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狐网

都市·言情

首页 > 小说 > 长篇小说 > 都市·言情

第二章(作者:可红)

       邢师傅的一席话非但没有解开我的谜团,反而让我看到了事情的复杂性。我因为去找丛倩,才知道D18是一座坟墓。既然是坟墓,为什么丛倩说是她的家,是她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或者说另有隐情,希望我去了解并把它呈现出来;也有可能丛倩压根就不是人?!如果她不是人,又是什么,是女鬼?是狐仙?莫非里面另有不可告人的内幕?
       邢师傅的故事里,又引出来了小寡妇汪涵。除了邢师傅和汪涵会是什么关系,他的心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故事呢?还有丛倩和汪涵又是什么关系?
       在我的脑海里,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而真正的问题是,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为了清静,住到这里安心写作。虽然我希望有一场只有暧昧不需要结果的小小艳遇,虽然我希望突然有一个好故事成为我的写作素材,但这样的方式未免超出我的预期。
       我看着桌子上的酒杯,想着离去不久的邢师傅,突然觉得一切很不真实,根本没有丛倩,没有汪涵,没有邢师傅。我吃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窗帘,发现有一条缝,我的不安全感又出现了,似乎在四周有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正在看着我,这双眼睛的主人带着讥诮的笑容,她的充满魔法的力量之手,正在考虑如何把我推向思维的深渊。
       如果我放弃这个故事,即使丛倩永远不再出现,我的心里肯定放不下,并且会越来越纠结。如果我要去理清这个故事,会耗费我很大的精力,也可能会出现我不可控的结果,甚至把自己陷进去。
       我思考了良久,我决定选择后者。
       一旦做出决定,我也不是一个轻易放弃和后悔的人。我搓了一下脸颊,一把站起来。起身后,先去拉窗帘,感觉那双看着我的眼睛已经不在了,心头一阵轻松。我坐到电脑前,理了一下思路。把这些天的事情做了简单记录。最后,关于如何继续进行下去,我列了几点:
       1、再去找邢师傅,了解汪涵更多的故事;问邢师傅是否认识丛倩,梳理一下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2、寻找汪涵、丛倩服刑的监狱,也许狱方能提供更多的信息。凭我曾经写过几部监狱题材的电视剧所积累的人脉,应该不难找到熟悉的关系;
       3、佛珠是丛倩留下的唯一线索,可以找学佛或收藏的朋友,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
       写完这些,带着酒意,我就上床了,和衣而睡。
       一早醒来,觉得心神清明。我马上就给邢师傅电话,接电话的是邢师傅的妻子,她似乎就在等着我的电话,告诉我邢师傅一早就出门了,去了北京城里,是接了一个大工程,具体是什么工程她不清楚,只说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挂了电话,我觉得邢师傅可能真的接了什么大工程,但按照他的年岁,又应该不太会这么劳师动众地去做工程了。莫非他以这个为借口去处理别的事情,而这个事情必然与和我昨天喝酒所聊的事情有关。还有一个可能是邢师傅在避我,甚至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身边。不管什么情况,邢师傅这边只能先放一放了。
       简单地弄了点早饭,草草应付了一下肚子。我稍作整理,把一些必需的用品放进包里,就开车前往北京城里。
回到城里,已是中午。我考虑了下,决定还是先回趟家,顺便看下父母,陪他们一起吃顿中饭。对了,我父亲原先是故宫博物馆馆员,虽说他的专业是字画鉴定,说不定对佛珠也会有所了解。即使他不知道这串佛珠的来历,也可以推荐合适的人给我。
       午饭后,父亲刚想去书房休息,退休的他有午睡的习惯。我叫住了他,爸爸,你晚点午睡,我有样东西要你看下。父亲狐疑地嗯了声,继续往书房走。
       我从包里拿出佛珠,到了书房,父亲坐在他的大书桌前正等着我。我把佛珠递给他。按照父亲的阅历,虽然他于木器、挂件杂项的研究谈不上精深,但我相信我一拿出佛珠还未到他的手上时,他心里应该已经有了个大致判断,不就是一串海南黄花梨佛珠。
       但父亲还是认真地接了过去。他的手一接触到佛珠,似乎有了轻微的异样的感觉,过了几分钟,表情慢慢变得沉重。他拿起桌上的放大镜,一个个仔细端详每一刻珠子。良久,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问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听得出他的声音有点紧张,我说是朋友的,他叫我帮他看看。
       朋友,什么朋友,男的女的?父亲继续追问,你最好能把实情告诉我。
       以父亲多年的职业习惯,他并不喜欢刨根问底,即使在家里,他的话也一直不多。我明白这串佛珠里面应该藏着一个大故事,一个足以让父亲这样看惯国宝级古董字画的专家动容的故事,肯定将很不简单。
       我想了想,决定告诉父亲实情。除了对丛倩容貌和出现的场景之描述我作了省略,其他所有细节都一丝没漏。
       父亲问,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我说给我佛珠的女孩叫丛倩,还有那个死了的小寡妇叫汪涵。
     “从前”?父亲重复了一下,陷入了沉思。我轻声纠正,是丛倩,丛书的丛,倩影的倩。
       父亲哦了一声,闭上眼睛,看得出是在梳理自己的情绪,陷入了他记忆力的从前。我静静站着,等他为我解开谜底。
       大约过了一刻钟,父亲睁开眼睛,看着我说,坐吧,孩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在格萨尔王时代,西藏原始的藏传佛教刚刚兴起,藏民对山神、水神特别崇拜。当时有一种传说,如果谁能得到集地、火、风、水四大神灵力量的作用而长出的树木作为原料,制作出法器,谁就能成为西藏万人之王。
       所有人都知道,树木集土地神和风神的力量,但他很少长在水中,更不可能长在火中。
       一个青年问他的老师,将长在水中的树木进行火烤,行不行。老师摇了摇头,这样你就会破坏树木的神性,如果制作法器,法器本身就不会获得生命,也就无法拥有神奇的力量。老师说,根据古老的书籍记载,在天涯海角,有一个岛,岛上曾经到处是喷火的山,后来山上的火慢慢熄灭了,火都在岩石的山体内部里燃烧。经过数千年,山坡上的灰尘成了肥沃的土地,长出了一种生长极为缓慢、极为罕见的名贵树木,叫黄花梨,它已经集地、火、风三大神灵的灵性。但是它长在海岛,虽然海风中带着水珠,毕竟水离它太远。如果找到它,还必须足足用十年时间,让它在水中生长。那时它才能成为制作法器的材料。
       老师说,你要找到这些树,并满足上述条件,也许你能完成。但还有两点,你必须记住,第一,黄花梨在岛上是作为神树,受到当地一个叫黎族的人们膜拜,没有一个人敢砍伐它;还有一点,是最为关键的,这棵树必须得到一对热恋的男女祝福,把他们对对方的所有感情倾注到制作好的法器上,并承诺,从此天上地下、万生万世,他们将再也不得相见,纵然相见,也无法结合。
       青年告别他热恋的情人,一路向南,五年以后,历经风险,终于到了天涯海角。凭借他的口才和善良的秉性,他在当地受到了欢迎。他在岛上住了下来,平时就和黎族的青年学子探讨人生修行。
       一住就是三年。这三年中,他走遍了岛上,他知道老师说的黄花梨就在居住地方不远的山谷里。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完成老师所说的让黄花梨在水中成长十年、然后把他砍下来的任务。
       因为村子距离海太近,水都是咸的,村民们的饮用水要到很远的一座山的山顶上的一个小湖泊,用水桶去挑回来。湖泊里的水都是雨水。有一天,青年看到邻居挑着一担水走过他住处的门口,突然灵机一动,为什么不能把水引导到村边?!
       青年开始积极游说,在村口建一个水库,并承诺所有的费用由他筹措。黎族的人们担心蓄水以后,会把神树黄花梨淹死。青年就用他极好的口才和学说,告诉人们树神已经托梦给它,让它在水中生长,既不会死去,还能保护自己不被偷偷砍伐。
       用了三年时间,青年终于把大坝筑了起来。一年后,水库的水位达到了青年预定的刻度。
       由于既保护了神树,又解决了人们的用水问题,人们拥戴青年做了他们祭祀的主持人,获得了很大的权力和享用。
       青年一边为村民办事,一边偷偷苦练潜水。又过了十年,青年的修行已经越来越深,同时他的潜水本领也出神入化,已可以在水中足足深潜一个晚上。
       每到晚上,青年就潜入水中,砍伐那颗黄花梨树王。由于在水中作业难度很大,进展很慢,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他才把那颗树王砍下来。随后利用浮力原理,将树王拖到岸边的一个洞口。当然,这也是青年早就勘察好的,并且进行了精密的计算。洞口在山腰,因为植被茂盛,当地的人们还都没发现有这样一个岩洞。洞里面别有洞天,经过一条长长的洞道,就可以看到一个很大的洞厅,厅的内部有一个很大的台子,正好在水位以上。
       又用了三个月时间,青年用那颗树王做了一串佛珠。这串佛珠的每颗珠子都是用树心部位的木头精心加工而成的。
       青年完成了所有事情后,悄然离开了海岛,回到了西藏的家乡。
       阔别二十三载的青年,早已成了中年,他回到家乡,找到恋人,用温柔的语言说服她把对他的祝福倾注给佛珠,同样他也将把对她的祝福倾注给佛珠。完成所有仪式后,他就成为了藏地万人之王。苦等他二十余年的恋人突发大病,不久就不治而亡。
       后来这串佛珠代代相传,成为历代活佛信物,一直到传到六世活佛手上。活佛爱上了一个女子,为她写了大量的情歌。后来他陷入了复杂的政治斗争中,被诬告为“谋反”和“不守清规”两大罪状,择日押解进京,奏请当时的皇帝予以废黜。
六世活佛快到京城时,路过你现在的别墅区所在的那个村子,也就是周店村,又遇上了一桩十分离奇的事情。
       那年快过年了,四个在口外谋生的周店村人结伴回家。快到村口时,突降大雪,连道路都看不清楚。四个人发现路边有一个山洞,就避了进去。大雪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把洞口都封住了。四个人随身带的干粮吃光了。五天以后,有一个人提出抓阄,抓到死字阄的人就自杀,让同伴吃他的肉维持生命。如果吃完一个人大雪还没化,就继续抓,直到死完为止。活着的人必须承诺把赴死的人带回来的钱交给家人,并抚养他的后代。
       经过反复争论,大家最终都同意了这个方案。刚要开始抓阄,提议的那个人突然不同意了。其他三个人就没有理他,各自先抓阄了。巧合的是,剩下的那个阄恰恰就是一个死字。
       要死的那个人非常后悔,后来也没有办法,但提出他没有自杀的勇气,要么就让同伴杀死他。
       另外三个人就合力杀死了自己的同伴,并靠吃他的肉维持了一段时间。几天后雪止了,洞口的积雪化了,三人才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洞穴,奄奄一息躺在路边,被村民发现后所救了。
       三个人回到村里,杀一人而活三人的事情就被传了出去。死人的家人觉得太冤枉,就报官了,告另外三人谋杀罪。
       六世活佛路过周店村,知道了这件事,就去县衙看县官审案。因为六世活佛地位非常高,他虽然被押解进京,但一路受到了很大的礼遇,除了不能擅自离开,待遇和平时在西藏时几乎一样。
       六世活佛去听案,事情就更轰动了。后来出现了两方意见,一方认为谋杀罪成立;一方认为事情比较复杂,不能简单处理,理由是,死一人而活三人是死者提出的,说明死者是自愿的,并且通过抓阄确定,程序是公平的。还有,从生命的角度上讲,如果他不死,就有可能四个人都得死,与其这样,还不如选择一个人死,而保全三个家庭的完整性。
       县官左右为难,征询六世活佛。活佛说,按照人间的法律,三个人的谋杀罪名成立,必须伏法。但是,事情发生在洞穴里面,四个人面对生存困境,出此下策也是万般无奈。活佛的意见是,三个人如选择继续在村里生活,就按照法律规定判处。要不,就选择在那个洞穴里生活一辈子,永世不得出洞,远离法律管理的地面,平时饮食则由家人送入洞内。
       六世活佛的意见非常有人性,不仅维护了法律,同时又尊重了生命。后来,六世活佛陪三个人入洞服刑,半天都没出来。押解的人急了,进洞去找。结果傻了,原来洞内有洞,像迷宫一样,四个人早就不见踪迹。官兵找了三个月,都没有找到六世活佛,就命人守住洞口,一部分人回京禀报。皇帝正担心活佛到京后,无论如何处理,都有可能得罪藏地僧俗两界,甚感犯难。活佛离奇失踪,正中下怀,于是此事不再追究,把情况向藏地僧俗两界通报后,就不了了之了。所有正史里有关六世活佛的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后来官兵撤走后,村里也有很多人举着火把去寻找,最远的进了洞几里路,在一个洞厅里找到一串佛珠,带了出来。此事过去几百年了,但四个人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洞后来命名为“成佛洞”。
       村民带出的这串佛珠,后来辗转多人,我可以肯定就是我手上的这串,你看,它虽是木头,但更沉一些,具有金属、石头、玉器的质感,最为离奇的是。名贵的黄花梨木佛珠,有的像千奇百怪的鬼脸,有的像密密麻麻的鬼眼,有的像一张虎皮。这串佛珠是虎皮里有鬼脸,鬼脸里有鬼眼,鬼眼里又能看到虎皮,像是进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循环往复,能摄人心魂。父亲说,此佛珠世间仅此一件。
       父亲顿了下说,这些事我都是听我的老师讲的,他说,佛珠的名字叫“戒爱”。凡是得到这串它的人,要不所爱非人,要不真爱无果。
       这串佛珠据我所知,最后一次出现,距今应该有五十年了,在上海一个汪姓女商人手里。
       讲到这里,父亲就不再说话了。我明白这个故事父亲远没讲完,但显然今天,父亲是不会愿意继续再讲下去了。父亲瘫坐在椅子上,神情枯萎,如一株昙花闪电般结束了一次花事,又如像刚生了一场大病,在病床上经过一番生死搏斗后得以初愈,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只剩下一个有温度的软绵绵躯壳。我抱着他慢慢走到床边,侍候着他躺下。他的头一落到枕上,就无言地挥了挥手,示意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