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秀英一边上车，一边问春花：“你们咋又遇到了车祸？”
春花说：“昨晚儿在家，大大下楼梯葳了脚腕子。本来要去医院，可是他磨蹭着点钱，耽搁了老半天才走，结果在医院附近的一个路口和一个农用四轮车撞了。”接着，她将车祸发生的过程叙说了一遍。
穆秀英本来对车祸心有余悸，听了春花说车祸发生的过程，惊吓得浑身乱颤。
春花见母亲惊恐失色，以为她为父亲担心，安慰说：“您别担心！大大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骨折接好了，过些日子就会出院。”
其实，穆秀英对车祸的反应，除了心理上的恐惧外，对李万禄在家因点钱，拖延到医院的时间，结果发生了车祸，极其怨恨。她静了一会儿，埋怨道：“这个枪崩猴，真是个各跑！爱钱胜过命，活该！活该！差点把我女儿的命给送了！
山花说：“妈妈不该生这么大的气，这样对您的身体不好。您今后遇事，应该平和地看待，别牢骚满腹怨天尤人。常言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除了上帝，谁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遇到啥事。我们要多行善事，祈祷上帝保佑，自己要时时谨慎。”说得穆秀英闭上了嘴，不吱声，但还是气鼓鼓的。
刁进财开车把陪同穆秀英的护士肖敏送到她家门口，肖敏下了车和大家说了句谢谢、再见之类的套话，就告别了。
小云嚷嚷着：“我要看老爷！我要去看老爷！”
山花也急着要看望父亲，用建议地语气对母亲说：“依我看，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大大，再回家。妈，你看咋样？”
穆秀英一肚子怨气还没有发泄，又听山花说要先去医院，气呼呼地说：“急啥？反正他今儿挺不了尸，明儿去吧。我乏啦，也饿啦，也渴啦，我不去。要去，你们去吧。”
山花春花知道违拗不过母亲，说：“那好吧。我们先把您送回家。”
在去医院的路上，山花提出要给父亲买鲜花。
春花不以为然地说：“算了吧，大大这人不大喜欢花。”
山花坚持说：“我看该买。他病了，和平素的心情不一样，看看鲜花，心情好，恢复得快些。”
春花说：“这么晚了，花店一定关门了。即使没有关门，我们还得绕着道儿走。我忙了一天累了，想早休息。”
山花说：“开车绕道儿用不了几分钟。那个花店老板我认识，就在她门市部后面住。如果关了门，我们可以敲门叫她。”
刁进财见这姊妹意见不一致，笑着说：“这点小事还争辩啥？我们这就去花店。”说着，调转车头，朝花店方向驶去。
他们来到花店，花店门还没有关。老板和几个人站在门口说闲话。见山花从车上下来，忙着迎上来说：“小李，要买花？”
山花说：“是的。”
“给你大大买吧？”
“是呀。你咋知道的？”
“这巴掌大个县城，县里那几个人领导放个大屁，也会很快传开，别说这那么大的车祸了。”
山花没说什么，一边选花，一边抿嘴笑。
老板神秘地说：“人们传说，你大大在昏迷中到了阎王殿，还看见了什么贪官审判庭，还有高沛被五花大绑捆在那儿。听说他今儿早上真死啦，啊呀，可了不得，难道真有……”
“别听人们瞎说。”山花打断了老板。她以为她咒骂高沛，因为他在县城群众中口碑不好。她将选好的花递给了老板，说：“你给我装在一个花篮里。算算看多少钱？”
山花付了钱，和老板说了声“呗呗”，就出了花店，上了车。
李万禄见了山花和小云，乐得面堆笑容，目放光彩，说：“小云，我的小宝贝，想死老爷了！快过来亲亲老爷！”
小云看见李万禄直挺挺地平躺在床上，胳膊腿儿绑着白色的东西，脑门上也箍着白布，吓得愣在那儿不敢动。
春花把鲜花放在床头柜儿上，笑着说：“小云，那是老爷，不认识了吗？快过去亲亲他。”说着，将他推到床前，小云用疑惑的目光瞅了片刻，眼睛倏地闪出了一缕兴奋的光彩，雀跃着说：“我才认出来了，你是老爷！”说着，上前在李万禄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老爷的好孙子！”李万禄说着，眼睛湿润了。
小云用怜悯的目光望着老爷问道：“你的腿和胳膊绑着啥？”
“石膏套。”
“石膏套是干啥的？我不明白。”
“我的这条腿和这只胳膊骨折了，用石膏套固定住，才能长好。”
“噢，我明白了，那么头上为啥箍着白布？”小云天真的问话让大家都笑了。
李万禄笑着说：“碰伤了，敷着纱布。”
“还疼吗？”
“有些疼，好多了。你想我吗？”
“想。我，妈妈，姥姥每天说你呢。我还梦见过你呢。你想我妈妈吗?”
“想呀。”
“想我姥姥吗？”
李万禄听了，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心想：“这老各跑，赶紧见鬼去吧！”他一时不知道咋回答，皱起眉头沉吟了半天，言不由衷地问：“你姥姥在哪儿？咋不见她呀？”
山花春花知道父亲又要见题发挥，发泄对母亲的不满，赶紧替小云说：“妈妈身上乏了，在家休息。”
李万禄立刻变了脸色，厌恶得啐了一口，狠狠地骂道：“我以为她死在异乡了！你们这个妈呀，自私得像头猪，只顾自己，向来不关心别人。我上辈子造了啥孽，遇到你妈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小云不理解老爷的话，说：“我姥姥身体比以前好了，能活一百岁。她很爱我和妈妈，也想小姨和刁叔叔，想你和小姨奶奶，天天念叨你们呢。”说得大家都笑了。
山花春花知道，母亲对父亲非常体贴。她们小时候，国家还处在物资匮乏、使用各种票证的年代，每人每月供应百分之二十细粮和半斤猪肉。母亲常常给父亲做“小锅饭”。她自己和孩子们吃粗粮。姊妹俩一见父亲吃“小锅饭”，就嚷嚷着要吃，父亲高兴时，给她们吃些；不高兴时，就埋头自己独吞。她们还记得，有一次，对母亲说：“妈妈，听老师说，那白面和猪肉国家每人给一份，你为啥给大大搞特殊，给他“吃小锅”，很少给我们吃，你自己也不吃？”
妈妈笑着说：“你大大是国家干部，工作费脑筋，让他吃得好点，好好为人民服务。”
姊妹俩不明白妈妈的话，也没有争辩。随着父亲的职位提升，父母的关系越来越不和谐，常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面红耳赤。母亲车祸后，父亲对她越发嫌弃，常以工作忙为借口不回家。
山花春花明知道父亲根本不在乎母亲，只是趁机发泄对她的嫌怨，但装着不理会。山花陪着笑脸对父亲说：“妈说要来看您，我们见她乏了，硬让她留在家里了。经过这一个多月疗养，妈的身体虽然好多了，但怕累，一累了，就头疼，就睡不着觉。您要谅解。”
春花附和着说：“我姐说得对，您要谅解。”
李万禄见女儿们这么说，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对穆秀英的厌恶，接着向山花询问旅途的情况，山花说：“我们一路很顺利，都坐得下铺，睡得很好。”
李万禄说：“那就好，那就好。那个护士咋样？”
山花说：“不赖，她不急不躁，温柔和气，护理病人很有经验，和我们处得很融洽。妈妈很喜欢她。”
李万禄说：“那就好，那就好。”接着问刁进财：“该打点的都打点了吗？”
刁进财说：“差不多都办完了。还有两个人没有打点。一个是高沛，我中午去了一次，门锁着。明天再说吧。”
“别去啦！”
“咋啦？”
“他死啦！”
“啊！”大家惊叫了一声，说：“真的吗？”
“那还有假？”
“啥时候死的？”
“今儿早起死的。昨夜儿我就知道他活不长了。”说着，他把自己在昏迷时魂游阴曹地府的经历细说了一遍。
大家听了，一时都觉得阴森森的，寒毛竖立了起来，背上起了鸡皮疙瘩。
山花说：“方才，花店老板说，父亲在昏迷中到了阎王殿，看见高沛被五花大膀押在那里。我以为她瞎说，看来真有这事。大大一定跟别人说过，不然咋能传得满城风雨。”
李万禄说：“我跟你小姨和一个护士说过。一定是那个护士和别人说了，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开了。传就传去吧。有那么一些人闲着没事儿，爱专门传闲话。”
刁进财赶紧换了话题，说：“还有吴增民。我中午去了一次，锁着门，后晌抽空又去了一次，门上还挂着大锁头。问门卫，门卫说，从昨天就锁起了门，不知道人到哪儿去了。我想，可能故意躲起，拒绝接待送礼的人。看来，这吴增民也够明智的。”
李万禄心想：“这家伙一定听到了上面有什么反腐的新措施，故意躲起来，表明他清白廉政。他不是够聪敏的，而是够狡猾狡猾的。不过，上面真要下大决心惩治腐败，采取大的动作，他再聪敏，再狡猾也逃不脱。我们这些人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抓住一个，其余的谁也跑不了，除非他上头有刨不出、砍不断的硬根子！再说，这年头，社会上都兴起请客送礼，从上到下都是这样。你要人家为你办事，你不给人家送礼，谁给你办呢？因此送礼这事儿自古以来就有，这是人之常情。社会越发展，物质越丰富，送礼就越兴盛。既然如此，送礼这种风俗永远改不了，要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想到这里，他哧哧地笑了几声，说：“那就别送去了，等过了节再说吧。”
山花反复叮嘱父亲静心休养，又对陪护护士说了几句感谢之类的套话，就告别了。
在回家的路上，山花为了让母亲高兴，和谐和父亲的关系，教儿子说：“回家见了姥姥就说，老爷很想姥姥，问姥姥咋没来看他。”
小云点头说：“我记住了。”
穆秀英刚洗完澡，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把蓝色的塑料梳子，反复地梳理自己那花白稀疏的头发，见山花进来，便停下来问：“你们那个挨刀猴大大咋样？”
小云蹦跳到姥姥跟前，抢先说：“我们见到老爷了，他腿上和胳膊绑着石膏套，头上箍着白布，像电影里的伤员，躺在床上不动弹。”
穆秀英咬牙切齿地说：“活该！活该！谁让他自找倒霉呢？”
小云说：“他说很想我们，也很想姥姥。问你为啥不去看他。”
穆秀英笑着说：“小鬼头，你是编故事，哄我吧？”
小云认真地说：“真的。你不信，问妈妈，问小姨。”
山花春花说：“真的。大大听说，你的身体好多了，很高兴。”
穆秀英听了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继续梳理头发，一边想：“那个枪崩猴绝不会说出这样有情有谊的话来。这些话只是孩子们为了宽慰我，编造出来的。”想到这里，她呵呵地冷笑了几声说：“我的心里亮堂着呢，他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正说着，季小妹叫大家吃饭。大家走进餐厅，月饼果品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都惊叹道：“好香啊！”接着看到地上靠北墙码着一米多高的花花绿绿的礼品盒儿，香味就从那里发出的。张勇说：“这么多的月饼和水果啊，开个礼品店儿，也不用进货哟。”
季小妹笑着说：“我也这样想。”
春花笑着说：“我们拿了一半多送给别人了，不然的话，我们今儿就别想进餐厅吃饭。”
刁进财说：“每年大年和八月十五，那些礼品你送给我，我再送给你，在人们手中来回传送。真没意思。”
“张勇说：“没意思，你为啥还要传送？”
刁进财说：“没办法，人们都是这样。我不能当各跑！”说得大家都笑了。
小云惊叫着：“啊呀，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是刁叔叔给姥姥买的吧?”说着跑过去就嚷嚷要吃月饼。
春花说：“等吃完饭再吃。饭前吃那些东西对肠胃不好。”
小云固执地说：“我不，我这会儿就要吃。”
见小云非要吃不可，山花打开一盒月饼，从中取出一个递给小云，说：“先喂姥姥一口，你自己再吃。”
小云将手里的月饼送到姥姥嘴上，说：“姥姥先咬一口！”
穆秀英爱怜地说：“好孩子，姥姥不想吃，你吃吧。”
小云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咽掉，说：“这月饼不好吃，不如我们原先的好吃。”
大家都笑了，说小云的味觉很灵。张勇笑着说：“从外地进来的那些高价月饼，我看不如糜子窝窝好吃。”说着问刁进财：“这月饼多少钱一盒？”
刁进财说：“五千五百元。”
“啊！”大家都不约地惊叫了一声。
讲到这儿，老程笑着说：“月饼制造商为了迎合现在有钱人攀比的虚伪心态，制造出天价的月饼，骗那些追求面子的人们。在别的商界也一样。
据说，我们富县的月饼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了，货真价，从元朝开始，就成了宫廷贡品。现在有钱人明明知道，我们当地的月饼好吃，可是他们送礼偏送那些天价的东西。晓尘先生，你说怪不怪？”
我说：“这是人性使然，攀比心理在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