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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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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蓝琳又快快乐乐回到学习中。每天上午最后一节课,蓝琳肚子都会饿得叽里咕噜的叫,英语老师的“English”仿佛就像一本天书,那漫长的四十五分钟如同一个世纪。蓝琳不明白干嘛要有这门课,英语讲了再好有什么用,也没地方可用。再说考中专不用考英语,对于他们来说,中专是每个人心里的制高点和目标,可以早日跳出龙门,牵出户口。
   英语老师到底是否会英文,晨依一直表示怀疑,她怎么都觉得老师教二十六个字母读音和妈妈教她的不一样。听说老师高中刚毕业,不过十八、九岁,个子不高不矮,看着还蛮顺眼,只是说话跟蚊子叫似的。晨依老在他领读的时候,突然间问:“老师,这对吗?”
   老师的脸会突然红起来,说话更是结巴巴:“那你说该怎样读?”
   上英语课,老师要是觉得没什么把握的地方就会愣在那里,这时会有男同学在下面学着老师的口气怪模怪样地问:“顾晨依同学,你觉着这样对吗?”
   其实上英语课多半同学都在做自己的事,有做数学、语文作业的,也有画画和搞小动作的。凡是课堂上不发出声音来的,老师就当视而不见,学校规定他上课,可没指望他教个翻译官出来。
   有农场通校的男生,拿了新的小收音机来班上炫耀。结果声音一出来,比老师的声音响了不知道多少倍,老师听着听着突然大喝一声:“关上!”没人理他。老师几跨步走到男同学座位边上去抢收音机,“拿来!”
   男同学说什么都不肯给,结果老师和比他个子高的男同学打了起来,同学们围在边上拉开桌子让出一个圈。有坐在桌上的,也有站在凳子上的,大家观看事态的发展。要知道此男同学刚进校门的第一天就奠定了霸王级别,因为停自行车和初三的一个被打架处分的男生打了起来,结果三年级的同学不仅吃了亏还被老师批评了。大家像是站在高山上看着火,生怕这火还没怎么看上就熄了。有同学索性把教室门反锁上,还关了窗户,生怕外来者倾入扑了这场火。可是没想到的事发生了,没几个来回,男同学被老师骑在下面一动都动不了,老师厉声骂道:“看你还给不给?”
   “是我错了,我给,我以后不带来就是了。”同学们看着被压在下面的男同学都偷着乐。那位男同学脖子上露出的假白衬衫领子,被拉断了,整一个都跑到衣服外面。
   下课铃声一响,同们蜂拥着去学校食堂抢饭盒。但是蓝琳他们班被英语老师留了下来,结果去食堂拿饭盒,有好几个同学的饭盒被偷了,蓝琳的也不见了。王斌马上把自己的饭盒当着晨依的面给蓝琳:“拿我的去吃吧,我一点都不饿,不想吃。如果你不要吃的话,我只能稍微扒一口就倒了。”
   每次吃饭拿饭盒,说抢,其实还真一点都不过分。食堂的大铁蒸笼被推出来的那一刻,同学们奋勇而上。万一被老师留过了下课时间,这饭盒里的饭还不知道姓谁了。晨依有一次饭盒被偷,蓝琳和她分着吃了自己的。后来去食堂找了好多次,也没什么可疑的饭盒,只能买新的。但蓝琳被偷的这次,却被王斌找回来了。王斌在晨依面前比划找的过程时,有点手舞足蹈的。
   他说自己怎么就像个侦察兵的,怎么在食堂的三个大铁笼边上转,遇上和蓝琳一个类型的盒子都不放过。拿着一个个被一条一条刻着划横的饭盒仔细辨认,结果还真从划横里依稀见着蓝琳两个字。晨依拿回寝室,找了小刀,重新刻划,再在空的边沿刻上蓝琳两字。
   自从打架事件发生后,英语老师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脸上少了羞涩,多了沉着,声音高了很多个分贝。大凡所有代课老师都有过类似修炼的过程吧,英语老师也不再下了课还把他们留下来。那以后,大家突然间对英语老师礼貌起来,觉得英语也是蛮好听的。想上英语课跟上音乐课那样期盼着,晨依把它称之为:“中国式农村英文”。
  晨依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有次去老师那里交作业本,路上忍不住想去厕所,便让蓝琳拿了一下本子,递来递去,从作业本上掉出一张折好的纸。一看,好像从景菲本子上掉下来的。
  摊开纸,两行漂亮的钢笔字:陈老师,您是最棒的,我喜欢你,每时每刻想着你。在我心中的你是最帅、最优秀的。如果您也喜欢我,今晚在学校食堂后面的茭白地边上等你,六点半,不见不散。
  蓝琳看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怎么——怎么——会这样,喜欢了也敢这样写出来,是情书吗?”
   “景菲胆子也够大的,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还怎么做人?”晨依每次看到景菲胸口两个小馒头挺得高高的,脸会刷地一下红起来。
  蓝琳胸口隆起时,不管天有多热,总是贴身穿上妈妈给她做好的紧身背心,硬生生的把两个小馒头挤平。学校附近有几个大农场,农场里的孩子都在这上中学,其实在她们进学校的第一天,蓝琳就明显地感觉到有一批特殊群体和农村的孩子不一样。她们个个皮肤白净,吃的穿的都比农村来的孩子好,说起话来一惊一乍,讲着一口流利的新州话。在蓝琳眼里,她们离她好远。
  有一段时间,大家都跟着学他们说话:“六儿、六七六八、欧七欧八、脑子里生块儿的来,同虾儿一只,瘟鸡耷头、西湖里没盖儿、城隍山上看火烧……一只鸡,二会飞,三个铜板买来的,四川带来的,五颜六色的,骆驼背来的,七高八低的,爸爸买来的,酒里浸过的,实在没有的……”
  晨依不用学就会,没几天和她们打成一片。蓝琳觉得晨依与身俱来的高贵是没有人可以比的,那些农场的孩子再怎么好,见着晨依还是很友好很巴结的样子。蓝琳还真想不出晨依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是班长,学习成绩总是排着全年级四个班前五名。她会教大家识谱、国庆节排舞蹈、大合唱领唱,晨依在台上一站,不知会迷倒多少男生。没有伴奏,只有一个话筒,晨依先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景菲情书的事,晨依让蓝琳一定保密,装作没事。把纸放回景菲的本子里,再放到英语老师的办公桌上。学校规定星期三放学住校生可以回家。晚饭过后,晨依拉着蓝琳交代王斌:“喂!我和蓝琳晚上出去一下,不晚自修了,等会值班老师问起我俩,你就说我们回家了。”
  “那你们上哪去,鬼鬼祟祟的,干吗不带上我?”王斌每次见着晨依不让他跟着,总免不了酸溜溜的。
  “我们去看一场精彩演出,不是不带你去,而是别人给的票子就两张!”晨依一转身拖上蓝琳就走。
  “是景菲,一定是景菲给的票!”王斌不情愿地嘟着个嘴。
  “就算是吧!”晨依回头对着蓝琳伸伸舌头,“她家条件比我们好,除了景菲给的还会有谁呢。”
  穿着凉鞋,晨依和蓝琳六点钟穿过学校食堂。远远见着景菲打扮得像个小仙女,扎着弯辫,那是最流行也是最大胆的扎法,是刚放完的电视连续剧《霍元甲》里面樱翘扎的辫子,很好看。晨依自己脱下凉鞋,让蓝琳也脱了藏在草堆里,赤脚偷偷钻进茭白地,绕过中间一块大石头后面躲了起来。
  晚霞红红的,像落下一片绯红的云纱。景菲穿着白色花边的连衣裙背影,摇曳在一根根的茭白叶外。蓝琳想起村上小溪里长的茅草叶,长着刺。可是身边的茅草叶滑滑的,抚过晨依脸上,带着几根松开了的长发,随风飘起。蓝琳想起樱翘,觉着景菲白色的连衣裙上镶着一朵朵淡淡的茉莉花,像是散发着清香,不仅有点恍惚。
  晨依用胳膊肘打了一下蓝琳,很轻:“来了!”
  蓝琳第一次觉着英语老师有点帅,眼神里多了份柔情。站在景菲面前,刚好高出景菲一个头:“景菲同学,我好像没迟到吧?”
  “没有,我也刚来,以后你就叫我景菲吧!”景菲脸上泛起两片红晕,羞羞地低下头。
  陈老师也低着头看着景菲好一会不说话,景菲抬起头深情脉脉地凝视着老师。蓝琳憋着呼吸,全身上下一阵沸腾,像做错了什么,那种感觉就像是偷了看琼瑶阿姨写的书。每次蓝琳看到描写男女之间的情景,就会有热热的感觉。蓝琳不明白琼瑶阿姨怎么就可以把男女之间描写得那么赤裸裸。鼻子一个比一个精巧,眼睛一个比一个明亮。还有金庸写的武打书,里面的男女也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武功高强。蓝琳常会梦见自己从墙上飞上飞下,云里来雾里去。蓝琳偷偷瞟了一眼晨依,见她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景菲和老师,并没有注意她的变化,才稍微安心下来。
  景菲闭着眼,甜甜地,两手握着老师的双臂。老师的双手落在景菲肩上,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就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嘴唇和嘴唇就要碰在一起。蓝琳觉得空气被隔绝了,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晨依抓她的手越来越紧,抓得蓝琳痛痛的却也没想着要放开,蓝琳想起《上海滩》许文强和冯程程站在海边,好像也是这个样子:吻了!吻了!
  突然草丛里一声轻微的叫声,一只猫跳了出来,老师和景菲像被什么电了一下,钉在那一动不动:“景菲,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事,你说吧,我什么都可以接受!”景菲浅浅的微笑好美。
  “其实我真的也很喜欢你,可那是喜欢不是爱,你懂吗!”老师的脸暗了下来,“你聪明,漂亮,活泼,可是你还是个孩子,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不!不可能!喜欢和爱是一样的,我不是孩子,你不过比我大了四岁。”景菲抬起刚低下的头,没了羞涩,一脸自信和坚定不移。
  “不!喜欢就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爸爸对女儿的感情。在我心里,你就像是我的妹妹。”老师的神情有了明显的转变,松开了双手。刚才的柔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庄严,“还有,我本来不想说,但现在不得不告诉你,我其实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在另一个学校教书,我很爱她。”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景菲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猛地推开老师,一连向后退了几步,“不,不可能!你骗我,你没有女朋友,你在骗我!”
  老师看着景菲,从上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你看,就是她,我女朋友。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也许明年我们就会结婚。”
  景菲不接照片,眼光扫过照片上的女孩:水汪汪的眼睛,笑着看着他们。景菲的心像被什么刺了,生生地痛着,泪水忍不住落下来,顺着脸颊渗进唇缝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老师站在原地,照片从他手中滑落,像秋天的落叶,带着颜色,无声地落进草堆里,嘴里念叨着什么:“景菲,对不起,景菲,对不起!”
   直到确定两边都没了人影,晨依拉着蓝琳钻出茭白地。蓝琳一下子有了呼吸,深深地吸了几口:“晨依,你说刚才都快那个了,怎么后来变成了那样,要不是那猫,结果又会怎样?”
  “谁知道?你说陈老师够过分的,女朋友的照片丢了也不捡回去,要是她女朋友知道了还不伤心死。”晨依从草丛里捡出照片看,“蓝琳,快过来,这女人好面熟,好像哪见过。”
  蓝琳也觉得,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有一次程勇爸到村里来放一部什么电影,就是她,怪不得那么漂亮,原来是个演员。老师说了谎话骗景菲,他为什么要这样?”蓝琳吃惊得说不上话来。
  “我也不知道,也许吧,就像老师说的,有一天我们会明白的。”晨依呆在那边。
  景菲就这样结束了她的初恋!
  
   住校生一般都在星期天下午结伴去学校。初秋的一天,阳光明媚,蓝琳的心情特别好。大家早就看好去学校路上的一户有枣子的人家,那家正好关着门,好像外出干活去了。程勇拿上晾衣服竹竿,看着红红的枣子吧嗒吧嗒往下打,晨依她们抢着在下面捡。王斌每次看着青青的枣叶一片片像雪花似的往晨依身上落去,就会出神地愣在那里,直到程勇竹竿不轻不重落在他头上:“喂!犯什么相思病!”
  王斌被程勇这么一叫唤,脸被涨得通红:“你才犯相思,我在想一道数学题。”说完忙着去边上草丛里找枣子,拣着颗又大又红的兴奋地跑去晨依身边:“你看,这颗大不,给你!”
  “去去去!你留着自己吃吧,谁要吃你捡的!”晨依推开王斌递过来的枣子只管自己找,看都不看他一眼,“我要吃那茅坑板上的,你要是不怕掉下去,就到那茅坑上去拣,最大最红的都在那!”
  王斌手被这么一碰,枣子骨碌一下滑到了地上。
  “嘻!要的不给,不要硬送着上去,一天到晚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景菲一个箭步把王斌落下的枣子抢着往嘴里送,“好甜!马屁拍在马脚上,活该!这漏下的还真是最大的,不过比起茅坑板上的是小了点!”
  王斌看着茅坑上的几块木板被雨水腐朽得坑坑洼洼,上面还落着点点青绿的枣叶,几颗又大又红的枣子安静地躺着。他咬咬牙,往那边走去,前脚刚跨上木板,后背却被什么拖着,回头一看是蓝琳。
  “好了啦,晨依跟你开玩笑你还当真!那枣子看着好看,其实都烂了。”蓝琳硬是把他给拖了下来,想着自己掉茅坑的事,心里还在发噱,便马上拿了根竹竿把枣子一一撩到了粪坑里,免得有人又去逞强。
  没过几天,遇上了刮风下雨,王斌一大早天还没亮,扒着女生宿舍门外吹几下口哨。蓝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叫上晨依蹑手蹑脚从宿舍里出来。
  王斌推着自行车,后座上夹着个蛇皮袋示意她们快去停车棚推车。传达室的老头睡着没醒来,王斌小心地拨开插销,让蓝琳把车推出去,晨依顺便把王斌的车也推着。
  刮了风的路上,落叶飞扬,随处可见的小麻雀楚楚可怜地在落叶堆里找妈妈。蓝琳看着它们忍不住站着不动,晨依的心一阵紧,难过着:“别看了,时间来不及了。”
  两个车三个人飞一样地往山里赶去,到一个村停下。村的后山上种着很多柿子树和栗子树,台风过后,地上摊满了掉下来的青柿子连着小树叉,还有带着浑身长满青刺的栗子。王斌从口袋里拿出一双白线手套戴上,蓝琳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准备着的:“我怎么都觉得昨晚的台风是你引来的,什么袋子和手套你都样样齐全?”
  王斌朝晨依看了一眼:“那当然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晨依朝他斜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下,抽过王斌手中的一个袋子,一边自顾自拣柿子,“你反正戴着手套就去拣栗子吧,又白又嫩的少爷手给刺扎了可不关我们的事。”
  蓝琳看着几颗表皮裂开的栗子,便用脚踩在地上的草里搓了几下,里面深褐色的栗子便一个个露了出来:“王斌,凡是露出来的栗子都放自己衣裤袋里,拿到学校吃,带皮的拿去卖了。”
  没多长时间,三个人拣满了各一袋柿子和带外表皮的栗子,王斌把它们绑在车座后,三个人不由兴高采烈地往镇上赶。
  来到镇上的菜场,蓝琳把柿子和栗子拿到卖水果的地方问上好几家,讨价还价最后成交。拿着钱,蓝琳欢天喜地地交给晨依保管,晨依拿出几块给王斌:“喂!是你的给你!”
  “我不要,我只是觉着好玩才跟着来!”王斌装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下次可不想听你说也有功劳。”晨依也乐着王斌不要,有二十多块钱,她和蓝琳可以用两个月。
  回到学校,刚好同学们都吃了早饭陆陆续续去教室上早课,景菲把他们三个人的饭盒都拿上了急着等他们回来。晨依一高兴,从口袋里拿出两块钱给景菲:“给你的奖励!”
  景菲眉开眼笑地接过钱:“我就知道你们去干嘛了,快点吃饭,我给你们中午米都淘好了,等会你们吃好就不用洗饭盒,快上课了。”景菲说着递上一个白洋盆子,“分一下这碗里的米,去食堂加上水就可以了。”
   星期天,王斌总是第一个在桥头等着。看见蓝琳推着车,晨依跟着过来,他就开心着想笑:“晨依,坐我车吧,我带你!”
   “去!去!去!谁让你带,要不你带上蓝琳。”晨依一把抢过蓝琳的车,把蓝琳往王斌那边推。
   王斌不好意思拒绝:“那就坐上来吧!”
   王斌在前面骑,蓝琳扶着后座轻轻一跃便稳稳地坐上了。晨依跟在后面哼着刚学的歌,于是大家跟着唱:“我们亚洲,树都根连根,我们亚洲………”
   晨依一唱完,王斌马上会跟着唱:“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烈火燃烧了我……”
   大家骑着车偷偷地笑,王斌却自管自唱得起劲,坐在王斌后座上的蓝琳见晨依脸越拉越长,一脸不高兴,便会用手打一下王斌的后背小声说:“别唱了!”
   “干吗打我,男女授受不亲。”王斌正唱得兴头上。
   蓝琳被她这么一说,忙缩回了手。要不是晨依硬让她坐后面,她才不想遭这个罪。
   每次蓝琳坐后面,两个手不敢拉着王斌的衣服,有一次被一个小石块憋了一下,蓝琳被硬生生地震了下来,那以后王斌的车再也没人敢坐了。
  
  芙蓉在蓝琳表姨的理发店里一干就是一年多,店里有个小仓库,芙蓉就睡在仓库里。这里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这里的芙蓉是最幸福的一个,她对每个人都在笑。
  她身上长不完的痱子不见了,一层层蛇皮什么时候褪完的,芙蓉都想不起来了。镜子里的芙蓉,眼睛很亮很甜,像一汪醉人的酒。微翘的鼻子,皮肤白白的,不胖不瘦。眼睛上面的疮和疤都不见了,芙蓉的眼睛大了,看出去的世界也大了。
  芙蓉身上穿的衣服,是常来的顾客送的。很好的裙子,这让她想起晨依妈妈,这些衣服应该穿在她身上才配,可是表姨看她穿在身上却一个劲说好看。
  蓝琳的表姨对她时冷时热,但一点都不会影响芙蓉的快乐。
  表姨冷的时候芙蓉叫她一声表姨,她会骂:“谁是你表姨,有你这么弄不灵清的外甥女吗?手脚这么慢!”
  表姨热的时候会说:“表姨喜欢你,店里有你在,表姨放心多了。”
  一冷一热,芙蓉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一个耳朵骂进,另一个耳朵出去,不痛不痒;热的时候,还会收到表姨的礼物,吃的穿的用的都有。
  蓝琳妈来店里的时候,蓝琳表姨不在。芙蓉刚好低着头在打扫卫生,有人拍拍她的肩膀:“问一下,芙蓉在吗?”
  芙蓉觉得声音好熟悉,抬起头一看:“婶婶,你怎么来了?”
  蓝琳妈看着芙蓉愣了愣:“你认识我?芙蓉呢?”
  “婶婶,我是芙蓉!”芙蓉笑着抱住蓝琳妈。
  蓝琳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拉过芙蓉左看右看看不够:“真的是芙蓉吗?真的是那个芙蓉吗?怎么会变成仙女!”
  “婶婶,是我,真的是我。”芙蓉拉着蓝琳妈坐下,倒了杯热茶给蓝琳妈,“口干了吧,喝口水。”
  蓝琳妈脸上还带着惊喜:“芙蓉,我表妹呢?让她这两天安排人,你今天跟我回去。”
  “不回去!”芙蓉本能的反应。
  “该回家的时候了。”蓝琳妈笑望着芙蓉,“你妈,还有你的哥哥姐姐都很想你。”
  “他们记挂我?”芙蓉不相信,但不管是真是假,芙蓉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他死了!”
  “你说什么,婶婶,你在说什么?”蓝琳妈说得很轻,但在芙蓉耳里却像惊涛骇浪。
  “他死了,终于得了报应,过你爸坟边的时候被五步蛇咬了!”蓝琳妈松了口气。
  “真的?”芙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像被钉在那里的一尊雕塑,泪狂奔而下,“他死了,真的死了!”
  芙蓉不知是喜是悲,一下子接受不了,向远处的河边狂奔而去:他死了,真的死了!爸爸,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在天上看到了。爸爸,我好想你,芙蓉想你!我要回来了,我想你们!想蓝琳,想晨依,想景菲,我要回去,我要去看你们!
  芙蓉回来了,她说过,发誓过,再也不会回来的,可是今天她回来了。
  没有了恨,没有了痛苦!突然间有了太多的思念,可她以前却一直不愿去想不愿去面对。蓝琳她好吗?晨依、景菲她们都好吗?爷爷好吗?哥哥姐姐呢?还有妈妈和妹妹?
  映山红开了,紫藤花又谢了,银杏叶绿了村庄,满山的茶香飘过竹海,爸爸,我回来了!文娟!丽娟!我回来了!
  
  蓝琳、晨依、景菲三人一放学就兴奋地往家赶,芙蓉回来了!她们的芙蓉回来了!
   春天就这样悄声无息地来了,银杏枝条上绿绿的嫩芽正茁壮成长。小溪两边的桃树隔着篱笆在阳光下乐开了花,粉红粉红地艳着,蜜蜂穿梭在枝头上。风过了,桃花跟着蜜蜂在银色的湖面上舞蹈,偶尔落下几叶淡红,一片片顺着溪水流过小桥、流过村庄,也流进了蓝琳的心田。
   蓝琳第一次觉得春天不一样,空气里弥漫着喜庆和吉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妈妈的两眼闪着喜悦的光,掩饰不住的快乐和希望:“蓝琳,你知道吗,改革开放了,田和地,还有毛竹山都归我们自己了。不用像以前一块一块包着干,现在干下来的都是自己了。按照那样下去,用不了几年,家里都可以盖上新房子。”
   妈妈说的没错,蓝琳每星期回家都感觉到明显的变化。首先是茶叶,以前青叶每斤价格几毛钱,现在几块钱,翻了十倍。星期天孩子们采茶叶的劲一下子高涨起来,价格贵了不说,还能放自己口袋里,蓝琳妈连说话声都是甜的:“女儿,你说这世界怎么说变就变了。”
  蓝琳家里最先添的是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而且是女式的,中间没有横梁。即使摔下车,胯下也不会被生生地弄痛,停车只要用脚轻轻在地上一点就好了。没过多久家里又添了一台缝纫机,而且是蝴蝶牌的,需要自己组装。蓝琳和晨依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看着图纸把它给装好了。
  村民口袋里钱多了,空闲时间没什么业余生活,村里开始兴起了赌博。蓝琳有次下雨天回家,见家里门关着,晨依后妈刚好撑着伞从她家门口走过:“你妈在傻子家,我刚回了趟家,一起过去吧?”
  “去干吗?”蓝琳很疑惑,傻子家平常没人去,现在村里人怎么老往他家跑。
  “去他家玩牌!”蓝琳后妈无所谓地说。
  “赌博?我妈怎么会去赌博?”蓝琳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想起小时候爷爷赌钱赢了给蓝琳买吃得,免不了给妈妈打一顿,现在倒好,自己也去来了。
   “大家都在玩,消磨时间。”蓝琳妈看到女儿回来不以为然,赢了三十块钱一脸地开心,“放心吧,你只管读好你的书,没事的,小赌赌,赢些菜钱,几十块钱,即使输了也不会心疼。”
   晨依舅舅来学校看她,给她带来了好多礼物。上体育课的空隙,晨依开心地拉着蓝琳去寝室,从舅舅给的袋子里拿出一瓶雅芳的增白雪花膏:“看,这是给你的,还有我外婆让我舅带来一个纸箱子,你知道是什么吗?卫生巾!”
   蓝琳看着晨依拆开像教室里两个抽屉大小的纸箱,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曾经看见农场里的几个女孩子用过。而现在,那么多,一包一包,整整齐齐地放在她们面前:“蓝琳,你看,至少够我们两个人用上一年多,再也不用去垫那倒霉的卫生带了。”
   “那是你外婆想着你,给你买的,我不要!”蓝琳由衷地说。
   “咱俩还分你我?下次不准你这样说。”晨依有点生气,拉着蓝琳去卫生间,拿起一瓶淡黄色的塑料瓶,上面写着“肤美灵洗面奶”,“蓝琳,我们已经长大,从现在开始要好好打扮自己。洗脸不是像以前那样碰了水就可以,要用上洗面奶,洗完了还要用护肤品。来,你先试试!”
   蓝琳按照晨依说的打开洗面奶的瓶子,倒着挤出一点,加了几滴水放手心里,轻轻搓在脸上,好香,有一股想喝一口的牛奶味。洗完脸,蓝琳感觉皮肤像是和嘴巴一样在呼吸空气。
   晨依又拉过蓝琳,打开雅芳的瓶子,均匀地抹在蓝琳脸上:“好了,我们蓝琳好漂亮!”
   晨依拿着镜子给蓝琳照,镜子里的女孩皮肤白白的、透透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眨着。嘴巴有点翘,一笑,两个深深的酒窝。蓝琳以前几乎不照镜子,突然一变,都有点不相信自己了:“晨依,是我吗?”
   “哇!好看多了,那不是你难道是我吗?我好像还要漂亮吧!”晨依朝镜子里的蓝琳做鬼脸。
   “臭美!”蓝琳也笑了。
   ……
  “蓝琳,你不要骑得那么快,等等我!”晨依在后面追,风“呼呼呼”吹过耳边。
  “你们说,芙蓉现在该怎么样,还会是以前那个脏脏的,披着蛇皮的芙蓉吗?”景菲骑着车大声地问。
  “应该会变吧,但不会很大。”晨依回答。
  “不知道,我想一定变了,变漂亮了!”蓝琳清脆的声音在山谷回荡。那个男人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知道那个秘密!蓝琳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尽兴。
……
  芙蓉倚在门口,眼里闪烁着期盼的泪花,向小桥望去。银杏树下,三个女孩笑着飞过来!
  “蓝琳!晨依!景菲!”芙蓉一眼就认出她们。
  “芙蓉!”三个女孩站着,瞪大眼睛,一步一步过来,终于紧紧抱在一起。
  “芙蓉,真的是你吗?是在做梦吧!芙蓉!你好漂亮!”蓝琳哭着说。
  “是我,蓝琳!是我,晨依!景菲!我们又在一起了!”芙蓉开心地哭了!
  王斌到芙蓉家里的时候,四个女孩子正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眼前陌生的女孩让王斌眼睛一亮,莫名的喜悦涌动心头:“喂!这里在办丧事,你们还那么开心。”
  晨依看见王斌进来,兴奋地拉过王斌,“你看她是谁?”
  王斌分析的结果是芙蓉,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芙蓉会变得让人认不出来,这突然而来的美让王斌怦然心动,这种感觉跟他看到晨依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晨依永远在他之上,他觉得自己好矮,没自尊:“真的是芙蓉吗?认不出来了。”
  “是芙蓉,让你猜对了。”景菲打了王斌一拳。
  芙蓉笑吟吟地望着王斌,“你也长高长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