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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
眼下的姜娥,正经历着撕心裂肺般痛苦的折磨。
她是昨晚下半夜醒过来的,觉得原先箍在脑袋上的铁箍退去了,只留下了一圈淡淡的压感。一些乱七八糟的图象在脑子里转来转去的。可这些图象叫她很害怕,不敢向里边想。
脑袋的疼痛减轻了,可浑身倒疼起来了,尤其是手腕子、大腿中间和腰,象有铁钉向里扎似的。她有些疑惑,看看手腕,上边有一圈明显的青红的勒痕。她一个激灵,手向两腿中间摸了摸,一阵疼痛针扎似地,一下卷过了全身,不由地痉挛了一下。
心里猛怔揭开一块幕布似的,原来模糊的图象一下清晰了:身子被剥光了,一双铁钳似的大手钳着她,象面布袋样翻来倒去,两腿间象有铁棍在捅。折磨她的竟然是她见了就莫名地反感、阴阳怪气的尹怀堂!她想咬,想骂,但嘴被封住了;想抓,但手被绑住了;想踢,但腿被死死地压住了。这是真的吗?是在做梦吧!不!不!这是真的!是真的!天!这样的厄运怎么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她突然想让自己炸了,五脏六腑都炸了,和压在自己身上的哪个魔鬼一起变成碎块!可那魔鬼呢?跑哪去了?她又晕了过去……
醒来的她,已经是第二天头晌了。她心里,仇恨把一切都刷走了,只剩下了一块白板,仇恨凝聚的白板。她恨尹怀堂,这是个恶鬼!恨自己的爸,为什么把这个恶鬼引到了自家?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点力气,叫这个恶鬼得逞了?
她想爬起来,拿刀去找尹怀堂,把他剁碎;想到公安局告他,判他死刑!可不知怎地,是因为她浑身的力气已经被掏光了?精气神儿已经被挤光了?这漫天的大仇,竟然支撑不起她的身子。
怎么办?怎么办?她反倒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你真去杀了他?不等于也杀了自己?去告他?可——一旦告了他,坐牢的是他的身子,自己的精神可要坐一辈子牢啊!再说,怎么和洪山哥交代啊?怎么办?告诉自己的爸?屁!不就是他的糊涂毁了自己?指望他什么?洪山哥呢?他为什么不在身边啊?一想到他,她的眼泪又一下涌了出来,哭得浑身抽搐。又晕过去了。
朦胧中听见爸在外边喊了句什么,她没搭理。醒来后,突然想到今天应该是和徐洪山约定到乡里登记的日子,看看床头柜上的表,已经快十点了,过了约定时间了。心一阵绞痛。刚想打开手机,突然又犹豫了。你就这副样子和他去乡里吗?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很脏了……
那年她到广州,确实就是为了找他的。
他当兵去了广州后,她从高考落选的阴影里走出来,突然发现自己丢失了一件更重要的东西。
上高中时,徐洪山和她在一个班里,上晚自习回家,他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默默送着她。在学校里,哪个流里流气的学生欺负她,他总会站到前边保护她。有时双方打得满脸是血,他也死不让步。事情过后,他也不接受她表示感激的眼光,转身就走。开始她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是出于正直的天性呢?还是……她心里揣着感激,几次买了精致的笔记本悄悄送给他,每次都很想在扉页上写几句话,但脸热热的,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写,就抄写了一些励志性的名人名言。其实,他那健壮的身板,善良正派的品性,早就印在她心里,慢慢滋润着她了。
不过总得说来,那还只是一种默默的感觉,可能因为天天见面,总觉得踏实,所以闷在心里终归没有挑开。可就在他当兵走了的刹那,她才知道了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一时觉得天塌了!后悔没早把心事挑明。随着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强烈,直到觉得要是再见不到他,自己活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村里的青年男女多数都出去打工了,前几年去广州、深圳一带的多,这几年到上海、苏南的多。她的好朋友多去上海、苏南一带了,但她还是选择去了广州。去的时候是孤身一人。好在通过本村一家姓张的,打听到了他家儿子张天亮在广州打工的地方。
这个张天亮在初中是和自己是同学,学习不好,老是捣蛋,还给自己递过纸条。老师总奚落他,他干脆学也不上了,到广州打工去了。临走时他还给她塞过纸条,说他一定要挣大钱回来娶她。她当时就把纸条撕了,心里还骂了一句:“去你的吧!”
眼下,她不得不先找到他,想通过他打听洪山哥。
到广州找到他后,他惊喜得嘴巴张了好半天。她没先说要找徐洪山,只说要找个地方打工。想不到这张天亮在这里也混出了一点小出息,当了一家电子厂生产线的工段长。他们厂子正好缺人,和老板说了说,老板听说姜娥是高中生,马上就同意了。
她上了班,认真干着工作。张天亮天天凑在她身边,俨然成了她的保护人。
她心里揣着心事,终于有一天,问张天亮徐洪山的下落。作为老乡,张天亮和徐洪山联系过,知道他当兵的地方,见她问,心里不舒坦,吞吞吐吐说不知道。还问她找他干什么。她说,高中的同学,都在广州,找找有什么不好。
但他还是不想告诉她。她就千方百计自己打听。他一见她冷淡他了,几天后,只好对她说,为了她,他通过部队上的一个朋友打听到了他,已经约好了,请他过来吃个饭,顺便也一块见个面。
她想想,这个办法还是不错的。自己和洪山哥毕竟还没有什么,就算打听到了他的地址,贸然去找他,也不好意思。就点了头。
见面后,张天亮看出他们两个真还没到怎样的程度,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也从中看出了更危险的因素,就一直对姜娥表现得很亲热,反倒把酒桌上的气氛都占了。徐洪山毕竟是请了假,到时间走了后,姜娥怅然若失,这才突然明白,自己还不知道和他的联系方式呢!
他走了,这酒并没结束,张天亮说酒菜都没完,他们该继续吃。还又喊了几瓶啤酒、几个菜。姜娥觉得很委屈,洪山哥怎么说走就走了?心里不高兴。张天亮劝酒她就喝,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直到酩酊大醉。哭了。
张天亮把她扶到一个小旅店,开了一个房间,竟然要脱她的衣服。她尽管醉了,脑子还清醒,疯狂地挣扎,撕打,把他的脸、手都挠破了。因为动静大,老板来敲门,张天亮才老实了,没敢再动手。
从那,张天亮对她的纠缠就公开了,几乎天天找她,有机会就想占她便宜,想造成既成事实。几次差一点让他得逞。但她心里坚守着一个防线,她的身子是留给洪山哥的!坚决不会让别人拿去!不过她问张天亮徐洪山的地址,张天亮就说只是通过朋友找到的他,具体地址也不知道。
后来,她只好离开了那家工厂,另找到一家工厂打工,自己打听洪山哥,好容易通过另一个老乡打听到了,却听说他早调到湛江了。她立马南下,赶到了湛江。哪知又听说他已经去海南岛了,这就赶到海南岛,找到他当兵的营房,却在码头上看见了他去南沙群岛的船。当时她的心就裂成了两半。
她一咬牙,在附近找了个制造水果罐头的小厂子打工,一次次拒绝了小老板的骚扰。她要一直等他回来。她终于等到了。
他复员后,本想和姜娥一起留在海南打工,可接到村支部书记老唐的来信,让他回村参加村长的竞选。并说其实这也是乡里的意思。因为他一直有糖尿病,这些年更厉害了,想到外边好好治一治,但原来的村长到期了,不想干了,想到外边打工。村里和乡里综合想了想,觉得要是徐洪山能回来,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让他竞选村长,先主持着工作。
徐洪山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家。
她二话没说,也跟着回来了。两人知道了彼此的心,那千般爱怜,实在是没法表达。不过既是这样,他们两个也至多是拥抱、亲吻,甚至几次到了最后关头,彼此脱了衣裳,该做的都做了,不过她稍一羞涩、推拒,他就住了手,就是没越过最后的界限。可能越是珍贵,就越是珍惜吧。他们都想等到那最神圣时刻的到来。
没想到,这一切就这么崩塌了!原来,最可怕的不是张天亮,不是那个小老板,却是这个半人半鬼的东西!老天对她怎么这么不公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想想真是后悔啊!有几次,要不是自己害羞、犹豫,早就给了他了。可他实在太小心、太珍惜自己了!也真是啊!做事那么有主见,那么勇敢,怎么在这事上就这么胆小哩?
她突然听到外边有说话的声音,是洪山哥的,他问爸:“叔,姜娥呢?”
爸说:“是洪山啊!娥子走亲去了哩!”
徐洪山不解的声音:“走亲去了?到哪里去了?谁说的?”他的声音有些急。
爸说:“到她姨家去了!谁说的?我说的!怎么地?为叔的哄你不是?你娃怎么这么说话哩!”
徐洪山说:“啊,叔,我说的不对。对不住了。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爸没好气地说:“不知道!哪个知道住几天?”
徐洪山说:“叔,我走了啊!”
爸说:“走啊?”
徐洪山走了。
屋里,姜娥对爸把洪山哥应付走了,没有埋怨。假如他闯进来,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你怎么说呢?她眼泪又下来了。

2
徐洪山是个拿得住自己的人。尽管心里象被一阵狂风撕裂了一样,连晌午饭都没心吃,但副乡长张守官过来后,从他神态上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反常。张守官嚷嚷着晚上要喝他的喜酒,他也答应了。
反正,今天的酒早晚要喝,你叫它什么酒都行。再说,今天登记不了,隔天登记也可以嘛!他对出现的变故,还是报有一定希望的。他不相信姜娥会背叛他,打死也不相信。张守官约他一起上坡。问:“关峰呢?”
徐洪山说:“咱上大阳坡,他肯定在那儿。”
张守官说:“这个呆子!干脆和蜂子凑成一家过日子得了。”
他们一块向坡上走。看见第一村民小组组长徐乃发,正抗着一张铁锨迎面走过来,张守官问:“这不是老徐吗?这是去做啥了?”
徐乃发说:“到坡上松土去了。”
张守官知道他是个积极分子,以后的工作少不得叫他帮忙,就说:“咱一块到山上走走吧,啊?”
徐乃发是徐乃达的哥,他虽说长得也不高,不过毕竟没有弟弟那样的委琐,中等个子,胖乎乎的身子上,顶着一张圆溜溜的脸,眼眉弯弯的,一幅喜相子。好象一副笑模样一辈子都挂在脸上一样。高兴地说:“不碍领导的事儿?那好啊!”
刚才他在自家的柿子树上看见了一个蜂子窝,想趁它不大,把它捅下来,够不着,想爬到树上去,但身子笨,熊似地在树身上鼓涌了半天,又滑了下来,把脚腕子都划破了。攒了一肚子气,见副乡长喊自己,这么亲近,气早就跑了。
三人一起往坡上走。
张守官说:“今年可游戏不得了,上边的指标要来硬的了!”
他又罗嗦开了,不过罗嗦得挺认真。重新强调了一下“三个万工程”,说县、乡给各村下的指标看来不是虚的。金巴乡的指标是五年内打造万亩板栗园,万亩柿树园,万亩油菜园。重点是先落实万亩板栗园和万亩柿树园。葫芦屿的任务是尽快把没有改造的山林全部改完,也就是把残次林换成经济林。不要拖乡里的后腿。这种工程,别的乡早就开始了两年了,咱金巴乡可不能落后。原来工作进展得还可以,可最近有些松懈,嘴头上说的多了,行动上干的少了。
这次乡里下了决心,干部都分了工,张守官和在葫芦屿驻点的关峰负责葫芦屿,他们和村长组成“三个万工程落实小组”,要到时候完不成任务,就地免职。张守官特意对徐乃发说:“所以啊!老徐你得帮忙哩!我们几个,还得指望你哩!”
徐乃发恭敬地说:“我本事有限,不过这忙一定尽力帮!一定尽力帮!”
三人小组里边,张守官的副乡长是个象样的官职,徐洪山大小也是个村长,都有官可免,就关峰无所谓,无官可免。所以最上急的应该是张守官。
徐洪山很矛盾。他走南闯北的,见过世面,倒不是馋自己这列不上共产党干部序列的小官,他腿一撂,到沿海去,哪里混不比当这村官好?问题是,他当兵选择复员回家,是想在家里干出点事,让葫芦屿富起来,自己的作用发挥出来,叫远远近近的知道有个很厉害的徐洪山,你说要是因为完不成任务叫撤了职,那你还有什么本事耍?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主任当的,真也憋屈,你说你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吗?还不是个跟着上边敲锣的?上边来了任务,你跟着磨舌头,做得好,百姓埋怨;做不好,上边埋怨。老是受那夹板气。你什么时候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干点事情呢?
不过说心里话,他也没觉得上边做得不对,说起来还是为了百姓好。他们站得高,信息广,决策就科学一些。百姓到底还是有些保守,接受起来不容易。他们这拨乡村干部,背着任务,早晚往下跑,磨嘴皮子,也是不容易。
叫他看,共产党的干部队伍,乡干部是垫底的,最辛苦。虽然有人说他们是为了搞政绩工程,也不能说没有这回事,可也不能说都是这么回事。就是搞政绩工程,也不能全盘否决。干部不就是搞政绩的?
他既然这么想,对上边的话该听的还是听,工作也说得上任劳任怨。不过时间久了,一些疑问还是越来越多,就说这经济林改造,百姓反对得越来越厉害,从那反对的声音里,也能听出几份道理。他们是站得不高,信息不多,不过毕竟天天站在土里,那种感觉是接土的,能说都是保守的?这就叫他犹豫了。
这两年,好容易把村子周围经济林改造的任务大部分完成了,就剩了个大、小阳坡和北边的山林,北边的山林倒好说,多是徐姓人家承包的,很听自己的话,但没想到在大、小阳坡遇到了障碍,原来一些承包户尤其是以姜自富为主,怎么也不同意改林方案,做出的让步很少。
徐洪山想:这一下,又不得闲了。少不了又得和姜自富他们发生冲突。不过犹豫归犹豫,他做事的大原则、大框架,还是不能突破的。所以说,这时张副乡长把这任务一说出来,他心里尽管沉甸甸的,但还是想着怎么把任务完成。
他们向坡上走,不时看见有蜂子从头上飞过。还看见村周围的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些葫芦包,虽然还不是很大。他们还看见有几个孩子在用弹弓打一棵梧桐树上的葫芦包,有几只蜂子向他们扑去,他们喳喳呼呼地跑了。
张守官说:“去年蜂子就多了,还蛰伤了人,今年是不是更多了?真也怪了,这是不是说明咱经济林搞的好,生态好了,蜂子也多了?”
徐洪山说:“有道理。”
他们快到大阳坡的时候,果然看见了关蜂那瘦高的影子,竹竿似地挑着,一蹦一蹦地,不知在追赶什么。
张守官气不打一处来。他倒没指望这个呆子能帮什么忙,他要认真了,说不定还会给自己的工作造成麻烦,他出力不出力的,无所谓。不过也不能叫他太那个了!拿着工资,疯疯癫癫,不干正事儿,什么道理?所以说,怎么也得和他说说任务,给他点压力。

3
刚才,关峰在老柳树下观察了一阵柳树部落的情况。
几只蜂后刚刚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产了第一次卵。关峰见她们好长时间没出来,就知道是在干这个。他脑子一热,那个炽白的光点又出现了,思维似乎被炽化了,轻烟似地渗进蜂巢,看见了她们产卵的过程。
她们呈三角形,蹲距在巢内三个不同的点上,从腹部末端前方伸出产卵器,优雅地探进建好了的居室,这个锥针状的东西前不久还是用来杀死对手的可怕的武器,此刻却恢复了它本来的功能。
在巢内幽暗的光线里,她们上半身露在外边,一动不动,神态端凝,前足绻抱在胸前,好象在举行一个庄严的仪式,又好像是向冥冥中的神灵祈祷。伸在居室里的下半身却已开始了产卵活动,肚子一抽搐,一个卵泡吐泡沫似地被排了出来。产下第一颗卵后,肚子尾端还滴着乳白色的液汁呢,便立马挪到另一个相邻的居室,肚子插进去,产下了另一颗卵。
就像机器尖端的探针,精确地移动、伸缩,眨眼间就会完成一个过程。
她们在建设家园的第一期工程中,各自构筑的居室,正好是她们第一次产卵数的总和。她们不停地排卵,直到完成了这次任务。
她们的卵是乳白色的,象一个略有弯弧的圆柱儿。晶晶莹莹,透明可爱。一天左右的时间,这些小东西就会孵化。
趁着这段时间,蜂后们飞了出去。在灿烂的阳光下,翅膀煽动着,波颤出轻匀、愉快的音律。这是在向同类们报告她们生育的喜讯。同时这也是例常的巡逻,告诉同类这一带是她们的领地,勿来打扰。
她们接近梧桐部落和柿子树部落的时候,蜂儿们在空中碰了面,触角抖了抖,从彼此身上甜腥的生殖气息里,互相知道,她们差不多都在同时完成了产卵任务,高兴得很,围成一个圈子,嗡嗡嘤嘤地跳起了圆舞曲。
不过梧桐部落和柿子树部落的蜂后随后震动翅膀告诉她们,她们的家受到过攻击。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彼此要多加注意。虎头蜂后们对她们的提醒表示了谢意。
接着她们就要分开,开始捕猎了。卵一孵化,宝宝就要出来,为了宝宝,她们必须进行紧张的捕食、哺育活动。
关峰追踪着她们。
早晨上坡的路上,关峰确实看见过几个小孩和徐乃发袭击蜂巢的行为。攻击梧桐部落的是几个孩子,用的是弹弓,有一棵石子打中了她们家园的东侧,几块外表的披毡被打破了。好在蜂后们没受伤。攻击柿子树部落的是许乃发,他试图用铁锨铲除柿子树上的蜂巢,站在底下够不着,向上爬了几下,却又滑了来,腿上蹭破了皮,加上有几只蜂子向他飞来,便只好作罢了。
关峰很反感他们这么做,不过也有几分无奈。因为他知道,他们虽说是出于防御心理,但更多的是受一种破坏和杀戮本能的驱使,这是人的天性。他知道,只要人的视网膜一接受蜂巢、蜂儿的物象信息,就会通过传入神经刺激反射中枢的神经元,经过瞬间的加工处理,变成一种亢奋的电流,再通过传出神经传遍全身。于是浑身的激素泛漾起来,渗入血液的河流,随着河流进入相关的靶细胞、靶组织和靶器官,比如强大的肾上腺素鼓入心脏,让它象发动机一样,鼓突鼓突地开始跃动;他们的肢体细胞也鼓胀起来,进入战斗状态。这说明了他们内心有对蜂儿的恐惧,但更有自己比她们强大的高傲。这一切,就纠合成了破坏和杀戮的冲动。
关峰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要人的视网膜一套上这类目标,就要产生这种反应。他们的生理组织就是这样的。尽管多数人的反应也就停留在一定程度上,可总会有人把这种反应付诸于行动,就像这几个孩子以及许乃发去袭击蜂巢一样。尽管这样,关峰还是希望付诸行动的人少一些,最好没有。万物都是生命,都有生存的权利,好好地相处多好?
好在他看到,蜂后们对他们的行动作了驱逐,把他们吓跑了。

4
丽日清风中,柳数部落的蜂后们在继续飞翔,并在飞翔中观察着同类们筑巢的布局。看到除了柿子树部落和梧桐部落几家,村子周围确实还有不少同类在辛勤地建设自己的家园。
她们不禁有些激动:这好象在酝酿着一种气势!多少代遗传的记忆告诉她们,多少年来,这里的山林悉数被毁,大搞农田改造,她们无法生存,只好一步步被逼入了遥远的荒林山谷。
多年后,这里几经变化,山上先是渐渐恢复了一些树木,没想到眼看有了起色的时候,这些树木又遭到了大力杀伐,换成了大量的柿子树和栗子树。虽然她们不理解人们怎么就像发烧一样,突然就偏爱这几类树木了。但她们也不想搞明白。人这动物太复杂了,许多事情你没法搞明白。反正,这给她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环境。那甜甜的气息,会吸引来无数的蜜蜂和昆虫,给她们提供丰富的猎物。到了收获季节,树上那累累果实又该让她们天天享受食用不尽的美餐。
看来,她们的黄金季节就要到来了。不过,柳树部落也隐隐有些担心,同类们的家园已经对葫芦屿形成了威逼之势,这是不是过份了一点?会不会遭到人的反击?从现在看来,虽说征兆还不明显,但毕竟有了些小冲突。按说,自己部落建的地方还可以,离村子不远不近。不过,好象也有人已经注意上了。总之,应该小心一些。
关峰今天的观察不怎么尽兴,因为柳树部落的蜂后们活动量突然加大,他追踪起来很吃力。在空中飞的镜头,他还没有能耐捕抓多少,所以一张满意的也没拍到。
当他再一次从镜头上把眼睛抬起来的时候,看见了站在面前的张副乡长、徐洪山和徐乃发。
张守官郑重地对他传达了上级的指示。对什么 “指标”、“免职”之类的,关峰都没听进耳朵,不过却听清了要向大、小阳坡和北边山里进军,消灭所有的“残次林”,大搞经济林的什么工程,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山上残留不多的多种植物的根系被掘刨了出来,残骨般散落得到处都是。大山的筋脉、血管被挑断了,皮肉松疏了。像得了溃疡症一样,到处是乱坑、松土,一场水流下来,它们就会溃散。他似乎听到了地底下传出了一种声音,时或类似蛇在嘶嘶地爬行,时或又像闷雷在滚动。这声音鼓入他的神经,让他感到一阵阵惊悚。这是大山的呻吟,也是一种警告!
人怎么就是视而不见,听而不见呢?对所谓的“三个万工程”,他本来就是反对的,给县里、市里都写过报告,可都如石沉大海。现在,这个张副乡长又开始朝他鼓吹开了!他愤怒地说:“哼!还要这么做!还要这么做!我不同意!我要到省里林业厅反映!”
张副乡长一愣,继而冷冷一笑:“这是你的权利。不过反正精神已经传达给你了,你考虑考虑该怎么做吧。”
他想:你个呆子反映就是,哪怕能叫这混蛋“工程”停了呢,咱也好省些心。
几只蜂子又飞回来了,在他们头上盘旋。看来是在揣测这几个人的意图。看出没有什么威胁,便飞走了。
关峰深情地看着她们,面前的几个人仿佛已经不存在了。
徐洪山拽拽张守官的衣襟:“咱上坡吧。”他的意思是别和这个关峰较真了。
张守官无奈地看看关峰,鼻子里哼了一声,和徐洪山、徐乃发离开了这里。
关峰看见几只蜂儿向远处的油菜田飞去了,便追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