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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年春

有一段日子,莲莲忽然变得很忙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独自一人,往返于教室、图书馆和宿舍之间。正是春天,紫丁香和榆叶梅织成一片灿烂的云霞,白丁香就像袅袅临风的圣女,纯美绝伦。花香弥漫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每逢月亮很好的夜,我独行在花香幽幽的小径上,任清风吹拂我的头发,吹起我的裙裾,看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我有时会惊奇:这是我吗?长长的发,纤纤的腰,这美丽的剪影真的是我?我真的竟然长大了!我傻傻地、陶醉地看着,不知为什么会发出轻轻的叹息。
日子梦一般地滑落了。十八岁的风妩媚而奔放。天空是那样的蓝而且湿润,鸟儿们的歌声和阳光一样明媚。我总是坐在图书馆里那个熟悉的位子上,捧读一本厚厚的宋词。那些词以绰约的舞姿闯入我的视野,以浓得化不开的情思撩拨我心灵深处的琴弦。有时,忽然一句钻进了灵魂,心便被猛然牵动了一下,微微的痛,舒畅的痛。抬起头,看看蓝得让人叹息的天空,天空也是一句颤动的词。渐渐地,我不再逐一地去看那些赏析文章了。我直接读词本身,读古人的心。我也不再用所学的文艺理论和美学理论去分析词句,我用心底最敏锐的触须去碰触它们。这样读,永远不会疲倦,不会头疼,只是有时弄得自己的情绪很累。实际上,作为一名中文系学生,是不该如此的。一位老师对我们讲过,读文学作品应该学会客观地分析和欣赏,学会运用各种文艺理论,而不应过分沉迷其中。可我,也许不具备一名学者的素质吧。我读诗词的时候像一个疯子,会哭,会笑,因为它们告诉我太多的悲欢与沧桑。那时不要说读诗词,就是看见一片特别绿的草,一朵特别美的花,或是一片飘逸的白云,我也会疯的。可能我这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读者而不是学者。我想,这样也不错。为什么人们一定要用理论去剖析一种很美的东西呢?为什么一首词非要用“意象”、“结构”、“手法”等等名词术语去分析呢?文学的意义在于让人更深刻地体悟生命,用原始的心去读,不是最能体悟文字的底蕴吗?
我在醉酒般的阅读和记录中度过我的十八岁。同班同学的日子似乎更丰富多彩。他们有的去参加社团,学武术和舞蹈,有的陷入狂热的恋爱,有的在学生会竞选中大显身手……我的精神的确是孤独的,但生活里也有一群很要好的同伴。除了莲莲,我们宿舍还有六位“花朵”,我们不知从何时起成了一个拆不散的整体。虽然性情各异,但我们就是那么和谐地相处着。我把她们比作风格迥异的六首诗词:老大刘晨是豪放词;老二韩若男是边塞诗(够气魄吧?),老三田园和她的名字一样,就是质朴悠闲的田园诗;老四梅馨是朴实单纯的白话诗;老五李楠楠是稳重端庄的哲理诗;老八丁小甜是活泼可爱的儿童诗。至于排行第六的莲莲,我想她应该是一首山水诗,清新淡雅,摇曳生姿。我是老七,我无法把自己比作诗歌,因为我始终不懂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但愿我能拥有诗一样美好的生活吧!我爱我们这个群体,爱那间小小的、温暖的寝室,这就够了。比起高中时代疯狂备考的岁月,大学时光真的太美好了,这间小屋,这段岁月,将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记忆之一。
我喜欢把生活也看作诗,就像在白开水里加入一点点调料,诗进入生活,生活也就可爱了许多。
就在我最最沉迷于诗词、最最理想主义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令人惊讶的事。
那个中午,我照例从图书馆出来,恰巧遇到刚从教室出来的田园。二人并肩而行。前方,是一株高大的白杨树,它小小的叶片已悄悄爬满了枝条。“有人说,白杨树干上有许多眼睛,你注意了吗?”田园忽然说。我笑了,是的,白杨树的树干上总有一只只“眼睛”,沧桑而寂寞地注视着人们。“走,去看看!”我热烈响应之后,二人跑向大树。就在离树百步远处,我们停下来——树后的冬青丛边,坐着两个人:男孩把手臂轻轻放在女孩的肩上,很亲昵的样子,背对着我们私语。尽管只看到了背影,我还是认出了女孩,那是我的知心好友莲莲!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六妹!……”田园也怔住了。莲莲吃了一惊,挣脱了男生的手,转过身来,那男生也转身,这一下又吓了我们一跳:那是高翔,我们班里那个怪怪的高翔!
我和田园尴尬地站在当地,莲莲也无话。高翔极为大方地站起身,冲我们笑笑,以一贯的油腔滑调“介绍”道:“此乃鄙人女友莲小姐,二位不认识了么?”我和田园倒像做错了事一样,傻傻地一笑。再看莲莲,她已经满脸通红,像娇艳的苹果。她轻轻捶了高翔一拳,娇嗔一句:“没人拿你当哑巴,闭嘴吧!”就再无一语。我和田园忙说还要赶去食堂,逃一般走了。
“走好啊!”高翔得意地在我们身后喊道。我和田园相视吐吐舌头。
“哎呀,小荷,连你也不知道这事?”田园抑制不住满心的好奇。
“我确实不知道。”我和她一样奇怪,“她根本没有提过一点!”
“莲莲不是嚷着要做个独身主义者吗?”田园笑了,脸上现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唉——”我假装叹息了一声,“我们的莲莲就要被人拐走了!”
“不行,不行,高翔那人很怪,莲莲怎么会跟他……”田园皱起了眉头。我也突然认识到事情的奇怪:明明是两种人,怎么会走到了一起,怎么会相知相亲?莲莲会幸福吗?她是怎么接受高翔的?为什么她连我这个最要好的朋友都没有告诉呢?心中的疑团一个接一个,我和田园都不再说话了。
女生宿舍的夜晚往往是温柔又喧闹的。灯光柔柔洒满一室,清洁的印花窗帘覆盖着黑夜,这间小屋,402室,就成了我们的世界。空气中总是弥漫着野花的清香——那紫色和白色的可爱小花是我们从附近的山上采来的,朴素而美丽。书桌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种书籍。今天这里很静,大家都去看电影了。当刘晨她们兴冲冲地夺门而出时,我做了一个让人扫兴的决定——留下来。虽然人高马大的韩若男差点把我“掠走”,但我还是挣脱了这位二姐的怀抱。我要留下等待莲莲。
我静静地坐在床上看我的《诗经》。读了一会,竟读不下去了。脑中全是莲莲的娇羞的形象。莲莲,莲莲,你究竟怎么了?
莲莲是我最好的朋友。刚进入这间宿舍的那天,我们就惊奇地发现,彼此太相象了。我们都从简单的行囊中掏出了一只可爱的绒毛玩具,然后相视而笑。后来我们发现,两人都坚持“独身主义”,都狂爱美术和古筝曲,都会为了一本好书而节省菜金,宁愿只吃馒头和生黄瓜……我们常常激烈地争论一个文学人物,也常常慷慨激昂地表达对世俗弊端的愤怒之情。我了解莲莲,她也许不会独身,但她梦中的爱人也决不会是高翔。
高翔,一个个性极强的人。此人个子不高,瘦削的脸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看似白面书生,透出文雅之气。但是,高翔的性格绝对与外表相反,他有些豪气,甚至有些匪气。他最常见的形象是:手捏一支燃烧的烟,在教室里踱步,东张西望,用满不在乎的目光打量一切。他在课堂上非常安静,一下课立即冲下座位,或与二三知己疯闹,或独立黑板前,在已擦干净的黑板上公然写起我们早已不必学的物理公式。最可怕的一次,我竟听见他对历史系的一名女生说:“我们谈谈爱情吧!”吓得女生迅速逃走。我们私下叫他“怪人”或“土匪”,莲莲也曾经表示,很难理解此人的种种行为。但是,这一次,莲莲竟然与他相爱了,真是不可思议。也许,高翔这个人像一座奇妙的山,突兀嶙峋的怪石内部另有一番柳暗花明?
正在胡想,门开了,莲莲满面春风地快步走来。
“小荷,你没跟她们一起去看电影吗?”她有点不自然地问。话音未落,竟又满面红霞。
“你不是也没有去吗?”我放下书,不知应该怎样开口。其实我们之间应该没有秘密,但是这一次未免太特殊了。
“莲莲,……”我刚想问今天的事,莲莲就打断了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在床铺上坐下来,认真地盯着那束野花。“小荷,我早就想告诉你这件事了,可是,我不知该怎么说。”
莲莲的眼睛闪闪发亮。她像过去一样,娓娓地讲起一个平凡而浪漫的故事——
故事里的女孩,渴望一种诗里画里的爱情。她喜欢做梦,也许是故乡山村的淳朴宁静给了她灵气,也许是对文学的热爱给了她理想,她的心始终在世外桃源中飞翔。有一天,爱情忽然来了,那么突兀,那么令她吃惊。这是一种意料之外的爱情,没有她所憧憬的诗情画意,它是世俗中实实在在的感情,带着浓浓的烟火气。她想拒绝,可是,它太热烈了,太迅猛了,令一个初涉人世的女孩难以招架。于是她任自己沉迷其中了,她竟改变了原来的梦想,因为她发现,平凡而热烈、朴素而真实的爱情,胜过理想中那高贵绝美的爱情。女孩幸福着,陶醉着,不能自拔。虽然那个“他”是她以前从未注意过,甚至有些难以接受的,但她还是从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中,感受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温暖与安全感。
“我们是认真的,小荷。不管你们怎么看,我都不会在乎的。”莲莲的脸上闪烁着纯洁无比的光彩,她像一枝刚刚绽开微笑的花朵,满心是沉甸甸的渴望与柔情。
“他实际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也有责任感……”莲莲微醉地说。
“别说了,我懂。”我拍拍她的肩膀,“祝贺你,莲莲!”
莲莲笑了,那是我见过的最幸福的一个笑,好象可以把所有的希望都点燃。真的,祝福你,我的莲莲,只要高翔是你心中的王子,就算别人都误解他又能怎样?你又何必担心我不接受?你幸福,我当然为你高兴,这世上多一份美丽的爱情不好吗?
以后我就很少和莲莲一起走了。课室里,小路上,操场边,杨树下,总会看到莲莲与高翔的身影。清晨,宿舍的传呼器一响,一定是高翔呼叫莲莲,于是莲莲兴高采烈地跑下楼去;黄昏,莲莲消失了,我知道她在人工湖畔——人工湖畔,杨柳垂碧,鲜花盛开,是恋人们专享的场所。莲莲已经不再掩饰她的幸福,她的故事成了公开的秘密。
“高翔这人可靠吗?”田园有时若有所思地这样问,像在问自己,像在问别人。
“难说。”梅馨扶扶眼镜,皱着眉头说。那姿态像一位老学究。
“要是他敢对我四妹不好,我跟大姐饶不了他!”韩若男高声大气地嚷道,然后看了刘晨一眼。刘晨以同样高而不可侵犯的声调说:“对!”然后唱道:“咱们八个——是一条心啊——”
我微笑着听着这些可爱的议论,在心中为好友默默祝福。爱情,这个高中时代人人忌讳、不敢提起的词语竟这么真实而生动地出现在我身边了,我觉得新奇,不可思议。莲莲会喜欢一个人,我自己呢?我不会,不会喜欢任何一个男生,我只会陶醉在书里,会爱上书,爱上几千年前那些清新的夜晚,爱上唐代那清风中散发着泥土芬芳的田野,爱上宋朝那杏花春雨中绰约的江南小巷……或者,爱上孤灯下独自沉吟的青衣书生,爱上落日楼头慷慨悲歌的壮士。
想到爱情,总会忆起一个熟悉的曲调,隐约中它悠悠飘散,是古典的江南,是苍凉的箫声,是一只渐行渐远的扁舟,是一首清绝美绝的小令……多日前,吹箫人的身影似乐曲中一个颀长的音符,忽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真爱做梦!我从沉思中醒来,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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