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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作者:李明)

       从书房出来,母亲问:你爸他怎么了,今天怎么在书房就睡下了?看来她已经看见我抱着父亲到床上了。我轻轻地掩上门,还来不及回答。是不是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母亲压低了声音。我说你别操心,没有什么事的。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仰起头把自己深深地陷进沙发里。想起父亲萎顿的神情,我突然想问自己:刨根问底找丛倩对还是不对?值还是不值?头脑就像北京城的天气,云山雾罩看不见一丝光亮,自然也找不到答案。右上衣口袋里的佛珠,那串叫戒爱的佛珠,这时候也硬生生地抵着我的腰,似乎真的有了灵性。珠儿,你是让我找从前还是不找了重回现在呢?母亲借着看电视其实一直在看我,频道一个一个地换来换去。电视里的人也就一个一个的欲言又止。没事好!中午你来得突然,妈也没准备什么,我买菜去,今晚你两爷子好好喝一盅。母亲要转身拿菜篮子出门。不用了,妈,我晚上还约了朋友。呆会就走!母亲迟疑地看着我说,你也看见了,妈在书房里也放了一张床,都铺好了,就想是你们回来就不走了,住上一天两夜的,晚上喝了酒就别走了。不了,妈,我下次再回来看您们。我赶紧站起身垃着母亲的手。又拍拍她的背说,上次我那别墅装修不是经常在这里住吗?母亲笑了说,我还不知道你?还不是因为这里离南池建材市场近。呵呵,那也是一个方面,妈,您二老还没在我那里去呢,上次装修完成后我让爸爸去,他说不想跑,我考虑那里人还少,配套也没全部完工,等热闹了我接您们过去。我把母亲拉到沙发上座下来说,妈,你不知道那地方好着呢,特别是空气,城里没法比,你去了一定不想走的!我又陪着老人家聊了一会,怕事情有变赶紧告别,回到车上就给鲜军打电话。鲜处,你在哪里呢?有个事还真得麻烦你。大作家啊,有什么办不了的事呢?说!我想让你帮忙查查一个叫丛倩的女人,看看她在哪个监狱服刑。什么?我说,叫丛倩,从是人人一丛,倩是人青倩。我以为他没听清。你找她干什么?这下我听出了对方的迟疑。要不这样,我还是在西直门那个茶楼等你,咱哥俩也叙叙。我知道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呵呵,对方放松下来。有人说作家会预测,你知道我在哪里吗?大作家。我知道你一天忙,不仅处里处外的领导啊下级啊同事的,还有好多犯人你也管着的,说吧,在哪里?我都来,只要你小子接见我。我突然想起那个笑话。好,你来吧,说话可要算数。我在四川。挂上电话,耳边似乎犹传来对方得意的笑。鲜军就是我在写监狱题材的电视剧所积累的人脉。他在国家监狱管理局任宣传处长,那个笑话也是他给我讲的。说某县委班子开会,专题讨论学校建设费用、公共设施投入还有监狱犯人宿舍改造。前面两个都因为意见不统一没有形成决议。到监狱犯人宿舍改造,分管副县长说,谁保准今后不进去?大家遂一致同意,增加拔款,改善环境。
       雾霾像鬼子进村似的悄悄摸了进来,车窗外模模糊糊像冬日的傍晚。而那个夏日暴雨雷电的夜晚似乎早已被雾霾埋得干干净净。我摆了一下头,侧身从安全带压着的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串佛珠,感觉线索像鱼滑溜溜过了一下手,又游开了,像跟自己玩捉迷藏。我想既然没有方法找你,就只有等待。还是回家吧,冲出雾霾,逃出包围圈。顺势把佛珠套在了车的换挡杆上。发动汽车驶出小区,汇入大道上茫茫车流。
       伟大领袖MAO主席说:为人民服务。这句话现在官员口上有,政府大楼墙上有,部门的党委会议室也有。像道具,像装饰;像警示,像讽刺。记得几年前我的一个同行也写了篇名为《为人民服务》的部队题材小说。我看了,觉得不错还专门打电话去道贺,夸他宝刀未老。但后来听说被禁了,网上还真的查不到了,又打电话去向他求证,同行说,他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才不会做这样的事的。我知道他是乐观幽默。真禁了就是承认心虚,还得找王顾左右的理由。同行说你给他讲特色,他就和你讲接轨。其实中国最大的特色就是莫须有。这是个法宝。雾霾来了,管你做饭不做饭它就在那里,网友给取了很多名,最动听的一个叫:喂人民服雾。动听到让人笑着笑着就哭了。听说这也是成年人的标志,没成熟时我们是哭着哭着就笑了。而我的车这时候走着走着就停了。五环路因为前面视线不清出了车祸,临时封路。这次不怪哪里来了领导。车流就像冻僵的蛇停了下来。驾驶员、乘客下来了,卖充电器、卖报纸、卖黄桷兰的进来了。甚至还有一个卖房子的,一个麻花辫的姑娘蝴蝶一般在车间穿梭,请领导们、老板们有空去看看我们新开发的紫金花园吧,那可是块风水宝地。一期千户封疆,二期纯美绽放。她把一张花花绿绿的纸或丢进车窗或压在雨刷下门把里,几乎一车不放,熟练,敬业,更像是蜜蜂在边飞边唱。我主动伸出手去,反正要被蜂蜇,我情愿蜇手。我晃了一眼看到华兴房产字样,就问,小姑娘你是华兴房产的?当然,老板知道我们公司?小姑娘兴奋了一下,靠近我指着自己的左胸襟说,看见没?华兴,中国十大房地产企业。我说,现在警察的牌牌都能假冒,还不说你那个。北边的半山逸城也是你们公司开发你的?小姑娘说是啊,一、二个月前我还在那边售楼呢。这回轮到我兴奋了。为了确认我说出了那经理的名字,她说他就是我们经理呢。我赶紧下车对姑娘说,可以向你打听一个人吗?姑娘先看了我的车,又看了我,再看了看手中抱着的广告单没有说话。我说,也就几分钟。我钻进车去垃开手包拿出五百元钱,就用那花纸包了,稍稍露出一角,递给她。她接过去,快速地抽出钱装进裤袋,说我就只有几分钟哦。我赶紧问,你在半山逸城给一个叫丛倩的女人售过楼没?那个女人你大。我强调了一下。她皱着眉头想,还像丛倩那样歪着头,我才注意到麻花辫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眉毛细,眼睛圆,白白净净的样子。我一下记住了她们的广告词,纯美绽放。她说好像有这样一个姐姐呢,长得好好看哦。我喉头一紧,脑袋嗡了一下,差点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怎么联系她?丛倩!小姑娘又想了一会,让我觉得时间过得真慢。我又去拿钱想让她快点,也想找事做,混过这慢走的时间,平静我还在加快的心跳。后面喇叭响,响成一片。小姑娘似乎也想明白了,又把那张花纸直接扔进了车里说,上面有我电话,还翘起姆指和小指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就跑了。车又缓缓地蠕动起来,雾霾似乎也单薄了,微微的天光透了出来。我看见了广告上用原子笔写在上面的那串电话,联系人:何小姐。歪歪斜斜的字迹却让我看到直达目标的希望。
       这几天我依然晚上开着灯,独座凉亭。其间又给邢师傅打过电话,他老伴说还没回家,有什么事可以给她说。让我无从说起让我觉得邢师傅就在旁边,甚至还给老伴挤着眼。其间也有暴雨雷鸣的时候,我不再拉紧窗帘了,不担心那些窥视的眼睛,反倒期望丛倩像空气一样从门缝挤进来,像雨水一样从天而降。可是丛倩看见过这凉亭的灯吗?知道灯下长长的影子吗?想来想去,我只有给何小姐打电话了。何小姐几乎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联系我的。她让我过去说丛倩的事。那地方不太好找,在路上绕了很多的圈子,又给她打过几次电话才见到的,本来我是打算见一下面,了解丛倩的联系方式就走的,可是到了的时候正赶上饭点。我给她说,小何,还没吃饭吧,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如何?小何就带我到了一家咖啡厅。那地方看不出大小,都被隔成一个一个的单间,帘子很厚,和灯光一样都是咖啡色,服务员上完餐后,说您们慢用,有事请按呼叫器。鞠躬退出。小何说这里是附近最有档次的一家了,做的牛排也很好吃。我们老板请我们来过一次。她又补充了一句,就专心地切起牛排了。我四周打量了一下,设施比较新,卫生也不错,很少有人声,不知是生意不好还是隔音好,或者来的都是有素质的。茶几上放着请勿吸烟的牌子,但我还是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我不吸烟,但私下还是觉得烟味比香味可靠,不那么暧昧。墙上还挂着北京市公安局关于严禁西度度波和买银漂唱的公告。我说,小何,卖出去几套房子了?她抬起头说,我正为这事犯难呢,这个月一套也没卖动,颗粒无收,业绩归零。老板您给我想点办法?我说,别叫我老板,我也不是老板,我姓文,你叫我文叔吧。哪能叫你文叔,我都二十五了,她直了直身。再说你又不老,顶多三十几,我叫你文哥吧。我说,称呼也无所谓了,那天见你认真敬业,怎么没有收获呢?那半山逸城百多套房可是一个多月就全部订光了。呵呵,我就是后悔离开那边呢,当时公司说这边提成高,位置更接近市区,我才来的。没想到这里大环境不是很好,来看房的人都少。你在半山逸城卖了几套,就有丛倩吗?我把话终于说了出来。她说,我在那边卖了五套,这边总共才一套。没法活了。她放下刀叉叹了一口气。文哥要不来一支红酒?我开车,哪能喝酒。她咬咬嘴唇,按了呼叫器,给我指指酒单,就这个300毫升的。我一向喜欢吃牛羊肉,听说这东西是吃草长大的,相对安全。但今天这牛肉却没有牛肉的味道,想想也不仅仅是今天。难道戒爱来了,也戒爱吃的了?我又想到那串佛珠。小何很快喝光了那瓶酒,服务员收拾好茶几,我让续上柠檬水。小何,告诉我丛倩的联系方式吧,我真的有事找她。见她没吱声我又说,当然,我不会告诉她电话号码是谁说的,你放心。文哥我给你说了,你是不是就走了?可不可以先听我说个故事?小姑娘有什么故事?我有些狐疑地看着她说,但又担心那故事连着丛倩。就是妹妹的故事。她眼睛发红,还有些迷离----又让我想起该死的雾,无处不在的雾。醉了,抑或伤心?
       我是贵州望谟县一个偏远山村的,三年前随老乡来到了北京,先是在建筑工地做饭,后来又帮人看摊,期间又经摊主介绍去做了几个月的保姆等等。生活虽然艰辛,但却有盼头,就盼着存点钱回去结婚。我男朋友开始在河北燕郊打工,后来看我和十几个女子群租在一间地下室里,很是心痛。特别是那年城里起大水,我们房间都被淹了,人跑了出来却失去了全部家当。你别笑,虽然没多少,但蚊子腿也是肉。男朋友就让我到燕郊去跟他一起干,去了才发现那工作并不适合我,这时候我才知道很多北漂们都住在燕效,虽然上班远了一点,但房租便宜,生活成本不高,公交车也方便。于是我就继续留在了北京,只是和男朋友一起租了套房子住在燕郊。每天6.30就得去挤公交车,在路上的时间有5个多小时,后来发觉和别人拚车要快点,就开始拚车上班。这时我男朋友说不如自己买个车跑北京,即能挣钱又能天天接送你上下班。于是我男朋友就买了一个二手车,开始揽活。其实都是本乡本土的三个人,天天上下班一起去,大家都觉得方便,又增加了感情,特别开心。但好景不长,一个多月后,我们出了车祸,两个老乡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是家乡的医院,病情相对稳定我们就转回去了,主要是那边费用便宜一些,二是家里有人照顾。我男朋友卖了车,家里卖了房,还找遍亲戚朋友,勉强凑够医药费。男朋友就没有出来了,就在本地找活干,家里又是老人又是病人都需要他。如果我也留下,那冶病还债结婚可能就遥遥无期了。他们说当售楼小姐能挣钱,我就又来了。最先就在半山逸城,比起我以前的工作确实不错了,但想到还有一身债务两个病人,却又是难过着急。所以公司说这边提成比例高,我又过来了,现在这个项目就在这附近,你也看见了,环境脏乱差,还紫金花园呢,哪有花园的样子呢?整个就一个大工地。
       什么时候小何眼睛里的雾已化为雨水了,我抬头看她时已是泪流满面。我赶紧扯了几张抽纸递给她,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其实我没有卖房给丛倩,也不认识她。你第一次给我拿钱的时候我突然就撒谎了。想骗骗你就过去了,但我又看见你再次要给我拿钱,我就有点不知所措了。我感觉你是好人,我怎么能骗你呢?幸好那时路通了,喇叭声里我有种解脱的感觉,撒腿就跑。回来我帮你问了我们一起的姐妹,除了有一个没联系上,其他人都说不认识丛倩,而且可以肯定是真实的,因为丛倩这个名字太好记。
       文老板,我是拿了您的钱,骗了您,今天又吃了您的饭。现在任打任骂都随您便。小姑娘突然跪倒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一下站了起来,想要扶起她。她却紧紧抱住我的脚,把脸蹭在我小腿上说,文哥,我错了!你是好人,我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不然我良心过不去。如果你不嫌弃,就到我出租房里去。我用力拉起她,她还在喃喃地说,也不远,真的不远。小何,你醉了!没有,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醉就好,起来说话。我把她拖到对面的位置上坐好。服务员,买单!这一次我没按呼叫器,直接用嗓子喊。小何像被霜打了一样,软软地靠在沙发上,默不着声。买了单后,我把钱夹里剩余的一叠钱全部拿出来放在茶几上。谢谢你帮我打听丛倩,这点钱算是我的心意,为你故事里那些受伤的人略尽绵薄之力。我把钱向她那边推了推。同时也祝福你自强自力!我想了想没说自尊自爱,怕小姑娘受不了。然后独自走出了咖啡厅。
线索到这里好像又断了,丛倩像风筝一样飘在雾霾里。我在车里盯着那串佛珠,自言自语:珠儿,这事你怎么看?这时鲜军打电话过来,他说,你来吧,我在单位旁边老地方。佛珠显灵了,我相信以鲜处的能量查找两个小犯人应该不费吹灰之力的。丛倩,我是文豪,我来了,你在哪?我模仿《非诚勿扰》的广告词随着车一蹿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