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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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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老程说,刁大宝的丧事过后,一个星期天上午,山花和张勇抱着小云回到娘家。一进门,小云就大声喊:“姥姥,我来了!你在哪儿?”
穆凤英正歪在床上看书,听到小外孙叫她,放下书,吃力地坐起来,含糊不清地应道:“姥姥在屋里,我的虎蛋,快进来!”
小云听见姥姥说话的声音,就像只快乐的小鸟似的,从爸爸的怀里挣脱出来,跑进屋里,爬到床上,扑进她怀里,用两只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她那灰白的头发,说:“姥姥,我想你了!你想我吗?”穆凤英车祸后,乌黑的头发不到半年就变得灰白。
“想,姥姥常常想你。”
“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看书。”
“看什么书?”
“看《西游记》。”
“书里讲什么?你讲给我听,好吗?”
“讲唐僧到西天取经,和他一起去的有孙猴子,猪八戒,沙和尚。”
“噢,我知道了。有一个孙猴子,可有本事呢,一个跟头能翻到天边儿!”
“你真灵!谁告诉你的?”
“我看电视知道的。”小云说着,用小手摸了摸姥姥眉头上的那块五分硬币大小的伤疤,同情地问:“姥姥,你的头还疼妈?”车祸给穆凤英留下了头疼的后遗症,疼起来,浑身战栗,脸色煞白,哭喊叫骂。她骂一切汽车,她骂所有的司机,她骂撞她的司机不得好死。当她知道是刁进财和春花开的宝马撞了她,头疼起来大骂李万禄,骂他祖上缺德,自己缺德,操下一个歪种,找了一个魔鬼。
不提起头疼还好,一提起头疼,穆凤英觉得头突然疼开了。她推开小云,双手抱住头,像突然着了魔似的,倒在床上,浑身哆嗦着,嘤嘤地哭起来了。说也奇怪,她说话含糊不清,骂人倒吐字清晰。她哭着骂道:“枪崩他的汽车!雷劈不长眼睛的暴发户!他们以前穷得叮铛响,这会儿瞎狗撞屎,刁抢到手里几个臭钱,开着宝马横冲直闯,撞了奶奶。李万禄,你这个灰各跑狗娘养的,你这个破鞋烂袜子,不办好事,祖上缺德,做住一个歪种李春花,找了个魔鬼刁进财……”
山花和张勇听到母亲哭骂,赶紧进去安慰。
小云吓得躲到爸爸的背后。
山花对张勇说:“你把孩子抱到客厅去,看吓着她的。”
张勇抱着小云走开后,山花一面给母亲喂药,一面安慰道:“妈,你冷静冷静,吃了药就会好的。”她见母亲渐渐平静下来,喂完药,伺候着她躺好,然后轻轻地走开了。
季小妹正忙着擦地板,山花走过去,微笑着说:“小姨,你辛苦了,伺候我母亲这样的病人,还得料理家务,不容易呀!真难为你了!”
季小妹停下手里的活儿,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着说:“摊上这事儿,有啥法儿?前些日子雇来的那个保姆,依我看,挺机灵。可是你大大不满意,说人家长得不袭人,不伶俐,没干几天,就将人家打发走了。我几次和你大大说,要尽快雇个保姆,最好雇个护士专门护理你妈。”
“他咋说?”
“他不是不言语,就是说些不好听的话。”
“他说些啥?”
“他斥责我说,‘狗扑猫子——揽事宽。’还说,你妈没有积下享受特护的阴德,他怕折了她的阳寿。你得好好和他说说。我说不动他。”季小妹无奈地摇了摇头。李万禄那次动淫心,调戏季小妹,由于阴差阳错,没有得手,后来虽然对“最爱吃的好吃的”念念不忘,但是没有得便,感到有些失望,因而对季小妹的热情暂时降了温,有时甚至心生几分“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醋意。
“哦!”山花感到吃惊,“你看,我妈近来好些没有?”
“不明显。心不顺就犯病,太高兴了也犯病。刚才你看到了,她见到你们太兴奋了,犯了病。”
“那就是说,平静对她的病有好处。”
“你说对了。依我看,应当带她去风景好的地方静静地养些日子,对她有好处。”
“我也是这个想法,我今儿过来就想和大大商量商量这事儿。”
“我向他提过这事儿。”
“他咋说的?”
“他不做声。看样子,他不同意。”
“他为啥不同意?”
季小妹知道李万禄为何不同意,她发觉,他对穆凤英不仅没有感情,而且很嫌弃,巴不得她早点死掉,自己再找个年轻美貌的老婆。他有钱有势,别说找一个,就是找十个也易如翻掌。如今哪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不花,心不在外头?但说不出口,只是摇摇头。
正说着,李万禄推门回来了。
小云见老爷进来,一下子兴奋起来了,叫着“老爷好”,张开双臂向他跑去。
李万禄俯身抱起小外孙,在他那柔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说:“我正在想你,你就来了。”
山花上前接过父亲手里的黑色公文包,放在茶几上。
李万禄抱着小外孙坐在沙发上,对山花和张勇说:“我正想给你们打电话,你们来了。”
山花和张勇说:“大前天晚饭后,我们来看过妈妈,您不在家。”穆凤英遭遇车祸后,李万禄以工作忙为借口很少回家,晚上通常前半夜泡在娱乐厅,后半夜和小三儿一起鬼混。
李万禄把小云放在沙发上,接过季小妹递上的茶杯,习惯地偏起脑袋吹了吹茶未儿,抿了一小口,吧嗒了几下嘴巴,将茶杯放在茶几上,抱怨道:“唉,进来的工作忙得我四脚不着地,连回家吃饭的时间也没有。”说着抬起头瞅了一眼季小妹,“全凭你小姨了。”
山花说:“是的。多亏小姨了。我母亲就够她操心的了,她还得料理这么大个房子。”
季小妹一面给山花和张勇倒茶水,一面说:“我年轻轻的,累不着,也不怕累。可是,我不是护士,没有护理病人的常识,有劲儿不知道往哪儿使,不知道做啥才能让你妈妈身子恢复得更快。”
“我们知道,小姨已经尽了你最大的力了。这段时间,护理得很好,我妈妈挺满意。上次我们来,妈妈说:‘我全凭你小姨了,她想得很周到,也很细心,她好像知道我心里想的啥,不用我说,她就做出了我想吃的饭菜。’”
季小妹听了,脸颊上飞起了昏晕,眼里露出了愉悦的光彩,转身去做自己的营生去了。
山花说着转向父亲,说道:“我有个想法,您看行不行?”
李万禄眼睛里露出了警觉的神色,把正要去端茶杯的手缩回去,一面点烟,一面说:“有啥想法?说出来!”
“我想,我们雇一个护士护理我妈,你看呢?”
李万禄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了烟圈,眼珠子飞快地转动着,沉吟了半天,说:“你的想法不错,但有未免些主观。我看很难雇上护士。”
“为啥?”
“你想想,护理一个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病人,一则得不到技术上的锻炼,二则没有晋升的机会。哪个护士愿意来呢? ”
“你说得也是。我想,寻个身体好的退休护士,还是不太难的。”
“即使找到,估计,钱少了,人家不干,钱多了,我们掏不起。”
“人家不可能漫天要钱。再说,我们不是拿不出钱来。刁进财挣了好几个亿,还出不起这点钱?”
“他也不容易呀!”
“我不管他容易不容易,这钱他非出不可,一来他和春花是那起车祸的肇事者,二来护理妈妈他们也有义务。”山花红着脸说,情绪有些激动。她和张勇根本不知道,父亲和刁进财合股开矿这个秘密。
李万禄不出声,低着头吸烟,脸上挂着尴尬的神情。
山花接着说:“我还有个想法,让我妈换换环境,带她去风景优美的地方休养些日子,对她恢复健康有好处。您看呢?”
李万禄眼里闪过一缕厌恶的神色,在心里狠狠地骂道:“他妈的,你那个鳖子妈赶紧见阎王去吧!”他把烟头狠狠地拧在烟灰缸里,塘塞道:“这事过些日子再说吧。我一点时间也没有。过几天上面要来检查团,重点查小煤窑的安全设施。我正准备回报材料呢。”
山花说:“我知道您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您哪天不忙?这事我去操持吧,你看呢?”
李万禄见拗不过山花,沉着脸,只好点了点头。
张勇见岳父点头默认山花的意见,赶紧顺着他的思路说:“该好好抓抓安全问题了。我觉得,煤老板们只顾多出煤,赚大钱,不管安全,无视矿工的生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差不多天天发生事故,死得人太多了。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上面会重视起来追查责任,到那时,我看你您这个分管矿业的县领导咋办?您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李万禄脸上出现了无奈的神情,长叹了口气说:“县里很重视这个问题,多次开会研究措施。我经常下去检查督促,已经有了新的起色。凡事都得时间,都得等待,慢慢来吧,一口哪能吃成个胖子?我想形势会越来越好。”
张勇笑了笑说:“大大,请您恕我直言,您们的措施不得力,制度不严,惩罚不明,所以煤老板们为了眼前利益,不愿意在安全措施方面出血,事故屡屡发生。应该勒令安全措施不合格的煤窑立即停产,整顿。哪个煤老板不听,立即撤销他的营业执照。对那些因忽视井下安全而发生重大事故的煤老板,要追究刑事责任……”
李万禄仰头“哈哈”大笑,打断了张勇,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我也想到了,可是执行起来就难了。慢慢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是让你坐在我这把交椅上,连三天也坐不了,就会被人推下去。做领导的要有耐心,沉得住气。宰相肚里能撑船嘛。要相信形势会大好,越来越好!”
山花笑着说:“‘形势大好,越来越好!’这句空话在‘文革’中天天喊,可是越来越糟。大大,您是文革中过来的人,听惯了说惯了,所以一张嘴就溜出来了。”
李万禄听了,“嘿嘿”笑了两声,笑声中透出几分自嘲。
张勇说:“听说进财的一个小煤矿上周发生了瓦斯爆炸。”
李万禄说:“是的。”
“伤亡严重妈?”
“我还没有看到他们的事故报告,不太清楚。”
“小煤窑在我们县搞得太热了,到处乱开采,人们说火热劲儿有点像一九五八年的大炼钢铁。我看,这样下去,终究有一天会将地下的煤挖尽。”
“你别担心,哪能挖完?起码三五十年挖不完。”
“你们领导应有远大的眼光,有当长远的打算,为后代想想。我们这一代把煤挖完,卖给外国,后代咋办?”
“理应这样考虑,但谁也不会这样做。有人看《三国》,流里眼泪——替古人担忧。你这是看煤窑发感叹——为后人担忧。哈哈哈!”李万禄以为自己的语言幽默,得意得仰头大笑道,“我们没必要担忧,这不是我们几个县领导能解决的问题。这是国策——先让一部分富起来。开煤矿的老板要富,把煤卖给外国的大商人要赚更多的钱!”
张勇和山花听了,惊诧地说“这实际上和卖国没有区别!”
“哈哈哈!”李万禄大笑道,“这事儿我们没必要评论。我想和你俩谈谈你们的工作。我想知道你们对自己的工作满意不满意?”
山花和张勇说:“还可以。”
李万禄说:“进财提出,让你们俩到他的公司干。你们看如何?”
山花和张勇交换了一下眼色,说:“我不愿意离开学生。”
张勇说:“我没有多少文化,我觉得,我已经熟悉了县委车辆调度工作,不想变动了。”
李万禄说:“进财说,让山花作他办公室主任,让你还管车辆调度。工资每月比你们原来的多一倍。你们考虑考虑!”
山花说:“我说过了,我离不开我的学生,只有和学生在一起,我才感到活得自由自在,活得快乐,活得有价值。别说给我增加一倍的工资,就是给我座金山,让我离开学生,我也不干。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差点让人把我的尸首买了,配了对儿。我能复活,是上帝给我的第二次生命,我要用我学到的这点知识,为塑造上帝的子民的灵魂服务,而不是为了金钱。钱嘛,我们一家三口吃穿够用了,要那么多钱有啥用?”
前些日子,山花已在教堂举行了洗了礼仪式,他已经是个虔诚的基督教教徒了。
张勇听了,眼里露出了对山花爱怜和赞赏的神情,赞同道:“山花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俩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好好培养小云,让他长大后上大学,做个安分守己的人,过安居乐业的日子,平安一生。”
李万禄听了,眼里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心想:“真他妈的各跑,鼠目寸光!死狗扶不上墙头。”但他只是摇了摇头,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唉,那就算啦。人各有志嘛。中午我有应酬。”说着,他站起来,抓起公文包就走。
小云在地上玩小汽车,见老爷要走,停下来说:“老爷,呗呗!”
李万禄走过去,俯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小云的小脸颊,说:“呗呗!”
他正要伸手拉房门,门突然“哗啦”一声,从外被推开了。他下了一大跳,赶紧向后退去,可是没有来得及躲开。
老程讲到这儿,笑着问我:“你猜猜,这来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