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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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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老程点起一支自卷烟,吸了一口,随即吐出了灰白色的烟雾,轻咳了两声,接着讲,刁进财从碗橱里拿出一瓶“富县大曲”,歪起脑袋,闭起一只眼睛,用那颗黑黄色的獠牙,嘎巴一声,咬开了瓶盖儿,随即把瓶盖吐到了地上;先倒了满满一大杯,双手端起递给了父亲,接着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从菜坛子里捞出一个黄澄澄的腌黄萝卜,足有七寸长,拿起菜刀胡乱地剁了几下,用粗瓷盘子盛着,放在了父亲面前。
腌黄萝属于当地的饮食文化,深秋起回了黄萝卜,农民家家户户腌一两大缸,作为一年的咸菜。好的腌黄萝卜色泽澄黄,犹如金条,味道酸咸可口,是农人就着莜面吃的家常菜,好喝酒的人常常用它来下酒。
刁大宝用手捏起一块儿黄萝卜,放进嘴里,吧嗒着嘴巴嚼了几下,端起酒杯说:“干!”
刁进财一边上炕,一边端起了酒杯,和父亲碰了一下杯,说:“干!”
父子俩同时仰起脑袋,“咕噜——咕噜”一声,把酒灌进了各自的嗓眼里。刁大宝放下酒杯,说:“把门从里闩上!”
刁进财服从惯了父亲,虽然不知道父亲为啥要他闩上门,但他跳下地把门紧紧闩上,像猴子似的跳到炕上,背靠墙圪蹴在后炕上,瞪起牛蛋眼,瞅着父亲,等待着他的支使。
刁大宝转身扒在窗台上,向玻璃窗外望了望,见没人,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告诉你个特大好事儿,你至死都不能向别人说。这事儿只能我们父子俩知道。”
“啥事?这么要紧?”刁进财惊得瞪大了眼珠子。
刁大宝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压低声音说:“我们和李县长合股开矿。“
“啊?太好啦!”刁进财大声说,几乎跳了起来,牛蛋眼里冒出惊奇和兴奋的混合光芒,“他咋说的?”
“低声点!隔墙有耳。”刁大宝往儿子跟前凑了凑说,“李县长说,我们俩共同经营,我们之间要签个君子协议。他吩咐我说,你要绝对保密,因为上面有红头文件,不准党员干部经商。要是嚷嚷出去,我头上的这乌纱帽就保不住,你也要跟着倒大霉!咱们俩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你明白吗?我说,明白,你放心,我刁大宝的嘴牢靠着哩,像大铜锁锁着的铁柜子,用大锤也砸不开。我对天发誓,用枪蹦我,我也不说。他说,这我就放心了。”
刁进财急着问:“啥时候能办妥?”
刁大宝问:“今儿阳历几号了?”
刁进财跳下地,看了一下北墙上悬着的美人挂历,说:“十一月七号。”
刁大宝说:“李县长说,月底办好一切手续,准备三个月,过正月十五 开工,先搞一个石灰石矿,一个煤矿。你记住,我和你说的李县长说的话,我们和他合股开矿的事儿,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也别让你妈知道。女人家嘴不牢靠,叨叨出去就坏事儿了。”
“你放心!我向大大保证,这事儿我烂在肚里也不说,至死守密,说出来天打五雷轰。”
讲到这里,老程说,“政策变了,土地回到了我们农民的手里,弄个丰衣足食的日子过过,只要勤快,谁都能办到。可是发大财,成为那一部分富起来的人的一分子,谈何容易?你没有背景,也没有靠山,根本办不到。刁大宝瞎狗撞屎,撞在了李县长这堆臭味浓烈的屎上,轻轻松松地弄到了贷款,拿到了富县铁、煤、银、石墨等矿产的开采权,不到三年工夫就暴发起来,成为富县的首富。”
我问:“刁家父子究竟有多富?”
“他们到底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传说,有一次刁大宝和一些场面上的人喝酒,喝得酩酊大醉醉,说,你们这些各跑有几个球钱?爷爷的钱都弄成一百块的大票子,一张挨一张地放在地上,能铺满富县城区!”
“这富县有多大面积?”
“大概有四十多平方里!”
“啊!这可以算出来,他有多少钱呀!?”
“这可能是刁大宝和别的暴发户斗富时吹的大牛。不过,他的钱的确很多。”
“要这么多钱干啥?”
老程说,“人心没尽,蛇吞象。有的人钱越多,越嫌少,对别人越吝惜。他们爱钱不但如命,而且胜过命。前不久,有家店铺着了火,老板的老妈正好在店铺里。老板不顾人们阻拦,狂叫着‘我的钱啊!’像一头疯牛冲进了大火熊熊燃烧的店铺。消防队灭火后发现,那老板和他老妈都烧死了。烧得面目皆非的老板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大捆烧成灰的钱。”
“这是真的吗?咋不救他的妈,去救钱呢?听起来令人不能置信。”我以为这又是他借题发挥,编故事。
“是真的。这个老板姓牛,叫牛二蛋,是我姑姑的邻居。”老程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来,认真地说。
我说:“爱钱如命,甚至胜于命的人,他们的道德已经沦丧,成了金钱的奴隶。这种人其实是最不幸的,是很可怜的,也是很可悲的。一个民族如果主流向钱看,追逐钱财,这个民族的社会道德就滑到了沦丧的边沿,就失去了精神支柱,继续下去必然灭亡,只是个时间问题。”
老程的眼睛一亮,大声说:“说得好!你不愧为是作家!”
他接着说,我们富县山区至今还有很多人吃不饱肚子。可是刁大宝这类暴发户,绝对舍不得拿出钱扶贫救困。他们也不会出血做点什么慈善事业,倒是自己花钱如流水,挥金如土。刁大宝在县城新区建造了一个大院,占地五十多亩,人们称刁家大院,据说花了近一个亿。这刁家大院呈正方形,四个墙角都有岗楼。红墙黄瓦,富丽堂皇,门楼高大,气势雄伟,十分气派,好似宫殿。院里分四个区:办公区,住宅区,休闲区,园艺区。别的不讲,就说休闲区吧,,假山蜿蜒,怪石峥嵘,湖光山色,楼台亭阁,小桥流水,叮咚作响,翠柳修竹,绿草如茵,姹紫嫣红,十分绚丽,景致胜似江南。
院子警备森严,四个岗楼和大门口,昼夜有警卫站岗,院里还有流动岗哨。
然而,刁大宝这家伙没享受几年,就见阎王去了。他死的时间正是刁进财做梦梦见刁二宝五年后,整整五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我问:“刁大宝咋死的?”
老程说,病死的。传说,刁大宝得了一个怪病,起了满脑袋疮,先是脚板儿流脓,接着全身到处流脓。到底是啥病?从北京、天津、上海等地请来不少著名的医生来会诊,也没有得出结论。人们说他头上起疮,脚底儿流脓——坏透了。他手里有许多数条人命!
我的一个表兄在刁大宝的铁矿做营生,一天上午,铁矿井塌方。当时他正好在井上干活。他说,当时突然听见井下像打闷雷似的“轰隆”一声巨响,接着铁矿粉尘从井口慢慢涌出来。刁大宝和他的秘书也在井上。他耷拉着脸子,站在井口,不慌不忙地从衣兜了摸出一支烟,秘书为他用打火机点着。他一面抽烟,一面竖起那只好耳朵听井下的动静。上面的人隐约能听见井下的呼救声。他的秘书问他,刁总,你说咋办?刁大宝一脸冷漠,好象没有听见似的,将半截烟狠狠地扔在地上,扬长而去。直到第二天,才组织营救,结果,井下三十多个矿工,一个也没有活着出来。”
我感到不解,问道:“他为什么不立即组织营救?”
老程说:“这还不明白吗?如果把他们营救上来,死的死了,没死的伤残了。死了的,一次性的给上几万块,就打发了。伤残了的,得养活一辈子。刁大宝和别的黑心的煤老板心中都有这个小九九。”
“这个刁大宝的心也真够黑的!”我愤慨地说。
老程说:“小煤窑遍地开花,每天有不少矿工丧命,鬼魂都到阎王殿门外喊冤。”
传说,近年来富县发生了好几次闹鬼的事儿——撞客上了刁大宝。你说怪不怪?这些跟上鬼的女人都是在刁大宝矿井下炸死的人的老婆。她们不是一个地方的人,也互不相识,可是说出的话却一样,真令人不可思议!她们都说,刁大宝得病前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刁二宝把他领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儿有一条干涸的大河,河床堆满了金银财宝。兄弟俩一趟又一趟,拼命地往岸上搬。突然“哗啦”一声巨响,金银财宝立即变成了黑水,黑浪翻滚,卷走了刁大宝。他苏醒后,发现自己在一个猪圈里,被五花大绑绑着,有两条毒蛇缠在身上,不停地咬他。他又昏死过去了。等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在一个雕梁画栋的殿堂里,只见面前摆着一张褐色的长几,长几后面坐着一个身穿蓝色宽袖长衫、头戴黑色八角帽、口如海碗、目似灯泡的判官;左右各站着一排披头散发、怒目圆睁、手持狼牙棒的鬼卒。
那判官,拿起惊堂木,在长几上用力“啪”地拍了一下,厉声问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刁大宝吓得浑身哆嗦,不知道如何回答,随口说:“你名字叫球个什么?我的名字叫球个刁大宝。”
那判官听了,气得怒发冲冠,大声吼道:“给我狠狠地打!”
话音未落,两排鬼卒一齐动手,狼牙棒噼里啪啦地落在他身上,打得他血肉像泥浆似的四溅,立即昏死过去了。
一个鬼卒端来一盆狗血,扑在了他头上,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判官大喝一声:“你做绝了伤天害理的事,统统招来!”
刁大宝寻思,我做的事,他咋能知道,于是辩白道:“我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事。我是响应‘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的号召,白手起家做起,挣了几个钱。那些得了红眼病的懒人嫉恨我。”
那判官怒不可遏,发令:“用钻机钻他的脑袋!”
两个鬼卒应声拿起掘煤钻机,钻他的脑袋,鲜血像喷泉似的,喷了出来。
刁大宝惨叫一声,立即又昏死过去,苏醒过来,像鸡啄米似的,磕头求饶:“饶了我把,我交代,我挖坟墓,偷卖女尸。”
判官:“卖了几个?”
刁大宝:“七个。”
判官:“不对!
刁大宝:“我想想,连我兄弟的媳妇共十个。”
判官:“你用招工的名义,拐卖了多少良家妇女?”
刁大宝:“我记不准了,大概二十个吧。”
判官:“你违法雇用儿童、逃犯、弱智者。你只顾发财,胡乱开矿,矿井没有安全设施,塌方瓦斯爆炸等事故屡屡发生。发生事故后,你故意不去营救,造成了无数次人间悲剧。冤魂屈鬼不断地来阎王殿喊冤。老实交代,你害死多少人?”
刁大宝:“我记得那次铁矿事故,死了三十六个人。煤矿也死了几十个人,我记不清了。”
判官:“人死得多了,你当然说不准确。我让他们出来,你数数有多少?”判官接着命令道:“让他们进来!”
只见一大群冤魂屈鬼——有的没有头,有的缺少腿,有的没有胳膊,有的有头无脸,面目皆非——吵吵嚷嚷地来涌进了大殿,愤怒地呼喊道:“刁大宝,还我的命!刁大宝,还我的命!……”
刁大宝吓得又昏厥过去。一个鬼卒提来半桶狗血,扑在他头上,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面磕头一面求饶:“饶命!饶命!我把所有的钱财都分给你们,饶命!饶命”
冤屈鬼们齐声愤怒地呼喊:“不要你的臭钱,只要你还命!”
判官用手势制止了冤屈鬼们的喊叫,义正词严地宣布:“现在宣判。当今,金钱、物质和权力这三个妖孽在阳间大肆兴风作浪,诱惑人心,教唆那些前世为豺狼虎豹的人为发财致富,不择手段追名逐利,丧天害理。他们利欲熏心,官商勾结,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无视天理,胡乱开矿,丧心病狂地毁坏阴阳平衡,把个好端端的地球弄得遍体鳞伤,致使全人类的命运危在旦夕。我们按照玉帝的永恒天条——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对刁大宝这类恶人要严加惩处。现将刁大宝腐朽肮脏的灵魂判处如下:先用开水煮,再用油锅炸,再用电磨磨,最后打入十九层地狱,永远不得超生,过万年后,让他转生为蛆虫。现在立即执行!”
两个鬼卒立即将刁大宝拉到刑室去行刑,他惨叫着从梦中惊醒。
刁大宝的全身一点一点地腐烂,化成脓水,他咽最后一口气时,只剩下一副骨架!这就是他坏事做绝的下场!
说到这里,老程问我:“你说说,到底有没有个阴间?”
这个问题可把我难住了,我不信吧,人们说有,信吧,自己没有亲自去过,因此无法回答,只是笑了笑,说:“还是那句老话:信则有,不信则无。”
“自古以来,都说有阴阳两界,阴阳隔着一层纸。”老程说,“反正我信,因为我亲眼看到,那些做了丧天害理的事的人自己和后代都没有好下场。”
我说:“我赞成,人应当有信仰,因为信仰对人的野性和野心有强大的遏制力量。没有信仰,缺失约束,没有统一的精神支柱。有人论证说,中华民族的传统信仰是仁爱、和谐和真诚。然而长期以来,我们的传统信仰遭到了破坏,结果把人们引向只信钱权。”
老程赞同道:“你说得对。扔弃我们的传统信仰,强制人们信仰别的什么,不把人的思想搞乱才怪呢。结果引导人们去信仰权力,信仰金钱。只信仰钱权的民族是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老程的话意味深长,我听了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