛刻的条件……最后他们逼问这个男人是谁,并威胁要找到他算帐时,茹姬宁死都不说,怕这风情月债的事好说不好听。一旦抓到实柄,这男的饭碗肯定不保。所以她才急着把关系调走,这事也就缓下来。
   班长的话像晴天打霹雳。将我击成碎片。像捡着宝石一样爱到的女人就这么窅然不见了。
   茹姬一定是爱我的,她那时说三天的考虑,只是为了争取自己的婚姻自由。不料竟遭到摧拉枯朽般的拒绝。她不想伤害一个心心相印的男人,所以在最后的几天里满足了我的“特殊”要求,同时也算对自身一隅情怀的勾兑。她问我“有没有下辈子”,其实是想告诉我若这辈子无缘,就到下辈重逢续缘!
   她早已料到这个梦断魂消的结局,却还像一树桃花迷醉在我的脏腑之中。而今她连一束清风也没滞下,就远我而去。离开这没完没了的事非,也算为我保住了这碗饭。
  另一端倪里,除了上帝只有我们两个才斟满了的,既糟糕透顶又妙趣横生的故事,像只精致无双的盒子被锁上了。超凡脱俗的开始,必酿一个意料之外的结局吗?
   我整个人荒芜了。看不到希望所在。
   我拨打她的手机,可那号码已停机。
   我再没能见到茹姬。
   因为,我的爱已制造出厂,飘流远方。它没有工艺配方没有生产日期没有永久地址没有注册商标,天涯歧路也复制不出。
   所以,作为一届荒凉之旅的结束,我草就一份辞职信。完了在手机黑名单里,加上了茹姬的名字。我初爱的秧苗已被连根揠起,这里再没有培育秧苗的沃土。
我生命里不会再遇见爱了。我决定写一篇关于造爱的传说:
故事里有一个懦夫,他只会在欢娱中贪婪地榨取女人们爱的汁液,却无法在她们花折香殒时挺身拨骨承风揽雨。他害得初恋女友失去了初懵爱情失去了妈;害得情人迷失在与他的一夜风流里不能自拨;害得跟他一起造爱的女人声名不保远走他乡!……
被他害得最惨的,莫过于跟他订婚的邻村女孩。相夫教子的千年妇道没有在三个月后成为新娘时俘虏他的心。他虽然束手就擒,可她能从他身上捞起的,仅仅是一层层的浮渣而已!她从来都不知道,封存在他黑名单里卓然不灭的,是三个给他灵魂以洗礼的,专属于女人的号码!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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