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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少年心

桌上放着一个精美的日记本。浅蓝色的封面上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刚刚拆开的包装纸是乳黄色的,配着一条红色缎带,很美。

这份令全室女孩惊喜的礼物,是安宁送给我的。疑惑与骄傲之后,我陷入了回忆。

安宁是我中学时代的一位好友。他是一个细心的男孩。在我们都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我们就傻傻地分享着快乐,分担着忧伤。我们时常在校门外的草坪上相对而坐,谈笑风生。后来,同学们议论,说我与他在“恋爱”,我忽然意识到,我不能再与他交往了,原因仅仅是安宁不是一个女孩,这真荒谬!从那以后,我隐隐感觉到安宁与我的那些女孩朋友不一样,我便有意识地控制着与他的关系。我们一直愉快地相处着,直到那一天,我收到了安宁的一封信。

信中说,他早已爱上了一个女孩。在信的末尾,他用英语告诉我,那是我。那是一个萧瑟的深秋。我坐在自己破旧的自行车上读完了那封信,落叶簌簌而下,我哭了。我猛地觉悟到,生活并不完全是课本、习题和考大学,还有温暖的爱:不仅仅是父母兄妹之爱,同窗师友之爱,还有一份朦胧又难解的爱。春天走近了我,我的心一时跳荡不安。读信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难以平静。我觉得,小说里、诗里的爱情,已经真切地走进了我的世界。但我不敢碰触它,它像一件宝贵的瓷器,温润,细腻,完美,高洁,但离我有距离,我似乎还不够资格去拥有它。同时,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失去了一份真切的友情。我原本可以把安宁当做一个好友,但以后不行了。我必须拒绝爱情,同时失掉的是童年的友爱。否则,我就是一个叛逆的孩子了,对学业不专,对父母师长的期望置之不理,更别谈考大学和前途了。是的,我必须拒绝安宁。我甚至没想过,我究竟是否也爱安宁,我就拒绝了。我把安宁约到长满大树的小路上,在一棵巨大的梧桐下,我们坐在各自的自行车上,默默相对。我终于说出了平生最残酷一句话——拒绝的话。安宁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他怀疑地说:“不可能!不会!?”我坚持说这是事实,说我对他完全不存在他所说的爱情。安宁良久无语。梧桐的黄叶接二连三地飘落,我觉得有一种东西,和黄叶一起坠下并碎裂。我们呆呆地坐着,秋的凉意侵入肌骨。很久以后,安宁走了,低头,沉默地走了。我最后看到的,是满路纷飞的黄叶……

安宁一去不返。他没有上大学。听同学说他去了碧海市,和他的表哥一起经商,好像是开了一个花木租赁公司。这很适合安宁,他一向喜欢花木,又有灵活的头脑。我想象着安宁在大片的绿色植物中穿梭,他一定很惬意。

我循规蹈矩地生活着,努力地做一个好学生。我拼命地学习,把考大学作为生存的唯一目标。看着父母和老师期待的目光,我想:没有退路,必须考上,考上!那些日子,我告别了一切爱好,包括我的诗词。我根本无暇回忆安宁和任何好友,更无暇去琢磨爱情。我的岁月平平静静,匆匆忙忙。那场孤注一掷的激烈角逐即将到来,我要胜利地走过黑色七月。

我是孤独的。我总会感到自己在丢失。在“好学生”与高分的背后,我的心灵像一个荒置的园子,长满青苔。在大小的考试之前,我会有想哭的冲动。但我必须抑制自己,无怨无悔地去拼,因为我做不到为了一时的乐趣而令所有关爱我的人失望。我非常孤寂,渴望有人了解自己;但那时我想我绝不恋爱,我是一生也不会爱谁的了。我很累,但我深深知道:人不经历磨砺就难以成长。我的很多同学们也这样地过着。岁月无声地流走了,我们唯一的娱乐是在晚自习后望浩渺的星空。

后来我终于走过七月的战场并凯旋。在妈妈的叮咛和爸爸的鼓励中,我背起行囊,到碧海市求学。那时我朦胧地想到,安宁也许是在碧海市,也许辗转到了别的城市吧?念头只一转就消失了。

现在安宁真的出现了。我没有见到他,但他的影子,他的声音,都重新回到我的心头。他不知怎么找到了我的学校,并把这件礼物放在了宿舍楼下的传达室。

往事一幕幕飞过,我确切地知道:我与安宁,是好友,是同学,但绝非恋人。安宁有一张白净的充满阳光的脸,有灵活的、温柔的眼睛,他是一个好人,但他和我心中那个完美的影子永远难以重合。谢谢你,安宁,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我收起那精美的礼物,心中轻轻说道。

夜来了。宿舍被温柔的灯光笼罩。像以往一样,我们八个人又在开“讨论会”了。一天忙碌之后,我们以最舒展的姿势或坐或卧,尽情倾谈。

话题又是爱情。这一次的话题是由莲莲与高翔的关系引起的。莲莲早已不再避讳这些,她与高翔出双入对,是公开的情侣了。

“莲莲,我们一开始都反对你和高翔好,你信吗?”小甜一脸天真,冒冒失失地说。

“信。”莲莲笑,“谁让他那人那么糟糕呢。”

“莲莲,既然现在他对你好,我们就都支持他了!”刘晨热情地叫道。

“他能保证一辈子对你好吗?”韩若男在她的床铺上做着扩展运动,“他要敢不好,二姐我摆平这小子!”

莲莲轻叹了一声,说:“感情这东西,是很难说清的,谁能保证永远呢?我也没想那么多。”

“只要曾经拥有,何必天长地久!”小甜清亮地说:“我倒想,只要有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我不要永远!”

“胡说!”韩若男大嚷,“你这想法只能助长男人们的花心!不要永远,今天轰轰烈烈跟你一回,明天再轰轰烈烈跟别人一回?”

“我也不同意甜甜的看法。”田园放下手中的小说,“天长地久才值得我们去追求。一闪而过,快餐式的爱情再美好,也毕竟是缺少内涵的。”

“短暂的不一定缺少内涵。”一向惜语如金的李楠楠从书本中抬起头。

“啊,知音!“小甜一骨碌爬起来,跳到李楠楠身边。

“我同意二姐的看法!——啊不对,是二妹!“刘晨跳起来。

“我也是!”我忍不住举手赞同。

“哼,就只有小楠楠好!”小甜装作生气的样子,小嘴撅得高高。

就在这时,灯熄灭了。我们在黑暗中继续辩论。

“现在有多少人,真正互相喜欢过,又不得不分手,你能说他们没有过美好的感情吗?”小甜再次发难。

“那不是真正的爱情。”我说,“两人要是真正相爱了,在感情上永远不会分手!可能有些东西会阻碍他们,但他们的心永远在一起。”

“对,对!”韩若男的声音震得人一跳。

“你们没看过一则资料吗?”小甜有点急了,“上面说爱情的保质期只有三十六个月!”

“可以延长保质期呀,要是真正相爱,三十六个月那不是太短了吗?”田园说。

……

那一夜我们胡聊了很久。后来在韩若男的极力鼓动下,大家各谈了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形象。韩若男和刘晨都喜欢彪悍直率的山东大汉,觉得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丁小甜说她喜欢苏有朋那一脸阳光味道;田园要寻觅一位会品茶会吟诗的有情趣的伴侣;李楠楠则梦想一位沉稳而温和的成熟男子;莲莲没有说话,梅馨坚持不说。最后,我说,我要纳兰容若,文武双全,忠诚热情。

“那样完美的人上哪里去找?好几千年也就一个纳兰容若吧?”韩若男驳斥我,“小荷尽想美事!”

不知何时,我们都沉默了。我闭上眼睛,胡思乱想着。是的,我的梦想太完美了,也许,在长久的压抑之后,追求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完美?我遇到的男孩子中,有我梦想的那一种吗?

没有。

那么,那个人在哪里?



恍惚之中,我的床铺似乎飘了起来,像船在水上行驶。

四下张望,我看见一片水,茫茫的水,无边无垠的水。没有白鸥,没有帆影,只有我和我的床——不,床也没有了,我在水中游泳。我飞快的游,游,力量一点点被从身体里抽掉,手足绵软了,我像一张薄纸在水面上飘着。我奋力抗争,终于游到了岸边——岸上碧草萋萋,一个身影,高而清隽,背对我站在碧草之间。我似乎熟悉他,又似乎很陌生。我犹豫着,想游过去。那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身影!我用尽力气,却再也不能移动。是水,水从我身边流过,我僵硬的四肢不能活动了,要沉落了!水那么凉,那么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水,水,茫茫的水,不可逾越的水,令我绝望的水啊!

我向水下沉落。我从窒息中猛醒。

清晨的阳光洒在室中。我睁开眼睛,水消失了。

我从小多梦。我梦见过许多奇妙的事情,梦见过天上下着七色小雨,梦见过玫瑰花在雪地里盛开,梦见过一尊石雕的公主变成了人,梦见过一只迷路而来敲门的小兔子……

可梦境里出现一个完美的身影,这是第一次。

我隐约知道那是谁,但我不敢想。不是安宁,不是……

所有关于爱情的梦想,水一般泛滥了。我的心像断了线的彩色风筝,不安分地飘荡在五月的晴空中。

一个晴朗的黄昏。初夏的风送来阵阵青草的芬芳气息。我抱着书本,穿过那片宽阔的绿坪。就在此时,我看到了一种美丽绝伦的景象:西方的天空,夕阳正向山间沉坠,鲜红欲滴。在纯蓝的晴空的底色上,一缕红云翩然而舞。青山的剪影被抹上了一层金红。一个完美的身影静静立在绿坪上,沐浴着霞光。他微微仰头向着天空,黄昏之笔勾勒出他清俊有力的轮廓,他仿佛在沉思。

我站住了。我久久望着这幅画。风吹过,他的白衬衫泛起颤颤的波纹,他略显长些的浓发轻轻飘动。一种潮湿的思绪流遍我的心田。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冲动,想去抚平他蓬松的乱发。这冲动悄悄涌来,像只小手,拨动我身上最纤细最敏锐的一根弦儿,好疼,温和、柔软的疼。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我痴痴地看,深深地看,忘记了一切。我好像处在一个飘渺的梦境里,一下子回忆起许多往事,又一下子忘掉。一种悠长悠长的温柔自远方漂泊而来,萦绕着我,抚摩着我,我心中充满莫名其妙的感动。

我飞快地跑过绿坪。泪水汹涌而来。我抓住一株高大的白杨树,任泪水纵情奔流。我像一个受了委屈又无处申诉的孩子,像一个离乡已久迷失道路的旅人,像有伤心已久的事被忽然触动,那莫名的忧伤与辛酸的感动始终缠绕着我。

我隐约明白,自己长大了。

这完美的身影,这动人的图画,深深刻在我心灵的底层,像一首动人心魄的诗歌,却比诗歌更热烈地炙烤着我的梦。

这画面的主人公,是我的老师江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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