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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飞向海边的爱情

 

1
 

       我对海伦教授失约之后,再也不敢提及重新让她带我去拜见一些美国优秀的作家和画家的事儿了。好在这时我已经与查理未见钟情,并且心儿正在一天天飞向爱情。爱情的雨露,使我天天朝气蓬勃,浑身充满力量。
       有一天我在校园里,忽然想他当年在这所世界名牌大学里,为什么不选择学法律、财会等能在美国比较好混饭吃的专业课程,而选择了冷门的中国语言学呢?是不是他有一颗永远不变的中国心?就像香港歌星张明敏唱的《我的中国心》那样,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海外赤子?
       接下来的一个晚上,我们在电话里倾心长谈时,又多了一个中国心的话题。我对他说我的中国心便是伏案握笔,用我的生命和才能去创造一片美丽的文学世界,献给我的父老乡亲们。他听了后说这很好啊,然后忽然又说米鲁你读过我的诗歌吗?很中国的。
      “很中国的。”这话太有意思了,我哈哈笑起来。深夜的别墅里回荡着我银铃般的笑声,幸亏这里别墅与别墅之间隔着相当的一段距离,不像我在杭州音量稍大一些,就会影响邻居的睡眠。
       其实查理的诗我读过不少,的确如他所说“很中国的。”那种唐宋诗词的古韵,在他的诗中随处可见。我想象他一个人静坐于居室的一隅时,不是沉浸在西方的文化氛围里,而是在唐宋诗词中穿过辽阔浩渺的空间,激起心上的惊涛骇浪,游弋于思想的鸿蒙太空之中。心是极宁静,极宁静的
       我也是个诗人,没有忘记唐宋诗词对我的熏陶。大概在五六岁的时候,唐宋诗词就进入了我的生活。我最早背诵的是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那音乐般铿锵悦耳的音韵节奏,令五岁时的我入迷。如今我再背诵那些唐宋诗词,就会觉得它们如七弦古琴的低低哀诉,如吴音侬语的绵绵温柔,如朔风胡马的悲壮,如大漠风沙的豪迈,深山古寺的空灵,天地一沙鸥的浩渺,江湖夜雨的漂泊。于是我想唐宋诗词,和世界文学宝库中的任何瑰宝放在一起,都不会有丝毫逊色。
       现在我们虽然还未谋面,但我觉得查理不但是个学者,而且还是个诗人气质很浓的诗人。我没有读过他的全部诗歌作品,但我喜欢听他电话里那充满活力的声音,以及一个个代表不同意思的OK。我知道查理已经45岁了,他足足比我大上13岁。13岁是我喜欢的数字,我并不认为它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相反由于13与我有缘,我的生命就飞扬了起来。
       说实在我并没有感觉查理比我大这么多,他就好像是我的同龄人一样,这也许是源于他的心灵年轻和具有一种创新活力的青春心态吧!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曾恢谐地说:“做一只幼小的六月虫,也胜过一只衰老的极乐鸟。”显然,马克-吐温是在暗喻一个人心灵年轻的可贵。
       其实谁都知道,一个人的青春是不可挽留的。但我认为只要心灵年轻的人,人就不太容易老。童心未泯的人,就是能够充分享受青春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这样的人,他们到达活而不躁、甜而不娇、热而不沸、纯而不滞的心灵青春的最高境界,使自己一辈子拥有青春活得生气勃勃。
       那天我在讲课时,发现学生中多了一个面容慈蔼,鬓发斑白的华裔老太太。她慈眉善目地坐在一群年轻人中间,令我心头訇然涌起一股崇敬之情。下课后,我悄声探询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学生,才知道她叫赵菊花,已经78高龄了,能说一口地道的标准国语。
       我坐下来与赵菊花聊天,原来赵菊花祖籍北京,在台湾生活了四十年,移民美国也已经三十八年了。她喜欢文学也一直在写些什么,这次经朋友介绍为了来校听我的课,她不辞劳累地坐地铁、转公交车远道而来,让我感动。我发现她还记了不少笔记,其举止谈吐显得勃勃有生气,简直与年轻学生毫无异致。于是我想一个不甘闲居家室,含饴弄孙,栽草莳花,安享清福的人,自然有着她的精神追求。
       后来她拿出一个短篇小说给我看,我看后觉得她的小说语言优美,意象繁复,故事情节起伏跌荡,简直是个老作家了。然而她并不倚老卖老,总是谦虚地说我是自我陶醉,写着玩玩的。
      放学时下着大雨,我送到她学校大门口时,她右手撑着黑伞,左手携带着书籍、笔记本,举不维艰又毫不畏惧地向前走去,那背影越走越远,越走越小,但那形象却在我心里越来越大。我真的非常钦佩她老而弥坚、乐观豁朗、勤学精求的美德。
       现在我把赵菊花的故事,告诉了查理。查理说这在美国很正常,七老八十的人读书并不奇怪。查理说别谈这些了,我们还有几天就可以见面了,你的感觉如何?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我就耍赖地说:无可奉告。
       查理知道我不愿意说,便说你知道我的感觉吗?我一天天都在盼着你的到来,可不知为什么又害怕见到你?也许我太丑了,但我很温柔。我说我相信你的温柔,男人一温柔就是国王了。
      “你这几天在干什么?”我忽然问。
      “放春假。明天我的小兄弟要从西雅图来。”查理说。
      “小兄弟,他是干什么的?”
      “医生。”
       我知道查理一定会把我的相片拿给小兄弟看,让小兄弟给他做参谋。事实果然如此,小兄弟在夏威夷火奴鲁鲁逗留的那一天,查理没有给我打电话,他们朝夕相处,把酒言欢,足迹踏遍海滩。第二天查理打来电话说,小兄弟回台北去了。小兄弟说你那张像片可以打九十分以上,这是他给女人的最高分数了。
      “无聊,真是无聊。”我说。
      “男人就是这样。”查理说。
       查理又继续与我电话长谈,这天他告诉我他喜欢游泳,每天黄昏都去外奇奇海滨浴场游泳。他能游出许多花样,而且像鱼一样轻盈自如。他还告诉我他喜欢音乐,家里有许多许多CD碟片。
      “你会游泳吗?”查理说。
      “不会。”我说。
      “到夏威夷来不会游泳太遗憾了。”
      “那就学吧。”
      “我教你,咱们一言为定。”
       其实我并不是一点不会游,我只是觉得在他这样的游泳高手面前,自己便觉得不会游了。更何况我真的很多年没有游过泳,万一出了差错我就没命儿了。我对游泳始终深怀恐惧,因为小时候父母不让游泳,我常常跟着一帮大孩子偷偷地去游。结果有一天,一个大男孩在深水池里溺水身亡了。他是他们家族三代传下来的独子,他的父母心痛极了,哭得昏天暗地。从此我就不敢游泳,一提到游泳,我的眼前就会晃动那个溺水身亡的大男孩的尸体。
       夜晚的风从窗外呼呼吹进来,我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挂钟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于是我们结束了三四个小时的电话长谈。这样的电话长谈。查理不知要付多少电话费?我有时老为他的电话着想,可他总是不介意。他不介意,他要培养我煲电话粥,我当然很乐意。久而久之,我也就习以为常了。
       现在我躺在床上,屈指算着赴约的日子。我想象着他的模样、他的举止动态,以及他居住的房屋颜色和室内的装潢摆设。在美国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花园,我想象他家的门前,一定种着几株剪成椭圆形的常青灌木,他家的后花园有娇丽无双的郁金香和红艳欲滴的玫瑰……。我就这样想象着他。我们像古代还没有揭开新娘的盖头就已经钟情了一样,我们遥感着彼此爱的清新呼吸。
       这晚我睡得很好,我在梦中看见查理手捧红玫瑰朝我飘来。那红玫瑰每一朵都是那么完美,那丝绒般的花瓣折射出柔和的光泽。我接过它,就像牵住了爱人的手。爱人!这个世界上最最美好的词汇,足以拯救一颗行将绝望的灵魂。
 

2


       在飞向爱情前,我总是喜欢到学校图书馆去遛达,补充一些知识,以便与查理唇枪舌剑。因为自从与查理电话长谈以来,我知道他太需要一个谈话的对手了。这种对手的感觉,是建立在一个共同的层次上的。它需要能言善辩、机锋的智慧。与这样的人交谈、舌战,往往会引起我极大的兴趣。
       那天下午我在柏克莱加州大学图书馆的一排排书架前,寻找和挑选着我喜欢的书。书架前的读者不多,离我不远处有个黑人男孩,他朝我点头微笑,走近我说:“你是日本人吧?”我说:“不,我是中国人。”他听我说是中国人,眼睛忽然睁得很大地说:“我向往中国!”
       我为他的“向往中国”而感动,就像身在异国他乡遇知音那样。我说“你来听我的课吧,我周二周五下午在东亚语言系演讲中国文学。”然而我说完他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停顿了一会儿说:“我不懂中文。”我连忙说:“没关系,我不用中文讲。”他憨憨地一笑,忽然指着我手中的相机说:“能不能合个影?”我说:“OK。”
       我转身找了一位金发女孩帮忙。我们站在窄窄的书架前时,我这才发现他原来是一个高个子男孩,他古铜色的脸庞上显现出自信和刚毅。我本想照相后与他聊一聊,可他说他要上课去了。
       我在图书馆里借了几本书,坐地铁从柏克莱回到旧金山海特街的那栋别墅里,已是黄昏时分了。这正是一个周末,旧金山的一个文友约我去北海渔村酒吧,她说那里大多是一些大学生和搞艺术的年轻人,气氛不错。
       晚七点,文友驾车来接我去北海渔村酒吧,我一路上想象那酒吧的场景:人们坐在幽暗的灯光下,在流淌的轻音乐中窃窃私语。然而当我到达时,那出乎意料的场景让我惊呆了。这里灯光明亮,偌大的一个厅里几乎没有什么座位,各种不同肤色的人拿着酒杯,三五成群地随意交流,确切些说它像个艺术沙龙。我非常喜欢这样的氛围。
       文友去吧台买了两杯啤酒,我们就举着酒杯站着聊天。突然我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向往中国”的黑人男孩。他正举着酒杯腼腆地与一个长相平常、赭黑色皮肤闪着光泽的女孩聊天。我远远地望着他们。那个女孩,一头被编成百十根精巧小辫子的发型吸引着我,我发现她的辫子在灯光下摇曳着,给她增添了几分原始的野性美。
      “HELLO!”一个声音从那边传来,黑人男孩终于发现了我。他走到我面前,一开口就笑嘻嘻地向我要那张相片。他说有了那张相片,他离中国就很近了。我抱歉地说:“还没有洗出来。”
       他有点遗憾,但他马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他让我把照片洗出来后给他打电话。我看了看名片,知道他是建筑系的大一学生叫保罗。我笑着说:“你既然向往中国,就要走进中国。中国有古老的长城,有世界上最大的皇宫啊!”
       星期二下午,保罗果然来听我的演讲了。他走进教室生怕我没有注意到他,伸出手臂朝我挥挥手。我也朝他挥挥手,表示谢意。虽然我演讲的中国文学对他来说,好比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但整个过程他非常认真地听,还做了不少笔记。结束后他向我提了个建议:“能不能在讲文学的同时讲一些中国建筑?”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
       下午演讲我决定先讲徽派建筑,因为有一年我去参观了徽州古民宅群落的西递村和潜口民俗村,对徽派建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天演讲时我又画图又手舞足蹈地讲了这个派系,保罗说他喜欢这个派系的镂空花门花窗,还有那木雕砖雕楹联横匾等组成的浓郁的民俗风情味道。我高兴极了,这至少是我让保罗听懂了中国古代建筑之一的徽派建筑。
       有一天保罗对我说他想学中文,他认为学会一些中文到中国去就方便多了。我说我可以先教你,但我马上要去夏威夷一段时间,等我从夏威夷回来了再继续教你。他一听高兴极了,他说那我能约几个同学一起来吗?我说OK。第二天保罗约了三个同学一起来了,那个白人杰克到过中国,他会说中文“你好”和“谢谢。”
       我给他们四个人,一人买了一本中文词典。保罗总喜欢捧着词典问我这个怎么念,那个怎么说?他每学会一个词就会高兴地跳起来用中文说:“我又学会一个啦!”
       为了与保罗和他的同学们有更多的沟通和交流,我开始注意了解美国建筑。那天我与他们闲聊,我说从视觉印象上把美国同中国区分开来的东西,是建筑风格和人种。一个城市的魅力是她的建筑风格的魅力。如今的美国民宅建筑,也许是吸收了欧洲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巴洛克和罗可可建筑艺术,以及18——19世纪的浪漫古典主义建筑风格。保罗听后大为赞同。
“中国、贝聿铭、大建筑艺术家。”保罗忽然想起来说,“我要像贝聿铭那样凭自己的想象力,独创一种建筑风格。”
       我为保罗的远大志向而高兴,我说那你一定要去中国看看,见多才能识广。保罗说去,我一定去。
       后来保罗告诉我他家就住在沙加缅度河那边,离柏克莱不远。我知道那是华侨们洒下血汗的地方。我说你知道那公路是谁筑起来的吗?保罗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就像个老华侨似地告诉他:“1880年以前,沙加缅度河春夏水涨,整区是汪洋,秋冬水退就变成荒芜的沼泽地。是中国广东农村来的移民,在泥泞里用石头筑起堤基,才有了今天的河畔公路。”保罗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
       一个双休天早晨我还在睡梦里时,电话铃响了。我以为是查理,但出意外的是保罗。他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我去过白人家里,却还从来没有去过黑人家里。我当即就答应说:“好吧,两个小时后你来学校接我。”
       我到保罗家已近中午了,保罗的父亲萨格斯经营着一片规模不大的牧场,饲养肉牛和马。母亲塞丽丝一个月还能拿到由丈夫支付给她的工资。
       保罗的女朋友爱弥儿就是我在北海渔村酒吧看见的那个赭黑色皮肤闪着光泽的女孩。她比保罗大两岁,今年20岁了。此刻她正与保罗的母亲塞丽丝忙着做烤牛肉饼,并亲手酿制桃树糖浆和苹果汁。她们烤的牛肉饼就是选用他们养的肉牛最嫩的部位,而桃树糖浆和苹果汁这两样清香、甜蜜的食物,其原料就来自房前的桃树和屋后的苹果树。她们并不善言辞,但她们讲解这些东西的语言新鲜、美好、简洁而又实际,使我对她们亲手做的食物,自然地生出一份珍惜之情,把盘中餐吃得干干净净。保罗全家很高兴。保罗说:“你这么快就适应我们的口味啦?”
       保罗的父亲萨格斯有一副好歌喉,他酒喝到兴头上就会唱起歌来。所以他从不醉酒,连微醺都很少有。我猜想他肯定是在放牧的时候,养成唱歌的习惯的。
       下午保罗和他父亲萨格斯还有女朋友爱弥儿,一起陪我去参观他们的牧场。牧场虽不大,但那几十头肉牛和马却是肥硕、壮实的。尤其是牛群的挂铃声荡出悠悠空碧的意境,很容易令我想起美国现代优秀作曲家柯普兰的抒情曲《阿伯拉契亚之泉》。保罗父亲萨格斯告诉我,他经营的这片牧场,是很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当,他希望保罗大学毕业后帮他管理这片牧场。然而走在一旁的保罗听后说:“不,不不,我不干,你别指望我。”
       保罗具有叛逆性格,他在许多原则问题上不能与父亲苟同。只有一件事能达成共识,那就是他们都向往中国。保罗父亲萨格斯问我:“中国有没有私人牧场?”我说:“中国私人承包的大大小小牧场不少,你可以去中国的内蒙古、西藏、新疆那边看看。”保罗父亲萨格斯笑着说:“那我去中国你给我当翻译和向导。”我说:“没问题。”
       离开保罗家已近黄昏,保罗一家尊重我的选择没有留我吃晚饭。但他们让保罗和爱弥儿,一直送我到旧金山海特街。一路上我与爱弥儿肩并肩地坐在一起,我总是找话题与她聊天。她咯咯的笑声,让我觉得她是一个活泼可爱的黑人女孩。


3


       查理最近不大来电话了,他说在就要见到我之前,需要一个自我的空间。我觉得查理是一个活在感觉里的人,也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对这样的男人,一般女人很容易随着他的转动而转动。随着他的转动而转动,女人就会失去自我,变成一个依附他人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是我所为。我总觉得无论恋人还是夫妻,首先要处理好的就是互动与自转的关系。只有不缺少自转的女人,才能活得魅力十足、风情万千。
       现在我专心做我自己的事,查理不来电话的日子,我的耳根清静多了。我打算在去夏威夷之前,回请保罗全家吃一顿饭。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保罗,又让他帮我选择一家适合他们全家口味的餐馆。保罗说这要与他父母商量,他也不清楚他父母喜欢哪种类型的餐馆。于是保罗把我的想法和邀请带回了家,他们全家高兴地接受我的邀请,并坐下来认真讨论帮我选择餐馆。现在他们作出了决定,就等我选择日子了。
       我的日程都被排得满满的,只有3月28日是一个比较空闲的日子。我就决定在这一日,请他们吃午餐。保罗回家宣布了这个日子,他们一家都很高兴。
       那天中午,我随保罗一家走进了沙加缅度河附近的一家风味烤肉店。这是得克萨斯人开的小店,规模不大,经营的品种也不多,但它得克萨斯风味的烤肉却颇受欢迎。保罗父亲萨格斯说,他最喜欢吃这烤肉了。他说完就开心地哼起歌来。
       这家烤肉店的经营方式是半自助方式的,类似麦当劳那样的快餐店。因此我连小费也不必付。这使我忽然明白,他们既不选择快餐店,又让我不失面子地请他们吃了一顿风味烤肉。他们是多么礼貌、善意和周到啊!
       这天的请客我只花了20美元,却品尝了浓郁、质地鲜嫩的烤肉,还听到了保罗一家人的赞美。他们说:“你知道吗,以后每当走过这个风味烤肉店,我们都会想起你。”保罗父亲萨格斯幽默的感谢方式,让我感到清新、愉快。
       现在保罗的中文已到了初级水平,他能简单地对话和书写。他告诉我他一定要把他学到的东西,教会他的家里人。他说这是对我的报答与怀念。
       我与保罗一家人在风味烤肉店告别后,直接回到了旧金山海特街的别墅里。我还是整栋别墅的看门人,我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世界,一切由自己安排、支配,一切事情由自己行动、解决。也许只有这样,才是真正在美国有居家过日子的切身体验。
       彼得有半个来月没有回来了,他来电话告诉我说他的酒店即将停业,他正在做些扫尾工作。比如:盘点、清仓、结帐等诸如此类的事情。我说你这个周末一定要回来,我要与你结帐。他说等你夏威夷回来再结帐吧,我想了想说不好,还是先结清回来时再租比较好。他说那好、好,我这个星期一定回来。
       其实与彼得结帐也很简单,就是把房租费再加上水电费和电话费,一并给他就是了。当然除了这些费用,最要紧的是归还给他别墅的钥匙。这会儿我手中正握着别墅钥匙,这串我已经握熟了的钥匙,就要还给它的主人了,我不免有点沮丧。我莫名其妙地想,下次我能否再握着这串钥匙呢?
       别墅的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这是自从我住进来后从没有过的喧哗。我吓得心脏咚咚直跳,莫非是来抢劫的抑或是来杀人的?我在惊慌之中,取出了彼得书橱里的左轮手枪。然后握着手枪一步一步移向窗前,仿佛像电影里的某个场景,我把枪对准了窗外。
       我没有开枪。
       我听出来是汽车抛锚了,车上的三四个男女意见分歧,他们正拿不定注意。
       一场虚惊。
       这完全是一场虚惊。
       我放下手枪,马上给查理打电话,我告诉查理我刚刚经历了惊险的一幕。查理说你真是太敏感了,不过敏感一点总是好的。查理知道我虚惊一场一定心神不定,就陪着我电话聊天。我告诉他我今天写了一篇《诗歌是一种精神》的理论文章,文章中我着重阐明:“诗歌创作是与生命体验有关,与人的智力和技艺有关,但更为重要的是与灵魂有关,并且最终是灵魂的质量决定了诗歌的质量。”的这一观点。查理听后颇为赞同。他说你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优秀的作家需要谨慎,也就是作家在艺术创作中的严肃性与庄重性。
       我记得福楼拜有句名言:“天才即耐心。”耐心就是谨慎地一字一句推敲着写,并对自己所熟悉的生活有所写,有所不写。应该说我还是做到了有所写,有所不写的。
      “你喜欢张爱玲吗?”查理忽然问。
      “她的个性我喜欢。”我说。
      “那你来我们大学演讲的时候,也讲讲张爱玲吧?”
      “好吧!”我说。
       提起张爱玲我总有很多话要说,我忽然想把那些话记下来,作为一个演讲的提纲。于是我对查理说:“不与你谈了,我要写作啦!”
       这会儿我坐在彼得的书桌前,开始写演讲张爱玲的提纲。我的提纲确切些说,像一篇散文。我说张爱玲是中国三四十年代文坛有名才女,她的传奇身世已经被很多作家写了又写。但我始终认为她的传奇身世,是她的个性使然。无论从上海到香港,然后漂泊到异乡美国,直至1995年在美国洛杉矶逝世,这漫长的75年生命历程,张爱玲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她生命的独特魅力。我想这与她生在前清遗老官宦显赫之家,对世事变迁的感悟和对自己在继母手里讨生活的那一段凄凄惶惶岁月,有直接关系。
       人生是苍凉的,这是张爱玲作品最基本色调。她在普通人性中发现人生真谛,展示人生沉重。她为读者讲述了一个又一个苍凉故事,塑造了一个又一个苍凉人生。《流言》、《红玫瑰和白玫瑰》、《沉香屑,第一炉香》以及中篇小说《倾城之恋》等,都集中体现了张爱玲苍凉世界的迷人艺术魅力。而这些迷人艺术魅力全是她从1942年到1945年这段时间里文学的辉煌,也满足了她“出名要趁早”的心愿。我综观张爱玲全部作品,比较喜欢她的中篇小说《倾城之恋》。这篇小说不过三万余字,叙述了三十年代旧上海白公馆一个叫白流苏的少妇,在卑弱和虚荣的生活圈里,在白公馆众亲自私和薄情包围中,再次嫁为人妇的故事。张爱玲把故事写得哀婉动人,充满凄楚哀愁,却丝毫没有婚俗和颓废。应该说张爱玲以女人的慧心,把三十年代旧上海写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我知道张爱玲1955年抵达美国,与美国剧作家赖雅结合时赖雅已经63岁了,而她只有36岁。他们平平静静地生活了11年,这11年对张爱玲来说是幸福的。1967年赖雅逝世,张爱玲从此过着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生活是她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喜欢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与自己交谈。这实在是她灵魂飞升至一定境界后,无人能真正走进她心灵的缘故。所以她宁愿一个人活一个人死,也不要平庸而世俗的人在她身边晃来晃去。她容不得一点点媚俗。她的孤独和勇敢来自于她遗世独立的个性,她的个性让我喜欢。
       写完演讲张爱玲的提纲,我感到心里踏实多了。我想我一定会讲得很好。我对自己的演讲口才,总是充满信心。尤其与查理通话以来,我发觉我越来越能说会道了。
 

4


       还有三天我就要赴夏威夷了,这三天中我也不想与查理通电话了。我们都需要一个自己的独立空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然而这时我外祖父的朋友刘涛打电话来了,他约我去他家吃饭。他说你一定要来呵,来看看我与你外祖父的那些合影。其实那些合影,我早在外祖父的影集里看到过的。我说好吧,我一定来。
       刘涛虽是我外祖父的朋友,实际上只是我的父辈。他比我父亲大不了几岁,住在旧金山高贵的海洋区。那天是他驾车来接我去他家里的,来开门的是他的夫人。他夫人也有五十多岁了,中等个子略胖,操一口广东话,一见到我就微笑着说:“哇,真像你的外祖父。”
       外祖父去世前是旧金山州立大学的退休教授,刘涛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终身朋友。刘涛说起外祖父就会兴口开河,津津乐道地讲着外祖父一个个我不知道的故事。通过那些故事,我对外祖父有了一些更深入的了解。因为我本来对外祖父四十年代末,随军去台湾遗弃了他的妻子和子女,而对他耿耿于怀。小时候我寄养在外祖母家,外祖母一个人管着我们外孙男女一共四个。她的生活是很凄苦的。除了生活上的清贫,还要承受外祖父在海外的政治压力。那时候我总是看到外祖母穿着打着补丁的裤子,喔喔喔地赶着鸡群。这样的场景深深地烙进我的脑海里,外祖父根本不会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们这对原配夫妻,虽然互相都爱恋着对方,但至死都没有再见面。这是生活的残酷,更是时代背景所造成的残酷。
       刘涛夫人做得一手好菜,饭前那道广东汤更是味道不错。她在汤里不但放了牛肉、蔬菜、还放了当归、当参等名贵中药。我吃着、喝着,我说这样吃上一个月,人就保证长胖了。
       刘涛与夫人都是香港移民。在那本厚厚的影集里,我看到了外祖父与他们一家的合影。外祖父一副学者模样、教授派头,那神情中流露出快乐和忧郁。刘涛夫人说,来,你也与我们一起合张影。于是我就在他们家的花园里,在那株桃树前与他们合了影。
       旧金山四季如春,但那天显得特别热,简直比杭州的夏天还热。我离开刘涛家时,决意不让刘涛开车送我,因为我想去看一个朋友,一个与他有矛盾的朋友。这个朋友本来与刘涛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后来闹翻了就老死不相往来。
       现在我来到唐人街这个朋友的店铺里。旧金山唐人街,比美国其他城市的唐人街大多了。街面上,一个广东来的杂技团正在演出。四周围观的人中,也有不少美国白人。
       朋友经营的是水产店。他的店铺里带鱼、黄鱼、还有许许多多我叫不出名儿的鱼,把个店铺搞得腥气极了。我本想与他聊些什么,但这样的环境实在让我呆不住。于是来看他就像完成了一件任务似的,我匆匆离去。当然离去后的我,就是想独自逛一逛唐人街。
       唐人街上也有洋人开的店。唐人街虽然满目中文字,但总归是有点西洋化。我在一家商场里买了一只书包,又在一家百货店里买了旧金山的明信片。我一边走一边看着明信片,当我从柏思街走到与都板街交界处时,一个酒鬼晃晃悠悠地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并且用哀求的声音说:“小姐,听一听我的故事吧,我很痛苦。”我吓了一跳,警觉地朝边上走了两步,目光扫视着他,发现他是一个非常瘦的中年白人,已经很醉了。
       我刚想溜进附近一家商场的大门时,他接着又说:“小姐,听一听我的故事吧。”他的声音哀求中带着凄楚,让我觉得他一定有难以承受的痛苦了。我心里想那就听一听他的故事吧,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走进了商场的大门。这许是我对陌生人的高度警惕?
      “喂,停一停。”他忽然大声说:“故事很生动的。”
       我停了下来。
       他急急地说:“我有一个中国妻子,可惜她离开我了。我是一个失败者,但我爱她也没有办法忘记她。”我朝他看看,他继续说:“也许她从来没有爱过我,她嫁给我只是为了绿卡。咦,美丽的中国妻子,真狠心哪。”
       我说话了,我对他说:“对不起,我没有时间听你的故事。”
      “那你难道一点都不同情我吗?”他说着伸出右手向我乞讨:“给我一些钱吧。”
       原来是个乞丐。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别出心裁的讨钱方法,十分惊讶。我愤怒地说:“不给。”
       后来我怕他跟踪我,飞快地跳上一辆公交车,后又转乘M卡回到了海特街。海特街的左邻右舍,我基本上已经很熟悉了,但我从来没有窜过门儿。右邻居住着一对香港人,他们总是早出晚归,一人驾一辆轿车。
       这会儿我刚刚走到别墅前,准备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那两道锁。右邻的女主人招呼着朝我走来,她说你来我家看看那是什么虫子?于是我被她邀请到了她家里,她家里的摆设非常简单。但看上去干净整洁,尤其是每个窗口都有盆栽花卉。
      “瞧,就是这虫子。”女主人指着木柱子上的虫子说。
      “白蚁,是白蚁。”我肯定地说。
       女主人听后一阵紧张,她说:“那怎么办?”
       “买杀虫剂来消灭它。”我说。
       其实白蚁一旦在家里出现,彻底消灭是很难的。小时候我们家也遭白蚁的侵袭,尤其在梅季白蚁就在家里飞来飞去。最后不得不搬家,一走了之。
       现在女主人留我在她家坐一会儿,她说在美国生活很寂寞的,但又不想回繁闹的香港去。人总是在矛盾中生存着,美国虽好但终究不是自己的祖国。女主人流露出一股浓浓的思乡情绪,她说在香港还有她的父母和兄妹。
       女主人到过大陆的广州、上海和杭州,她一听我是杭州人就高兴地说:“你是生长在天堂的人。”她喜欢西子湖的典雅、秀美,更喜欢钱江潮的汹涌、奔腾。她说在苏堤和白堤上散步,是一种美的享受。
       我告诉女主人我马上要去夏威夷了。她说那你还回不回来?我说回来,回来再做你的邻居。她笑着说她在美国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去过夏威夷。她说那里很美,但那里的东西也很贵。
       我离开她家时,我们仿佛像个老朋友告别似的,互相拥抱了一下。回到别墅,还没有打开门电话铃就响了。我赶紧匆匆忙忙跑上二楼,拎起话筒对方已经挂断了。
       我猜不出是谁打来的电话,就首先进卫生间洗头沐浴。沐浴时我把全身都浸在肥皂泡泡里,我清洗着肉体尘垢的同时,也清洗着灵魂的尘垢。作为一个成熟知识女性,我必须长常追问、反省自己。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我裹上一条毛巾三脚两步地奔到电话机旁,抓起话筒就喊:“HELLO!”原来是那些广告推销员,他们为了促销常常直接打住户的电话。我搁下电话,用杭州话说了一句:“讨厌。”
       现在我在煤气灶上煮面条,一个人吃饭总是既方便又节省的。我把钱节省下来,就可以给我7岁的女儿多买一些玩具。她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她在外婆家里一天天盼着我回去。我知道我是她的妈妈,也是她的爸爸。我要给她足够多的母爱,才能使她在单亲家庭里健康成长。我想到这里,拎起话筒就给女儿打电话,女儿柔柔嫩嫩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让我激动极了。我说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又说小铃铛要乖乖地听外婆话,好好读书。
       与女儿通过话后,我心里感到充实和放心多了。我想我确实可以安安心心地去夏威夷了,夏威夷的查理在呼唤我,他使我的心儿飞扬又充满遐想。
 

5


      我没想到海伦教授并没有因我上次的失约,而耿耿于怀。她忽然再次与我相约,去拜见一些美国的优秀作家和画家。这正是我要赴夏威夷的前一天,那天我在旧金山海边的一个酒吧里见到了五六个作家、诗人和画家。我尤其欣赏那个诗人兼小说家的马丁先生,他刚过不惑之年,一头金发,蓝而明亮的眼睛无拘无束地直视着刚相识的新朋友。一开口,就显露出美国人的直率。他说:“我是中学教师,业余时间才写作。”他说完爽朗地笑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本书,用一支黑笔在扉页上签上名送给了我。我从他的简介里,知道他已出了十几部书,还获过许多奖。
      “你写中学生题材的小说?”我说。
       “是,是的。”马丁说。
       马丁很会说话,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旁人根本无法中断他的话。我洗耳恭听,听他讲一些他的生活、工作和写作情况,也听他讲一些他自己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你喜欢哪些诗人和作家?”我趁他喝酒时问。
       “我喜欢海明威、福克纳、惠特曼、还有马尔克斯、川端康成、里尔克。”马丁满怀喜悦地说着他熟悉和喜爱的诗人与作家。
       我心里想他怎么不知道中国作家?我正在纳闷,他突然大声说道:“还有一个中国著名诗人李白。”马丁说完非常得意地一笑,仿佛为自己居然能知道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古老国度里的诗人而骄傲。
       “在美国出诗集困难吗?”我问。
       “非常困难。”马丁说。
       接下来马丁又说我当年用了许多心血,写了厚厚的一叠诗稿,却没有一家出版社肯接受我的诗。怎么办呢?出版商看重的是两点:一是作者要有很大的名气,二是书稿的内容必须吸引人、符合市民胃口。这是畅销书的必备条件。
       马丁觉得他符合第二个条件,他的诗都是表现普通美国人的日常生活,如果出版的话,一定能赢得读者。有一天他灵机一动,找到一个大出版商说:“我在写一部故事情节新奇,又起伏迭荡的小说。题目叫做《一个与猩猩结婚的女人》。”
       出版商用饱经世故的锐利眼睛打量着马丁,觉得书名不错,就答应写完后先拿给他看看。“不过。”马丁说:“有一个条件,出我这部小说前必须先出我的短诗集。”马丁说完从手提包里取出诗稿,精明的出版商翻看了一下,发现马丁所写的都是普通美国人的日常生活,就答应了。于是马丁的第一部诗集很快问世了,结果还真的大受读者欢迎,一销而空。诗集一版再版,马丁终于出名了。各种报纸、电台、电视台都来采访他,他成了光彩夺目的明星。
       应该说马丁的故事说明了一些美国的社会现象,而这些现象也是全球化的。这天我与马丁交谈得非常愉快,互相交换了名 片。告别时我还告诉他我们中国还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当代作家时,他睁大了双眼OK、OK地点头,并告诉我他还想再见到我。我压根儿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会收到马丁的来信,马丁的来信像一篇优美的抒情散文,他告诉我他至今独身。
       我的心已飞向夏威夷,我匆匆把马丁的信夹在书本中。一边整理行礼、一边等待彼得的到来。这时候我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我想我马上就要见到查理了。查理此刻正在干什么呢?
       大约上午十点左右,彼得回来了。我发现彼得的情绪不太好,我想那一定是与他硅谷的酒店停业有关。我笑着首先将我套在信封里的房租费和水电费交给了他,接着又将别墅的钥匙还给了他。我说希望下次回来,再做你的房客。他说好、好。
本来我想与彼得交谈一些什么,或者说是安慰他一些什么。比如我想与他说酒店啦、金钱啦都是身外之物,唯有身体和学问才是重要的。可我发觉他的情绪越来越不好了,他阴沉着脸,完全没有了我初来乍到时的热情好客。
       我们沉默着。
       忽然他冲我说,我送你去机场吧!我说不用了,我已让我外祖父的朋友刘涛驾车来送我去机场了。彼得说你为什么不让我送?你总是不给我机会?
       我不知对彼得说什么好,我忽然觉得像他这样的男人实在是蛮悲哀的。只是我不希望他再这样悲哀下去,我说你还没有给我讲完虹的故事以及露莎的故事?
       彼得没有吭声。这时候刘涛的车来了,他在门口叭叭地按着喇叭。我拉着我的旅行箱朝汽车走去,彼得坐在沙发上没动,但我知道他一定目送着我的背影。
       我把行李搬到刘涛车上,跳上车后,刘涛的车就倏地远去了。刘涛驾车的时候不说话,上了年纪的他做什么事都格外小心翼翼。一会儿,旧金山国际机场就到了。办好登机手续,离登机还有很长时间,我就让刘涛先回去了。
       现在是公元1997年4月2日的黄昏,我排在熙熙攘攘赴夏威夷的航班队伍中,队伍中前后左右各种不同肤色的人,似乎都是去夏威夷旅游的。夏威夷是世界著名的旅游圣地,去那里观光的游客四季不断。
      飞机终于起飞了。
       飞机从旧金山国际机场起飞的那一刻,我凭窗远眺,机翼下太平洋烟水茫茫,疏密有致的白帆亮星点点,把我的思绪一下拉到查理的身边,拉到美丽富饶的夏威夷群岛。
       夏威夷群岛是约在两千五百万年以前,因为海底火山爆发,地层升起而形成的。它由大岛、茂伊岛、欧湖岛等八个岛屿组成,总面积为十万零七千平方公里。无论哪一个岛,都是山脉纵横、丘陵溪谷、四季常绿,像一座座秀丽的自然园林。据历史记载:最早来此定居的,是中太平洋波利尼西亚岛上的土著人。他们约在一千年前,就一次次划着独木舟航海探险,寻找到一个个绿色的岛屿生活下来。所以“夏威夷”这个名称,本来就是波利尼西亚语“原始之家”的意思。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欧湖岛檀香山国际机场,这时我腕上的表夷是旧金山4月3日凌晨1点35分了,而此地才只有4月2日晚10点35分,时差正好3个小时。
       夜色中我穿着一件淡湖兰的T恤,淡兰的牛仔裤,脱下来的黑色毛衣系在腰间,背了个小包,很轻松地走下飞机。飞机场内园林式的设计,绿树婆娑,亭台掩映,给我一种清新、愉快的感觉。来接我的查理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我,他以为我才20多岁,那么青春、那么亮丽。
       查理看上去比我想象的年轻多了,他没有45那种中年人的样子。他像青年人那样朝气蓬勃又帅气,下面一条西裤,穿着夏威夷男人爱穿的花衬衫,满面笑容地往我脖子上戴一个用兰花扎成的幽香馥郁的花环。据说这是夏威夷人亲切接待来此旅游观光的客人的一种风俗习惯。
       欧湖岛的夜景灯火辉煌、车如流水、非常美丽。欧湖岛是夏威夷群岛中的第三大岛,居民占夏威夷人口八成,夏威夷政府设在此地,是政治、经济、观光的中心,也是美国在太平洋的重要航空、军事基地。早在读中学时,我就从书本上知道日军偷袭珍珠港震惊世界的历史事件。
       那是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日本战舰三十三艏(包括六艏航空母舰及附属船只)离开日本,取正常通商航线的极北线航行,向着夏威夷群岛进发。十二月七日清晨,舰队已位于欧湖岛北方二百三十英里的侵袭点。……使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遭受四艏船沉没,三艏损坏,2341人丧生,1143人受伤的惨重损失。查理说如今珍珠港已辟有亚利山那号纪念台堂,我的思绪马上穿过悠悠的时光隧道,去想象那只被日军机炸沉的美军舰亚利山那号烟囱,在阳光的映照下,一些机油仍沁出水面,折射出缤纷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