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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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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这场大雪从午夜开始,一直到早晨还纷纷扬扬地下着,织成了无边无际的鹅毛幔帐。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校园瞬间变了模样,变成了银白色的天地。每一条甬道两旁的树木都换上了洁白的衣裙,好像一队队送葬的队列,在飞舞的雪花中肃然行进。
振奋人心的上课铃声响过后,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学生们坐在各自的座上,等待马聪教授精神焕发地走进课堂。他一向准时上课,铃声一停,分秒不差,步入教室,登上讲台。
今儿奇怪得很,没有一个人说话,教室里静得出奇,空气里仿佛流动着一种肃穆的气氛。不时有人轻轻翻动一下书页,发出清晰刺耳的声响,使人感到心悸。
胡静抬起娇美的脸庞,忽闪着一双透着灵气的漂亮眼睛,望着悬挂在黑板上方的椭圆形挂钟,秒针匆匆向前奔走,显示着光阴在消逝,提醒人们爱惜生命。她默默地在心中数着: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七秒,八秒……
何艳媛转过脸来,低声问坐在后面的胡静和肖岚:“上课铃声响过多长时间了?”
“五分钟了。”胡静迟疑了一下说。
“教授一向准时上课,分秒不差。今儿咋啦?”何艳媛妩媚的大眼睛闪着疑惑的光芒。
“教授可能有特殊事吧。”肖岚说。
何艳媛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身子,迈着轻盈地步履,走到巴图面前,软声软语地说:“班长,上课时间过去五六分了,马教授咋还没到?”她说话时,用多情而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巴图英俊的脸庞。
“教授马上就会到。 别急!”巴图说话的语气非常肯定。
近来何艳媛对巴图追得很紧,利用一切机会和他搭讪,和他接近,好像着了迷。
胡静见何艳媛去和巴图搭讪,想起了昨天晚上,从酒吧回学校的路上和巴图的谈话。胡静关切地问巴图:“你看何艳媛咋样?”
“你问她那方面?”巴图反问道。
“我想知道你对她的看法。”胡静用婉转地语气说。
“这——”巴图沉吟了片刻,说:“她心地挺善良,对人也诚实,就是脑子有些简单,性情有些轻浮 。”
“我的意思是,你对她感觉如何?”胡静解释道。
“没有多大感觉。”巴图淡淡地说。
“你没有发觉她对你有意思吗?”胡静直截了当地问。
“昨天上午下课后,她悄悄地塞给我一封信。”巴图诚实地说。
“是情书吧?”
“可能吧。”
“情书就是情书,怎么可能?”
“你看看。”巴图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团揉得皱巴巴的信纸,递给了胡静。
“谢谢对我的信任”胡静接过信纸,用手小心翼翼地弄平皱褶,一缕缕淡淡的雪花膏香味从信纸飘出,钻进了她的鼻腔。她在一根路灯柱旁停下来,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起了信:
“亲爱的巴图同学,这封信我写了半年,写了撕掉,撕掉了又写,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因为你太优秀了!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最有责任心的男人。你英俊善良,敦厚诚实,胸怀宽阔,见义勇为,是个完美的男人。我真没有勇气向你倾诉我的衷曲。昨天晚自习,我终于写完了它。我爱你!请你接受我的爱吧!为你我常常彻夜难眠……”
胡静没有将信全部看完,把信纸折叠好,还给了巴图。她能想象出何艳媛在写情书时,心脏跳动得一定非常激烈,像脱缰的骏马在奔腾!爱火烧得脸颊通红,像感冒发高烧。手也一定在颤抖着,因为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了深爱的人。
“你到底爱不爱她?”胡静直截了当地问。
巴图想说“我只爱你!”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默默地朝前走着。他是个很理智的小伙子,思想感情深沉得像大海,从不用语言表露自己的心迹,而总是默默地用行动去表达,让人感觉到和他交往放心。胡静非常喜欢巴图这种朴实敦厚的性情,她不只一次将巴图和陈晓作了比较,每次得出的结论是,巴图比陈晓优秀,比陈晓深沉,但她不能爱他,因为她紧紧抱着传统观念,固执地认为,自己将第一次给了陈晓,再不能去爱另一个男人,无论他多么优秀。
胡静知道巴图心中只有她,但她不想告诉她心底的想法,只是怕伤害他的感情。 她希望巴图对何艳媛有感觉,去接受她的爱。于是她恳切地说:“我看艳媛不错,她单纯朴实,心地善良,乐观上进,从平时的言谈中,我发觉她真像信上写的那样爱你……”
“不说她好不好?”巴图打断了胡静的话。
胡静听出巴图有些不高兴,于是再没有说啥。
又过了几分钟,还不见马教授到。于是,教室里掀起了嗡嗡的说话声,宛若群峰飞舞。
“上课时间过了十多分了,咋不见教授的影子?”
“他可能忘了我们班有课了。”
“绝对不会的。他一向严格遵守时间。”
“啥原因?”
“班长,快去教务处问问!”
“……”
巴图站起来,向大家说:“大家静下来,自己看书。我这就去教务处。”说完,他拉开教室门走了出去。
户外起风了!
雪越下越大!雪花像茉莉花瓣在空中飞舞,簌簌落在地上,又被风掀起,扬撒到半空,堆在墙角,堆在树下,堆在背风的地方,掩盖了甬道上几分钟前留下的足迹。
学院教务处和声乐系隔着一栋楼。巴图出了教室,凭着感觉沿着积雪掩盖的甬道,冒着乱舞的雪花,向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白皑皑的积雪发出刺眼的炫光,乱舞的雪花如飞扬的柳絮落在他头上和脸上,粘在他睫毛上。他伸出一只手平放在额头上,搭成凉棚,阻挡雪花飞进眼里。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童话中的人物,陷身于巨大的的魔网中,感到身心迷离恍惚。他刚拐过前面的墙角,扑通一声,被脚下的一堆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他吓了一大跳,一骨碌坐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啥东西绊倒了我?”他仔细看去,十分震惊地发现原来是个昏迷不醒的人!他忽地站起来,接着又蹲下身,用手抹去那人脸上的雪,不禁惊叫道:“啊!——马教授!”
巴图将昏迷的马教授抱在怀里,大声呼唤:“马教授!马教授!你咋啦?你醒醒!醒醒!我是巴图!我是巴图!你咋啦?你醒醒!……”
马教授软绵绵地耷拉着头,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嘴巴半张,像一个放了气的胶皮人,对巴图的呼叫没有任何反应。
巴图见马教没有反应,大声呼救:“不好了!马教授昏过去了!快来人哪!快来人呀!……”
然而没有应答声,一只不知名的鸟从旁边的树上惊起,发出凄凉的鸣叫声,飞进了雪帘中。
巴图将一只手指放在马教授的鼻孔上试了试,觉得还有微弱的呼吸,知道他还没有死,但病势危急。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时间就是生命。必须立即把他送到学院医务室抢救。
巴图一米八五的个头,身材魁梧,浑身是力气,在家乡那达慕大会上曾获得摔跤冠军。他将马教授抱起来,飞快地朝医务室跑去。
医务室在学院尽北头,离事发地点少说有一千米。巴图抱着马教授拼命地向前奔跑,脚下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掀起的积雪像雪崩似的四处喷射。他突然听见脚下“嘭”的一声巨响——踩翻了污水井盖儿,随即一只脚踏空,扑通一声,身子陷进了污水井。可是双臂本能地举起,像举重运动员举起杠铃似的将马教授举过了头。他的前额碰在污水井盖儿上,脑袋嗡的响了一声,眼里冒出一串金花。他定了定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小心翼翼地将马教授放在雪地上,自己费了很大的气力从污水井爬上来,抱起他,一瘤一拐地向前移动,身后留下一串深深地脚印。
巴图抱着马教授,用一只脚踢开医务室的门,刚迈进门槛 ,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他的右小腿骨折了!
值班校医宋敏,四十出头,容貌端庄,举止大方,脸上总是洋溢着职业性的温柔和沉静。她招呼护士小刘,将马教授抬到急诊室里,立即开始抢救。
诊室里挤满了学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肃穆的神情,默默地为马教授祈祷。
墙上悬挂的乳白色椭圆形挂钟,金黄色秒针急速地向前飞跑,分针和时针按自己的速率紧跟着向前移动:一秒,两秒,三秒……一分,两分,三分……半个小时,一小个时……
室内弥漫着肃静而焦急的气氛。
护士小刘惊喜地轻声说:“宋大夫,你来看,病人的眼皮开始动了!”
宋大夫正在伏案写马教授的病历,听小刘说病人开始苏醒,赶紧站起来,走到正在输氧的病人前观察了片刻,沉静地说:“继续观察!希望奇迹出现!”
她重新坐下写病历,写道:“病人马聪,六十五岁,心脏病突发。”她停下笔,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接着写道:“上午八点四十分由学生巴图送来,脉象非常微弱。我们立即开始抢救。九点五十分,眼皮开始微动。如能苏醒,为医学奇迹。”
又过了半个小时, 小刘向宋大夫报告说:“病人的脉象有好转,比方才强了一些。眼皮也动得快了一些。”
话音刚落,病人身子就开始微微动弹,过了片刻嘴唇开始蠕动,仿佛要说什么,接着眼睛时而微睁,时而闭上,眼球像死鱼眼,没有光彩。他吃力地将手抬了抬,又放下。
宋大夫知道,这是病人垂死的表现。
然而,过了一会儿,病人开始含糊地说话,宋大夫和护士小刘俯身屏息听去。
“好像是说一个人的名字。”小刘低声说。
“听不清。”宋大夫平静地说。
“好像是说‘胡江’或‘胡静’。听不清。 ”
“你出去问问学生中有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
学生们一见小刘走出急诊室,七嘴八舌地问:“教授咋样?苏醒了吧?”
小刘没有回答学生们的问题,径直问:“你们有名叫胡静或胡江的学生吗?”
“有呀!这两个名字都有。”学生们争着说。
“你们都进来一下。”小刘招呼道。
胡江是个男生,中等个头, 身段匀称,容貌俊秀,性情腼腆,有几分姑娘气质,讨人喜欢。
胡静和胡江一前一后,忐忑不安地跟着小刘走进急诊室。
宋大夫迎上来,沉静地问:“病人好像叫你们俩的名字,你们过来听听!”
胡静和胡江跟着宋大夫来到鼻子里插着输氧管的病人面前,看见教授面色如土,两眼紧闭,半张着嘴巴,心里一酸,掉下了眼泪。
宋大夫俯身轻声说:“马教授,你要见的学生来看望你了!他们就在你面前。”
病人身上好像触到了电流,突然颤抖了一下,接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马教授!”胡静和胡江同时呼唤。
病人无神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闪出一缕微弱的光芒,望着面前两张年轻的面孔,眼球慢慢地转动,最后将目光死死落在胡静的脸上,惨白的嘴唇蠕动着,仿佛要说什么。
宋大夫明白了,病人要和胡静说话,于是她给胡江使了个离开的眼色。
胡江会意,立即走出了急诊室。
病人挣扎着,微微抬起一只手,仿佛要拉胡静的手。
胡静会意,犹豫了片刻,伸出双手轻轻地我握住那只冰凉而僵硬的手,含着泪水呼唤:“教授!教授!我是胡静!”
病人惨白的嘴角掠过一丝幸福的微笑,眼睛慢慢地闭上,发鬓斑白的头歪到了一旁。
马教授走了,他握着他深爱的学生的手,带着一丝微笑走了!
户外的风住了,雪停了。天地显得异常肃穆,
学院的一切——房舍,树木,草坪,操场,道路——覆盖着积厚厚的积雪,仿佛都穿上了洁白的孝服,为马教授悼念!
马教授没有子女。 人们在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存款折和一份遗书。遗书是用毛笔写的,字迹苍劲有力:
胡静:
我对你的爱远远超出了一个教授对学生的爱,但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这种爱是不可能的。
巴图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我看他和你很般配。你们会很幸福的。
近来,我的心脏很不好,睡眠很少,说不定哪一天突然去了西天,拜访我的老师马思聪。我将自己终身积蓄的八千元钱留给你,你可以用它还清你家欠下的债,或者为你将来办理婚事。
我还要劝你一句:劝你不要去娱乐厅唱歌,那是肮脏的地方,黑暗的角落。
马聪 1992年10月5日

我们可以想象出,胡静看到马教授的遗嘱的心情,但她没有接受这笔钱,因为她认为接受了,就等于接受了死者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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