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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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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老程端起粗瓷大碗,喝了一大口茶,用手指摸了摸胡须,问我:“你看李万禄葫芦里卖的啥药?他为啥用那样的目光看季小妹呢?”
我说:“莫非他真想过隐居生活?”
老程接着讲,小煤窑接二连三的事故真要他的命,让他焦头烂额,使他继续向上爬的抱负几乎化为泡影,说不定因此会被撤职或被双开,那就惨了,丢人现眼的。想到这不堪设想的后果,他不寒而栗。他在心里说:“这次上面来检查团要是了解到实情,结果会威胁我的政治生命。如果受到处分,将来的局面必然是墙倒众人推,不知道那些反对我的各跑咋高兴哩。我无论如何也得把真情藏掖起来,等春花完婚后,带着季小妹离开这个随时发生“地震”的鬼地方,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起来,颐养天年。有钱花,又有年轻漂亮的女人陪伴,是我人生最大的幸福。”想到这里,他突然问季小妹:“你想不想跟走?”
季小妹怔了怔,问道:“看来你真喝醉了。你让我跟你到哪儿去?”
“我没喝醉。”李万禄正色道:“离开富县,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比方说,北京或上海或深圳。”
季小妹不明白他的意思,以为去出差,高兴地说:“愿意呀。我从来没有去过大城市,真想去逛逛。啥时候走?”
“等春花完婚后。”
“去多长时间?”
“住在那儿,永远不会来!”
她以为他说着玩儿,笑着说: “快别瞎嚼了。”
李万禄一脸严肃,说:“我不是开玩笑,是说心里话哩。我不想在他妈的这官场上胡混了。我原来想好好干上几年,弄出点让人刮目相看的政绩,再升迁升迁,弄个正县级,再努一把力弄个副省级干干。现在看来,这种想法不现实,比牛上树都难啊!
“为啥?”
“因为,一则,我不是官二代,没有后台,是凭我自己的本事上来的,二则,我的政敌很多,时刻窥视着我,鸡蛋里挑骨头,寻我的缺点和错误,做梦也想把我扳倒。这次上级来检查团,如果发现了小煤窑安全存在严重的问题,事故频繁地发生,我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那你得想法儿呀!不能等着挨整。”
“你说得对。我得采取应对措施,无论如何也得把狗日的检查团塘塞过去。”
“可是,你这次混过去,还有下次,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得有长远的法儿才行。”
“我也是这个意思。最好的法儿就是走!”
“常言道:‘走了和尚,走不了庙。’你往那儿走?”
“这么大个中国,还愁没有我们去的地方?”
“要走你自己去。我不跟你走。”
“为啥?”
“我不愿意落个跟你私奔的坏名声。再说,我母亲刚走,父亲年老多病,他就我这个独生女儿,指望我为他养老送终,我走了,谁管他?”
“你想得对,这说明你很有孝心,我佩服你。你别愁,到时,我们想方法把他接走。”
“即使这样,我也不能接受,跟着你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过日子。常言道:‘坐吃山空。’我们要是不做事,不挣钱,我们的积蓄恐怕用不了几年就会耗尽。”
“这个你别犯愁!”李万禄脸上露出了暴发户那种财大气粗的神色,“我的钱,即使我们每天吃燕窝,活上二百岁也花不完!”
“啊?”季小妹惊得倒吸了一气。她突然想起,一天上街买菜,看见马路边儿上蹲着几个算命的人,她路过时,有一个连鬓胡子算命的对她说:“你的长相富态,有一辈子享不尽的福气。你的丈夫必定腰缠万贯。”想到这里,她一边收拾餐桌,一边说:“你说实话,你到底有多少钱。如果没有后顾之忧,我就跟你走!”
“我不是随口乱说,你相信我就行了。”李万禄笑着说,没有直接回答季小妹的问题,“给我泡壶普洱茶。”
李万禄的话音刚落,大门外响起了吵闹声。他们来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见大门外聚集了一些人,有一个人大声嚷嚷着要进来,门卫站在门口阻拦。因为大门离房子远,听不清他嚷嚷什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季小妹说:“我出去看看。”
李万禄点点头,说:“要是有人要见我,你就说我开会去了。”
“噢。”季小妹应答着,拉开房门出去了。
那个嚷嚷的人是一个农民,约莫四十岁出头,五短身材,黑红脸堂,浓眉大眼,身穿半新蓝色夹袄夹裤,一脸怒气。他隔着铁栏门看见季小妹从屋里出来,像看见了救星,大声喊道:“我要见李县长,快让我进去!”
季小妹走到大门前停下来,说:“他不在家。”
“你是他的啥人?”
“是他家的保姆。你有事到办公室去找他。”
“我去过了,办公室的人说他病了,在家歇息。”
“他昨天病了,今儿好了些,半前晌就被秘书叫走了,说是开啥会议,让他参加。”季小妹头脑很活套,即兴编了个有根儿有叶儿的故事搪塞。
那农民不信,大声说:“你别哄我!今儿我非见这个李万禄不可!让我进去!”
门卫厉声说:“不行!不行!我随意放你进去,我的饭碗马上就打了。你还是到办公室去,来个‘守株待兔’,等着去吧。”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农民见没有希望进去,大声对围观的人们说:“你们听我说,给我评评理。我是大同堡乡黑娘玉村的村民,名叫郭诚。我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快七个多月了,昨天乡里计生办的人逼着她把孩子弄掉,我死活不同意,和他们讲理。我说:‘孩子月份太大了,快生了,你们把他弄掉,大人也很危险,这和故意杀人有啥区别?让大人安安全全地把孩子生下来,你们咋罚,我都接受。’他们说:‘我们会保证你大人安全,孩子必须打掉,这是政策。’我说:‘你们根本保证不了大人安全。去年我们村张二蛋儿的老婆肚里的孩子六月了,你们硬把她弄到乡里卫生院,打掉了孩子,大人也被弄死了。我老婆肚里的孩子快生了,你们积些阴德,让他来到这个世上走一遭吧!’他们蛮横地说:‘别说七个来月,就是八个来月,也必须打掉,这是计划生育的政策,你违抗就是反党反革命反社会主义!’我说,‘你们这几个各跑别咋唬爷爷,现在不是文革期间了。’他们蛮不讲理,像土匪一样冲进我家,把我弄起来,关在草料棚里,把我老婆带到乡卫生院去了,这会儿不知死活。我设法跑出来,来找管计划生育的县太爷,李万禄,向他反映情况,看他管不管。如果他不管,我要告到省里去;省里要是不管,我告到中央。”
他的话音未落,人们纷纷议论开了:
“你们应当联合起来,写成书面材料,上访去,向上告狗的。”
“向谁告?你告到上面的材料,很快就会转到县里,县里很快又转到乡里,你告的人很快就会知道。今后你别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依我看呀,你还是回去,到卫生院看你老婆去吧!”
“谁让你超生?一对夫妇一个孩子是国策,你不守国法,挨整活该。我们中国的人口十多亿了,如果像老人家活着的那样,提倡‘人多热气高,干劲大’,不搞计划生育, 让人们自由生孩子,结果必然是灾难!”
“计划生育是对的。但要做深入细致的说服教育工作,让老百姓懂得为啥计划生育,让他们心服口服,不能用法西斯的手段处理,强行把快要出生的孩子打掉,动不动把人圈起来。这是粗暴的侵犯人权!”
……
人越聚越多,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个手持警棍的民警,把那个郭诚强行带走,围观的人渐渐地散去。
风波结束后,季小妹回到屋里,见李万禄躺在客厅沙发上打呼噜,怕弄醒他,于是蹑手蹑脚地进了餐厅,继续收拾餐桌。
李万禄觉得身子像气球似的在空中飘荡,从县政府大楼顶上,忽悠一下落在了一个平房顶上,又弹跳起来,忽悠一下落在那房檐下的鸡窝顶上,然后滚到了坚硬的水泥地上。然而,他感觉不到疼,倒觉得很好玩儿。他一骨碌坐起来,手撑着地正要站起来,一只大黑公鸡突然从鸡窝里飞出来,落到他头上拉屎。他觉得那公鸡的屎凉飕飕的,从头顶一直流到脖子里。接着从四面八方跑来许多红公鸡,围在他身旁,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愤怒地瞅着他。他有些生气,挣扎着要站起,可是身子像长在了地上,动弹不了。他想喊叫,可是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似的,叫不出声音。他只好忍受着欺侮。不一会儿,这些公鸡突然飞走了。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站起来,正要走,从房子里涌出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缺腿少胳膊,浑身鲜血淋漓,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怒视着他,齐声叫嚷着:“李万禄,还命!李万禄,还命!”他惊吓得大声呼救:“小妹!小妹!快来!快来救我!”
季小妹听见李万禄叫喊,下了一大跳,赶紧扔下手里的活儿,从厨房跑出看,只见他满脸汗水,神色惊恐,坐在沙发上发愣。
“你咋啦?” 季小妹走到李万禄跟前问
李万禄说:“我做了个梦,好怕呀!”说着,他将梦细说了一遍。
季小妹进洗漱室拿了一块毛巾,递给李万禄,笑着说:“做个梦还怕成这个样子,还能干成啥大事儿?”
李万禄接过毛巾,一边擦脸上的汗水,一边说:“这个梦不寻常,你帮我解一解,是啥意思?”
季小妹笑着说:“真没想到你还很迷信!我不是周公,解不了梦。”
李万禄擦完汗,把毛巾还给季小妹,愁眉苦脸地说:“这个梦不好,公鸡在我头上拉屎,一群公鸡瞪着我。公鸡好斗,这预示着有人要整我!我分管矿业,矿井不断出事故,死了很多人;抓计生育,要求下属严格执行一对夫妻一个孩儿的政策,下面的干部方法太简单粗暴,强行把一些月份大的胎儿弄掉。这都是我的罪过。事故中死了的矿工和被打掉的快出生的孩子都和我要命!”
季小妹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事故中死人也好,打胎过分也好,不是你亲自干的,你怕啥?”
“看你说的!我是富县这两块儿的顶头上司,上面领导会追查我的责任。下属也要往我身上推。老百姓要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李万禄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你给我泡一壶普洱茶。”说着,他点起一支烟,若有所思地吸了起来。
“好的。”季小妹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将茶壶放在李万禄面前的茶几上,为他倒了一杯,然后坐在他对面。
李万禄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末,抿了一口,吧嗒了几下嘴巴,问道:“刚才外面是不是有人要进来见我?”
“是的,是一个农民要见你,叫嚷着要向你反映情况。”
“是打胎的事吧?”
“你猜准了。”季小妹把听到的情况和李万禄说了一遍,未了说:“依我看,那个农民有理,肚子的孩子那么大了,硬把他打掉,大人也很危险。让人家生出来,该咋罚就咋罚。”
李万禄说:“我知道,这样做有些过分,不仁道。可是不这样做,计划生育又推不开。我在上面开会,知道在计划生育工作上有所谓政绩的领导干部,一个是说服教育,另一个是采取强硬措施,还有一个是向上虚报。”
季小妹听了,吃惊地望着李万禄,疑惑地问道:“真这样吗?”
“那还有假?”
“咋能这样呢?”
“咋不能?就凭实事求是,踏踏实实地干,累死也弄不出政绩。几年前,我从乡级升到副县级是因为我提倡晚婚以身作则,计划生育工作抓得出色。刚才那个农民讲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我默认下面计生办采取强硬措施,这虽说是葬良心,但不这做。工作又推不动,工作推不动,我就没政绩。真他妈的糟心!所以,我想隐居起来,颐养天年。”
季小妹听了,瞪着眼睛,失神地瞅着李万禄。
李万禄被瞅得不好意思起来,笑着说:“你咋这样看我?”
季小妹一本正经地说:“我对你们这些领导干部一直很崇敬,原来你们是这样的一干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管老百姓死活,啥缺德事儿都做!”
“我说你太幼稚了,你还不服气。五八年大跃进你没赶上,报纸广播大肆宣传亩产十万斤粮的典型。当时没有几个人信,大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你想想,把十万斤粮食铺在一亩地里,有多厚一层?” 李万禄嘻嘻地笑着说,“说大话说空话,弄虚作假是搞政治的人们一贯的做法。”
“这不是欺骗老百姓吗?”
“是呀,不然的话,咋能统治住百姓呢?”李万禄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了啥重大的事,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将半截纸烟用力拧在烟灰缸里,自语道:“就这样办!”
季小妹呆呆地瞅着李万禄,不知道他要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