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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爱是没有道理的

 

1


       那一天我母亲问我与查理的关系怎么样了?我说很好啊!我母亲说好就好了,世上的一切靠自己,爱一个人首先是付出而不是得到。我母亲是一个开明的女人,她并不嫌查理有病,也不嫌查理以这种方式与她的女儿恋爱。她说爱是没有道理的,就像她爱我父亲一样。
       我母亲是一个智慧的女人,她以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得出爱是没有道理的结论,来理解我与查理这种隔着太平洋的恋情。她说这样的恋情虽苦也甜,至少你们内心充满爱情,又在事业上蒸蒸日上。她又说无论男女只要有事业心,仅仅爱情是不够的爱情是个易枯的东西,只有建立在事业这棵大树上,爱情才能像不凋谢的绿叶那样常青。
       我母亲的观点基本与查理一致,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那一年我母亲与我父亲去洛杉矶看我哥哥一家,回来时到夏威夷逗留了一周也没有见到查理。查理那时侯正巧回台北,回他的母校——台湾大学讲学去了。
       现在时间已到了公元二000年的圣诞节,这是二十世纪最后一个圣诞节。我早早地给查理寄了贺卡,我在贺卡上什么话也没有写,只签上“米鲁”二字。查理当然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一张空白的贺卡里,蕴藏着无限多的语言。那语言里有眼泪、有笑容、有歌唱、有诗有画,还有那一声声对查理的呼唤。查理想他这一生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拥有了这一份爱情。爱情是男人的活水,有了这一份活水,就有燃烧不尽 激情。
       圣诞节那天,查理忽然觉得自己的病已完全彻底的好了。他又像从前那样精力充沛,可以回到海上去游泳了。夏威夷没有冬天,查理还从来没有体验过真正的冬天。但他此刻要通过越洋电话,来感受太平洋彼岸的真正的冬天了。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在与一个朋友聊天,那个朋友说你为什么从美国回来,一个人承受生活的重压呢?她又说你不如嫁过去算了,这样不用两地相思。要写作那边也可以写,那么多人出去你看有几个回来的,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我说为什么要出去呢?美国比起中国已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国了,而中国正年青力壮地在大踏步前进呢!你看看上海、深圳、广州等地,还有我们杭州建设得多么快又多么好,美国许多城市都远远落后于我们呢!那个朋友见电话铃响个不停,就说你总是理由实足。快去接电话吧,我改天再来与你聊。那个朋友说完就匆匆离去,她去的时候忘了带上她的雨衣。我三脚两步地奔向电话机,生怕再晚一步电话铃就不响了。“喂、喂喂。”我气喘吁吁地说。
        “米鲁,是我。”查理说。
        “查理┅┅”我惊喜地说:“你怎么样,病好了吗?”
       这时候我似乎忘了所有等待中的幽怨与不快乐,我说查理我想你,查理说米鲁我也很想很想你。于是我们沉浸在爱的甜言蜜语里。这时候我们的爱情就像一棵蓬勃生长的大树,它不但根深叶茂,而且还吐故纳新。
        “美国总统大选,你看戈尔和小布什谁能当总统?”查理问。
       “小布什。”我脱口而出。
       “为什么?”
       “不为什么,瞎猜的。”
       查理哈哈笑了起来,他说他是选民投了小布什的票。他相信新总统一定是小布什,没有理由。查理对政治总是表现出兴趣,他的兴趣直接影响着我,我从前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现在不但感兴趣,而且还添了一根敏感的神经。 
      圣诞节后,查理又恢复了从前那阵子天天给我打电话的习惯了。我这里午后,他那边就是晚上七八点。晚上七八点钟的查理,如果不出门就是最空闲的时候。而我午后的时光,是一天中最宝贵的时光。我的大量作品,就是在午后的时光里写出来的。因为这时候已干完家务,小铃铛还没有回家。我就关起门来工作,我对工作认真负责又虔诚敬业。有一次查理打电话来要与我聊一件事,对他来说也许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他不说重要我便不知道重要。我说今天我要赶稿子,我不能陪你聊天了。我随即就把电话搁下,坐到电脑前打字。我压根儿没想到查理会生气会伤心,但查理是真的又生气、又伤心了。
       这天晚上七八点钟,我正在把我马上写完的稿子打印出来,电话铃响的时候我一点儿也没想到会是查理,因为查理那边已是凌晨了,他该睡在梦乡里。
      “米鲁,你无情。”查理声音沙哑地说。
      “怎么啦?”我不解地问。
      “你不温柔,你简直一点也不温柔。”查理像个孩子似的发脾气说。
      “你有毛病,你半夜三更地胡说什么?”我冲他说完,就搁下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查理的电话又来了,我耐心地听着他的倾诉,他的倾诉是那样地凄楚而缠绵,阁着太平洋我能感觉到他在流泪。我知道这时候的查理是感性胜于理性的时候,如果我与他一样感性,那么就会更增加他的痛苦,毕竟看不见摸不着。于是我想到他常与我说的那句“道是无情却有情”的诗,我就十分理性、十分无情地对他说:“滚你个蛋吧,你别演戏给我看。”其实这一招,我是向他学的。
 

2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春节后,我忽然收到查理大学同学陈永给我寄来的他的几部著作。从前我对陈永的了解只限于查理告诉我的,他们当年在夏威夷火奴鲁鲁小码头的情景。看了他的书才知道原来他不仅是个优秀的学者,还是个相当不错的作家。不仅是个爱妻日日新的好丈夫,还是个孝敬父母的好儿子。我几乎一口气就把他的那部散文集读完了,其中两篇描写夏威夷的文章我尤其喜欢。一篇是《鱼在月眉湾》,另一篇是《立体的文化输出》/他在前一篇中这样写道:“每次往返美洲大陆,总要中途在檀香山小驻几天,因为喜欢那红尘不染的蓝天白云和永远环抱的沧海,以及像查理那样的友情。和查理一见面,总要杯酒在手、畅论平生,总要行走海滩、陶澄心灵。而行走海滩,我最喜爱月眉湾。
       月眉湾以沙滩形如月眉而得名,它的沙细如白粉,阳光照射,晶晶莹莹;它的水,近滩处洁白通透,近珊瑚处墨绿如油,其间泛着翡翠般的光泽,而湾外则靛蓝无垠。在山上鸟瞰月眉湾,光那色彩就叫你心眼都亮。
       像这样的月眉湾谁人不爱?查理说一年到头,无论晨昏,都充满了人,充满了“旖旎风光”。而我最爱看月眉湾中的鱼,大大小小的鱼,五颜六色的鱼,在透明的海水中,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游在嬉水的人们之间,游在你我身旁。这时的月眉湾如果是自然的大鱼缸,那么人们也就好似缸中的鱼,所以能和鱼一起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我虽然不会游泳,但也喜欢泡在月眉湾的水中,和孩童一样,用面包来喂食鱼群,看鱼群团团的拥护着我,以最优美的姿势展现啄食的功夫,而我走道哪儿,它们也就跟到哪儿;这时的我,俨然成了鱼中之王。”
       这是陈永与夏威夷火奴鲁鲁月眉湾的景色,在我看来是景与人与情融为一体的。我虽然从没有见过陈永,但那“鱼中之王”的形象却在我脑海里日久弥新。我想谁不想去夏威夷月眉湾,做一回“鱼中之王”呢?
       那一天我想,查理说我们都是雁而不是鸽子。查理得出这一结论,是因为我们都要飞翔,且要飞得高飞得漂亮。然而为什么我们是雁的同时,就不能成为温柔的鸽子呢?其实两者完全可以兼而有之的。我这样想的时候陈永来电话了,他说我是个才女,他要飞到大陆来并且专门来杭州看我。这让我欣喜,我想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台南人,喜欢中国古典戏剧,回归祖国怀抱是理所当然的。
       应该说陈永是个喜欢走南闯北旅游的人,旅游拓宽了他的视野,也丰富了他的人生。这点查理与他截然不同,查理不仅没有来过大陆,连欧洲许多城市都没有去过。他把自己囚禁在岛屿上。他总说以后会有机会,而现在他要做学问、写诗、带好他的博士生。查理总是有许多理由拒绝旅游,但我知道他最向往的就是来北京看毛泽东。他的毛泽东情结,与拳王泰森不相上下。只不过他没有像泰森那样,在手臂上纹上毛泽东头像。
        我家里至今仍珍藏着无数枚毛泽东纪念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时期,这些毛主席纪念章就都戴在男女老少的胸前。金光闪闪的,心中有个红太阳。这种场景,当年还是台北人的查理根本没有体验。但他热爱毛泽东,毛泽东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
      “米鲁┅┅”查理又来电话了,查理总是要么天天来电话,要么几个月也不来一个。幸好我仿佛以被他磨炼得成为一个大海了,任船儿来去自由。当然如果我情绪饱满需要倾诉时,我也会很感性地拎起电话打过去,然后他又打过来,让我煲上两三个小时的电话粥。
       这会儿查理告诉我,他用英文写了一首《千山雨》的诗,发表在某个诗刊上。他说那是他对夏威夷山雨的感受。夏威夷起伏连绵的群山,山雨笔直如瀑布奔流直泻。站在瀑布前,查理痴痴地要让这白色瀑布带他回到往昔,回到燃烧激情的时刻,回到彩虹谷的云烟里。我知道查理总是忘不掉彩虹谷,忘不掉那天我们在彩虹谷里看山雾的情景。
      “你不要老把自己囚禁在岛屿上,你来大陆我陪你去西北吧?”我对查理说。
      “好吧,等我放暑假。”查理说。
      “我之所以说去西北,是因为去西北比去北京难得多。它首先要求人有一个好身体,其次还要能够适应高原反应。我曾去过西北,西北的故事我也能略讲一二。”我说。
      “那你讲一个给我听听,如果你讲得好我就去。”查理像个孩子似的说。
      “那你到时候不要赖,一言为定。”我说。
      “一言为定。”查理说。
       于是我开始讲那一天夜里云黑月白,巴颜客像一条野狼窝在沙漠上。秋天的车轮空中潮湿地走过,一阵冰凉的露水打在他身上,他不由地全身掠过一阵冷战,鸡皮疙瘩迅速从他的皮肤下生起,又在悠远恐怖的风声中倏然消失。他蓦地爬起来,很想点燃一堆篝火让枯草劈劈啪啪燃起。可是脚下除了沙什么也没有,只有月之清辉像水一样在沙漠上弥漫。他哼起一只曲子,这只叫不出名字的曲子打破了他难以言说的寂静。他有些兴奋也有些饥饿,饥饿的感觉驱使他的目光在四处搜寻。然而他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影子,影子在微风下飘逸而神秘,诡秘而宁静。
       多年来巴颜客知道他的影子之中,一直有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的身影不时地与他的影子重叠。那个人的影子与刚刚发生的一场神秘的凶杀案有关,这让他心中不禁颤动了一下。他继续跃步向前,终于在夜色中寻到了一只地鼠的踪迹。他习惯地甩出雪亮的匕首,扑的一声,一只肥硕的地鼠立时毙命。它柔美的小腿弹了几下,睁着两只黑宝石的眼睛,在星空下,巴颜客熟练地剥去它的皮子,粉红柔软的地鼠被巴颜客撒上些盐末生吃了。这样的吃法在宫殿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巴颜客遗憾没有带足够的酒,如果有酒就会减去许多腥味。
       现在巴颜客背起行囊继续向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仿佛听到打更之声遥远地传来。就像走在故乡的土地上,他顿时安全无比。十年了,他呆在清宫已经整整十年了。从康熙到雍正时代他目睹了许多奇异的宫廷事件,这些事件像钟声一样回荡在他记忆深处,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然而,在旷远处忽然有什么野物发出的叫声,这声音不时被沙漠的风恐怖地远远送来。巴颜客分辨出这是一匹狼的声音,狼的声音在沙漠的夜里分外低沉。它的穿透力令人无法抵御,是一种碾压人灵魂的东西。狼,沙漠中的狼,在寒冷的星空下那悲叫让人全身冰凉。
       武功卓越的巴颜客听到狼的嚎叫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潮气。狼似乎无所不在,狼使他再次感到心悸。他继续在沙漠上行走着,天空忽然掠过一阵闷雷。一场暴雨就要来临了。
       暴雨来临之前,一种诡秘异样的气氛鬼鬼祟祟像酝酿一场阴谋。仿佛大地和天空在进行一场秘密交易,不动声色又让人毛骨悚然。一会儿,黄沙弥漫飞扬使巴颜客呛得几乎窒息。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异乡人,异乡人走在大西北的道路上就像一枝无根的植物。那种伤感、那种漂泊将贯穿他的一生。这使他的目光常常忧郁,忧郁的他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把很多的沧桑呈现在脸上。他不停地走啊,走啊,对他来说就是生活。他的生活在路上,可他要找的精神家园在何处?
      “不要讲啦,我知道你在讲什么。我也是一个异乡人,异乡人 走在夏威夷火奴鲁鲁的道路上,就像一枝无根的植物。”查理说着哈哈笑了起来,他总是以哈哈的笑声来认输的。
 

3


       有时候我总是想,与查理四十天热烈而浪漫的夏威夷之恋是短暂的,也是永恒的。许多恋人在恋爱结束后,要么进入婚姻状态,要么就是分道扬镳。而我们在热恋后无奈地选择了隔海相望,长相思。我们没有牛郎织女那样,一年一度鹊桥相会。我们的爱情,似乎比牛郎织女更残酷一些。这是现实给我们带来的无奈,我们都肩负着责任,又都一时离不开自己的岛屿和土地。然而我想我把小铃铛抚养成人后,在我再写上几部对中国民间比较深入的书后,我们对爱情的理解就有更深刻、更崇高的理解了。查理从前会说写过、爱过、哭过的生命最美,含泪的相思最美,被风吹走的湖边春梦最美。但我想他在经过刻骨的乡愁、情愁和被疾病折磨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后,他看到的人生、爱情以及万物一切都是宁静美好的,这时候他也许会说“活出来”的生命最美,那么美、那么凄美┅┅而只有这样,才能使我们在居家过日子的平淡岁月中,过得有滋有味。         我们也许有一天,在中国或者在美国建立我们的家。我们平淡中见真情,彼此紧紧牵住对方的手。而我就在这样的居家日子里,每天在一只红泥烧制而成的瓦堡里,为心爱的男人煲一锅香汤。
       现在我倚在窗前,目光神秘地阅读远处的景物。谁也不能 走近我静止的躯体,不能走近阳光中飞翔的思绪。因为我相信太阳是裸体女星,女星使世界生生不息演奏着人类辉煌的韵律。于是那些目光游移的人,在海边仪式般倒地崇拜太阳女星。他们说人是什么?人不过就是常识的拥有者。而常识就是粮食,就是活着的一部分。
       我的想象行走着,它前方的街道以一种透视的方式,向深处延伸。宛如一本打开的书,它的扉页上标明了几处必读的段落和可以略去的部分。它们街灯般闪亮在我的视野里,我想起那天傍晚我在白房子里以忧郁的心情等待查理的归来。那是告别前夜,我们绕过一片密密的小树林来到海滩散步。海滩的晚霞正向大海泣下血泪、唱起哀歌。我们默默地走着,海浪拍打着堤岸,就像拍打着我们的心。但这时我们知道了一条最朴素的原则:人类的灾难和苦难时时刻刻威胁着人的生存方式。但是人只要看到光,人就是一种出色的、伟大的创造者。于是我用苍凉月色的一种波利尼西亚的水染土布做了窗帘,让白房子一天天呈现着时间就是生命这样的真理。若干年后的今天,查理一个人在白房子里涂抹着生命的色彩。果然涂抹出一片灿烂的黄金,涂抹出他生命的光。他不但战胜了疾病, 还出版了诗集,并且爱之火在他心头熊熊燃烧。
       原来真正的爱情,具有一种提升的力量。它不但提升着我们的事业,还提升着我们的品位。而最最重要的是我们分别四年多的日子里,却依然是千般是情,爱之如初。
       我曾经写过一篇《千般是情》的短文,我在短文中说每当想起我们相聚时来不及叙述的千言万语,离别后遥遥无期的相见时难,就更加折磨着我缠绵而凄楚的心。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惩罚?这世界本来就有风、有雨、更有无尽的情思,伴随着一个个寂寞的夜晚。这寂寞的夜晚,纵有冗长绵软的时间,也无法用语言来说明什么了。唯满腹的心事,只因与你相识在春天的绿叶里被爱的风吹乱了枝条。到如今却难以把枕上的梦传递给你,亦不知你的梦是否有过沉重的呼吸?
       记得离别时扩音器对旅客一声声的呼唤,就像一只巨大而有力量的手臂,把我们从依恋中拉开。顷刻,拉开的距离就成了我最后一次把目光凝聚于你,而你以忧虑的眼神注视我以悲凄的哽咽,在我心房定格成永恒的风景。我不知道是怎样带着无限的凄迷,登上飞机的。只知道飞机擦地而起直入云霄的那一瞬,一种寒意残酷地压抑着我穿越海峡。
       后来这残酷的压抑,依然日复一日地纠缠着我。没着没落的思绪,如飘荡在空中的氢气球趁着梦中的月辉,挽住那逝去的以往。以往是怎样的幽幽情怀?如此这般令我一想到你,内心的波涛就会汹涌成海,全然不顾淹没了自己。这是一份怎么样的心情啊!世界为此变得深邃与空寂。为这空寂,我已拨过无数个最为熟悉的电话号码。在或者不在,其实都一样地撩人心弦。只因飞机如鸟一般的翅膀移动了世界上原来的地点。咫尺天涯。那种听得见声音,看不见摸不着对方滋味的感觉,就像蓬莱岛上的仙山,神秘莫测。
       然而我期待着你的到来,为了这期待我一次又一次地摇曳着灵感的信息。时间的长河,终流不去驻足在我心头的你,是怎样一天天让我衣带渐宽。我曾经也很想不再为那种美丽的景致,而哀婉痛苦。但你给我的感觉就像通了电的磁场,那意味决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特别是在那一个个寂寞的夜晚,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苦涩与惆怅。而当这种苦涩与惆怅无法派遣时,屋子便像一座苍凉的坟墓,使我十二万分地感到孤独和寂寞。
       也许,很多事明明已经知道已经晓悟了的,却在分离的日子里同样基于一种思念。而这种思念纵然千般是情,也无法用语言表达得彻底了。语言之于心灵,实在是多么的有限啊!
       我知道查理与我的心境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把那份爱藏得更深些。爱到深处,便成为一种精神。
 

4


       陈永果真来到了大陆,并且毫不食言地来杭州看我。然而他来的那天,我正好 采访一个私营企业。我们这座城市,自改革开放以来经济蓬勃发展,不少个体户已发展成私营大企业了。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待遇好薪水多,是没有人不愿去私营企业的。从前我们这座城市除一小部分人会做生意之外,大部分人对做生意都是比较淡漠的。但近些年自从打破 铁饭碗后,市民做生意的意识就逐渐增强了。家住沿街一楼的,多半会开一个小店或者出租商品房。大家都盼望财源滚滚来,日子越过越好。这不是说大家不追求精神生活了。实际上,在物欲横流的商品经济社会,每一个人的内心更需要精神上的慰藉。大家现在常常挂在嘴边的词是,生活质量。显然物质与精神是缺一不可的。
       私营企业内部的故事很多,那天该企业员工周萍告诉我,她本来正式的工作单位年前宣布破产,全公司50多个人退休的退休,协交的协交。周萍和李雅琴等七八个青年人,被一次性买断工龄后当上了社会青年。当然当社会青年是短暂的,同事们都在找工作。有时候周萍在大街上会碰到旧同事,大家第一句话便问:“找到工作吗?”
       周萍通过关系得到了一个讯息:某私营企业正在内部招聘员工,工资和福利都很不错。这个讯息对周萍来说太振奋人心了,因为周萍的确需要一份工资来养家糊口。
       应聘的前几天,周萍一直没有把这个讯息透露出去。她不是不想告诉她的好友李雅琴,而是生怕来之不易的饭碗忽然被李雅琴夺去。她 觉得自己在利益面前也是蛮自私的。但她没想到应聘那天不仅李雅琴来了,其他一些旧同事也都来了。大家心里很紧张,录取谁就看私营老板的选择了。私营老板在前来应聘的人员中,选择了三男两女,周萍和李雅琴十分幸运地被选入其中。然而后来这对好朋友,因为利益关系反目成仇。
       周萍说她没有想到那天会与李雅琴打起来,那天不过为了一点小事,她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点亏,就忽然很冲动地奔到李雅琴面前说:“你不要太过分,你这个阴尸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李雅琴被周萍突如其来的责备弄得呆若木鸡,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说:“你怎么骂人?你怎么这样粗俗?”周萍怒气冲冲地说:“我骂你又怎么样,我还想打你呢!”周萍说着就闪电一般“啪”地一掌打在了李雅琴的左脸颊上。李雅琴双手捂着脸,一股怒火燃烧起来, 她不顾左脸颊疼痛,猛地抓住周萍的头发死命地扯着。这时大家都围了过去,他们把李雅琴拉开说:“李雅琴你疯啦?”
       李雅琴被人拉开后,泪光闪烁地跑去私营老板办公室。大家都把好奇的目光3老板办公室,渴望看到精彩的表演┅┅
那天我从私营企业采访回来后,感慨颇多。我想私营企业虽已谈不上是新鲜事物,但它正在逐渐庞大和发展。它已成为我们国家经济的生力军,是很值得我去写一写的。
       第二天接到陈永的电话,我带上小铃铛跨上自行车就去他下榻的宾馆看望他了。他文如其人,性情豪爽,见到我们就像见到久别的老朋友那样。他说他与查理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学日语。他说查理是个童心未泯的人,也是个好学上进的人。他说他这次来大陆,跑遍了十多个大中城市,真的很惊讶大陆经济建设的突飞猛进,尤其上海简直就超过了台北。台北有新光摩天展望台,可上海如今有东方明珠塔。上海正在走向世界前沿,这是中国人的骄傲。
       陈永在杭州只能逗留两天,他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他给我的印象更加深了我对查理的感觉。“近朱者赤”,也许有些道理。
       现在时光已到了公元二00一年的春末,过了春天就是夏天,夏天一放暑假,查理就要来中国大陆了。我欣喜着。我想在二十一世纪之初浮闹喧哗的噪音了,在爱情这个很多人听见就露出怀疑目光的时代里,我们的爱情却在隔海相望里,扎扎实实地走过来了漫长的四年多。这四年多的爱情使我坚信,一个胸怀大志却又忍受坚苦卓绝的男人,是最了不起的男人,也是最值得信赖的男人。
       这会儿我脑海里又闪现出与查理在夏威夷火奴鲁鲁的镜头:他牵着我的手,我们在外奇奇海滩,在布雷斯德尔音乐厅,在彩虹谷和歌思达柯漫游。我想如果我是千年的海岸,那么他就是万古的波涛。波涛撞击到海岸,才结束漫长的流浪,而海岸拥抱了波涛,才焕发出酝酿已久的激情。
       我喜欢红玫瑰,我仿佛已看到查理手捧红玫瑰登上飞往上海的航班。他心里激动地、默默地说:“啊!我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回到了亲人的身边。”
       但愿一切平安顺利,我们已懂得命运无常,谁也不可能一直走上坡路。如果有一天我们老了,又穷,那么我们就去卖包子吧,到时候我们就吆喝说:“查米肉包子,又鲜又香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