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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这一阵子,关峰最忙碌也最兴奋了,因为他知道他的蜂儿们正处在哺育期,一个新的蜂群即将诞生,柳树部落即将扩大。
看着蜂后们紧张地进进出出,就知道是她们是在捕食喂养她们的宝宝,到后来的几天,他不再跟着跑了,每天早上跑过来,潜伏在老柳树下,定定地看着蜂巢,希望等到有一天,新的蜂儿能从里边飞出来。
一天天的,他想象着蜂巢里的情形,好象看到蜂宝宝——幼虫们开始造蛹室了,吐出一层丝,又吐出一层丝,同时吐出的还有一种粘液,丝与粘液拌在一起,围绕着自己的身子,编织成了一个白里泛红、颜色淡雅的茧室。茧室的头部是一个圆锥形的突起,整个形状象一个精巧的小竹篓。竹篓编完了,幼虫也就躺在里边了,静静地等待着化蛹。
幼虫慢慢演化着:她们的身子本来是偏白的淡米黄色,像晶莹剔透的琉璃。渐渐地,腿、嘴、触角等器官,都有了微微的突起,像鼓起几点凝固的琉璃溶液。已成雏形的翅膀,软软地搭在胸腹那里,似是一件薄薄的围裙。接着,身子也开始变色了,是从最精致的眼睛开始的,最早的复眼本是白色的,渐渐地,一层淡黄褐色的色泽烟似地漫延上来了,并且不断有深颜色向里掺兑,慢慢变成了深灰色,接着便演化成了黑色。当然,与此同时,前额顶上的单眼也完成了颜色的演化。
眼睛的蜕变完成后,全身的变色也跟着加速了:先是中、后胸之间的沟缝里悄悄洇出了一道烟黑色,接着,前胸的色彩模糊起来,后胸上部的中间像滴落上了一个墨点,大颚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铁灰色,初显凛然的杀气。渐渐地,前后胸的颜色越来越深,身体其它部位也初显多彩的色调,并且慢慢地扩散、润染。直到凸显出了漂亮的金黄色、橘红色和油亮的黑色。
蜕变到这种程度,像有什么声音召唤似地,她苏醒了。与一般动物不同的是,她一会动就显示了勇猛悍烈的性格,为了挣脱裹在身上的外衣,肚子猛烈地伸缩甩摆,腿一会蜷缩一会展抻,进而用头和肚尖支撑着身体,肚子朝上,不时猛烈地向上挺举,腿足更是奋力地蹬踏,终于,外衣首先被撑裂了。这样,就只剩下里边那一层乳胶薄膜似的紧身内衣了,透过它可以看到,里边雏蜂的颜色、形状,哪怕是细微的局部,都已基本成型了。
她毕竟累了,安静地睡了一会儿。再次苏醒时,已经重新积攒了力气。现在,她要向紧身内衣开战了:似乎比挣脱外衣容易一些,身子几经伸缩扭动,就把内衣挣得四分五裂,肚子轻松地脱出来了。又歇息一阵,便轮到腿动作了,倒也利索,几绻几抻,便褪出来了。这下方便了,腿成了很好的工具,不时别到身上,梳扒机一样扒着身上残余的外套。
因为翅膀在身上是特殊的物件,脱出的过程就不一样,艰涩而有气势。本来它是折叠收缩在胸腹部,被外套紧紧包裹着的。它那纸样薄明脆弱的样子,叫人很是担心,它能挣脱出来吗?担心是多余的,它的韧性和力量是惊人的,加之借助了胸腹的力量,几经撑胀,就把外套裂褪到了后边。精彩的是它慢慢抽出来的刹那,身体里大量的体液一下涌了进去,猛地鼓荡、张扬开来,干涩的翅膀一下变得饱满而润泽,褐色的翅脉清晰、均匀地网在上边,蜂巢里就像张开了片片船舤,显得美丽并且虎虎有生气。
她们终于完成了蜕变,成了一只只鲜亮的、生机勃勃的蜂儿,嘤嘤地歌唱着,向往着阳光、向往着清新的空气。
关蜂看见,一只,两只,三只……更多的蜂儿从蜂巢底下那瓶颈似的口里爬出来,优雅地飞向了空中。她们生机勃勃,浑身鲜亮,漂亮极了,犹如一个个美丽的音符,在灿烂的阳光下谱写着壮丽的新生命之歌。
他调好焦距,一张张拍摄着。兴奋得脸肌抽搐,嘴里不住地嘟嘟囔囔,不知说着什么。

2
这天下晌,大阳坡突然热闹起来了。市里的张副市长,县上的金县长,乡里的郝书记、汪乡长,在一些主任、秘书还有摄象机、照相机镜头的陪同下,热热闹闹地赶过来,要看看葫芦屿乡 “三个万工程” 的规划。乡里早就打了招呼,要张副乡长组织一些村民在现场干活,说明葫芦屿村不但有规划,并且已经进入落实阶段。
在张守官、徐洪山的操持下,以第一村民小组的人为骨干,组织了一个经济林突击队。这天一大早就上了大阳坡,要先把阴风沟上面的那块半月形的地开了,为以后开发、疏通阴风沟开个头。
这块地位于大阳坡最北端,阴风沟沟口的上方,是阴风沟、大阳坡和金巴山谷的过渡地带。应该在姜自富承包地的范围之外,但又紧挨着他的承包地。张守官、徐洪山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上边领导来检查的气势,先开着这一块,看看姜自富的反映,适时继续向前开发。
他们的决心已定,孬好要完成任务,实在不行就来硬的。当然最好不要出现这样的情况。村里对大、小阳坡的承包户够意思了,讲好清除了他们的残次林后,无偿补贴树苗子和劳动力,由村里算工钱。他们还能说什么?可他们就是要和你使横劲,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关峰也来了。作为驻村干部,这样乡里统一布置的任务,加上今日上边来检查,不来是不行的。
不过他的滋味确实很难受,大伙那镢头一下下地刨着,刨倒了杂树、灌木、迸裂开地表,把里边的根根茎茎扯断拉扯出来,在他眼里,就象在剥着一层活生生的皮肤,撕断着底下的血管、经脉。这样的破坏,在金巴山里边已经进行多年了,现在还没有个完哪!这样下去,整个金巴山还了得?那声音撕拉着他的心,就象锯子剧一样。
他看过林业志,知道金巴山遭受第一次大劫是在1958年。那时大炼钢铁,没了燃料,动员万民上山,安营扎寨,热情万丈高,对绿荫遮天的原始森林日夜砍伐。为了提高速度,还砍了数条通道,铺了木轨,把从山上砍下的树木顺木轨滑下去。先是拣粗的砍,到后来,凡是人到的地方,大小树木一棵不留。第二次大劫是学大寨,造梯田,更是把能开的山坡都开了个遍,什么山都被剃光了头,造成光秃秃的梯田。一亩地,雨水好的年景,能收几百斤粮食,干旱的年景,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改革开放二十几年来,逐渐推行承包荒山,又倡导退耕还林,山坡的表层,终于渐渐网上了树木草植,开始见到绿影了,没想到这几年又开始了大搞经济林改造。说起来这也是种植林木——孰不知你刨了原来的植被,再种植品种简单的林木,也是一种破坏啊!
这大山的皮肤血肉也是有讲究的,原生态的树木、灌木、藤草和它们的根茎,是它的气管、经脉、血管和细胞,该深的深,该浅的浅,一层层分布,该长在哪里是自然形成的,是有讲究的,你都种上板栗和柿子,就这两类根系,就太简单了。
还有,就种植这几类树木,这一带的生态也会失衡,会出现有的昆虫爆发性增长,有的濒于灭绝的结果,这更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说,这经济林长成还要多少年呢!在这过渡期间,老根没有了,新根没扎下去,水土还不流失啊!
更可以推想的是,要是等哪年板栗、柿子泛滥上市,行情不好了,莫非又要把它们划成残次林,再砍伐不成?倒是那时候官该升的升了,该换的换了,哪个负责也无所谓了。不过这大山可是永远立在这里的啊?以前他就向县林业局反映过这种意见,据说林业局也向县政府反映过,可县领导说他们跟不上形势,警告他们不要成为发展经济的绊脚石,林业局的人就噤了声。再以后,关峰还向市里、省里反映过,但都是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他烦着呢!

3
当市、县、乡一行人上坡来时,张副乡长、徐洪山、徐乃发赶紧喜呵呵地围拢了过去。
关峰站在地边没动,高高地挑在那里,倒象一个旁观者,眼光极冷漠,冷漠里隐着几丝尖刻。不知怎地,在他眼里,这一行人都化成了一群物,什么物说不明白,反正仅仅是一群活物,一群阳光下晃动着的模模糊糊的活物。这群活物爱多事,就是对它们自己,也常常过不去。比方说眼前这一群家伙里,就有倨傲地扛着脸,矜持地敛着脸,谄媚地涎着脸等各种丰富的表情,因为,它们里边有市、县、乡、村、村民小组等等不同的等次,这就决定了这些不同的表情。它们多是为这些表情活着的。对了,市上边应该还有等次。这些等次里还分了好多部分,有政党组织、行政组织、还有纪委、人大、政协什么的。层层叠叠横连竖攀,得有十几层几十个衙门。你说这类活物搞了这么多明堂,无辜地绑自己、压自己,心思都歪了,有什么道理?累不累啊!哪有功夫干正事?
他想起了蜂儿,一个部落里就几个蜂后,她们决不欺压下边的子孙,该劳动的时候也劳动,其余的时候就是全心全意地为繁衍家族尽力。再次,除了少量的雄峰,多数就是勤劳无比的工蜂了。她们除晚上回家歇息,整整一个白天,一刻不停地为母后生产的第二代筑巢、狩猎、哺育,日常里个个平等,没有任何欺压和贪污。
她们是一个结构简单的世界,勤劳的世界,平等的世界,快乐的世界。
可坡上的这一群活物,怎么就这么蠢呢?你看当中镜头老是对着的几个人,挺着肚子,白胖的脸上揪着做出来的威严,没有一点活力、弹性,就像是一张橡皮。别人在他们旁边低眉顺眼,凑在脸上的笑,也像一张橡皮。看那样子,几张胖脸根本不是在听他们说什么,只在乎他们本身在镜头下的姿态。可惜这天已经阴了下来,坡上雾气缭绕的,那镜头不好对付。不过这是那些蝼蚁似的记者们的事情了。
关峰想:你说这些活物下来做什么?就是为了在镜头下摆摆样子?说是检查“三个万工程”,可你层层叠叠码了这么多层,压憋出一个屁似的,压憋出了这么个缺德的工程,检查个什么劲?
人啊人,怎么还这么个活法?蠢啊!比蜂儿,比所有的昆虫都蠢啊!还觉得自己了不得呢!屁!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阴风沟里那种神秘的声音响起来了。在混沌的、一缕缕漂浮的雾气里,声音时而象风嘶火吼,时而象女人尖利的低泣。拖得绵绵长长,直向人的耳朵里、心里钻。那棵老柳树,愈发显得狰狞,黑色的瘢疖,扭扭歪歪的身子,披头散发的枝条,象一个恶鬼,飘浮在在雾气里。
对这坡上的怪声,这一带人都听说过,包括官场上的人。不过官场上的说法是:听到了这种怪声就意味着不吉利,前途难测。
现在,坡上的这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时气氛沉默了。张副市长倒显得悠闲一些,还来了个小幽默,说:“这就是那怪声?倒象一首荒诞派的交响曲啊!罢了,今天咱的工作很圆满,这曲子是在为咱奏结束曲哩!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罢就带头向下走去。步子走得挺块。
关峰自然不在乎什么怪声,照旧呆呆地想着,看着那群活物下了坡。

4
在这里,心不在焉的还不仅仅是他一个。尽管徐洪山干活时干得很狠,镢头一下下的,一刨土就崩下一大块,市、县乡领导上来他也陪着笑,可他心里苦着呢!干活猛是在发泄,陪笑脸是应付。眼下领导一行走了,但还没走远,他们还要在这里干一阵子,把场面搞到底。至于那怪声,反正已经听过不止一次了,就叫它叫吧!
不过奇怪的是,那一行领导们刚下坡,那怪声也停止了。
干活人的眼看要接近阴风沟口的时候,姜自富来了——其实,这伙人在这干活的时候,他就猫在梨树园,边剪着枝子,边瞅着这里的动静。看他们只是在阴风沟上边刨,加上来了那么一帮挺着肚子的家伙,就临时忍下了。眼下见那帮家伙走了,剩下的人在徐洪山、徐乃发的带领下,还要向前刨,就持一把铁锨跳出来,大喊一声:“看哪个敢再向前刨!”那架势,简直象黑旋风李逵。
人们的镢头都停下了,看着徐洪山。
徐洪山看着他,眼光极复杂。
姜自富眼睛和他硬硬地对了一会光,有些心虚还是怎地,闪开了。
这时候,老柳树上面出现了几只蜂子,煽动着翅膀,发出一阵阵声波。向西南方向飞去。不多会儿,从老柳树蜂巢下边的出口里,又接二连三地飞出了一群蜂子,在人们头上嗡嗡地盘旋着。
徐洪山看着姜自富,闷闷地说:“停!”
说罢,抄起镢头,掉身就走了。他还不想彻底得罪姜自富。再说领导已经走了,他们摆样子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众人也跟着他离开了。
蜂子飞到人们头顶上盘旋着。
关峰兴奋地看着她们,站在那儿不动。其实他明白,蜂儿飞过来,是因为这么多人出现在她们家园附近,她们感觉到了威胁。她们盘旋了一阵,见这些人没有威胁家园的意思,加之又散开了,便也没进行攻击。
这时候,从西南方飞来了几只蜂儿,冲这群蜂儿抖着翅膀,她们便汇合在一起,向西南方向飞去。
关峰知道,当时的人群要是稍微不慎,蜂儿就会扑下去。不过还好,危险毕竟解除了。
他操起望远镜和照相机,弓着腰,小碎步,跟着蜂群跑去。
他兴奋地猜测,这有可能是老柳树部落新一代的第一次狩猎。除留在家里筑巢的,这群蜂儿起码在百只以上。其实在她们出击之前,几只蜂儿已经出去侦察过了,刚才先出现在老柳树上边,又向西南方向飞去的蜂子,就是她们的侦察兵。她们肯定在西南方向发现了目标,过来报信,于是蜂群跟着出动了。
蜂儿的活动是很严谨的,尤其是采取重大行动比如狩猎以前,都有着明确的分工,侦察兵、突击队、掩护分队,甚至有时候,连包抄、阻击也有安排,布置得有板有眼。俨然是一支成熟的军队。
在西南方向的一块麦地里,一批棉铃虫蛹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