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都市·言情

首页 > 小说 > 长篇小说 > 都市·言情

第三节



三个晚上,每人挣了四百元,抵得上我们在厂里工作半个月的收入,都感觉很不错。自此我们一边坚持毎日按时上班,一边暗地里探听着各方面的信息,想着累些就累些吧,只要能挣钱就行,我们几个家都是农村,父母的不易心里都知道。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停产两周的车间里竟然来了生产任务。二十台照明箱,虽活儿不多,但人和机器都可以转起来了,大家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主任抽着烟注视着大家忙碌,神情不再那么急燥了,说话也平和了许多。原来这二十台照明箱是他联系来的。怪不得对图纸上的几点特别之处交代了又交代,千万不要干错了。大家都用心领悟着,其实那些东西较我们以前干过的同类产品简单的多!可谁叫两周就盼来这一点活儿呢?又是主任亲自联系的,都觉马虎不得。大家干活儿都很卖力,主任便放心的走了。那大步流星的样子是不符合主任喜卖方步的习惯的。我一边看着主任远去的背影一边跟杨姐说,杨姐却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二十台照明箱算什么,下达任务的一个零头而己。”我顿时大悟,兴奋的腾出一只手来向杨姐竖起了大姆指,表示佩服。“小心冲床!”杨姐大声提醒我。我连忙把二个毫米厚的铁板向外抽,结果还是晚了,刚下好的一只箱体料给冲去半边。杨姐看着我可惜的摇摇头,我也只能无奈的摊开手摇摇头,然后提起冲废的箱体狠狠地向废料堆扔去。
这一天也不知怎么了,先是主任来了又走了,然后技术科长来,把一些早已成为工作习惯的技术标准又重复强调一遍。一会儿,厂长也来了,非常认真的说厂里的活儿接下来会成批量的到来,希望大家做好战前准备,但厂里一时资金紧张,三角债问题严重,暂时进不了太多的原材料,大家工作起来一定要懂得节俭,不要浪费!听到这儿,我向正在忙碌的杨姐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厂长走后,配线车间的李主任也来了,来了就直奔图纸,说这批照明箱的配线图纸还没有下来,先过来看看外体结构。赵飞一边下料一边说﹕“李主任,闲的难受了吧,过来帮帮哥们的忙。”这位李主任先前是我们钣金车间的技术工,所以跟我们车间这帮人都很熟。
李主任走了,远远地又有人奔车间来了。传达室的老李兴冲冲的走进车间。吴平一边与杨山操纵着折弯机一边与老李开玩笑:“李师(室)长,您又有什么文件要传达呀!”
老李却不跟他逗,眼睛满车间里搜寻,见到和我一起操纵冲床的杨姐时,便直奔过来说:“小杨呀!别忙了,你丈夫在车站上出了点事,人家来车接你呢!快去看看吧!”
杨姐听后立时就忙了,顾不上换下工作服就往车间外边跑。我们也跟着跑出车间。只见厂子的大门口停着一辆豪华桑塔纳,车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长的像领导的人见杨姐从车间里出来,便老远伸着手跑过来迎接。杨姐一见这阵势就知道了亊态挺严重,已吓的迈不开步子,如同瘫了一般。
杨姐的丈夫是市齿轮厂的下岗工人。开始每月厂里还了有二百四十元的生活费,后来生活费也发不下来了,还要每年向厂里交钱买工龄。一家三口就指着杨姐的四百来元的工资生活。生活所迫,大哥只得去劳务市场谋生计。在人山人海的劳务市场挤进挤出半个月,工作无从谈起不说,光费用就交了上百元。原因大多因为年龄偏大的缘故。后来实在没办法就去了火车站当装卸工。
装卸工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力气活儿,没有邦子力气会吃不消。大哥一直生活在国营厂里搞些技术工作,本来就细皮嫩肉的没出过什么力,这一改行还真吃不消。开始坚持了三天,累的实在不行就在家歇了两天,兴好这工作不开除,计件工资,扛多少按数量结钱。后来慢慢的也就坚持下来了,不知不觉竟干了半年多。由一位文质彬彬的技术员变成了蓬头垢面的装卸工,自己竟没感觉到,整天还是一副乐呵呵的喜乐相。
杨姐常说我们家老程就那脾气,年轻时就那样。在家最大的乐趣就是逗我们的女儿玩。这欢欢都上初中了,他还是那样。女儿欢欢也养成了习惯,他爸不逗她,她就想着法子逗她爸。常常在她爸摘掉眼镜洗脸的时候,她偷偷地把眼镜藏起来,让他爸好一通找;或者他爸正看足球比赛,她走那儿喀吧给电视换个频道,故意死乞白赖地看动画片。
杨姐近来发觉丈夫有点不大对劲,每天回来之后不再跟女儿逗了,女儿逗他时也少了往日的兴致。下班后便一个人闷闷地坐着看电视,甚至夫妻间的正常性生活也因此中至了。杨姐问起时,丈夫也只是轻描淡写说没什么,大概是这两天太累了吧!杨姐就说累了就歇天,明天就不要去了。杨姐疼丈夫,杨姐的心里也堵得慌。丈夫的工作已经糟到这一步,自己的厂里也在走下坡路!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于是,她便不自觉得把厂里这点事唠叨给丈夫听。
老程还是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精神见好便准备去上班。杨姐早早地起来做了早点,一家人吃完,杨姐把丈夫送出门,又回头把上学的女儿送走,自己才回厂上班。这一天正是车间里有活儿的那天,因为又看到了厂子的希望而心情喜悦的杨姐,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丈夫就在这一天出事了——突发岀血热。
这种病对于杨姐这样一个家庭来说,昂贵的医药费实难支付。于是在厂工会的倡仪下,在厂里举行了一场募捐活动。厂子捐款一千元,工人们五十一百的数额不等。大家荆想多捐一点,可是当工人的谁都不福裕。极大的同情心与微薄的捐增之谁都明白这等号划的艰难!



因为丈夫的病,杨姐只得暂时离开厂子,去承担作为妻子的责任。杨姐的生活压力本来就大,这样一来更是雪上加霜。女儿欢欢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就是生活再艰难也是要乐观的去面对,不能让读书的孩子增加心理负担。
杨姐的离去,为厂里的工友们增加几分沉重感。大家都暗自感叹人生的旦夕祸福,有时真是难以预料!感慨的同时,一个关于如何生存的重大课题开始浮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处于半停产状态的现状令人堪忧,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思考着下一步的出路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我却意外的接到一个喜讯——我的第一篇小说处女作发表了。当打开由省城《春水》文学杂志社寄来的样书时,那新鲜的油墨书香让我陶醉了。这是一篇名为《老秦的青春回忆》的小说写的是我曾经的一位老师所经历故事,虽然只是一篇万字左右的短篇,对我来说不是件小事。这能充分证明多年来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辛辛苦苦用心浇灌的花儿终于到了结果的时候。
尽管收到的稿费没有多少,可在几个哥们的撺掇下还是逃不过请了回客。其实,早就应该好好聚聚,近半年来,我们这帮同学的确活的挺累。接触到社会现实的我们与刚刚下学时的我们想法完全不同了。我们逐渐发现,一个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很尴尬的。比如说我们厂吧,我们刚进厂的时候其实生意是很不错的,当时还是我们所属的这个区的重点民营企业。能分到这样一个厂,在九四年的时候那是一种幸运,我们都曾为此兴奋过,欢呼过。可谁知,只有短短的三四年的时间,这样一个拥有三四百号人的厂子说不行就不行了。我们初到这儿时,可以说是一没技术二没经验,现在技术经验全有了,工作效率提高了,却混的饭都没地吃了。说起来像是很荒诞,其实这就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严酷的现实。
周日无事,我与赵飞买了几斤水果去看望杨姐的丈夫。
杨姐家是城市的老居民,生活在还没有被开发的胡同里,我们钻了好几条胡同才找到杨姐的家。老城区的胡同居民房屋都是平房,杨姐家也不例外。我们推门进院,杨姐正在不大的院子里洗衣服。见我们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热情招呼我们进屋。
躺在床上杨姐的丈夫老程显得很疲劳,黄瘦的脸上失去了往日乐呵呵的神态,摘去了近视眼镜的目光里闪烁着忧郁的目光。可见,病魔已把他折磨的憔悴不堪。
杨姐走到床前晃了晃丈夫的手,老程才从发呆中醒过神来。杨姐说:“老程,小赵和笑文专程来看你了,坐起来跟他们说说话吧!”
程大哥努力的坐起身子,身后边放个枕头靠在床头上,望见我们两个脸上露出几分疲惫的笑容,眼神中出现一抺热情的神彩。他说:“二位兄弟来了,快坐下,快坐下。唉!多亏你们呀,为我捐了那么多钱,救了我的命,现在还来看望我,我这心里呀真是过意不去呀!唉,你们说我这才多大年龄呀,就成了家庭的拖累,不应该呀,实在是不应该!”

我说:“程大哥,您想多了。谁也不愿自个有病,可是谁又能阻挡的了呢?既然已经这样了,大家帮一把这又有什么呢?您呢,把这件事暂放一边,不用老搁在身上。您现在好好静养自己的身体要紧,杨姐和欢欢还指着您康复后挣钱养家呢!”
程大哥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说起来,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真不容易,我这都四十几岁的人了,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感觉像今天这样累过。你说那厂,先前效益多好呀!说倒他可就倒了!说起来真叫人心疼。搞技术革新一辈子,到头来竟把厂子革没了,这应当怎么解释呢?我总也想不明白。”
赵飞说:“程大哥,其实你们已经很幸运了,甭管怎么说,还经过了半辈子的安定生活。想想当年你在厂里的时候,毎月工资奖金稳拿,多幸福呀!可我们这代人呢,刚从学校分配到厂里,就遇见现在这经济危机的社会现实,我们上哪儿说理去?我们才叫苦呢!”
杨姐沏了茶过来说:“看你们说的这叫啥话呀!跟到了世界末日似的。回头想想生活在五六十年代的我们的父辈,他们是怎么过活的,跟他们比起来,我们现在能叫苦吗?跟苦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不提这些,来,喝茶!”
我们都被杨姐的开心话给逗笑了,是啊!不就是下岗吗!这招不行再想别的招,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妈,爸,我回来了!”这时,上初中的杨姐的女儿欢欢兴高彩烈的进了家门。
“大周日的,不好好在家写作业,出去又疯什么去了?”杨姐质问到。
“妈,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儿个我与几个同学去给一家公司发小广告去了,一上午的时间就挣了十五块钱。”欢欢自豪的把钱放在桌子上。本来想得到几句表扬的,却意外的招来杨姐的一顿训斥。“你这疯丫头,想气死我呀!不去好好念书学习,竟然偷着去给人打工,家里不缺你这十块二十的。”
欢欢见杨姐不高兴,兴致立刻减去了大半,偷着朝我俩调皮的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就乖乖地去自己的房间学习了。看来,近来杨姐脾气不是很好,在家一直受宠的欢欢失去了往日顶嘴的勇气。
赵飞对杨姐的态度有意见,于是便说:“其实您也别怪孩子,我倒觉得咱们大人还要向人家孩子学习呢!人家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多样化生存,不寄生,不依赖,可我们,却老是怨天忧人发牢骚,非得一棵树上吊死。我看呀!咱们还真就不如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