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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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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文娟放学回家,见妹妹在路边哭:“谁欺负你了?”
  “姐,他们说我不是爸爸生的,像谁谁谁!呜——”文娟妹只顾一个劲地哭。
  “他们乱说你也信,我们都是爸爸生的。”文娟眼睛红红的拉过妹妹往家走去,“好了,回家不准哭,爸爸妈妈看见又要吵架了。”
  丽娟一听,马上就止了哭声。回到家,文娟爸又在喝闷酒,也不知是中午喝到现在,还是晚上刚开始。文娟妈除了做家务,就是忐忑不安地站一边,随时准备被叫唤。文娟爸稍有不顺心,碗啊杯啊,个头个脸飞着过来。
  每天晚上,文娟和妹妹要么出去玩,要么躲房里不出来。丽娟总会天真地问姐姐:“姐!以前的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不怕,你有姐姐!”文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完。
  第二天一大早,文娟和妹妹又早早被人骂醒,趴在窗口向外望去,银杏叶遮满了村庄。
  河对岸,桥的另一头,木匠胖胖的妻子对着她们家破口大骂,所有该骂的不该骂的,听得懂的听不懂的难听话,一股脑儿骂了出来:“……不要脸,卖X的,老的小的都要,没人要了就倒贴,大家都来看看,都来听听……”骂累了,她就在桥墩上歇一会;骂了起劲,没人搭理她了,索性捡块石头往这边扔。
  木匠的妻子就这样,天天乐此不疲地骂。每天天还没有完全亮,村民们第一时间打开窗户听着免费广播。蓝琳爸捧上一杯茶,坐在窗口悠哉悠哉,听着听着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木匠那短裤是文娟妈买的,我还在想,这短裤怎么花的呢……”
  一天,木匠的妻子在桥对岸架起火堆,拎着木匠的耳朵过来。木匠手上拿着些衣服,放在火堆上烧。妻子又逼着木匠骂,逼急了,木匠还真对着文娟家喊:“是你先黏上我的,以后不要再来缠我了,你那些倒贴的东西我穿了也恶心……”
  “呸!不是男人!”景菲爸天天听着开心,恨不得配上个望远镜,可以准确无误地对准木匠老婆的那对大奶子,一开骂,上下颠覆不停。这下突然多了个人,搅了兴致,他开始为文娟一家打抱不平。
  “突突突”下了木楼梯,不敢先去找村长,直奔王斌家找王斌爸:“我说你好歹是个小队长,其他小队的人每天来我们队称王称霸,你也不出来吱个声。”
  “真过分,又不是死人了,支起火堆烧什么东西。”王斌爸正愁没人共鸣,这会来了人,一商量,两人直奔晨依家。
  景菲爸一路上在想,该怎么说才能体现自己的才能,最能打动人心。他倒不是在乎村长的水平,村长那点脑细胞他绰绰有余,让他近乎于崇拜的是村长后面的女人,这个女人在他看得到够不着的地方让他想着。
  两个人很快来到晨依家:“村长,我看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这么天天骂着,不利于老年人安神休养,不利于村民身心健康,也不利于孩子们的健康发育……”景菲爸说到这,朝晨依妈偷偷望去,见晨依妈笑着望着他点点头,他一下子受了很大的鼓舞,“我以为,为了我们队与其他小队的和好相处,为了村民和村民之间的团结,为了村民和村民之间……”景菲爸说得抑扬顿挫。
  王斌爸在一边听得糊了,有些不耐烦:“怎么有那么多为了为了的,让她以后别来就是了。”
  “你听我说完,别插嘴!”景菲爸挺了挺腰板,脸开始涨了起来。
  “你不都说了吗,我没插嘴!”王斌爸回了句。
  “看看看,叫你别插嘴,又来了,听我说完你再说不行吗?”景菲爸喉咙粗了起来。
  “我没插嘴,你一定要说我插嘴,早知这样,你叫我来干嘛?”王斌爸有些气恼。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了,什么插不插嘴的,我们现在就过去,让她到此为止。”村长的头开始大了。
  “我看景菲爸说得很对很好,你们现在还是赶快过去解决一下吧!”晨依妈拿了水壶笑着过来,给景菲爸手上的茶杯里加了点水。
  “对对对,田老师也这么认为!”景菲爸一脸得意。
  景菲起床,从窗口往下看,对岸,木匠老婆站在火堆旁还在边骂边烧着。景菲看着胖胖的木匠老婆,说不出的气愤,和电影里放的地主恶婆没什么区别。
  不一会,景菲看见自己爸和晨依爸、王斌爸从银杏树下往桥方向过去。走到木匠老婆边上三人说着什么,好长一会,木匠老婆很不甘心的走了。
  景菲看看没戏,便帮着妈妈给妹妹换好尿布,拿上盆子里换下的尿布准备下楼:“妈,我先把这尿布去溪里洗,免得待会不够妹妹换。”
  “先放边上,过来,妈妈跟你说说话。”景菲妈坐在床头上。
  “妈!”景菲有些紧张,想听,又怕听。
  “是这样!我跟你爸商量,本来过些日子再说,没想到乡里来了通知,生二胎的马上要结扎。你先到大舅家住段时间,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想办法把你弄回来。”景菲妈有些难过。
  “妈,别把我送了,我会洗衣烧饭,会搞卫生。”景菲可怜巴巴地望着妈妈。
  “妈就是不舍得把你送了,才和你爸,还有大舅商量好了,就这样办。放心,很快就会回来的。”景菲妈安慰说。
  景菲留在家里的希望彻底破灭,哭着从楼梯上跑下来,在灶头边上切蕃薯的奶奶叫她:“快来烧火!”
  景菲不理奶奶,自顾自往外跑,这尿布和烧饭管自己什么事,我怎么洗怎么烧,还是要被你们送掉。
   
  蓝琳终于出院了。
  一大早,伙伴们背着竹篮在蓝琳家门口等,许多天不见,蓝琳也挺想她们的。
   “晨依,我可能要被送走了,你们要好好的。”景菲泪眼汪汪,“蓝琳,你和晨依一定要来看我!他们说把我送大舅家去。”
   文娟很天真:“要是我们都到同一个地方去多好!”
   “到天上去,什么吃的穿的都有!”芙蓉的一只眼睛痛了快一个星期,被纱布包着,另一只眼睛也肿得像个馒头。
   晨依指着远处最高的那座山:“你们看,天就在那山顶上,只要我们爬上那个山顶,天就会离我们很近。”
   大家一起向晨依所指的方向望去,天果然就和山顶贴在一块:“对,只要我们爬上那座山,就会去天上了。”
   “如果相差一点点,我拿竹竿,你们顺着竹竿爬上去。”文娟很开心。
   “还是晨依拿竹竿吧,她上不去没事,反正比我们都好,让我们先爬上去。”景菲做着爬竹竿的样子。
   “我们先上去,然后一起用竹竿把晨依拉上。”蓝琳说。
   “现在就去。”景菲的话受到大家的赞同,五个人向那座山跑去。
   可是当她们好容易爬上山时,才知天离她们好远。芙蓉失望地倒在山坡上捂着眼睛一脸难受:“倒霉,晓得不来。草没割上,天上又去不了,眼睛痛死!”
   蓝琳过去问:“你的眼睛干嘛包起来?”
   “包不包有什么区别,都烂成这样了。”景菲斜着眼看着芙蓉说。
   “好痛,里面好像长了什么!”芙蓉捂着眼说。
   “你这个样子不痛才怪?”文娟朝芙蓉没被包上的那个眼睛望去,脓水结了块。
   “别动,把纱布拿掉,我给你看看。”蓝琳过去蹲在芙蓉边上想扯纱布。
   “你给我小心点,别弄破了纱布,很贵的。”芙蓉挡了挡蓝琳的手,实在痛得不行,便又把手放开了。
   “我会很小心的。”蓝琳一点一点把纱布揭开。
   “就你那样子,花钱人家也不愿给你看,还哪来那么多要求。”景菲站在山坡上向远处望去,心里烦着,没好气地损了过去。
   “你给我闭嘴,都快被送了,还那么多废话。”芙蓉痛得不行,正愁没地方出气。
   “这是什么?”蓝琳拿着纱布的手停在空中,惊得大叫起来。
   大伙赶紧都围了上去,芙蓉红肿的眼睛角上,一根白色的东西突了出来。景菲瞪大眼睛说:“是蛆虫!”
   “我看不像,蛆虫会动?”景菲说。
   “我看像豆芽菜。”晨依说。
   “神经,哪来什么豆芽菜啊?”文娟左看右看不像。
   “是什么?蓝琳你快给弄出来!”芙蓉忍不住叫起来。
   “好,你别动!”蓝琳壮了壮胆,一只手轻轻按着芙蓉的眼睛边上,另一只手指捏住白色的东西。
   “拿住了,拿住了!”文娟在叫。
   蓝琳轻轻一拨,白色的东西拉了出来,底部还带着颗黄色的东西。大家再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地叫起来:“谷子——”
   晨依和景菲笑得在山坡上打滚:“哈哈——哈哈——眼睛里孵出种子来了。”
   芙蓉眼睛一下子感觉很舒服,一屁股坐起来。看着蓝琳手上拿着的白色芽头和连着根部的谷子吃惊地问:“真的是我眼睛里出来吗?”
   “不是你眼睛里出来难道是我眼睛里出来?”晨依站在那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是你眼睛里出来的,是真的!”蓝琳拿在手上笑得泪都出来了。
   
   几天后,景菲被送去了舅舅家,上学也转到别的学校了。
   文娟不知怎的,也跟伙伴们渐渐开始疏远。每天上学放学,文娟自顾自和大伙保持一定的距离。有天晚上,伙伴们说好一起去偷茭白,蓝琳叫文娟一起去,文娟理都不理走了,程勇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就骂:“你妈的事跟我们不搭介,是你先和我们不好,休怪我们!”
   有天下午晨依跟妈妈走亲戚去了,蓝琳忍不住在文娟家门口堵上文娟:“我们去翻蟹吧?就我们两个人。”文娟沉默一会,答应跟蓝琳出来。
   但蓝琳总觉得文娟像变了个人似的,话越来越少,只顾自己翻蟹,和蓝琳离得远远的。每次翻蟹最让大家开心的是可以在长满一丛丛的毛草堆里找鸭蛋,她们会隔三岔五地拣到几个,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拣上一窝。两人各拿着个盆子沿着小溪跑了很远,几乎到了接近下一个村的交接口。
   翻了一上午的蟹,两个小盆子里的蟹有半盆多,小溪两边的小石头最起码有一公里长,被蓝琳和文娟翻了个遍。每次蓝琳翻开石块看着蟹“叭啦——叭啦——”往外逃,要不就躲着石头缝里不出来,蓝琳就觉得既好玩又可怜。
   钻进小溪中央凸起的大毛草堆里,蓝琳用手挡开一叶叶长长的像刀口似的叶子。钻进茅草丛中间的一小块空间里,突然间世界变得明亮又灿烂。足足有八个蛋乖乖地躺在那儿,蓝琳激动得叫起来:“文娟!快来!快来看!”
   文娟用最快的速度钻了进来,看着八个比平常鸭蛋大半倍的蛋,文娟脸上有了笑容,不相信的揉揉眼睛:“会不会是蛇蛋?”
   蓝琳当然记得有天大伙去山上看到的也是那么大的蛋,蓝琳兴奋地拣起来,拿在手中软软的,还以为是软壳蛋,芙蓉却问了句:“不会是蛇蛋吧?”蓝琳一吓就松了手,蛋掉地上裂了,里面有一根根细细的东西在蠕动。
   “我看这不像蛇蛋,是鹅蛋,因为这个蛋壳是硬的。”蓝琳小心地去碰了一下蛋壳,迟疑地说。
   蓝琳的叫唤声,正好也惊动了在小溪对面菜地上干活的中年妇女,她马上一扔手上的锄头,就往这边急急过来:“那蛋是我们家鸭生的,给我!”
   “不可能,这明明是鹅蛋不是鸭蛋,怎么会是她家鸭子生呢?”蓝琳小声地附着文娟耳边说。
   “不给她,我们快拿上。”文娟说完两手各拿上两个放蓝琳盆子里,剩下的四个放进自己蟹盆,然后一手拿着自己的蟹盆一手拉着蓝琳往外走。
   过来的妇女看着有点面熟,是村上最外面那个队的。蓝琳觉着她长得像电视上见过的奸人,脸上的肌肉横着生。
   女人挡在蓝琳面前不给蓝琳走:“蛋给我,是我家的鸭生在这儿,我刚想过来拿!”
   “呸!不要脸,这蛋是你们家生的,那这茅草也是你们家种的?还有这溪也是你们家的?”文娟一把拉过蓝琳闪过女人身边就要走。
   “你是哪家的孩子没大没小,没有爸妈教训。”妇女说着就往蓝琳的盆子里伸,“哇——”的一下,手被蟹夹了。
   文娟心里乐着,嘴上却不依不饶:“你才没爸妈教训,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拿着还不怕折寿。”
   那妇女的眼光凶凶地看着文娟像要吃人的样子,好一会想起了什么:“哼!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孩子,你妈不就是和那木匠有花头被抓了。怪不得一脸轻浮相,过上几年八成和你妈一路货,什么男人都会上床,还说我不要脸,你妈才不要脸呢!”
   蓝琳看着文娟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白,心里难过。怕妇女再说下去,索性拿出盆子里两个蛋递了过去:“拿着,还有!我再给你就是了!”
   “不!偏不给她!”文娟突然间像一头发疯的小牛,一步跨上前,打落蓝琳手上的蛋。然后双手捧过自己的蟹盆,狠狠地摔在地上,一下又抓过蓝琳手上的蟹盆,一并倒入地上。两脚使劲地踩着未破碎的几个蛋,边哭边骂着,“看你还要不要蛋,看你还要不要蛋……”
  蓝琳像被中了魔似的张着嘴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整整一堆蟹,像轰然瘫下的沙丘,四处散了开去。有几只蟹正拼命地从碎了的蛋黄里爬出来,像涂了一层金黄的油,稀溜溜的逃窜开去。只剩下几只被踩死的,已看不出那黑黑的、黄黄的一团是什么。
  短短的几秒钟,所有的被打碎。蓝琳做什么都会慢半拍,等她醒过来时,文娟已哭着跑开了,妇女嘴上骂着也悻悻地走了。蓝琳拣过两个盆子,追着文娟后面:“文娟!文娟!等等我!”
  蓝琳追过文娟家的后门,还是没有见着文娟。
  文娟家住在队里的最后面,右靠山左靠水,也因此是伙伴们最常集中的地方。无论是去溪里抓鱼,还是上山摘野果,文娟家离的最近。
   每次大伙偷了人家还没熟的桃子,装了口袋总是先往文娟家跑。文娟会打半脸盆水,把桃子往盆里放,于是七八个小手会一起往盆里钻。还没熟的桃子青青的,很硬,外面还裹着毛茸茸的一层。拿着桃子的手在水里来回搓着,盆子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水面上浮起一层亮亮的细毛。芙蓉拿在嘴里一咬:“是水蜜桃哎!”马上会手舞足蹈地一口气吃到剩下里面的一颗桃核为止。
   但芙蓉也有她的软处,每次要是听到文娟妹妹“姐姐、姐姐”地叫着,便会倾其所有给她吃。也只有文娟妹妹不嫌她脏,会突然搂过芙蓉的脖子亲上一口,“姐姐真好!”
   村上还没有一家的桃子能够长到桃核硬的时候。芙蓉是记忆最好的,记着哪家的桃子是甜的,哪家的桃子是酸的。奇怪的是,除了这,芙蓉记忆差了不能再差了。每次考试,除了芙蓉会考出零分来,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会大模大样交白卷的。
   有一次,芙蓉妈让芙蓉去小店里买一斤绍兴酒,芙蓉一路念叨着到小店:“绍兴酒,绍兴酒!”
   小店老板问芙蓉:“是普通的黄酒还是绍兴酒?”
   这一问,芙蓉还真的把什么酒给忘了,结果空手回家,还把买酒的钱也给丢了。大哥大姐气得把她打到桌底下为止,这事还一度成为村上的笑话。
   
   九月的天,阳光照在银杏树上一片金黄,风一吹,金叶子纷纷而下。
   “景菲走了,文娟也不跟我们玩,我们的人越来越少。”蓝琳有些伤感。
   王斌数了数:“一、二、三、四、五,有五个,谁说少呢?”
   “你傻不傻,就五个人还要这么数。”晨依笑王斌白痴。
    “今天干吗去?”晨依问。
    “去阳山采猕猴桃?”
   “毛竹林里有好多草药!”芙蓉想着有什么可以卖钱的。
   “还有好多野柿子!”
   “还可以采野栗子!”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
   “我们得带上麻袋!不过麻袋太大太重,蓝琳家的麻袋还补满了补丁更重了。蛇皮袋好,轻又轻,大小又刚好。”晨依说。
   “三毛钱一个,到哪去弄钱买?”芙蓉说,“等下不要采回来的东西还是五个蛇皮袋贵。”
   “去偷!”程勇话一出口,大家眼光一下子聚在了王斌身上。
   “去你们家的化肥店里偷。”大伙异口同声对着王斌说。
   “不行,给我爸知道非打死不可!再说他在店里守着。”王斌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是借不是偷,我有办法!”芙蓉把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地比划了一遍。
   王斌万分不情愿,见晨依朝他白眼,马上闭口表示赞同。
   五个人说完往王斌家方向走去。他们每次玩的时候,其他小队的孩子只有羡慕的份却插不进来,程勇例外,因为他爸爸是放电影的。
   蓝琳喜欢程勇爸,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妈妈让她记着她生病的时候,程勇爸把拖拉机让出来送她去医院的事。程勇爸是孩子们的偶像,平常见不上人影,但要是村上有什么大喜或大事,他爸便会出现。他来了,孩子们就会有电影看了。到了那天,程勇总会神秘兮兮地告诉她们几个:“你知道今晚放什么吗?”
   “皇上,请坐!皇上,请喝茶!”大伙围着程勇讨好地给他拿凳,半推半扶着他坐凳子上,王斌递上水后便忍不住问:“说说看嘛,放什么电影?”
   程勇学着大人的样子,耀武扬威地坐下,接过茶杯,翘着个二郎腿,神气活现的,“你们听说过《少林寺》吗?那里面的和尚个个武艺高强……”程勇说着说着会突然间从凳子上站起来“咳——咳——咳——”地蹲上几个马步。
   一到傍晚,孩子们早早吃了饭,背着个长条凳往村中央的银杏树下抢位置。那天孩子们可以借口不用洗碗,不用做作业。凳子背来是为了孝敬大人们的,这洗碗和做作业也是给大人们做的,这样就相互抵销了。等大人们吃好了饭,就可以一路说笑着慢吞吞来看现成的。
   电影开始放到一定的时候停了,原来跑片的还没跟上,于是大家都急巴巴地等着,说着电影里的故事。好容易片子等到,放着放着下雨了。从后面射过来的光由小到大,直到落在那张挂在两棵银杏树中间的白布上。有人在白布上说话,上面星星点点闪动着雨花,屏幕上的美女,个个长了一脸的麻子。回头看时,程勇爸打着伞罩在机器上,毛毛雨开始越下越大,美女脸上的麻子也越来越大,再后来屏幕上索性没了人影,出现一把一把晃动的伞,有人在叫,“喂!是你那把伞,快移开!”
   于是伞动了,人影又回来了。这么一折腾,蓝琳不知道看了什么,最后竟睡着了,妈妈怎么把她背着回来都不知道,反正醒了天就亮了。
   第二天一早到学校,一进教室们,大家第一件事就是抄作业。晨依的作业是做得最好,王斌会对着晨依的本子稀里哗啦抄一遍,晨依免不了在边上数落:“王斌,你数学抄了也就算了,作文抄了老师一眼就会看出来,你中间抄一段,另外总得造点上去,或者我这搬一点,再到蓝琳那搬一点。”
   可没想到代课的语文老师没看出来还是怎么的,反正王斌的作文当范本在课堂上读,还要让大家向他学习,为这事晨依是再也不给王斌抄作业了:“这老师有没有毛病,让我们都向王斌学习,学习他自己不做,怎么抄别人、怎么造假?”
   晨依觉得这代课老师这么做也情有可原。普通话买和卖都弄不清楚,更不用分什么前鼻音后鼻音,舌头怎么卷都不知道。晨依的普通话是全校最标准的,这功劳来自于她的妈妈。妈妈从小出生在城里,受的教育正正规规。晨依听代课老师上课,老插嘴帮老师纠正,“老师!天安门的安不是‘ai’是‘an’”
   老师也不觉得脸红,和全班同学跟着晨依发音:“哀——安——山——”
   “不对,最后用牙咬一下舌头。”晨依从座位上站起来做示范动作,“这样——这样——”
   结果老师不耐烦了:“算啦算啦!这普通话有什么要紧,又不去当播音员,毛主席还讲湖南话呢!”事实上,蓝琳从来不觉着老师的普通话听起来有什么两样,也不觉得普通话有什么重要,听得懂就可以了。
  王斌为了将功赎罪,趁午睡时拖着程勇去山上采野杨梅,晨依吵着跟了去,结果蓝琳、晨依、景菲、芙蓉都去了。怕出校门被老师看见,大家从窗户里一个个爬了出去。说起学校的窗户还是挺时髦的,木头栅改用铁栏栅的窗条,看着好像挺牢靠的。其实程勇早有准备,用手扳着栏栅条,往上面一拉,人就可以从那里钻出去。出去了以后再把铁栏栅放下恢复到原来位置,老师还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的。
   杨梅树是王斌早就看好的,大家直奔目的地。在文娟家的后山上,大家爬到半山腰就看到一株有蓝琳家房子高的杨梅树,上面挂满了青白相间的杨梅,偶尔有几颗红的,大多是突着一圈透明似的白点点。大家口水掉了一半,采了挂在最底下的树叉上一颗,往嘴里送,酸得闭了半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程勇第一个爬上树,坐在最上面的大树叉上,采着红的往下面抛,王斌忍不住也往上爬:“程勇,你下一个树叉,拉我一把行不?”
   程勇抬着的头往下瞧,这一瞧可让他吓得说不出话来,一条青蛇正盘在下面的树叉上,王斌的手几乎快碰上了蛇身。
   “蛇——”程勇惊恐的声音,像一个响雷,“轰——”的一下,王斌的手已经触到软绵绵的东西,马上松了手,被直愣愣坠了下去。
   下面的四个女孩被这一喊,都吓得呆在那里,瞪大眼睛一动也不动。看着王斌像只蛤蟆落下,“啊——”一声尖叫,王斌的屁股落在一个被削了的竹根部上。
   “血!血!”四个女孩惊得目瞪口呆。
   蛇受了骚扰往另一个树叉上游去。程勇下了树,脱着王斌的裤子看伤势,女孩子们赶紧侧过头别过脸去。一看不打紧,刺了不深,血也出了不多。大家七手八脚把王斌抬到村里的医务室,消了消毒,包扎好把他送回了家。
   王斌妈听着宝贝儿子呻吟也来不及骂,心疼不已:“儿子,你可别吓着妈了,妈可就你一个心肝宝贝,你要是有事,妈可怎么活啊!”
   王斌爸坐在凳上吸着烟:“真他妈的生这么个窝囊废,不被蛇咬着,吓吓都会摔成这个样子,像个娘们!”
   蓝琳想着想着就会掉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