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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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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问老程:“李万禄是如何感谢刁大宝的?”
老程笑了笑,说:“我说过,这人世上的事儿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的让你真能气破肚子。这事儿你听了真能笑死。”
他接着说,李万禄第二天就回县城上班去了,临走时,对女儿说:“爸爸不能多陪你了,爸爸是公家的人,在这个位置上身不由自啊,是哇?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我亲自处理,是不是?你妈留下照顾你,你想吃啥,尽管和她说,别担心钱的事儿,我们家还稀罕钱?要啥,让她给我打电话,我让我的司机开车给你送来。爸爸不是说大话,那些省级部级干部,甚至中央领导能弄到的好东西,我也不费吹灰之力。”
山花说:“谢谢爸爸,让你操心了,全是女儿的不好。你放心,有妈妈和张勇的照顾,我很快会恢复健康的。”她说着眼圈红了。
李万禄转向穆凤英:“你好好伺候孩子,别急着回去,是哇?我回去给你们二中校长打个电话,为你请一个月假,反正你手下还有三四个人,误不了工作。你这些日子折腾得够呛,身子亏得很,也需要补补血气。过一两天,我让我的司机给你们再送些燕窝,乌龟,人参之类的补身子的东西。”
穆凤英说:“天下除了我的姑娘,啥都不能让我开心,啥都补不了我的身子。今儿我觉的浑身是力气,一切病痛都没了,用不着吃那些补血补气的动西。上个月,那个煤老板给你送来的燕窝,我不是没尝?很寡淡,还没有蛋糕好吃呢哩。我怀疑那不是真的。”
“看你说的。他敢给我送假的吗?量他也不敢。”
“他是不敢。可是那燕窝也不是他做的,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年头,啥事儿都是真真假假的,谁都弄不明白。”
李万禄摇摇头,咧咧嘴,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他穿上穆秀英给送上的雪花呢大衣,说:“你们母子俩就别出来了!”说完走出了屋子。
张勇一直把李万禄送出街门外。
李万禄一边往小车里钻,一边对张勇说:“你尽快去一趟蛤蟆沟,把了解到的情况向我汇报。”
张勇连声答应:“好好,我尽快去办。”
山花到底年轻,由于母亲和丈夫精心的护理,调养了一个来月,回复了健康,脸蛋白里透红,眸子里光彩熠熠。真是面如桃花,目如星。穆凤英喜眉笑眼地望着女儿,爱怜地说:“我的女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脸蛋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我看比以前更喜人了。”
“妈,看你说的?”山花娇声道。
一日上午,张勇按照李万禄的指示,提着见面礼物,去蛤蟆沟村,登门拜访刁大宝。
论辈分,张勇叫刁大宝哥哥。张勇依稀记着,小时候跟着母亲去过刁大宝家一次。那时,蛤蟆沟村和东山上别的村子一样,几乎像一个模子脱出来似的的——黄土窑洞,黄土干打垒墙,高高低低,歪歪斜斜,破烂不堪,好像史前的遗迹。那时,中国人还使用粮票。农民一年的口粮只有三百六十斤粗粮,家家受穷,人人挨饿,男女老少脸色像抹了层灰土,灰眉土脸,没有活气。所以,即使是近亲,也很少走动,因为你去他家,他就得招待你吃饭,他给你吃干的,你走后,他就得吃稀的;他给你喝稀的,你走了,他就得饿肚子。刁大宝也一样穷得叮当响。那次,刁大宝给张勇和他妈吃的是玉米面窝头,烩山药蛋。刁大宝脸色阴沉沉的,给年幼的张勇留下了可怕的印象,打那以后,他再没有去过蛤蟆沟。
张勇进了蛤蟆沟村,问一个身穿白茬皮袄、圪蹴在墙根下抽烟晒太阳的老人:“大爷,刁大宝住在哪儿?”
老人将旱烟袋嘴儿从嘴里拔出来,慢腾腾地站起来,在墙上磕了磕烟灰,然后用烟袋指着说:“在村北头,你顺着这条道儿朝前走,走到头向西一拐,就看见三间新房子,那就是他的家。”
“他家盖起了新房子啦?他不是住着窑洞吗?”张勇好奇地问。他记着刁大宝住着两间破土窑。
老人笑着说:“那是过去的事儿了。隔年的皇历还能翻吗?这会儿,人们的脑子活动开啦,只要能弄到钱,干啥的没有?人们常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们村里推到窑洞,盖起新房子的人家都有自己发财的门道儿,胆子都不小,脑袋都灵活。刁大宝这人的脑子比别人的活络,是个贼胆子,他啥都敢干,啥缺德事儿都能干。他和外地人合伙倒卖妇女,我们村就有三个媳妇都是四川的侉子,是他弄来的,听说他每一个能挣两三千块。他还贩卖女人尸首。上个月,他们兄弟俩半夜出去挖坟偷尸,没想到那尸首活啦,把他兄弟刁二宝当下就吓死啦。刁大宝被坟主家的狗咬掉了一只耳朵。刁二宝媳妇知道男人死了,当下就惊吓死了。真他妈的罪孽!刁大宝放出风来说,是他兄弟一个人去偷尸,他去阻拦。知道他底细的人谁信呢?”说到这里,老人又靠着墙根儿圪蹴下,装了一锅烟,划了根火柴,用双手捧住火,点着烟,吧嗒吧嗒地吸了两口,说:“刁二宝和他媳妇下葬时,他媳妇的棺材底儿掉了,从里面掉出半麻袋土!”
“啊!真的吗?”张勇惊叫道。
“哪还有假?我大小子帮忙埋葬,亲眼见的。刁大宝给了四个帮忙埋葬的人每人五百元钱,堵他们的嘴。”
“那尸首哪儿去了?”
“这还要问?刁大宝把它卖啦。在那夜天亮前,有人看见他儿子刁进财牵着毛驴,驮着一麻袋东西出了村,顺着小路从南走了。”
“死者的亲人能让吗?”
“那女人很可怜,娘家是口里的,听说没有近亲,外人谁也不会去管。”
张勇手里提着二斤点心和一瓶马奶酒,准备给刁大宝见面礼,可是听了老人的一席话,改变了主意。他把礼物放在老人面前,说:“谢谢您,这些东西归您了!”
“这——”那老人惊得忽地站了起来,望着张勇的背影消失在村尽头,低头看看面前的礼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在做梦。
这事儿很快传开了,越传越玄乎,有的说,那老人正在晒太阳,面前突然出现了好几个身着白衣、披头散发的女人,向他打听刁大宝的家,声称要和刁大宝算账。还有的说,有两个人——一个长得牛头,另一个长得马面,手里提着明晃晃的手铐子,突然来到那老人面前,向他打听刁大宝的情况,他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他们。牛头马面为了感谢他,送给他两瓶茅台酒。
山花正坐在炕桌旁备课,准备重返课堂。穆凤英坐在旁边用亲切的目光望着女儿,像年轻的妈妈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写作业似的。母女俩见张勇推门进来,抬起头问:“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五六里路用不了多大工夫。”张勇说着,脱鞋上了炕。
“见到他人了吗?”山花问。
“我没必要见他,也不想见他。”
“咋啦?”山花眼里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不咋。看来,我估计对了。那是刁大宝编的故事,把挖坟的事推到死鬼刁二宝身上,自己来个‘金蝉脱壳’,往自己脸上贴了金,充当好人。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他把刁二宝老婆的尸首卖了。” 张勇愤然道。
“啊?真有这事儿?你咋知道的?。” 穆凤英和女儿惊得目瞪口呆。
张勇把从那位老人嘴里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她们,末了说:“刁大宝这样的恶人,连牲口都不如,我不想看见他。”
山花说:“我爸说了,不管他挖坟是啥目的,客观上搭救了我。我们也要感谢人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是恶人,终究会得到应有的报应,我们不管他。我们感谢他,对得起我们的良心,问心无愧就行。你说呢?”
“我知道你们说的合乎情理,可是我见不得他那种人。”
穆凤英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不是妈说你,你的思想太僵化了。你爸爸打算把你弄到县城做事,如果你不改,哪能为上人?这年头为不上人,你干啥也吃不开。明天我们一起回县城,向你爸爸详细地汇报一下,好好商量商量,看咋谢人家。我们要是不感谢人家,会被人们说三道四,笑话我们。”
张勇对岳母的一些看法虽然接受不了,但出于尊重只好点头赞同。
第二天上午,李万禄的司机小周开车把穆凤英、李山花和张勇接回了县城。
李万禄背靠在褐色真皮沙发上,一面抽烟,一面闭起眼睛听张勇的汇报。穆凤英和山坐在一旁默默地听。
张勇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一边观察岳父的脸色,猜度他心里的想法,见他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心里开始发慌,把自己对刁大宝的一些看法埋在了肚子里,那老人的话也忘了不少。他还没有说完,茶几上的座机就突然响了。李万禄作了个制止他往下说的手势,同时拿起电话讲话。
李万禄放下电话,铁青着脸说:“我已经说过了,那个那个,不管他挖坟的目的是啥,他客观上从坟墓里救出了我的女儿。这个功德是不可磨灭的。我们必须好好谢谢人家。你知道,我绝不是普通百姓,我是富县的父母官,是不是?要是我们不感谢人家,全县的人都会骂我的,骂我忘恩负义,骂我没有人情味,骂我没良心知恩不报,骂我不是个东西,是哇?我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威信和形象就会受到损失。你懂不懂这个道理?啊?”
穆凤英给丈夫倒了一杯茶,对丈夫说:“你别生气,这种事儿谁都没遇见过,再说,张勇年轻,也没有经见过多少世面,那能把感谢刁大宝和你的威信联系起来呢?我们好好商量商量看咋感谢人家。”
李万禄端起茶杯,偏起脑袋吹了吹茶末,抿了一口,啧了啧嘴吧,说:“小平同志说:‘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还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在党的政策鼓舞下,在县委的领导下,哼,是哇,啊?富县人民和全国人民都在开动脑筋,寻缝觅隙地挣钱,奔好日子过。是不是,啊?有一部人确实富起啦,有的成了万元户,有的成了几万元户,有的成了几十万元户。再过几年,说不定还可能出现几百、几千万甚至几亿户。这是件大好事儿!是哇?可是有些人自己不动脑筋发财,看见别人发起来,暴跳如雷,指手画脚,说三道四,骂骂咧咧。这些人都得了红眼病。我看你在蛤蟆沟碰见的那个老人也得了红眼儿病,把刁大宝说得一无是处,是不是?”
说到这里,李万禄用颤抖着的手又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浓烈的烟雾从他口鼻中缓缓冒出。他接着说:“至于刁大宝和外地人合伙倒卖妇女一事,这种事儿看咋看待。近年来,我们这一带确实有不少男人娶了四川、湖北等外省的女人。我看这是一件新鲜事儿,也是件大好事儿。开放改革了嘛,是哇?人们的思想活络了,经济搞活了,婚姻自然也活了。我们富县不生产的东西,如电冰箱,电视机这类玩意儿,商店里也有卖的。这就需要有人去倒腾。同样道理,有些男人因种种缘故找不上对象,有人给介绍外省的女人,娶上了,生男育女,安居乐业。当媒人的收些跑腿儿费,有啥非议的?是不是?依我说呀,刁大宝真是像那个老人说的那样,他做了好事!这个人有能力!”
老实巴交的张勇听了岳父的一通政治说教,心中对刁大宝的厌恶减了一多半,进而产生了几分敬佩的心情。他激动得脸上乏出红晕,眼里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讪讪说:“大大的话提高了我的觉悟!”
李万禄一本正经地说:“你今后要多读报,尤其要看《人民日报》,换换脑筋。我已和县人事局说了,给你安排个工作……”
“啥工作?”山花急着想知道,打断了父亲,。
“先在教育局做收发工作,以后再说。”
“太好了!”山花高兴得眼里放出了光彩,转向张勇,见他红着脸,不言语,催促道:“还不快谢谢大大?”
张勇用手搔了搔头皮,讪讪地说:“谢谢大大!”
穆凤英说:“山花也应当调回县城。先前你说,怕影响不好。我看该是调动的时候了,你说呢?”
李万禄说:“这事儿我和教育局白局长说了。”
“调到哪个单位?”穆凤英问。
“到三中当教师,咋样?”李万禄转向女儿:“你看咋样?不想教书,做行政也可以嘛。”
“大大,谢谢你。我不愿意离开课堂。我还想教小学。”
“为啥?”
“我喜欢花朵一般的孩子。”
“你呀,你,就是别扭,真是另类。别的小学教师巴不得调到中学,人往高处走嘛,是哇?”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山花固执地说,提起茶壶给父亲倒了一杯茶。
“那好哇,我让他把你调到二小,离家近些。你们先和我们住在一起。
“我愿意。谢谢大大。”山花娇声道。
穆凤英说:“老李,你说我们到底咋感谢那个刁大宝。”
“我自有安排”李万禄说着,点了一支烟,背靠沙发,闭起眼睛,若有所思地吐烟圈。
老程讲到这里笑着问我:“你猜猜,李万禄如何感谢刁大宝?”
“这——”我摇摇头。
“刁大宝这条瞎狗真撞到了一泡臭味浓烈的屎上!”
我被他的话逗得笑出了泪水,好不容易才忍住,不解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还要挑明吗?你想想看。”
我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我说:“老程,你讲得绘声绘色,我很敬佩你的口才。你如果练习写小说的话,一定能写出惊世骇俗的作品。”
老程笑了笑说:“你过奖了。我只有初中文化,那能写小说?我只会种山药萝卜大白菜,茄子菜花和韭菜。我讲的故事是真实的,很多人都知道。下面还有更精彩的呢,你爱听的话,我继续往下说。”
“当然爱听了。”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说,“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得早起干活,休息吧。弟妹还在等着你睡觉呢。”
我的话音刚落,户外响起了淑贞的呼唤:“老程,该睡了!”
老程一边下地,一边笑着说:“你看,这有老婆就是不自由。”
他的话又把我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