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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清晨,黎明的天空闪烁着霞光,洒在盐运东街这古老的街道上。
街中心简易搭建的农贸市场已开始热闹起来,市场的肉档挂起新鲜屠宰的猪肉、牛肉、兔肉等,菜档也摆开了各种新鲜的白菜、菜心、西洋菜等。各档主都纷纷向顾客推销自己的肉菜,买菜的主妇也在讨价还价,还货比三家,白天的盐运东街充斥着喧嚣的买卖之声和鱼肉的腥味,与晚上安静的盐运东街不同,与若兰她们少儿时期弥漫着古老风范的古街更是完全不同。
若兰叹口气关上窗户,心想:多么怀念过去的盐运东街啊!不知什么时候,它才能恢复原来的面貌?对,赶快去找那个拆迁公司。想到这儿,她马上换好衣服出门。
穿过拥挤的市场,不时有来买菜的邻居跟若兰打招呼,李姨一看到她就说:
“若兰,颖思知道你回来了,可她这两天在出版社忙,实在抽不出空来。她准备今天晚上到你家,跟你好好谈谈。”
若兰笑着说:
“好,今晚我一定等她!”
若兰跟李姨道了再见,就从拥挤的市场艰难地挤出去。
按照妈妈给的地址,她找到了新世界房屋拆迁有限公司。这是个装修一新的公司,从明亮的玻璃门走进去,只见里面布局简洁,迎面是接待客人的沙发,茶几上摆放着一个插着蝴蝶兰的花瓶,散发着幽幽的兰花香.透过半透明的间隔玻璃,可以看到里面一张张整齐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个个电脑,很有现代化办公气息。
一个清雅的小姐走过来,很有礼貌地问:
“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
若兰笑着回答道:
“我想找你们公司的总经理谈点关于拆迁的事。”
小姐笑着点点头道:
“行,我们的何副总经理今天刚报到,现在正与原来的副总经理交接,请您稍等一下。”
若兰点点头坐在沙发上,在幽幽的兰花香味中看报纸。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男子的声音:
“小姐,是您找我吗?”
若兰抬起头,双方都不禁楞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说:
“呀,原来是你!怎么怎样巧?”
何副总经理原来就是何一鸣,多年不见,一鸣还是那样稍嫌瘦削一点,却匀称结实。两眼乌黑有神,嘴角微微向上翘,显得坚毅、有主见。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装,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衣,结着一条深蓝色带斜纹的领带,一眼看去,就是一个精明能干的经理。他看见阔别多年而又牵挂多年的若兰,眼里流露出激动和关切的眼神,他声音有点哽咽地说:
“若兰,很久不见了,还好吗?”
若兰掩饰住激动的神情,点点头说:
“我很好!想不到会在这儿看到你。我到这里找新世界房屋拆迁有限公司,是为盐运东街的拆迁问题,想找公司商谈更好的开发方案,我愿意出资合作开发盐运东街。”
一鸣听后,回头叫秘书黄小姐把盐运东街的资料卷宗拿过来,翻了翻说:
“若兰,我刚到任,对这情况还不很了解。让我了解一下情况,下午3点钟在隔壁‘绿茵阁’咖啡厅二楼谈,好吗?”
若兰点点头站起来,一鸣握住她的手道别,两人都感到有一股热流闪电般通过。
若兰走了,一鸣还怔怔地望着门口,仿佛要把若兰飘然而去的身影铭刻在心里。
多年过去了,若兰还象当年邻家的女孩,那样清雅,那样纯朴。记得小学毕业时,他俩一起温习功课,一起报考华侨中学。一鸣帮若兰温习数学,若兰帮一鸣温习语文。后来,他们一起被华侨中学录取,还继续那么巧被分到同一个班级——初一(5)班。他们在学习上互相帮助,学习成绩都在班级里名列前茅。
初三快结束时,他们正考初中毕业试,准备参加高中会考。突然,一场不期而至的文化大革命来临了。北大的聂元梓等7人的全国的第一张“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得到毛主席的肯定,在教育系统揪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运动在全国的学校中轰轰烈烈的开展起来。开始的时候,同学们都很兴奋,特别北京的红卫兵到了广州,讲他们在北京如何在学校贴大字报,揪出一批走资派,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小将,对他们鼓励很大,使他们感到责任很重。那时已开始停课,连考了一半的初中毕业试也停下来,同学们都热情地投身到运动中去。不用上课,还肩负揪走资派的重任,多么令一鸣、若兰他们感到兴奋!他们也去参加写大字报了。可后来,开始批斗老师,他们怎么也不明白辛勤教导他们的老师怎么会是牛鬼蛇神?校长、书记怎么会是走资派?学校成立红卫兵,一鸣被批准参加了,可若兰却被列为黑七类,不能参加。看着一鸣戴上神气的红卫兵袖章,拿着红宝书去参加活动,若兰心里多么羡慕!后来,红卫兵上街撒传单宣传,上街破四旧,剪牛仔裤、砸酒楼的月饼模、抄黑七类的家等,说这是封资修的东西。一鸣知道这个消息,趁回家吃饭的机会,到隔壁告诉若兰,叫若兰妈赶快把有关若兰爸的东西毁掉,把旧首饰、玉器藏起来,晚上可能会来。一鸣幼小的心灵总感到这样破四旧、抄家是不对的,不管人家过去如何,只要现在是拥护党和国家,就不能把人家当阶级敌人办,抄家是侵犯人的隐私权。但他是红卫兵,不能不跟运动的潮流走。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红卫兵闯到若兰的家,他们疯狂地在她家乱翻乱抄。虽然若兰妈有准备,但由于时间匆促,也由于一些东西不忍处理,终于让红卫兵抄出来了。看见他们把爸爸和妈妈的合照、书信抄出来,把爷爷、奶奶留下来的一些首饰、玉器抄出来,若兰妈感到这是她和勇的最后留念,她不顾一切地哭着冲上去,却被一个男红卫兵一脚踢开来,跌倒在地上。若兰也冲过去勇敢地说:
“这是我妈妈留念的东西,她没有什么复辟的想法,请你们还给她!”
那个不懂世事的男红卫兵“啪!”地一个巴掌打在若兰的脸上,顿时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一鸣心中一痛,机智地走过去说:
“你们还不快点走开!别妨碍我们破四旧!”
说着,他一手拖着若兰妈,一手拖着若兰,走进房间,轻轻地对她们说:
“你们不能这样跟他们硬拼,我回去会想办法。”
红卫兵们把她们最宝贵的东西抄走了,望着一地乱七八糟狼藉一片,她们欲哭无声,心里在滴血。
一鸣跟着他们押着抄来的东西回到学校,红卫兵头头命令一鸣留下登记整理东西,这正中一鸣的想法。他偷偷把若兰爸妈的合照和若兰一直随身戴着的南汉玉如意放进贴身的口袋,匆匆登记和整理好东西,就趁回家吃饭的机会,悄悄溜到若兰家,把照片和玉如意交给若兰妈,虽然只有这么小小的两件,但能在这样的政治历史条件下失而复得,很不容易。若兰妈激动得流着泪把照片和玉如意赶紧找个秘密的地方收藏好。若兰情不自禁委屈地倒在他的怀里哭泣,一鸣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温柔地安慰她说:
“若兰,不要难过。虽然我不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以后一定会变好的。我们还要一起上高中,上大学,一起实现我们的理想,对吗?”
若兰这才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看上去宛若带雨的兰花,那么的娇小柔弱,那么的楚楚可怜。
然而,恶运很快又落在一鸣的头上。当作家的父亲也受到批判,批判他的小说有封资修的内容,被拉去“牛棚”写交代、劳改。一鸣也被从红卫兵队伍中开除出来,也从“红五类”变为“黑七类”。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群红卫兵也闯上一鸣家,把他父亲费尽心血写的一部部长篇小说搜出来,连同他父亲珍贵的历史、文学等书籍、资料一起抄走,一鸣冲上去边喊边抢说:
“你们不要把我爸爸的书抄走,他写的是客观事实,都是获奖的作品。他的藏书费了很多心血的,当作家必备的、、、、、、”
一个凶狠的红卫兵一拳把一鸣打倒在地上,一鸣一下站不稳,从楼梯上摔下来,鲜血从额角上流下来。他顾不得流血的头,爬起来又追上去。可红卫兵们已把书搬上车,开车走了。
若兰听到隔壁争吵声和打斗声,急忙走过来,看见额角流血还想追车的一鸣,赶紧把他扶起来,不让他去追,但一鸣还在叫嚷:
“他们把爸爸的书都抄走了,爸爸回来一定很难过,我要和他们拼命,一定要把书抢回来!”
若兰小心地用手帕檫去一鸣头上流下来的血,心痛地说:
“一鸣,不要再追了,即使你追上去,他们也不会给你的。刚才他们走得急,掉下几本书,我偷偷地捡起来了,还有以前我借了你爸爸的几本书,一会儿全给你藏起来,等你爸爸回来给他。现在你马上跟我回家拿书,顺便让我妈妈给你摔伤的头止血、上药,好吗?”
一鸣听到若兰那有爸爸的书,马上跟随她回家。
在若兰家,一鸣捧起爸爸的书,流着泪翻看起来,想到爸爸在“牛棚”受苦,家里的书又散失了那么多,心里十分难过。若兰妈边帮他止血、上药,边温和地对他说:
“一鸣,别难过,幸亏还能留下这几本,这是老何的心血,你要好好收藏。想不到你爸爸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作家,还会遭害。真不知道这场运动搞到什么时候才结束,你们才能正正经经地上学去。”
一鸣和若兰就这样一起被运动降到最低层次,同病相怜使他们关系更密切了。
那时的盐运东街,笼罩着一阵恐怖的气氛,因为家家多是华侨、旧官僚、干部、教师、医生、作家,一会儿这家被抄,一会儿那家被抄,宁静的氛围消失了。
“何总,这里还有盐运东街的材料。”
秘书黄小姐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接过材料,细心地看起来。盐运东街,这有着他们童年的摇篮少年的梦青年的情的南方古街,怎么能就这样悄然地消失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