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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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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和老程来到菜地,太阳从薛刚山后冉冉爬上。菜地在我们面前平平展展地铺开,像一块巨大的草绿色地毯;嫩绿的菜叶上跳动着晶莹的露珠,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空气里洋溢着淡淡的蔬菜芳香。面前的景致引人入胜,醉人心肺。我恍若置身于蓬莱仙境,又像来到陶渊明的世外桃源,感到兴致盎然,心旷神怡,不禁感慨道:“好一派田园风光!到此一游,不枉此生!”
老程笑着说:“你刚来感到新鲜。我见天在地里干活,感觉麻木了,对你所说的田园风光,熟视无睹,感觉不出多么美来。”
我说:“这叫生在福中不知福。”
“不过,叫我离开我这片菜地,像刁大宝父子那样为了金钱不择手段地胡折腾,我绝对不干。我是菜农,”老程伸出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自豪地说,“在这块地里,我用自己这两只粗手伺弄好这些蔬菜苗苗,诚诚实实、自自在在地过好日子,安居乐业,子弟孝顺,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我觉得,幸福不幸福,不在于你兜子里有多少钱,也不再于你当了多大的官。”
我赞成道:“你是个讲究实际的人。”
老程说:“我讲究实际,不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见不得那种昧着良心、削尖脑袋往钱眼儿里钻的人,更鄙视那种伸着舌头给别人舔屁股、顺着干儿往上爬的人。看上去他们一时轰轰烈烈,热热闹闹,耀武扬威。要知道,一个人如果心恶意邪,爬得越高,摔得越越惨。不择手段弄的钱越多,倒霉得越快。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们一面给小葱培土,一面谈论刁大宝父子。
老程说,张勇和田俊把刁大宝接走后,刁进财和母亲心急燎火地等待着他回来,刁进财几次爬到房顶上瞭望,可是等到太阳下了山,也不见父亲的影子。母子俩对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当时这个山村没有电灯),越想越害怕。张改换说:“进财 ,这会儿,妈右眼跳得很厉害,嗵嗵地直跳,人们说‘左眼跳財,右眼跳灾’。莫非你大大真有事儿啦?”她好像看见鬼似的,眼里冒着恐怖的神色,用颤抖的手指抹着右眼皮儿。
“那是迷信说法,您别信!我大大不会有事儿的,明儿就会回来。”刁进财嘴里百般安慰母亲,但心里直嘀咕,“大大这次凶多吉少,说不定被押送到公安局了。”
这一夜,这母子俩都没有脱衣服,提心吊胆地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琢磨,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睡不着。黎明的时候,刁进财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
没多久,他下了炕,轻飘飘地走出了屋子。街门大开着,出了街门,来到街上。只见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几间破圆顶窑洞,歪歪斜斜,摇摇欲坠。他抬头看看天空,天空幽蓝低垂,几乎挨着窑顶。他正寻思:“这是啥地方?”突然看见从窑洞里走出一个人。他向那人走去,走到跟前一看,认出是他叔叔,刁二宝。
刁二宝耷拉着脸瞅了刁进财一眼,问:“你来这儿做啥?”
“我来找我大大。您看见了吗?”刁进财说。
“他?没来。他还得过五年才来。”
“您说的话,我不懂。”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您没看见他?”
刁二宝摇摇头。
“我婶婶在家吗?”
“这还要问我吗?你最清楚。”
“我咋能清楚?我也没有进您的屋子。”
“你们父子俩都清楚。你记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辰不到。”
“您是啥意思?”
“你自己想一想,就会明白。用不着我说。”
“我不明白。”
“叔叔没文化,是个大老粗,近来学会两句话,说给你听,你要牢牢记住!”
“您说!”
“物极必反。没有不散的宴席。”
这时,窗外鸡窝里突然响起了“哇哇”的公鸡叫声。
刁进财从梦中惊醒,梦景历历在目。他再也睡不着了,坐起来点着煤油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面琢磨梦中刁二宝的话。他虽然不迷信,但心里感到很别扭。
我听到到这里,插话问老程:“刁大宝到底五年后死了没有?”
老陈说:“他真的五年后死了!”
“啊?”我感到惊愕,“看来有时候梦挺灵。”
老程笑着说:“人世间有些事情很玄奥,无法理解。关于五年后刁大宝咋死的,这是后话。我们暂且不提它。我接着刚才的往下说。”
老程说,吃早饭的时候,刁进财说:“妈,我梦见我叔叔了。”
张改换把送到嘴边的小米稀粥饭碗拿开,瞪着眼问:“他和你说啥来着?”
刁进财一边喝小米粥,一边简略地说:“他问我来做啥?我说找我大。他说再过五年他才来。我问他看见我大没有,他只摇头。”
张改换听了,“啊!”的叫了一声,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随即啪嚓一声,饭碗掉在炕沿上,打成了两半,稀粥溅了一炕。
“您这是咋啦?”刁进财吃惊地问。
张改换仿佛没有听见儿子的问话,双手颤抖,面如白蜡,眼睛圆睁,嘴巴半张,默然不语,样子好像中了邪。
见母亲如此情状,刁进财以为她得了啥急病,吓得双膝酥软,放下碗筷,关切地问:“妈,你咋啦?没事儿吧?”
过了半晌,张改换眼里涌出了泪,呜咽着说:“你叔叔给你托梦哩,你大大出事儿啦!你叔叔说,过五年你大大去他那儿,是告诉你,你大大还有五年的阳寿!”
“你快靠在被褥垛上歇息一会儿,别胡思乱想了!我大大没事的。”刁进财安慰着母亲,心里却责备自己,不该将梦告诉母亲。他跳下炕,取了簸箕和抹布,收拾了破碗和洒在炕上的稀粥,然后从碗橱了拿出一个碗,盛上饭,放在母亲面前,说:“您坐起来吃吧!别瞎想,来吓唬自己!哪能把梦当真呢?记得小时候我常做梦,长出了翅膀,在天空中飞。可是到如今我也没有长出翅膀。”
“那是你贪长。”张改换靠着被褥垛半躺着,抹着眼泪说。
“要不您歇息一会儿再吃。”刁进财没有再接他母亲的话茬。
“妈的心口憋闷,吃不下饭。你吃完替妈收拾一下。”
“嗯。”刁进财从笼屉里拿了个白面馍馍,若有所思地吃了起来,感觉不到嘴里嚼的是馍馍的味道。
刁进财正在收拾炕桌,突然响起了“嘭嘭”的敲街门声。
母子俩惊慌失色地对视了片刻,刁进财说:“谁敲门呢?”
张改换说:“莫非是你大回来啦?”
“不会的。他要回来也不会这么早。”
“哪会是谁呢?不会是公安局的人来找你吧?”
“这——不会的。我去四川弄回女人的事儿,即使他们知道了,也不管。别的违法的事,我没干过。他们来找我做啥?”刁进财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忐忑不安,因为他知道,这五个女人都是以招工的名义骗来的。
“要不就有人来串门。”
“这么早,谁来串门?”
“嘭嘭”的敲门声不停地响着。
“我去看看。”刁进财说着放下正在刷洗的锅,走出屋子,打开街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此人身穿白茬旧皮袄皮裤,头戴黑狗皮帽,手里牵着一头灰毛驴。
刁进财问:“你找谁?”
来人说:“我是太平村的,叫个李三娃,找刁大宝。”
“我大大出门了。你有事吗?”刁进财明知故问。
李三娃左右瞅了瞅,低声音说:“是领人的事儿。”
刁进财想,这事儿得带上钱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大大不在,妈不管钱,空手去领人,只能白跑。于是,说:“你等一两天,等我大大回来,我去找你。”
李三娃皱起眉头,不高兴地说:“你们别闪我就行!”
刁进财陪着笑脸说:“看你说的!那能?你放心好了。等一两天吧!”
“那就这样吧。”李三娃一劈腿骑上驴,悻然离去。
又过了两天,刁大宝还没有回来。刁进财和母亲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音信。
张改换对儿子说:“进财,你大大一定让公安局扣了,要不,早该回来了,今儿是他被弄走的第四天。你去县城打听打听,看能不能知道他的下落。”
“您别着急,我看不会有事的。”刁进財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承认母亲说的有道理,“我们再等等。即使我到城里,也打听不到啥消息,那儿我连一个熟人也没有。”
母子俩正说着,街门外突然响起了汽车鸣笛声,接着响起了“嘭嘭”的敲街门声。
母子俩像受惊的兔子,把要说的话咽进肚子,竖起耳朵听动静:敲门声不停地响着。
过了一会儿,刁进财战战兢兢地将堂屋门开了道缝儿,伸出嘴巴问。“谁呀?”
“是我。进财,我回来了。”门外的人大声说,声音里透出了得意。
“妈,大大回来啦!”刁进财一面大声说,一面像一头冲出圈门的公猪,飞跑着去开门。
“可把您给盼回来了!”刁进财说着,接过父亲手里手里装得鼓囊囊的黑色朔料大袋,“可把我和妈给吓坏了。”
张改换听见儿子说丈夫回来了,赶紧扔下正在切山药蛋的菜刁,转身就往外跑,由于慌忙,被门槛绊倒,跌了个狗吃屎。
父子俩进了堂屋,见她正在挣扎着往起爬,赶紧上前伸出手去扶。
刁进财一面为母亲拍打沾在身上的尘土,一面关切地问:“妈,您这是咋啦?”
张改换气急败坏地说:“我被这个枪崩的门槛绊倒了。”
“没摔着吧?”刁进財问。
“没事儿的。”张改换说着,不住地甩手腕。
刁大宝横着眼睛瞅了瞅她,没好气地说:“咋闹球得呢?几天没见,你的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吗?”
“您别发毛!这几天我妈但心您出事儿,没有睡过安稳觉,成天念叨您,听我说您回来了,喜欢得啥似的。”
“担心得个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刁大宝脸上挂起得意的神情,说着走进里屋。
张改换坐在灶前,拉起风箱,烧水给丈夫沏茶。
刁进财把东西放在大红柜上,问道;“他们没难为您吗?”刁进财问。
刁大宝一边脱鞋上炕,一边“哧哧”地笑着说:“他们为难我?这几天他们好吃好喝地招待我,让我住在县招待所的一个单间。那个张勇一直陪着我,领我去县医院输了四次液,把我的耳朵消了炎,不疼了。”说到这里,伸出手摸了摸敷着纱布的那只耳朵。
“你路上一定冻着了。快喝碗茶,暖暖身子。”张改换把一大碗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在丈夫面前。
刁大宝说:“冻着球个啥?桥车里暖和着呢。”
“您见到李县长了吗?”张改换问。
刁大宝端起碗喝了一口,吧嗒了几下嘴,不屑地瞅了一眼老婆说:“看你说球的!他把我请去了,我咋见不到他?我们在一起吃了好几次饭。”
张改换讨了个没趣,跨在炕沿上,不出声了。
刁大宝接着说:“李县长这人不赖。以前,我离得大老远见过他,看他很威严。一接触就知道了,他挺和气,是个好人。”
刁进财问:“您看没看出,他是不是怀疑您编的拦阻叔叔挖坟的故事?”
“他怀疑个球!我原来寻思,他的脑筋像诸葛亮一样好用,能看穿我的心思,我这个山里人肯定哄不了他,我编的那个故事也瞒不过他。嘿,我和他一接触,发现他是个草包,长着猪脑子。”刁大宝仰起头,“哈哈哈哈”的大笑了几声,“他说,多亏你救了山花,你是她的再生父亲。还让山花给我磕头,认我做干大大。我说,这可做不得!论辈分,我和张勇是同辈,张勇叫我哥哥,山花是我的弟媳。我应当叫你李县长姨父。我说了半天,才说服了他。他说,那好吧。你有啥要求,尽管说出来!我能办到的尽量去办。我说,我从外省领回几个女人……他打断我的话说,开放改革了,经济都搞活了,婚姻也搞活了。外地的未婚女人想嫁到我们富县,我们富县的未婚男人在本地娶不上老婆,你给他们拉线,这是做好事,做善事啊!有人说三道四,那是得了红眼儿病,你怕个啥?他表扬我说,你刁大宝是个很有胆识的人,一定能成为我县先富起来的榜样。可是你现在干的给活人和死人说媒的事儿是小打小闹,发不了大财。”刁大宝说到这里,黄眼珠子飞快地转了几下,对老婆说:“我没烟吃了,你去小卖部给我买一条“大前门”来!”
他把老婆支走,接着压低嗓门对儿子说:“我说,李县长,你说对了。可是干大的买卖得不本少钱呀,我手头的钱肯定不够。他问我,你想做啥?我说,我想开矿。他说,你很有远见,我赞同。钱不成问题,你可以贷款嘛。我说,我一个山里人,银行的门进不去,咋能贷上款?和矿业局的人也说不上话,咋能去开矿。他笑了笑说,我现在分管矿业这一块,贷款的事嘛,你别发愁,我帮你办理。以你的名义起个执照,以你的名义贷款。”刁大宝说到这里,眼睛瞪大,冒出怪异的光芒,两手颤抖,仰起脑袋,“哈哈哈”的大笑了半天。
刁进财对父亲神态的突然变化感到莫名其妙,以为跟上鬼中了邪,他一时感到惊恐万分,不知所措,愣了半天,问“大大,你咋啦?”
“啥咋啦?” 刁大宝收住大笑反问。
“你身子没事儿吧?”
“有球个啥事儿?我心里乐得啥似的!拿酒啦!”
老程讲到这里,笑着问我:“这回,你明白了我说的‘刁大宝这条瞎狗真撞在了一泡臭味浓烈的屎上’的意思了吗?”
我仰头,“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