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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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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八岁的欢欢上学了。
  学校对于欢欢来说既新鲜又好奇,每天回家她对妈妈都会有说不完的话。聊她的粗心,聊她的开心,聊她的自豪,聊她的同桌,聊她的好朋友,聊她喜欢又讨厌的飞飞,聊金老师对她的看法,聊姚老师教学的幽默,聊她怎么打小鼓,聊她如何做值日,她总是神彩飞扬地把她学校生活描述得精彩纷呈。
  蓝琳好喜欢女儿,感动于她的快乐,感动于她的丰富。可能女儿不是最优秀的,但生活在单亲家庭里的她,却是快乐着的,她喜欢女儿的乐观与豁达。
  女儿会在回来的路上一脸兴奋:“妈妈,我当上值日班长了,我自己都不曾想到,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太让人兴奋了!”
  “这次但愿不要被撤掉!”兴奋之余她自己小声嘀咕着,并一脸正经地说,“妈妈,你要加油,我已经当官,就差你了……”
  看着女儿小小年纪居然官瘾这么大,蓝琳每次和景菲她们说了都会笑晕!
  有一天蓝琳接女儿回来,女儿高兴地说:“妈妈,我当上小组长了,很不容易的。”
  “是吗 ,那你要再努力!”蓝琳鼓励她。
  一星期后回来,女儿却对蓝琳说:“妈妈,你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事?”蓝琳诧异地问。
  “我的小组长被撤了,原因是我动作太慢。这样也好,反正已经尝过滋味了。”女儿的坦然让蓝琳哭笑不得。
  “妈妈,今天我们来了个新老师,我说她漂亮,她好高兴,给我吃了巧克力。其实我是哄哄她的,妈妈比她漂亮十多倍。”女儿爬上蓝琳的大腿。
  “你这小马屁精!”蓝琳搂着女儿好开心。
  “还不是你教的,三百六十行马屁第一行,宁可被骗死也不愿被气死。”女儿捧着妈妈的脸天真地说。
  “妈妈,这次考试我没考好。”欢欢伤心地说。
  “考过了就让它过去,下次再接再厉。”蓝琳安慰女儿。
  “不是我考不好,是因为一开始就下着大雨,天上放了个很响的屁,我吓坏了,思想也集中不起来。”欢欢理由充分。
  “宝贝,错了就错了,没有理由的,错是因为自己做得还不够。”蓝琳摸着女儿天生的卷发笑得意味深长。
  “欢欢知道了,所有的错都是有理由的,所以错就没有理由了。”欢欢点点头。
  欢欢最喜欢她的那些娃娃们,有两大筐:米妮、 米其、美羊羊、花仙子、七仔、KT猫、小蚂蚁、小牛……还有那些蓝琳叫不出名字的,排排队,可以铺满整张小床。
  女儿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的那些伙伴们,每天她都会找一两个小伙伴跟他们聊天,把一天最开心的事告诉他们。
  睡觉了,女儿脱完衣服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花大力气安排这些伙伴们如何跟她一起睡觉。或从大到小,或从高到矮排列。她的伙伴们,在她的安排下会整齐的一溜睡在她的旁边。一张大被子里,女儿只占了一个小角落,床和被的主角是她的伙伴们。
  每次看到女儿总是躺在床的一个角落蜷缩成一团,小脚丫露在被外,蓝琳总会充满母性的柔情,为女儿盖上被子,坐在她边上看她的小脸洋溢着满足和甜蜜的笑容。
  看着女儿拥着小蚂蚁甜甜的样子,蓝琳会感动于她的那份浓浓的、小小的、温暖的爱,会情不自禁地弯下脖子亲上她一口,有女儿真好!

  秦峰妈敲门来找蓝琳,刚好星期天。
  女儿跳着过来说:“妈妈,今天太阳真好,我要晒被子。”
  “好的,宝宝乖,去吧!”蓝琳敷衍着去开门。
  “欢欢呢?”秦峰的妈妈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有歉疚,有尴尬,有落寞。
  “在!”蓝琳带着秦峰妈妈来到阳台上,却见一团粉色的被子在移动,仔细一瞧,女儿在搬被子。被子晒在了阳台上,面朝下,背朝上,被上的一溜洋娃娃们却丝毫没被怠慢,整整齐齐地坐成一排接受阳光的洗礼。
  “欢欢!奶奶来看你了!”蓝琳招呼女儿。
   “奶奶!”秦峰妈眼里泛着泪光,欢欢先是一愣,继而扑进奶奶怀里。蓝琳的鼻子一酸,看着她们亲热的样子,让蓝琳不得不承认,人终究有着无法改变的血液亲情。
  从秦峰妈嘴里知道,秦峰现在的妻子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无法正常怀孕,去了医院检查,两人都正常,看来只能顺其自然了。她说秦峰很想孩子,但又不敢来看她,经常会去学校门口远远地看着女儿,她也不想怎么样,能够来看看孩子就已经满足了。
  送走秦峰妈,蓝琳上楼时感觉脸上肌肉一阵阵麻麻的,这种感觉已持续好长一段时间,每次麻一下就好了,也没在意,可是今天,当症状再次出现时,蓝琳内心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奶奶突然到来,女儿脸上写满了为什么?蓝琳想了好多,终于费了好大劲才告诉欢欢:“宝宝,妈妈要告诉你一件很好很好的事,你亲爱的爸爸已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了,而且带回一个很漂亮很善良的新妈妈回来。”
  “真的!”女儿听了高兴得一蹦三跳。
  
  第二天一大早,送女儿去了学校后,蓝琳来到医院。
  排队,挂号,一系列检查完毕,医生拿着拍得头部片子,很沉重的告诉蓝琳一个事实:“你的脑部生了一个肿瘤,是良性、恶性,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最好能尽快动手术。”
  蓝琳站在那里,最起码有十几秒钟,大脑一片空白,泪无声而下!脑部肿瘤,怎么可能?一切才刚刚开始,苦难都已过去,好多想做的事还没做。欢欢,她最爱的宝贝,怎么可以没有妈妈:“医生,良性和恶性有什么区别,一定要手术吗?有危险吗?不动手术后果又会怎样?”
  “脑部有很多神经系统,手术存在很大的危险,可能很成功,也可能成为植物人,或毁容,但不手术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医生无奈地回答。
  “如果不手术还能活多长时间?”蓝琳抓着桌子边沿轻轻地问。
  “也许半年、一年,也许三年,这要看一个人的造化。”医生难过的说,“但随着肿瘤增大,会更进一步破坏你的神经系统,你的眼睛、耳朵、鼻子,突然哪天就会失去功能,包括你的面部神经,可能有一天会让你认不出自己来。”
  仿佛世界停止了呼吸,所有的都已远去。原来死亡离自己那么近,近的可以听到它的呼气。蓝琳突然觉得活着是那样的美好,即使痛苦的活着。此刻她好想晨依,想和她说说话:晨依,你知道吗?当我拥有生命的时候,并不觉得活着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而此刻当生命即将完结的今天,我才深深地渴望活着,即使面临着人世间最苦难的生活,我都不会放弃一点点活着的机会!突然间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好羡慕那些活到七十、八十以上的人,生命赋予了他们最高的礼遇,唯一没有资格抱怨的年龄!
  可是晨依在国外演出,她不想去打扰她。
  人只有当你面对死亡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才是你最重要的。这么多年来蓝琳写了好多文章,却还有好多一直没时间去整理发表;还有个长篇,写了几十万字的初稿却一直没时间修改,里面的主人公是与她和晨依为原型的,记录了她和晨依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女儿说,让她如何面对人生,如何学会坚强。她给不了女儿一个美好的未来,但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为女儿做一些尽她所能的事。
  她和女儿去了影楼,拍了好多照片,单个的,和女儿合影的。摄影师拿着相机对欢欢说:“你妈妈真漂亮!”
  “那当然,我妈是我们班里最漂亮的妈妈。”女儿一脸自豪的说。
  蓝琳听的想哭,她发誓就因为女儿这句话,她也要在女儿面前永远漂漂亮亮。望着镜中的自己,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她要留给女儿对妈妈最美好的记忆。这张脸有一天会不堪入目,那一天她一定会在女儿面前消失。
  回到家,她开始让自己平静下来。生命再给她一点时间,三个月、六个月,一年或更长,她要为自己好好的活着,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让女儿看到一个真实的妈妈,一个让女儿自豪而骄傲的妈妈,即使有一天她永远离开了她。
  整理完书稿,她开始正式修改长篇。夜深人静时,女儿在小床上安静睡去,她在电脑边上不停写作。天亮了,她还没有睡意,女儿醒来问她:“妈妈,为什么你一晚上不睡?”
  “妈妈在做作业。”蓝琳慈爱的说。
  “你那么用心,是不是也要考试?”女儿天真的问。
  “不是,是因为喜欢,妈妈要认认真真把它写完,写好。任何事你想把它做好都需要付出代价,付出了才有收获。”蓝琳关了电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开始给女儿准备早餐。

  晨依从国外演出提前回来想给浩东一个惊喜,还有一个月就要结婚了,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打开浩东豪华的单身公寓:“浩东,你在哪?我回来啦!”
  房门推开了,床上一男一女赤裸裸跳起来。晨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泪无声而下,转身!逃离!
  晨依心中的天塌了,就像当初妈妈离去时的痛。电话响了,屏幕上显示是浩东的手机号码,晨依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往桥下轻轻丢去。
  浩东打电话给蓝琳,蓝琳正开车送女儿上学的路上:“我是浩东。”
  “难得给我打电话,晨依呢?”蓝琳一手拿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
  “你来北京一趟吧。”浩东在电话里有些吞吐,“我和晨依分手了,你还是到北京去看看晨依吧,最好这几天就来。”
  “你们不是快结婚了,怎么会这样?”蓝琳隐隐觉着不安,好久没跟晨依联系了,以为晨依还没有回国。
  “你来就知道了。”说完浩东就挂了电话。
  和浩东在一起的女孩正是浩东在巴黎认识的一个副部长女儿。浩东去巴黎学习时受领导嘱托照顾她的,可是女孩对他一见倾心,愿意投怀送抱,浩东怎会忍心拒绝。原以为回来就可以结束,却没想到女孩也回到了北京。浩东跟她说的很清楚自己要结婚的事,可女孩无所谓。
  事情发生后,浩东想尽办法向晨依解释,最终晨依原谅了他。浩东发誓和女孩断绝来往,索性陪着晨依去了丽江散心。可是没想到旅游一回来就接到部长电话,去了才知道女孩怀孕了,而且非他不嫁,部长也给他施加了压力:“如果你还想在声乐界混下去的话,请你好自为之。”部长还找了浩东的父母,讲了利害关系。
  浩东妈在一个周末很诚恳地找上晨依:“如果你真的爱浩东,为浩东好,你就离开浩东,我们可以给你相应的经济补偿。”
   “不可能,我不会和他就这样轻易结束,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马上要结婚了。”晨依希望得到浩东妈妈的支持和同情,“阿姨,我可以原谅他的背叛,我会好好对他,对你们,只求你们不要把我推开。”
  “什么背不背叛,男人这样是很正常的事。我们家是有身份地位的,你觉得闹得满城风雨对你有多大好处吗?如果真的是他背叛你,只能说明你有问题,很多地方做的不对或不够好,请你好自为之。”说完,浩东妈拂袖而去。
  晨依不死心,直到浩东亲口对她说:“我们分手吧,真的不适合。我们都要面对现实,无论家庭背景还是社会背景,你都让我觉得复杂。”
  复杂?浩东以前没有觉得?他想离开,却还要找一个牵强的理由。
  浩东,不要离开我好吗?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你知道吗,我有多爱你,为你我可以什么都舍去,甚至我的生命。对着浩东离去的背影,晨依的心里默默祈求着。可是无论是泪水还是痛哭,都已不能挽回她爱的人。他的离去,她除了无奈的接受别无选择。她们从黑暗里出来,可是黑暗并没有蒙蔽她们的双眼。她们热爱生命,热爱生活,可是现实却是如此的残忍。蓝琳说过:残忍的人受到伤害时,会伤害别人;善良的人被伤害时,只会伤害自己!
  
  晨依,晨依她怎么了?蓝琳把车靠在路边上,不停地拨晨依的电话,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蓝琳全身,蓝琳马上开车把女儿送去学校:“欢欢乖,妈妈要去北京看晨依阿姨,晚上让奶奶或爸爸来接你好吗?妈妈会把你换洗衣服带给爸爸。”
  “好的!欢欢听妈妈话,妈妈可以马上回家。”欢欢答应得很乖。
  蓝琳赶回家,整理好女儿的日常用品和换洗衣服送到秦峰家里,秦峰的妈妈感动得不行:“好好,你放心去吧,我们会好好照顾欢欢的。”
  秦峰送蓝琳出来一脸愧疚:“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你没有错,因为我和女儿都好好的。”蓝琳淡淡地说。
  “谢谢你,给我机会补偿欢欢,我会好好珍惜的。”秦峰很感动也很内疚,“蓝琳,我知道对你的伤害太深,我无法弥补自己的错误。但你放心,我只是想欢欢,你什么时候好了,随时来带欢欢。”
  “你也不要自责了,就当那时我们年少无知,我也有好多不对的地方。我现在很好,希望欢欢有一个值得她骄傲的爸爸。”蓝琳平静地说,“你真的很有才气,国画和油画都很好。是金子不一定会发光,不是金子是万万发不了光的。金子就像人拥有的智商,如果没有足够的光去照亮它是不会发光的。名利也许很重要,但我希望欢欢在你这里学到更多的是怎么做人和做事。”
  “我会努力的。”秦峰想了想又说,“有个打算想先告诉你一下,小雨的舅舅在美国发展的很好,想让我们过去。”
  “可以让欢欢和你们一起去吗?”蓝琳迟疑了好久终于说出这句话。
  “不!欢欢是个小精灵,小雨也特喜欢她。如果可以把她带走,我和小雨一辈子都会感激你。但欢欢是你的生命,我们不会这么做。”秦峰一想起欢欢,父爱在他脸上表露无疑。
  “只要她好好的,我什么都无所谓。国外的教育对她很有帮助,我是她妈妈,无论天涯海角,心永远会和她在一起。”蓝琳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强忍着泪说,“如果你们真的爱她,就把她一起带走吧!”
  
  冬天的北京,天像一张阴郁的脸,蓝琳的胸口堵堵的。在晨依熟悉的家门前,蓝琳敲了好长时间的门:“晨依,开门!晨依,你开门!我是蓝琳。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门啊!”
  门终于开了,里面却不见人,东西摊得一塌糊涂,窗帘拉得死死的很暗:“晨依,我知道你在,晨依,你出来,我是蓝琳。”
  没人,蓝琳打开卧室门,很晕,窗帘上一点亮光都不见:“晨依,你在哪?我是蓝琳。”
  拉开窗帘,床底下一阵害怕的叫声:“啊!啊!”
  蓝琳的心一下子抽了起来,扑在床沿下:“晨依,我是蓝琳,你怎么了?晨依,你怎么了?我是蓝琳。”
  床底下的晨依蜷缩在角落里,惊恐万丈地不停往里躲去,头发披散着遮满了大半张脸,整个身子在发抖。
  “晨依,你怎么了?”泪无声地从蓝琳眼里出来,她轻轻伸过手去,“乖,把手给我,晨依乖!别怕,我是蓝琳!”
  可是任蓝琳怎么叫唤,晨依像见了鬼似的缩在里面。蓝琳的心像被刀割似的难受。她爬着过去,抱住晨依的身子,晨依使劲挣脱着,打着蓝琳,指甲深深地掐进蓝琳的手上,血从蓝琳手背上一点一点渗了出来。蓝琳不觉得疼,哭着摇着晨依:“晨依,你怎么了?我是蓝琳,你怎么就不认得我了?”
  蓝琳想起小时候,也是两个人,蜷缩在村口的肉墩铺下:“晨依,你还记得吗,我们两个人,也这样躲着。我捡甘蔗梢头给你吃,还有那黄黄的桔子皮。晨依,你怎么了?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答应我的,你会好好回家。”
  蓝琳好容易哄着晨依从床底下出来。此刻的晨依瘦了好多,两眼大大的却没了一点光芒,直直地望着前方。蓝琳看着屋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再看着墙上晨依的照片,笑得甜甜的充满着自信,蓝琳再也忍不住抱紧晨依嚎啕大哭。也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拨开蓝琳额头上垂下的头发,是晨依的手。
  “晨依,晨依,你认出我了?”蓝琳惊喜地看着晨依。可是晨依一脸茫然,像看着一个毫无相关的人。
  接下去的几天里,晨依像是完全失去了记忆。蓝琳问了医生,医生让她首先要知道病因,蓝琳再一次找到了浩东:“我找你没有任何恶意,她现在病得很厉害,我一定要让她好起来。你把前前后后的事跟我说清楚,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但请你帮助我这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您。”
  浩东一脸歉疚的说了事情的全过程,蓝琳忍着没发火,听完后什么也没说,愤然回头走了。
  这个男人,在蓝琳眼里,曾经清高得不可一世,而今终还是无法逃脱世俗太多的诱惑,他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爱情。他们曾经山盟海誓,曾经天长地久,他们爱得热烈,爱得难分难舍,可是今天,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有了蓝琳,晨依像个乖乖的孩子。本来蓝琳还会带着晨依到楼下走走,可是下楼却看见门口蹲着几个记者鬼鬼祟祟地往里看。蓝琳做了决定,带晨依离开这里,离开北京。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晨依现在的样子,因为她坚信晨依有一天会清醒过来,就像当初她相信女儿会醒来一样。她要让所有的人以为晨依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她会回来的,很健康很灿烂地回来。
  蓝琳带着晨依回到新州。晨依很乖,她不说话,也想不起所有的一切。蓝琳跟她讲过去的点点滴滴,她像个孩子似的睁大眼睛,听着却没有任何反应。
  蓝琳每天晚上打电话给女儿,听到蓝琳的声音,女儿每每笑得很开心:“妈妈,爸爸对我可好了,每天给我讲故事。还有新妈妈也一样,每天给我烧好吃的,还给我辅导作业!妈妈,我除了有些想你,另外什么都好。”
  蓝琳想女儿了,她拉过晨依的手说:“晨依乖,待在家里,我马上回来。”晨依听话地点点头。
  蓝琳去了秦峰的家,正好看着秦峰和妻子拉着女儿笑着出来。蓝琳躲在他们后面看了好一会,想喊出来,但最终还是流着泪选择悄悄地离开。
  回到家,不见了晨依,蓝琳紧张地向小区外跑去,边找边喊:“晨依,晨依!”
  在小区的拐弯处,蓝琳看着一帮人围着披头散发的晨依:“这疯子还蛮漂亮的。”
  “我看她挺像那个唱歌的叫什么顾晨依的。”
  “对对对,是很像。”
  “听说晨依还真的是我们这里人呢!”
  “我看拉回去,给我们隔壁娶不到老婆的阿力算了,总也算是个女人嘛。”
  蓝琳的血直往头上冲,愤怒地挡开拦着的人群,拉上晨依就往外跑。
  回到家,蓝琳开了热空调,打了一脸盆热水。给晨依轻轻擦干脸,梳好了头发,房间里弥漫着晨依的歌:“总在雪花飘落的日子,把所有的都想起,当积雪融化时,我终于相信,你已真的离我而去。你说,你不会离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而如今把我逼到崩溃的边缘,只为无情找个理由,从此你可以不被内疚而折磨。也许失去你,我失去了全部;也许失去我,你只是失去了爱情。你可以把什么都忘记,你可以对我不负责任,但是在我的生命里,留下的却是最深的伤痕。”
   “晨依,还记得你们家门口的小溪上,我们俩每天从那石块上跳过,跳着跳着,我被摔进水里;晨依,还记得那雪地上两条胖胖的小狗,扭作一团,斜斜地从岸上滚落河边,在雪地上划过两条长长的痕迹,你说蓝琳,你看我俩像它们不?我说好好的人和狗去比,我才不和你打架!你两个手拱在棉衣里,嘴里哈着热气,双脚来回上下跳着:一米两米三,三三三,起头马,上下来……晨依,你还记得那半露天的年糕场里,男人不同的吆喝声:来一下、哟呵——喝两酒、呦呵——抱老婆、哟呵——”蓝琳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晨依傻傻地盯着蓝琳,偶尔会抬起手轻轻擦去蓝琳脸上的泪珠。
  “晨依,你听懂了,你听懂我说的。”蓝琳激动地摇着晨依的身子,晨依却一脸惘然。
  蓝琳带着晨依到上海求医,住了两星期不见好转,看着医生一个劲地摇头,蓝琳办了出院手续:“晨依,我一定会让你回到从前。还记得你说等有一天,我们有钱了,一定要玩遍祖国的大好河山,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去完成曾经许下的愿望!”
  路过安徽的一个小镇,蓝琳看到一条很原始的小溪,上面横着几棵即将枯死的大树,很熟悉的情景。晨依看着小溪,居然拉上蓝琳笑着跑到溪边,蓝琳突然想起小时候家乡的那条小溪也是这个样子。晨依笑了,她还有记忆:“晨依,你还记得吗?那年的冬天,文娟家刚做好的番薯片加了芝麻,又香又甜。怕小孩偷,几个大匾晒在小溪中央的一块干地上。我的鞋被他们强行脱了,伸进冰水里,脚一下被冻得紫紫的。麻乎乎的到了大匾下,够不上就使劲一跳,这一跳大匾翻了个身,还没干的番薯片,软软的,齐刷刷的往水里掉。我吓得直打哆嗦,岸上的伙伴们一溜烟没了踪影,你拿着只剩两只可露着脚趾头的黄军鞋过来给我穿上。”
  晨依嘿嘿地笑着,推着蓝琳坐在岸边。脱下蓝琳的球鞋,拿起块尖石头硬生生扎上了两个小的洞,笑着给蓝琳穿上。
  “晨依,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了!”蓝琳开心地抱住晨依哭了。
  晨依只是下意识有了一点反应,接下去的几天依然没什么起色。蓝琳陪着晨依住进黄山附近一个高档的山庄里,每天带着晨依开车兜一圈,一遍一遍讲着她们之间的事。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蓝琳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她梦见晨依妈妈向她走来,笑着看着她只是不说话,然后化作一道彩虹飞走了。睁开眼,晨依坐在她边上看着她流泪:“蓝琳!”晨依突然叫出蓝琳的名字。
  “晨依,你醒了,你终于认出我来了。晨依,再叫我一声,再叫我!”蓝琳激动得从床上跳起来紧紧抱着晨依哭了。
  晨依开始时好时坏,有时她会突然说:“他为什么离开我?他不要我了,他和别的女人走了。”
  “是不是我错了?你和他说一下,我会改的。”
  “你知道吗,我求他了,我不停地求他不要离开我。我说只要他不离开我,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和别的女人好也没关系,只要他不离开我。”
  “你知道吗,他骂我好贱!我求他,我拖着他,可是他就那样把我甩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唱歌,我要弹琴!”
  晨依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开心的时候她会唱歌:“我在马路边拣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说再见……”
  每当夜深人静时,晨依会愣在窗台边上好半天:“这样跳下去会痛吗?哥哥跳的时候一定不痛!哥哥是不是没有了爱才跳啊?”
  “晨依,你醒醒,这样的想法绝对不可以再有,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死是很容易的事,活着却好难。我们那么多苦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生命只有一次,它不可能给你尝试。我相信如果可以回头,哥哥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选择。”蓝琳抱住晨依。
  蓝琳在晨依安静睡着的时候修改文章,修改不下去时,她就给女儿写信。她已经写完十二封,那是有一天她无法陪伴女儿后的每一年,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每次写着写着,都会让她伤心欲绝:“宝宝,今天是你十二岁生日,长高了,好漂亮。十二岁的时候,妈妈来了月经,那天,妈妈哭了,因为妈妈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我们宝宝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明白那是因为欢欢长大了……”
  “蓝琳,我要吃枇杷!”晨依醒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像个孩子似的拉住蓝琳的手撒娇。
  蓝琳这才想起已是五月,枇杷正熟的季节:“好!我这就去买,你乖乖呆在房间里等我回来。”
  蓝琳开车出去,去闹市区找了最新鲜的枇杷,回到山庄,远远的看见晨依穿着白色风衣站在阳台上。风吹过长发,晨依大大的眼睛闪着泪光,久违的笑容,好熟悉的凝视,蓝琳不由想起那个冬天的阳光里,她刨着甘蔗,晨依也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晨依!”蓝琳激动地往楼梯上跑去。
  “蓝琳!”晨依紧紧抱着蓝琳哭了,“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给欢欢写这些信?”
  “因为看着你这样,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我怕有一天真的就这样被痛死;我怕有一天你真的不会再醒来,因为我们曾说过无论沧海桑田,要永远在一起;我怕有一天我会看不见女儿长大。想着想着,我就不停给女儿写!”蓝琳这才看清,她写给女儿的信被摊开着放在窗台边的桌上。晨依她醒了,彻底醒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告诉晨依自己生病的事情,蓝琳流着泪激动地说。
  “蓝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会再让你担心难过。我好自私,真的好自私,让我们好好地活着,为自己,也为欢欢,我们一起好好的活着!”
  翡翠谷的水碧绿透彻,山泉绕过一个个弯,阳光洒在山谷上,晶莹剔透。晨依仿佛做了场噩梦突然醒来,她终于想起了一切。站在大石头上,晨依对着山谷大声地呼喊:“我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终于可以回家了!开着车是晨依的歌:“今夜你最美,因为你选择了放弃。谁也不知道,笑容里面已是伤痕累累。如果可以,我宁愿失去所有记忆,重返昨日的无知。今夜你最美,因为你选择了坚强。迷失的世界里,我找回了自己,让自己站起来,需要多少勇气。今夜你最美,因为你选择了微笑,风雨过后我们终于成熟。原来长大不需要年龄,是一路的创伤和感恩……”
  小径上落下了红叶,阳光下闪着泪花,蓝琳的心平静如水。一直以为水的平静只是一动不动,现在才真正明白,是清得没有一丝杂念。车穿过城市,沐浴在阳光下的青山绿水间,原来这样的季节并非只是落叶,路边的鲜花随处可见!
  回家的感觉真好,在这个小区里住了好多年,蓝琳还第一次感觉楼下好美。柔柔的草坪间,地灯的光洒在浓密的绿叶上,幽静而温馨。这本该是桂花落尽的季节,却还能清晰地闻着那淡淡的花香,蓝琳感叹万千:“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晨依,有一天,我们是否也能选择这样的方式默默离去,无怨无悔地过一生。”
  两人并肩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很久很久两个人没有这样走过了,算计着时间,两个人的友情经历了多少酷暑严冬。感叹于世俗间太多的变化,说不清的对与错,分不清的真与假,唯一不变的是友情。
  走过游乐场,看到孩子们的欢呼声,感觉离她们好远。轻轻地,绕过交错中短暂的黑暗,原来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很多可以想象的东西。所有的都没有变,唯一改变的是看事物的眼神。蓝琳由衷地说:“一生中有几个和你一起哭一起笑,始终在你身边相依相伴、不离不弃、相互信任、敬佩的朋友。经过了那么多,我们终于长大了、成熟了!”
  “感谢所有帮助我的人,让我拥有财富、健康和快乐;感谢所有伤害我的人,让我拥有宽容、智慧和坚强!”晨依悠悠地说。
  “小草总是长不大,因为它活在记忆里。竹子每天都有变化,因为它活在现实中。”蓝琳摘下一片竹叶轻轻地放进流动的水面上。
  “如果我们总是念念不忘,错过的将是一路风光。不是放弃不了,而是总想回去。心放下了才会真的放下,感悟需要付出代价!”晨依吸了口气吻着花香。
  选择小区最安静的水池边,湖面上搭着一排整齐的木板稳稳地托着几个藤椅。两人悠闲地对坐着,相互在沉默中交流。月光静静地流泻在她们身旁,池边的柳条在湖面上轻轻荡漾,一群五彩斑斓的鱼朝她们这边游来……
  蓝琳说起了好多如果,做了好多的比如。而再多的如果和比如,晨依说最向往的还是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是那种站在人群里就会马上被淹没的人。
  晨依穿着黑色的风衣,把她的身材拉得长长的,月光下,那双大大的眼睛依然明亮而清澈。她说:“烦恼的时候,能够做一条鱼,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多好。”
  蓝琳说:“做鱼有什么好,它们怎么美,也是很短暂的。”
  “但是它们很幸福!”晨依由衷地说,“被人宠着,爱着,欣赏着!”
  “美丽的东西常常是被虚幻的,你知道吗?有人放错了药,前日一池的金鱼还要大,还要美,晚上都浮在水上翻着白肚。今天这鱼都是刚放下去的,该不是哪天人又会突然犯别的错误。也许有一天让你失去所有的正是那个疼着你、爱着你、欣赏着你的人。”蓝琳一脸忧伤。
  看着它们在水里尽情地游来游去,晨依不禁无语:每个人何尝不会有过那么一段短暂而幸福的时光,无论它有多长短,毕竟曾经拥有过。今天的我们何尝不可以这样快乐地过好每一天?谁知道明天的明天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