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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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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春花离开起居室,刁进财突然感到困倦,将半截纸烟戳在烟灰缸里,躺在长条沙发上,闭起了眼睛。不一会儿,他觉得身子轻得像个吹起气的猪水泡,忽悠一下飘出了家门,抬起头望望天空,天色灰蒙蒙的,像蒙上了一层煤灰。一只乌鸦哇哇地叫着,掠过他头顶,向西北方向飞去。他朝着那乌鸦飞去的方向飘去,恍惚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山谷,只见稀疏地立着几棵光秃秃的枯树;没有风声,也没有鸟叫,静得让人害怕;四处散落着泛着黑光的煤块。他来到了一棵枯树前,弯下腰去,捡起一块,托在手中掂了掂,觉得没有分量,感到惊异,心想:“这煤块咋像根鸡毛一样轻,一点分量也没有?”正在纳闷,背后突然想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转过身去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发现,又转过身来,发现那棵枯树不见了,面前站着一个形容枯瘦的老人。那老人腰板挺直,肤色黝黑,面目和善,目光炯炯,像燃烧着的两块炭火。刁进财寻思:“这人兴许是我的一个矿工,跑到这荒山野谷干啥来了?”于是问道:“你是谁?是那个矿上的?”
老人微笑着反问道:“你是谁?”
刁进财心想:“这人真无理!”没好气地说:“我问你哩!”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刁进财觉得老人耻笑他,恼羞成怒,牛蛋眼里顿时冒出了怒火,大声斥责道:“你这人太无礼,竟敢耻笑我刁进财!我的上千个工人见了我,哪个不尊重我?哪个不笑脸相迎我?没见过你这样粗暴无礼的矿工。你是那个矿上的?”
老人仍然面带微笑,但用嘲讽的语气说:“且休怒!我哪敢耻笑腰缠万贯赫赫有名的煤老板刁进财!你年纪不大,脾气可不小!气儿咋这么大?怪不得人们说,暴发户霸气,忘乎所以,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
刁进财听了气得浑身乱颤,想扑上去狠狠揍他两个耳光。那老人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向下按的动作,刁进财突然觉得两只脚像生了根似的,长在了地上,想张口说话,嘴巴像上了锁,怎么也张不开。
只见那老人突然变了脸色,正色道:“我看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我本来要款待你,可是你不识抬举。”
这时,刁进财觉得那老人不一般,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粗暴,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那老人又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向上托起的动作,刁进财像皮影似的,立即跳起来,试着活动腿脚,腿脚变得灵活自如,接着又趴在地上,求饶道:“求求神仙老爷饶恕我的粗鲁吧!”
那老人并没有理会刁进财的求饶,脸上又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说:“起来吧!瞎狗撞死暴发起的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到头来必然会遭到报应。”
刁进财哆嗦着爬了起来。
那老人接着说:“你是煤老板,我问你,煤炭是如何生出来的?”
刁进财不假思索地说:“从地下挖出来的。”
“我的意思是,煤炭是咋形成的?也就是说,地下咋就有了煤炭?”
“这——我真不知道。”
那老人用手指着身旁的一棵枯树说:“你看这是什么?”
刁进财回答:“死树。”
“对,是棵死树。它的灵魂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树还有灵魂?”
“世界上任何生物都有灵魂,树木死后,灵魂变成了煤炭。”
“我不明白你在说咋。”
“树木死后,灵魂在地狱里要经受千万年的炼狱,方可转生为煤炭。煤炭能熊熊燃烧,放出热量,发出耀眼的光华,给人们造福。煤炭的诞生要生命付出巨大的代价啊!”
“你的意思是要说啥?”
“这还不明白吗?煤炭极其宝贵,人们要学会珍惜它。它如人间的一切,也是有定数的。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
“你是说,地下的煤炭有一天会被人们挖完的,是这个意思吗?”
“是这个意思。官商勾结,急功近利,打着所谓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的幌子和开放改革的旗号,在黄土高原上到处乱挖煤炭,卖给外国,换来钞票,一部用于奢侈生活,大量的存在国外,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地下的煤炭就会就被挖光!你们的子孙后代会陷入困境,骂你们鼠目寸光。”那老人说完,突然消失了,代之而出现的是一棵弯弯曲曲的枯树。
刁进财十分害怕,转身就往回走,可是面前横着一条黑浪翻滚的河流,河里漂荡着一只木筏子,上面站着一黑脸大汉,大声唱着爬山歌:

黄土高原无边际,煤炭藏在地壳里。
开放改革风刮起,人人争先要富裕。
官商勾结乱挖煤,煤田遭受大破坏。
我唱歌来你来听,你听我唱要清醒。
……
春花回到起居室,只见刁进财面朝天躺在沙发上打呼噜,半张着嘴巴,呲着两颗焦黄的獠牙,厌恶地瞅了一眼,抬起一只脚在他大腿上踹了一下,没好气地说:“起来!大白天的,挺啥尸呀?躺在那儿像个死猪。”
刁进财激灵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牛蛋眼里冒出了惊恐的神色,见春花站面前,慢慢地坐起来,不高兴地说:“干啥呢?吓了我一大跳!我正在做梦。”
春花笑着说:“梦见美女了吧?”
刁进财像丢了魂儿似的,呆呆地坐在那儿,瞪着两只牛蛋眼,极力回想那个梦。
春花坐下,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喷出一串灰白色的烟圈,笑着说:“你发什么呆?还在回味梦中偷情的甜蜜,是吗?”
“别扯球淡了!”刁进财不耐烦地说,“给我倒杯茶。”
春花伸手摸了摸茶壶,说:“茶凉了。”她按了一下呼叫电钮,说:“送一壶热茶来!”话音刚落,李媛端来了一个银质茶壶,放在茶几上,提起壶倒了两杯,双手端起,分别放在春花和刁进财面前。淡淡的普洱茶香顿时飘散开来。她将那壶凉茶和用过的茶杯,放在托盘子上,退了出去。
刁进财端起茶杯,习惯地偏起头,吹了吹茶末,抿了一口,吧嗒了几下嘴巴,问春花:“管家有啥事找你?”
春花把半截纸烟戳在烟灰缸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汇报这个月家里的开销。”
“这月用了多少钱?”
“我让他写个清单给我。他说过会儿送儿来。”
“他谈没谈别的事?”
“他提出给佣人增加工薪。”
刁进财眼里倏地冒出了警觉的神色,连忙问:“他咋提出这个事儿了?”
春花说:“他说,近来别的单位的职工工薪都涨了,有的涨了二三百块。我们的雇工也要求增加工薪,如果我们不给增加,有的不干了。他反映的情况很及时,你看咋办”
“我咋没听说别的单位涨工资的事儿?”
“非得你听说的事才存在吗?前天听我姐说,她和姐夫都增了钱。她说我大大也涨工资了。”
“他们是国家事业单位。我是私人企业。他们增加工资与我无关。你告诉管家,想在我这儿干的,就留下。不想干的,走人。在富县想买匹好马骑不容易,想雇干活的人到处是。”
正说着,李媛进来,把一张表格递给春花,一面说:“是张管家送来的。”说完,退了出去。
春花接过来,扫了一眼,递给了刁进财。刁进财看了半天,说:“这样算下来,每月的费用四五万,一年四五十万,不是个小数字。尤其是客人招待费真不算少。不知道来客是些什么人?”
春花说:“常言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刁进财富在闹市,还能少了亲戚登门拜访吗?来客都是你家的亲戚,肯定没有我们李家的。”
刁进财说:“你和管家说,今后不要接待那些十八架算盘打不着的亲戚。”
“要说,你自己和他说去。咋让我去说?我咋能知道你的那些亲戚该接待,那些亲戚不该接待。让我说去,成心让你管家舅舅笑话我,在背地里骂我李春花小气,刁钻刻薄,六亲不认。”
“你把这事儿看得太严重了!”
“就得严重些。我们刁家大院上下二十多个雇工,姓刁的和姓张的占去一多半,都是你家的亲戚,我可得罪不起。依我看呀,远亲也好,近邻也罢,来了,就得招待,就得给吃给住。那些人无非是进城办事儿,想来白蹭饭,或白住一两个晚上。我们如果把他们拒之门外,传出去,不好听。人言可畏!”
刁进财不做声,只是低着头抽烟。
春花接着说:“再说给雇工提薪的事儿,我看可以考虑。中国的物价疯涨,职工工资不动,实际生活水平自然迅速下降。这是很不合理的。在西方按照物价上涨指数,增加工薪,保证人们的生活水平不下降,这是工人罢工争取到的人权。中国人老实,能忍能受,盼星星盼月亮的地等待着增加几个钱儿,谁也不敢带头闹。要是在西方的话,人们早闹翻天了。”
刁进财笑着,用嘲讽的口气说:“你站到工人一边说话了,肯定受人民的拥戴。”
春花说:“我说,你刁进财鼠目寸光,你不高兴。你不懂得调动人的积极性。你想想,这二十多个雇工都有情绪,消极怠工,我们这个大院能管理好吗?”
刁进财说:“谁消极怠工,让谁滚蛋!”
“都消极怠工,你咋办?”
“这——”刁进财沉吟着,没了主意。
春花说:“依我看,给他们增工薪。”
“要增每人每月增加一百五十块,你看咋样?”
“不能搞平均主义。”
“你说咋办?”
春花低头想了想,说:“我看,我们给出个原则,给谁增多少,让管家定去定。这样到时谁有意见,也赖不着我们。”
刁进财的牛蛋眼倏地亮了一下,抖了抖精神,说:“好注意!就这样办。我们每月再拿出五千块,咋分配,让管家定去。”
“那就这样办。我这就把决定告诉管家。” 春花说着,按了一下呼叫电钮,说:“李媛,你去告诉管家,让他去议事室,我有事和他谈。”
春花来到议事室,管家还没有到。她点起一支烟,一边抽,一边在地上踱步。她等了半天,不见管家的影子,坐下来,把半截烟戳在烟灰缸里,靠在沙发上,闭起眼睛休息。她恍惚来到了一个荒凉的原野,黑沉沉的天空像一口巨大的锅扣在了头顶上;脚下的那条白灰色小路,向前蜿蜒伸去,路边疏疏落落地立着弯曲如虬的枯树。她沿着小路向前走去,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巨大的沙丘前,停了脚步。只见沙丘慢慢地向后退去,渐渐变矮变小,最后变幻成一泓黄色的湖水 。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一群乌鸦,在头顶上盘旋了一会儿,急速向北飞去。 突然,湖里水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点,渐渐的变大,最后显出了船形。船上没有人,但响起了爬山歌:

黄色沙丘消失了,黄色湖水出现了。
黄泉路上没老小,父母还在儿没了。
宴席再盛也要散,钱财再多也要完。
子弟好坏祖上德,孪生兄弟有猪蛇。

这歌词,春花听得明明白白,但不大喜欢,于是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听见背后有小孩哭叫声:“妈妈,等等我们!”春花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一头黑猪背上趴着一条白蛇,向她奔来,吓得她“啊呀”大叫了一声,随即睁开了眼睛,知道自己原来在做梦。
她正极力回想梦景,张管家走进来,抱歉地说:“有几个雇工把我缠住了。他们提出不干了,我和他们谈了很长时间。”说着,坐了下来。
春花说:“他们为啥不干?”
“就是嫌我们给的工薪低。”
“我叫您来,就是谈这事儿。我刚才和进财商量了,同意给大家增加工薪。”春花把和刁进财商量的意见说了一遍。
管家听了,心想:“这肯定是春花的注意,要把矛头引到我身上。”他想说:“还是你们拿个具体意见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春花突然感到肚子有些疼,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回去尽快的拿出个具体意见,给谁增不给增,增多少,写个报告给我。”
管家说:“好吧。”说着,跟着春花离开了议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