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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在关峰的镜头里,蜂儿终于开始了紧张地修复巢穴的工作。
经过一冬的风雨,和一些讨厌的昆虫的咬嚼,巢穴大多数地方已经破败了,好在主体还在,巢内留下了一些现成的碎屑、破膜,加工一下,可以当作建筑材料。
几只蜂后都长着强壮的大颚,形状像伸长的三角形,长长的末端分布着几个尖锐的锯齿,可以象梳子,也可以象耙子,用它做工具,干起活来非常灵活。她们各自衔来一些碎料,细细地摊薄,嘴里先是分泌出粘粘的唾液,搀合在碎料里,使其具有了一定的粘性,然后用大颚一会儿横梳,一会儿竖理,哪个地方的厚薄不均匀,就伸出几只长足扒拉扒拉,使其匀称起来。不多一会,这些碎屑就被梳理成了一张张薄膜,精美的建筑材料就制成了。
自然,旧巢留下的材料是不够的,加之风化的缘故,也已经不太结实。她们还需要到外边搜集更新鲜,更好的材料。
关峰爬着的地方的左前方,有几根木条,已经干枯了,晚上的空气又把它浸湿了。上边分布着一些断茬和裂缝。这些木条很小,不过要是大也留不住,早就叫拾柴的人捡走了。但对于蜂儿的建筑材料来说,它们是足够了。
不多会儿,一只蜂儿嘤嘤地飞过来了。三只蜂儿不在一起,没有比较,关峰分辨她们就比较难,觉得这只蜂儿象金腰蜂后,那就当她是吧。
她轻巧地落在一根木条上,这儿看看,那儿走走,终于在一处断茬那里停下了,用腿撑着身子,脑袋侧低下,把大颚探进断茬里,一会儿刮,一会儿钳,一会儿抽,一会儿捋,把一条条纤维剥出来,又进一步剥分,直到分得比茧丝还细。接着把一撮丝绒传到前足,搂在胸前,嘴埋进去,濡出唾液,前足像揉面团一样把丝绒揉来揉去,直至成为一团粘软的绒毛团,然后用大颚叼住,“嗡”地一声,就向老柳树飞去。
关峰知道,蜂儿到家后,就会把绒毛团加工成薄膜,沿着房子原来的螺旋型脉络,铺成一条向下旋转的带子。如果带子不规整,就用前足展平,大颚咬着,又抻又拉,甚至把前额像熨斗一样抵在上边,反复熨平,使铺成的带子越来越整齐。绒毛团用完了,便再飞到关峰面前的木条上,接着原来刮开的断茬边缘,重新制作绒毛团。
干一会儿,要是饿了,就会丢下这份工作,出去捕食;捕食完了,又会回来做建筑工。只要不是晚上,整整一个白天,她们会一直这么做下去,丝毫看不出疲劳的样子。
关峰觉得,蜂儿是世界上最勤劳的动物。
她们在城郭的外面就象铺瓦一样,一层层往上铺,早晚铺成一块厚实、富有弹性的厚毯。厚毯并不是就是一层,而是至少三层,中间隔着一段距离,里边充满了静止的空气,形成一个保温隔层,把自己居住的地方包裹起来。
总体外观是灰的底色上环绕着白、黄、褐色的条纹,美观而有条理。蜂儿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对自己居住的地方一点也不马虎,建设的过程中,精心而细致,倾注了情感。
当然,这只是她们初步的工作,是为第一代幼儿准备居室。离整个壮观、庞大的城郭的建成,还有遥远的距离,但那是她们后代的事情了。

2
姜自富把尹怀堂领进了院门。
金巴乡一带的人善于储藏食物,不论是生食或是熟食。在城乡,随便走进一家,想招待客人了,不用出门,眨眼功夫便能端上七碟八碗,客人自然会暗暗惊喜。
在农家,几乎家家屋檐下都挂着干辣椒、干豇豆、干萝卜干;灶头上挂着熏腊肉、熏豆腐干;盆盆罐罐装着豆腐乳、干豆豉,大坛小坛腌着四季蔬菜。富户人家还有大包小包的香菇、木耳、红枣、黄花、干笋等,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或盐腌水泡,或晒晾风干,或烟熏火燎,吃起来各有各的特色。
家人天天出入,对这些味道早已闻而不见,但外人咋一进院子,酸香辣甜馊苦等各色味等会浓烈地扑入鼻腔,叫你的嘴里泛起涎水,肠胃也“咕咕”地叫起来。
尹怀堂是吃四方的主儿,农活基本不插手了,因此家里虽有些储藏,但比一般农户少得多,因此也就少了这些味道。进了姜家,见那满院子吊挂凉摆的食物,一边过瘾地嗅闻着,一边暗暗赞叹他过日子的精细。
姜家的屋子至今还是老样子。
过去,这里的居民因是从各地迁来的,民居就兼有南北的特点。不同于南方的天井屋,也有别于北方的四合院。院子不如四合院大,却比天井开阔得多;四边可以是房,也可以有一二面是墙。同样被通称为三合院或四合院。
三合院院门在正面南墙中间,大门多向南,忌朝西。里边有称为堂屋的正房三间,东西有两至三间厢房。正房前檐探出一截,遮住一块地方,是用来吃饭、歇息的场所。厢房比正房小一些,东西两头就是围墙了。四合院比三合院更讲究,由正房、厢房和过门房组成,中间是天井。
房子的建筑材料多是土坯、砖石、木料。家底后厚实的,屋脊上压有砖雕重瓦,两端高翘着龙头;砖、木、石上的雕刻,多为花卉、动物,如莲花、牡丹、麒麟、龙凤、犀牛望月等,象征如意吉祥。门楼多出檐雕楣,雕有二龙戏珠、丹凤朝阳等浮雕,门上刻着“和为贵、勤耕读”等字句。门后垒一照壁,一是为了隔断外人的视线;二是从风水上讲,是为了留住家内的“生气”。
这里的院子,喜欢栽树,杏、梨、枣、柿、板栗等等,树冠遮院,每到季节,花香扑鼻,果实累坠。还都突出了一个白墙灰瓦,隔远了看,在树木的掩映下,别有一番味道。
不过这里许多房子的盖法挺特殊,叫“房子半边盖”,这种房从一边看山墙,正好是人字形房屋的一半。也就是“人”的一捺没有了。后墙高5、6米,前檐墙也就高3米。这样下雨的时候,雨水朝一边流,都流向院内,叫做风水不外流。这种房子叫厦房。盖它不要大梁、大立柱,省料也省工。
贫穷些的人家,讲究就少多了,根据山坳、河沿和平坝各种不同的地势造房:有的后墙直接靠着山崖,另三边是石头垒得墙壁,屋顶上架有木檩,上边铺上油页石,成为造价低廉而又坚固的石头房;有的四壁全用圆木垒成,留出门窗。屋顶是用毛竹搭在木梁上,再敷上竹子篾条和宽大的蓼叶;有的在横梁上架上木头,铺上竹子,抹上灰泥,成为顶楼,用以存放粮食。竹木房多建于山区。靠水沿江的,就建吊脚楼:以木桩或石条为支柱,上面架上楼板,或用木板、或用竹排抹上灰泥作四壁。屋顶讲究的铺瓦,贫穷一些的干脆铺上茅草了事。吊脚楼窗子多向水,所以也叫望水楼。
现在,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村的砖瓦房已经日益增了,老房子反倒少见了。
姜家过去算是葫芦屿的大姓之一,民国初年,拥有的山林田亩数,一度压倒徐家。姜自富的祖宗在姜家又算是中等偏上的人家,但后来战争、运动频仍,姜家和葫芦屿的其他家族一样,沉沉浮浮,到后来,一无例外都是公社社员了。
不过自实行承包制以来,埋藏在姜自富身子深处的对土地的依恋,还是促使他有了强烈的冲动:流转承包了数次,终于把几乎整个大阳坡都包了下来,一包就是三十年。说起来,他又成了葫芦屿拥有山林土地最多的人家了。虽说村里姓唐的当了村书记,姓徐的当了村长,但一个在外边常年治病,一个是个心机不多的嫩小子,家里承包的土地也就三、两亩,能成个什么气候?所以细寻思起来,从实际的家底来说,在整个葫芦屿,姜家还是数得上的,因此他是很满意的。
他家祖上原来也给留下了一座像样的四和院,但现在除了堂屋,院子也是不完整了。堂屋三间,屋脊附有砖刻瓦雕,两侧尚有高翘的龙头,颇有民国遗风。堂屋西边是两间偏房。但东屋、西屋和门房都没有了,围了三面墙。大门冲南,有一个照壁,画着仙鹤和松树。堂屋是石基、砖跺,墙是打着白灰的土打墙,屋顶上是密密扎扎的暗青色的细瓦。不知过了多少年了,墙基的石头上除留了一些水渍的条纹,通体变成了青灰色,既表示了岁月的沧桑,又显得愈加结实。两间偏房矮一些,草顶,屋脊和前边压着几溜瓦。两间偏房一间是锅屋,一间里边搁着乱七八糟的农具、家什、粮食,就当是仓房了。院子的西南角是茅房、猪圈。院前院后种着不少梨树、柿树、杨树。
到了现在,村里这种老房子真还不多了。许多人家都盖起了砖石结构、玻璃门窗宽大的房子,有的还在外墙上覆了马赛克。
姜自富一直没有翻盖老屋,有几层考虑,一是这样的老屋冬暖夏凉,自有几份优势在里边。就算眼下,那马赛克也是越来越难看,就象一层白癣。有到山里来玩的,都到自家灰瓦白墙的老屋前边端详,对那些马赛克,连连摇头;二是姜自富有自己的心思,村里人大多也明白,自婆姨跑了,只剩下了他和闺女姜娥。闺女早晚要出嫁,你说他翻盖房子做什么?
三间堂屋,中间一间是客厅,东里间他睡,西里间闺女睡。
进屋后,姜自富必恭必敬地把尹怀堂让进厅间,下了一壶热茶,捧出花生、瓜子,让他先歇息一番。

3
尹怀堂不太在意主人的恭敬,稍坐一阵,喝了几口茶,问了一阵姜娥的情状,便叫姜自富撤了桌子上的一应茶具,开始了一套庄重的驱鬼仪式。
他叫姜自富到锅屋给准备了一个米萝,端过来,放在桌子上,他从随身带的黑色人造革包里抽出四支香——这香是有价的,到人家里做法,每支要五元钱——插到了米萝里,又从包里抽出一条灰呼呼的毛巾,蒙住脸,喝一口冷水,打了几声口哨,身子向四方转着,两片肉唇翕动着,不时向外吐着一串串声息,嘟嘟囔囔,念念有词,却无法叫人听清说的是什么。可这毕竟带来了一种神秘的气息,屋子里空气渐渐变了,变得凝稠、阴霾,渐渐向人围拢过来。
姜自富觉得身子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挚住了,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他知道尹大师先来的这一套叫“过阴”,意思是要到阴间去查明缠住姜娥的到底是什么鬼。
尹怀堂身子转着,浑身筛萝似地发抖,一个劲向下缩。两脚啪啦啪啦趟着地皮。在他的感觉中,这时已经到了阴间。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阴风嗖嗖,雾气弥漫。不多一会,才朦胧看清了一些景色:树木、流水、山石、草芦,凡阳间有的,这里大多都有,只不过是永远浸在湿漉漉的阴气之中,里边还隐约着憧憧阴影,那是各色魂灵在游荡。
转到东北方向,他身子突然停住了,嘴里的嘟囔声更响了,不多会儿,嘟囔也停止了,就像叫凝胶粘住一样。稍顷,他又喝了一口冷水,“扑”地喷出来,“嘿”一声吼,揭开了脸上的毛巾,这说明他回到了阳间。
他喘了几口气,睁睁眼,好像要再熟悉一下阳间的环境,这才对姜自富说:“我知道是什么鬼在作怪了。不过——我神接下来要到娥子那里去,查看鬼躲在什么地场,把它抓住,抓不住也要撵走。不过我神做法时,你千万别进去冲撞了。那样不但不灵验了,鬼魂还要乱跑乱躲,闹不好要躲到你身子里去。”
姜自富知道捉鬼要避人的规矩,连连点头,说:“我出去,我出去。”
说罢赶紧退了出去。
尹怀堂进了姜娥的屋子。她的房间没有门,挂着一个门帘。不大的老式木窗上也挂着帘子,屋里有些幽暗,空气略有些滞闷,不过还温温漂浮着闺房特有的香味儿。
尹怀堂进来,看见她躺在床上,嘴唇干枯,微微翕动,传出阵阵细小的呻吟。眼睛眯着,对尹怀堂进来好像没什么感觉。
尹怀堂黑脸上罩几丝威严,神态更显紧肃,又从黑革包里拿出几根香,双手一举,袖筒顺下去,用打火机点上香,在姜娥头顶的床头坐下来,拿香在她头顶上盘绕起来,嘴里念叨:“柳树鬼,你细细听,吾神来此,先动礼来后用兵;柳树鬼,你甭躲藏,吾神来此,你不是逃跑就跪降……”
后来就听不见说什么了,但还有点节律;再后来,连节律都很模糊了,只成了一种连绵不绝的调子,有些象当地的通山歌,又有些象放牛调。时委婉时舒展,时高腔时平腔,很有些味道。可时间稍久,就更模糊了,只听到嗡嗡嘤嘤的声音,象蜂鸣蝇语,叫人昏昏欲睡。
姜娥头上的香也在不断绕着,烟一缕缕吐出来,渐渐氤氲成一片。这氛围渗入姜娥的神经,她昏睡了,连嘴唇都停止了翕动。
尹怀堂眼睛突然一睁,锃锃亮,从黑包里抽出一柄桃木剑,边舞边唱:“柳树鬼,快显身,吾神利剑不饶人!”
接着,用剑在姜娥身上拍打,不过拍打得很轻,从上到下拍打了一遍。后来又用剑尖往姜娥腿中间戳,说:“柳树鬼,你甭乱钻!吾神有眼你上不了天!”
姜娥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身子动起来,嘴里也发出了声音。
尹怀堂喝道:“嘿!柳树鬼你甭想跑!”
他从黑包里掏出一根索鬼绳,和一卷胶带,扑上去,把姜娥的身子一翻,用绳索把她双手反绑,又翻过来,用胶带把她的眼睛和嘴都贴上了。
他眼光更是阴仄逼人,一边念叨着着,一边压着她的腿,使出蛮力,扒她的衣裳。上衣扒开后,又把下身的内外裤全脱了。先是用桃木剑在她身上拍打,后来干脆扔了剑,用手抓捏揉搓开来,并专向一些隐秘的地方使劲。
嘟囔着:“柳树鬼,你哪里逃——哪里逃——”。
姜娥在朦胧中开始挣扎。
他出了一头汗,脱了裤子,扑上去,一边说:“吾神进了吾神出,挤得小鬼唧唧哭!”一边爬在她身上动作。
她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终于,她头向后旁边一偏,晕了过去。他脸扭曲着,疯狂地动作着,过了半个时辰,嘴里“扑——”地吐出一口长气,坍塌在
了她身上。
过一会,他爬起来,用自己的短裤把姜娥擦干净,给她松了绑,穿好衣服,研了几片药片,掺在一碗清水里,给她灌了进去。
姜娥还处于半晕半醒状态。
尹怀堂又歇息了一会,直到心平气匀了,才出去对姜自富说:“好了,柳树鬼已经被赶跑了,这家伙道行不赖,费了好大功夫!又用了六柱香。你闺女也歇息了,明日睡过来就好了。”
姜自富感激地说:“你这就走?我正想着到街里割肉,留你喝酒呢!”
尹怀堂说:“咱该怎么怎么着,饭就不在这里吃了。”
姜自富掏出一百五十块钱,说:“也好。先拿着这些吧。”
按这里的规矩,搞这么一次驱鬼,一次一般的仪式就是一百,再加十根香钱,一根五块,合起来就是一百五十块。依尹怀堂的话说,他在宁康城搞这么一次,都是上千块,有时还要几千块。不过在本村,乡里乡亲的,这么意思意思就中。
他说的也不是假话,有本村人在宁康城亲眼见过他一次收过两千块钱。所以,本村人对他的这点照顾,还是心存感激的。
尹怀堂把钱接过来,说:“今日就这样了。不过我还有话说,象娥子这样,身子已经沾了阴气,鬼魂顺了道,说来就来了。以后还是个麻烦。”
姜自富慌了,手一张,结结巴巴地说:“那——咋办?”
尹怀堂叹口气,说:“办法倒有,只有在对象这事上说了——”
姜自富想起闺女要登记的事情,说:“怎么个说法?”
尹怀堂说:“她呀,一定要找一个能压住邪气的人。要不,鬼魂说来就来,不单单她的命不好说,这座宅子都不会安宁。”
姜自富说:“那什么样的人能压住邪气?”
尹怀堂说:“哎——一时也不好说,先自己琢磨琢磨吧!”
姜自富自语般地:“她——明日就去登记哩!那人——是、是徐洪山。”
尹怀堂大吃一惊的样子:“怎么是他?他徐家的‘八字’我熟着哩!和你家闺女那可是死克哩!不是他死就是她亡!何况你闺女又沾了邪气?”
姜自富脸白了,说:“这死丫头!本来我不答应,可她寻死觅活的,缠磨了好几年——你说该怎么着?”
尹怀堂吃惊地样子:“他俩的事情,我只是听了个风声,怎么还当真了?甭说你们两家还有血仇了!你咋这么糊涂哩!你想想你们两家祖上凭啥有血光之灾?再想想你闺女前天是和哪个在大阳坡上的?没有命相里的死克,能有这些事情吗?这就叫富贵不成,灾害并至,凶煞重重,家破财失。象娥子这种情况,就是不能找一般人,还是那句话,找个能压住邪气的——最好是能通鬼神、接天地的人,鬼魂自当避之。这话我也不能多说,还是那句话,你得自己琢磨哩!”
他说完,就走了。穿着黑色大夹克衫的身子,在阳光下就象一堵黑色的影子,模糊地化失在前边的树影里。
姜自富看着,不觉打了一个寒战。

4
对闺女和徐洪山的婚事,他原本是不情愿的。他们两家有血仇啊!
金巴乡过去多山多水多树木,少地少田少庄稼。山不险峻而绵延,水无澎湃而奇秀。由于常年多雨,山林茂密荆棘丛生,成为野生动物繁衍生息的好地场。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前,这里就有好多以打猎为生的人家。
那时山里有众多的动物,狼、豺、豹子、狐狸、野猪,还有被称为“黑子”的熊。如冬春之交的时候,常有人会在树林里看见有“黑子”“扳膘”。当地人把摔跟头叫“扳跤”。黑子扳膘,是取扳跤的谐音。熊爬上树顶再故意从上面重重地摔下来,象和树扳跤一样。它反复这么做,是为了消耗掉过冬时积存的脂肪,以利于春天以后的捕猎。不过那时,老虎就少见了。山里还有不少食草动物如羚牛、麂子、獐子、果子狸、狗獾、猪獾、野羊等等,在低山区,野禽类也不少,像野鸡、锦鸡、山鸡、以及蓝马鸡、褐马鸡什么的。猎人进山,几乎没有空手而归的。
狩猎的武器主要是一种火枪,没有枪托,枪筒长,枪把短。黑火药由枪筒口灌进去,用杆子捣实后,再填入铁砂,然后用纸片或棉花封口。枪管底部有一小孔与引信机关相通。点火的引信是火炮纸,剪好以后蒙在枪机凸起的小孔上,不用时有击发器扣住压紧,没有大的撞击是不会引发的。使枪时,打开枪机,瞄准目标,扣动扳机,击发器打燃火炮纸引信,枪筒底部的黑火药被点燃。火药燃烧爆炸的冲击力将铁砂喷出,呈放射状扑向猎物。被打中的目标非死即伤。
那时的葫芦屿,最出名的猎人有两个,一个是姜自富的大,绰号叫姜一枪,意思是猎物在他枪下,绝对是一枪致命;一个是徐洪山的爷,绰号叫徐半眨,意思是在眼睛半眨的功夫,就会叫猎物倒下。两人都是倔脾气,谁也不服谁。猎物数量较着劲向上攀。后来他俩干脆不打小的飞禽走兽了,只打野猪、狗熊、獐子之类的大野物。
那些年,这一带山民颇有些古时遗风,不论谁家宰杀了肥猪或是猎获了较大的野物,便要请邻居来开荤,叫做“吃剖膛”。 沸腾的大锅里,扔进一块块红白相间的大肉块,倒进成盆的豆腐,倾入成筐的洋芋,或焖或煮,扑出满天香气。
熟了后,用数只大盆盛起,墩在碾盘或树墩子上,热气蒸腾,众人一碗碗满上,或蹲或站,叨起块块巴掌大小、足有一指厚的肉片,吧唧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男爷们,一手端着一个老大的黑瓷碗,里边盛着满满一碗自酿的包谷烧,仰着脖子可劲儿灌。吃肉如吃红薯,喝酒如喝凉水,吃得嘴角流油,喝得满脸通红。
到了乐处,有些女人也管不住嘴,抓一个海碗,和爷们论起酒来。男女同饮,老少共乐,吃得一饱二醉,在夕阳的余辉里,领了老婆娃儿,蹒跚着回家,夜里做梦也打着饱嗝,笑出声来。
于是“吃剖膛”就成了两人比试本事的场合,不论哪个,每次猎了狗熊、野猪等猎物,都要招呼全村老少开荤,就有个大肆张扬、做给对方看的意思。众人在酒醉饭饱之余,也对他两个啧啧称赞,他们的劲头就更足,越发互不服气。后来两个打的大野物都过了百,今天你超我,明日我过你,还是不歇气。
这时候,有个人放出话来了。这人就是尹怀堂的爷,号称“尹半仙”。他也是一个能拤会算的阴阳先生,在这一带很出名。他几次拒绝了“吃剖膛”的邀请,并且一次对邀他的徐半眨的儿子说:“世上万物都是生命,不可滥杀无有约束。上天对万物一视同仁,报应在哪个身上都会应现。回去告你大,凡事不可过,他两个都好收枪了。”
徐半眨的儿子听得懵懵懂懂,把这番话传回去后,徐半眨心里只是冷沉了一瞬,转眼就丢到脑袋后边去了。人打猎是天经地义,古来有之,哪有那么邪乎?
这年深秋的一个头晌,徐半眨早早进了山,一上午也没碰着一个大的猎物。有种说法,象他这种猎人,身上的气味早已被一些野物熟悉,闻到后早就窜了。不过他上山选的是下风头,野物该是闻不到的。眼看偏晌了,他只好照准一只果子狸开了一枪。原来他是不屑打这类小野物的,这时打它,只是为了填肚子。
打着后,寻一处泉子褪毛洗净,架在一堆柴上烧烤起来。
褪去毛的果子狸像一只鼓鼓的枕头,皮嫩而白,尾粗而长,像条长长的火腿肠,只是尾端稍细。它的内腔小,尾骨细,除了细腻的皮肉之外几乎全是脂肪。烤熟了的肉异香扑鼻。它以柿子、拐枣、板栗等果物为食,也将果香积存在了体内,要论味道,它是野物中的上品。烤熟后,他抹上盐沫子,就着一壶自家酿就的稠酒,美美地吃了一顿。
不过在站起来往林子里走的时候,他头有些晕。他有些奇怪,平日里,他喝这点酒根本没这反映,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这么走着,他突然觉得前边有个影子,象是一只野猪,又不太象,飘飘忽忽的,他就猫下身子,跟着这个影子走。当眼看看不见了的时候,就又出现了。也不知走了多远,他反倒来了火,娘的你倒越发精了,看你能跑出我徐半眨的枪口?
钻出一个山沟,老远听见树条子被刮得刷拉刷拉响声,悄悄爬几步,伏在一个土坎后边向前看,见灌木里有一个模糊的黑影。眨眨眼,越看越象野猪。他果断举枪,这一举,目标就跑不了了。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那里传来一声惨叫……
他打中的是姜一枪。
当晚,葫芦屿姜姓人家十几口人和一些看热闹的村民围在了徐家门前,有的人手里还拿着铁锨、耙子、镢头,呼喊着“杀人凶手出来!”
“一命偿一命!”
徐半眨七十多岁的大拉儿子出来,一把把他按在地上:“孽子啊!快给人家磕头赔罪啊!”
徐半眨跪在地上请罪。
徐半眨大说:“明日我要亲自把他送到县府!”
姜一枪的侄子不依不饶:“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把他拉到咱叔灵前,叫他偿命!”
“对!偿命!偿命!”
徐半眨浑身一震。想要站起来,徐家人把他护到了身后。
姜家人围上来,有的砸碎了徐家的门窗,有的把棍子抡到了徐家人身上。徐家的女人们哭喊着阻拦发疯了的人群,可是拦不住。
徐半眨走出来,坦言道:“你们都住手!”
人们静了下来。徐半眨说:“我跟你们去!”
徐家人没拦住徐半眨,姜家人裹着徐半眨就走。
徐家人跟在后边撵。走到大阳坡中间的时候,徐半眨突然挣开抓着他的手,跑向东边的断崖,回转身子喊:“我这就去陪姜大哥,你们哪个也不能再找徐家的麻烦!不然,我变成恶鬼也要缠柱你们不算完!”
他一头扎了下去。
后来,那尹半仙说,他两个都中了野物魂的扣了。
从那,两家人的疙瘩就系上了。
你说,叫自家闺女嫁到徐家门上,这心里能没有疙瘩吗?现在,尹大师又说出一番那么吓人的话,对闺女的亲事,到底该怎么办?姜自富开始琢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