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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现在的村子,真是闲适得可以。
       早饭后,街头早就失去了过去春耕时节人吆牛哞的喧闹景象。那种呼呼隆隆的、纯粹的农耕时代,已经象揭去的旧风景,一去不复返了。零星伺候农活的人早就走了,空荡荡的街上,只有不多几只狗、鸡、鸭、猪们在游荡:一只狗的眼皮、耳朵和尾巴,全都耷拉了下来,好像是接受了一项不情愿的任务,懒懒地走着,看见一只不大的黄母狗,抬眼打量,琢磨一阵,又耷拉下了眼皮,连骚情的兴趣也没有了;鸡倒总是雄纠纠、气昂昂的,走一步,脖子一伸缩,发亮的羽毛一耸动,咯咯一声,很是神气。间或步子一停,腿一撑,本想会来个模特样美丽的定格呢,哪知屁股那里扑一下,拉出了一抔粪,凭添了不雅的风景;鸭们、猪们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沉稳笨拙之间,倒略显出几份绅士风度。
       三十上下的青年小伙,二十左右没结婚的闺女,十有七、八都到外边打工去了,村里村外,象徐洪山、姜娥这样年轻人,实在是少见了。就是徐洪山、姜娥,不也在外边闯荡过?这样的结果,使村里村外少了不少活力。反过来说,一个打工的,大凡往家带点钱,就比刨地皮挣得多,这等诱惑,哪个经受得住?
       当然,村里毕竟还有一批坚定的守护者,大多数是中、老年人。
       在他们眼里,钱虽然好使,不过说来总是一张纸,一个符号。唯有土地是实实在在的。那上边结出的果实,才让他们心里踏实。只要把地里的活收拾好了,就没了任何念想,哪怕是闲得实在无聊,找个地场一蹲,成日里磕巴嘴皮子。
       这样,村里就有了一帮经常凑上一堆,啦闲呱的话客。时间稍久,村里就开了一个话场子,在村中间十字街口小卖部的南窗下面。那里向阳,人们的手一抄,蹲下来,就可以东扯葫芦西扯瓢了。
       这一阵子,都说村里出了一些异象,有的说,北岭上有的树今冬就冒了芽,有的竟然开了花;可今春呢?好好的一片槐树、榆树,竟都枯死了;有的说,西北山里下了一场血雨,把河水都染红了。这都是异象啊!只怕这日子要有变故啊!
       更有意思的是,本来,关于那老柳树鬼的传说已经多年不见了,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纷纷扬扬地多了起来。还说出了原因:出去打工的青年多了,阳气少了,鬼气就上来了。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几年来村里一直搞什么“三个歪(万)工程”,动了不少阴宅,鬼魂的怨气多了,压不住了,就要出来祸害人了。
       各种说法就像阵阵小风,吹来吹去,让许多人半信半疑。
       今头晌,先是村里徐乃达、唐家财、姜世亮、李向阳等几个人,拉拉踏踏地走过来,开了啦。这几个中心人物齐了,就会有别人陆续凑过来,在一边敲边鼓。
       这里边,最能啦的还数唐家财。他是个矬子,圆滚滚的,走路那胳膊那腿悠悠的,总能甩出些许韵味来。可那黄脸上总似笑不笑的,隐约着傲世的威严。除了冬天,他总爱穿西服,当然是在宁康的大棚超市里买的,三十来块就能买一件。边上起了毛,颜色也乌旧乌旧的,上边闪着油垢的光。但他还是不舍得换下来,好象穿在身上就抬高了身份。只可惜那两襟时不时地煽将起来,时或露出半截黑肚皮,叫人想到鼓皮,想上去敲个三下两下的。
       因为平时他爱打听事儿,又爱读古书,所以肚子里就很有故事,一啦起来,就像决了口子的水,一个劲往外淌。所以村里人都喊他是通屎(事)罐子。
       这些日子,他家这个一向平和的小院里,也显示出了一些叫人不舒服的征兆。
       一是家里的一只母鸡,时不时地踩上另一只母鸡的脊背,婆姨蒋秀菊见了就赶紧把它们赶开;这只母鸡竟然还打开了鸣儿,蒋秀菊心软,开始不舍得杀它,指望这是偶尔的行为,没想到连着三天它老是打鸣儿,她实在放心不下,只好把它杀了,还剁了它的头。
       二是一天14岁的大闺女在院子里晾完衣裳,进西屋取笤帚,突然在屋梁上看见了一条长虫,开始只当是一根变色的秸竿儿,待它在梁上爬动时,才看清楚,不由得叫了起来。
       唐家财正在院子里拾掇犁具,听见闺女的叫声不对劲,忙跑进屋问是什么事,闺女指着屋梁说:“你瞅瞅。”
       唐家财正好看见了那长虫的尾巴,从上梁钻进秫桔把子里去了。
       他对闺女说:“这是家仙,你乱咋呼什么!”
       照说法家仙不该显灵,要是显了家里就没好事。可他找理由宽慰自己: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信些那个怕什么?也就是猛不丁叫闺女看见罢了。就是前几天老婆杀鸡的事,他也是不太在意。细想想,过去家里还有村里别的人家,也有母鸡打鸣的事,日子也就那么过去了。
       想是这么想,实际上他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甚至一度想请尹大师到家里看看,掐算掐算,又觉得要花钱,就算了。不过对村里的一些异象以及一些传说,就不由自主地敏感起来。可对家里发生的事呢?他却一直没吱声,以为这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会叫人另眼看。
       在这个场合,对一些怪异的传说他就更喜欢扯了,好像这样比起来,自家那点异象就是无所谓的了。
 

2


      今日他啦的是大阳坡老柳树闹鬼的事情。
      说前些日子听北边上谷村的人说,他们那里一个贩草药的陈老疙瘩,有天赶着驴回来晚了,走了多远也不见村子的影子,好象老是在一个地场转悠。没想到过了一阵,看见了一座宅子,很气派:红门,高门台儿。他觉得实在累了,想进去歇一歇。不想推开门一看,竟是座空宅。而且窗子、屋顶已经破了,悠悠荡荡地挂着一些蛛网,屋顶还有一个大洞。
       他想这样也好啊!总比宿在荒山野岭强吧。便没多想,把驴在门框上栓好,一头扎在地上睡下了。
       半夜里,他朦胧听见有人细声细气地说话:“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闯我的宅子?”
       透过漏进屋里的蒙蒙月色,只见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说:“你这人也真是,牵着驴到我这里显摆什么?罢了,你来也是有缘分,就待在这里帮我守家吧!”
       说罢拿出一根黄色的绳子,要过来绑他。
       他这才看清了她的脸,煞白煞白的,眼眶却是一双黑黑的深洞,嘴里顶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他吓得一轱碌爬起来,手一挥,甩掉了眼看捆到胳膊上的绳子,来不及牵驴,一口气窜出了很远。第二天,对村人说了这事。村里有人说,你是走进葫芦屿大阳坡下的阴风沟了,那里经常出蹊跷事情。
       陈老疙瘩不信,走到阴风沟一看,果然看见自己的驴还栓在一根干木桩上,正在啃草呢。旁边有一座已经有些塌陷了的坟。他紧忙牵上驴就离开了。
       唐家财啦这事的时候,联想到自家一些反常的征兆,心里更是害怕,连自己都吓住了,话音从心里向外颤抖。
      人们还在品咂着这故事呢,徐乃达接着说:“对那老柳树鬼,还有个这样的说法,北边下谷屿有两个赌徒,到宁康城里赌博,输得毬蛋精光,连住旅店的钱都没了,只好半夜往家赶。走了半天,也是迷了路,转了好长时间,也走不多远,突然看见路边有间小屋子,心想,正累得要命,孬好有个地方歇歇就中——这点和家财说的差不多,就是屋子不太一样——进去后,只见里边有一张长条桌子,后面是一顶白色的帐子,奇怪的是里边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但他们实在是困极了,没多想,没好意思到帐子里睡,将就地上,倒头便躺下了。
      “其中老大入睡得晚一些,好容易要睡着了,迷糊间,听到了沙沙的动静。借着昏暗月光睁眼一看,只见那帐子竟然开了,走出了一个女人。只见她一身白袍,走着碎步,轻得象一个影子,一直走到了他们跟前。她的脸用一方白绢蒙着,不过可看出里边的脸黄黄的,好像还发着磷光。老大吓个半死,大气不敢出一声。
      “只见女人爬下身子,向睡着了的伙伴脸上吹了一口气。接着便向他走来。老大急忙把上衣拉上来,盖住了脸。那女人对他吹了一口气后,便回到帐子里躺下了。
      “老大偷偷踢踢同伴,木头似地毫无反应。他越想越怕,偷偷穿好衣裳,顾不上穿鞋,打开门就跑到了外边。
      “没想到那女人听到动静,起身追了出来。老大狂呼救命,可荒山郊外,没个人影儿。再说他只是张着嘴喊,嗓子哑了似地,也没喊出个声来。转眼之间,女人离他已经有一尺左右了,伸着手要抓他。他急忙跑到一棵树那儿,围着树转起来。
      “女人老是追不上他,暴怒了,隔树伸出双臂,一双长着长长指甲的手,眼看掐住了他。他吓得一下瘫在地上,晕了。
      “天亮时,他醒过来。看见自己睡在一棵老柳树下,老柳树身上,隐隐约约有十道抓印儿。再看自己的同伴,躺在阴风         沟的一个坟坑里,闭着眼,怎么也晃不醒他,朦朦胧胧想起昨晚的事情,吓得不得了,几乎尿了裤子。急忙把同伴背到家。同伴得了一场大病,到医院没几天就死了。”
       徐乃达个儿瘦小,像个枣核儿,不过说话动静挺大的。啦的这个故事,大伙听得一清二楚,都很紧张。
       唐家财此时瑟缩着身子,小声小气地说:“多亏那人用衣裳蒙了头,不然让那女人吹上气,也得完蛋。”
       其他人纷纷点头:“那是,那是。”
       对这类事情李向阳是不怎么信的,说:“胡弄人哩!只是些传说罢了,哪个亲耳听陈老疙瘩和那赌棍说过?再说了,咱哪个碰上过?”
      唐家财一听,有些急。他一上急就有两个习惯——小急了拍肚皮,大急了就皮球似地蹦跳儿。眼下他不满意李向阳的态度,是小急,就拍拍肚皮说:“你这就是外行话了。村子里人多,阳气足,鬼出不来,自然难碰上;常走夜路的人就不一样了。咱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没听关呆子和尹大师说过嘛,人的魂是一股气,实在是有的。尹大师的法力咱都知道,且不说;关呆子可是大学生哩!这是科学,不是迷信,知道不?人死气未必散,这气要是顺了,就不会祸害人,还能养人;要是不顺呢?就会害人。咱懂事儿少,就不能瞎充能,这个不信,那个不信的。”
       他说完,神态沉肃,头低下来,不知沉浸在什么想法里去了。
       李向阳反倒讪讪地不好说话了。
       这一回,姜世亮没怎么说话,只闷着头抽烟。他长一张胖脸,皮肉肥嘟嘟的,或许是这个缘故,有什么表情大多隐在里边了,不容易看得出来。他和李向阳一样,对那些鬼怪之类的传说,是不怎么信的。眼下关心的是大、小阳坡治理改造的事情,他和唐家财的坡地都在小阳坡,也在改造的范围之内,幸好有堂叔姜自富在大阳坡挡着,一时没有问题。他担心的是堂叔能不能挡住,今日来本想议论议论这件事,谁知道却啦什么鬼神了。真是没意思!包括唐家财,你家的坡地不也在小阳坡吗?没脑子啊!
       正在这时,他们看见姜自富出了家门,匆匆向尹怀堂家里走去。
 

3


       在葫芦屿,也不能说就在葫芦屿,在周围四邻八乡,有出了名的两大奇人,一个是关峰;一个就是尹怀堂,人们都叫他是尹大师。他说起来也就是个阴阳先生,不过确实有些道道,看过好多老字竖版的古书,说起话来一套套的,有好多神神乎乎的学问。好多人都说,他给人家掐运算命,看看风水,是很准的。甭说这一带,就是宁康城里,也有不少老板请他。来回有轿车接送,威风得很。对这样的人,你不能不敬畏。
       别说是一般百姓,就是另一个奇人关峰——虽说都叫他呆子,可毕竟有学问——对这尹大师也是尊重的。尹大师同样,只要一碰到关峰,谈兴就特别足。偶尔有些场合,两人也有些争论,不过更多的地方却很说得来。听他两个论道,百姓简直像听经文天书,就是对懵懂听懂的那一点,也会肃然起敬,崇拜得不得了。
       比方说有一次,在开村民代表会议之前,关峰作为驻村干部,也列席参加了。说到今年的异像,两人在会场上议论得很热烈。
       尹大师有一张刀条形的黑脸,平日里紧聚着,神秘而矜持,叫人敬而远之。不过说到今年的异象这个话题,他脸就开始微微泛红,神态解冻一样活泛起来。一般地讲,他进入这种状态,就是要开啦了。每当这时,村民们也会屏息静气起来,心怀崇敬地听他啦。
        他摇头晃脑地说:“要说这些事情,就事论事说不清,还得从远了说,从什么地方说?‘气’也。怎么能从‘气’说起呢?古语说,天地本无极,无极生太极,太极成两仪,生四象,变八卦,化六十四卦,遂成万物。是什么在里周游化和?气也!直白了说,这天是什么?地是什么?山是什么?水是什么?人是什么?万事万物是什么?还是那一个字儿——“气”也!气者,千变万化,聚聚散散,为万物之母!它生而有之,永不亡失,不过形态有别而已。”
       他眼微斜了一下周遭,见人们都在敬畏地听他说,不由地清清嗓子,更有了情绪:“以人为例,气可为精,也可为皮肉骨血,皮肉骨血可散,精不可散!皮肉骨血散时,精脱壳而出,为魂。善死者为善魂,升天护佑一方,大善者可为仙也;恶死者为恶魂,聚恶气于地间,可乘阴风,驭阴气,也可为恶阳间!大恶者恶鬼也!以大阳坡为例,‘阴风沟’之声何来之?恶魂也!老柳树何来之?恶魂附体也!为何作恶阳间?这多年来,人伐万木,食万虫,掘地脉,践水道,毁龙脉!阴阳失衡,恶气频出。尤其那聚积多年的恶气,一朝出,世间乱,灾不可避!今冬以来异象多多,咱们切不可大意!”
       在他身边的姜自富、唐家财等几个村民,频频点头,深信不已。姜世亮虽说不信什么鬼神,不过对这话还是爱听的,村里要搞什么治理大、小阳坡,不就是乱伐乱掘吗?要是真有什么鬼神惩罚他们,倒也不孬。
       关峰对尹怀堂这个人,感觉是很复杂的,虽觉得有些邪气,但也不是一概否定。关峰经常跟踪昆虫到人迹罕至的野外,曾几次碰到他练功,坐在一块草坪上,眯着眼,双手和十,一动不动。他就象研究昆虫一样潜伏起来,用望远镜观察他。有几次看见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不多一会,在尹怀堂的周围,竟然渐渐围拢了黄鼠狼、刺猬、野兔等许多小动物和一些昆虫,简直象是在进行动物集会。
       关峰一下被震慑住了。这个场面要不是亲眼所见,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他日常也爱看些关于风水八卦、气功之类的书,知道尹怀堂这真真是打通了气场,进入了和动物共通的境界。
       关峰想想自己,有时候研究某个昆虫时间长了,真会觉得有一种神秘的感应,使他和她们建立了某种沟通。比方说,他研究蜂儿那么长时间,就没有被蜇过,这里边就没有些原因吗?可惜的是,看来自己远没达到尹怀堂的程度。要是到了那种程度,自己研究昆虫,可就不是一般的方便了。对他的底子,是不能低估的。
       在一定程度上他也同意他关于“气”的观点,但觉得他没有说出所以然。对“气”的看法,他有自己的理解。从根本上说“气”是存在的,应该从物理学上界定它:它就是一种物质。只不过它的作用、本质,至今还没得到科学地发现和尊重。 它循环在天地万物之间,是决定万物生命的看不见的血液。它也循环在人体里,决定着人生命的质量。当然,它的高级形式是意识、意念。比如,你平时拎一重物,拎不起来,但意识一集中,气鼓入臂膀,转化成力量,就可以拎起来,这不是实实在在的吗?不是一种物质转换的形式吗?还有那梦,就是一幅幅图像,只要是图像,肯定是由最微小的物质元素组成的,那么组成这些图像的物质元素究竟是什么?人研究这个,研究哪个,为什么忽视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最基本的、就像每天吃饭、喝水那么真实的事实呢?
       只要承认了‘气’是物质的,意识是‘气’的高级形式,世间好多神秘的命题都会得到解释。比如灵魂,就是意识存在的一种形式。
       他很早就看过一篇文章,叫做《恐怖与欣喜》。大意是既然世界上所有的物质包括人都是原子构成的,那么,只要地球不毁灭,人类进化正常,科学早晚能达到这种地步:把人体研究到原子结构的程度,再按照人体的结构图纸,以原子为材料,随便制作任何人。这就是纳米技术。
       说穿了,在纳米技术面前,人和一块冷硬的石头没有根本的区别,只不过是原子的排列秩序不同而已。纳米技术需要的只是载荷某种物体信息的图纸,它可以把任何东西包括灰尘、垃圾等拆解成原子,按照相应的信息把它们组装起来。这是一种远远超过克隆技术的复制,对于人类来说,甚至可能把原体的思想一起复制出来。这种技术已经彻底地拆解了人类原有的本质。人类自认为伟大无比、轰轰烈烈的进化,不过又还原成了一种纯物理的制作而已。
       几乎可以肯定,在这种技术的驱动下,那时的人类一定会用任何可以想像的完美标准来设计一张图纸,剔除身体里无数落后、麻烦的机能,比如生老病死,害冷怕热,睡觉起床,进食排泄等等。各种器官乃至外形将会彻底改装!实际上,人的生命本质已变成一种信息,生命和非生命已没有什么区别,物质和信息的界限已经消失。这个事实恰如一枚已经进入轨道的火箭,只能朝一种目标狂奔。人的躯壳和思维,最终只能选择奔向终极的轻松,以最小粒子组成智慧云团的形式存在于宇宙中。现在人们经常提到的上帝,未必就不是生存在宇宙中的这样的信息云。
       关峰想:这信息云不就是“气”吗?看来,世界上任何物种的最初形态和最高形式,都不过是一种“气”。只不过在进化的过程中,它们会结构为不同的物质形态。它们都是合理的。人没有任何可以自傲和称霸的理由。要是太逞能,超过了生存规律可以容忍的程度,早晚会受到惩罚!就这一点,他又同意尹怀堂的“灾祸”说。
       总的来说,既然‘气’是这么重要,人就不应该忽略它,并把一些因‘气’而生的神秘现象斥责为迷信。应该好好地研究、探索它,这应该是远远高于基因技术的大科学。
       不过他的表达能力比起尹大师可差远了,尤其在公开场合,尹大师可以说得摇头晃脑,他只能是张嘴结舌。尤其是,他也不会把道理说得那么详细。因为这类道理,恐怕说得越详细,人家越会听不明白,所以他只能磕磕绊绊地变着说法,表达一点意思。但大伙还是听得出来,他和尹大师的说法,有差别,更有相通的地方。他可是大学生啊,连他都基本上不反对尹大师了,那么尹大师的话就更可信了。
       总的说来,周遭对这两个奇人的看法是:这个关峰不食人间烟火,只知道痴迷在虫子世界里,是个有学问的呆子;这尹大师呢?为人掐运算命,指点迷津,因此更能赚得人们敬畏。
       人们有所不知,今日姜自富拎着两瓶酒,到尹大师家里去,就是象请他到自家看闺女的。
 

4


       自和徐洪山在大阳坡待了一下午,姜娥着了凉,当夜发烧,没怎么在意。第二天烧上来了,她想撑一阵,可越烧烧厉害,吃了一把感冒药,又睡了一天一夜,嘴里老说胡话,到今日大天亮,还不见好转,嘴上都起了泡。
       在姜娥三岁那年,姜自富的老婆丢下他们父女两个跑了,姜自富辛辛苦苦把姜娥拉扯大,直到长成一个好看的闺女。虽说因为日子艰难,他脸老苛碜着,难得对闺女展一个笑脸,其实心里疼得要命。今日眼见得闺女昏睡不醒,吃药又不灵,着了急,一撇腿,就匆匆往尹怀堂家赶,想把他喊来,看看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因为闺女是在大阳坡着的凉,一直传说那里不干净,甭是得了什么蹊跷病,那就麻烦了。
       他家在大阳坡的下边,西邻小阳坡,算是村西了,尹怀堂的家在他家西南,相隔一里多路。倒也不远,不多一会就到了。
       说尹怀堂是个异人就是个异人,不知什么缘故,他喜黑,一年四季多穿一身黑衣服,除冬天穿黑面包服,别的时间多穿夹克,他身子不高,并且精精瘦瘦的,却特喜好穿大号的,并且裤子也是肥筒子。这样,他一走起路来,一身衣服在身上晃荡着,象一朵云似的飘来飘去,飘出了一股飘逸之风,一股神异之气。
       只不过,黑色毕竟是黑色,再加他那瘦脸上总绷着一些矜持,就叫人觉得有些阴,有股子说不出味道。
就说他的家,在村子最西南了,五间砖瓦房,三面墙围着,西边是一片梨树,东、南边都是高大的钻天杨,树叶繁茂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难见阳光。他家三间正房的窗帘子,也是黑色的,这样,整个院子里的光线总是灰虚虚的,荡着一种神秘的气氛。
       人一靠近他或者走进他家,就象有一股什么劲往身子里渗,叫你躁着的心绪一下就会稳顿下来。并且这股子劲还抚着你,叫你走进一个不得不顺着走的巷道。
       他今年三十有四了,还是光棍一个,和他年近八十的老娘一起过。
       他家几代都是阴阳先生,不过他爸在大前年栽了一个跟头。给村北头王家媳妇驱邪,也不知道他在屋里是怎么折腾的,烟熏火燎,那女人不但没治好,反倒死了。村长徐洪山一气之下报了案,公安局的警车啁啁地开过来,把他铐走了。后来判了他三年刑,没想到刑期未完,一场重病死在了监狱里。
       有人曾以这两件事情数落尹家:既然他爷俩知天文、识地理、懂命运,是半个神仙,怎么当爸的算不准自己的命,为儿的连媳妇都不知道在哪里呢?他们说得言辞凿凿,似乎一下打中了尹家的软肋。
       哪知尹怀堂压根不当回事,冷冷一笑,不屑地说:“按说明白人不与俗人语,不过他们实在糊涂,给我尹家泼污水,我就不能不说几句。他们知道什么?那八卦、阴阳先生当然不是神仙,也不天生就是享受富贵的命。你请得动神仙鬼神,和他论兄论弟,就可以从他那里讨到好处了?人家那里才没有地上的腐败呢!要想走后门,赚便宜,你也甭想当半仙。相反,阴阳先生知事太多,老是泄露天机,反倒会折阳寿。可许多时候,我们不泄天机,又治不了病,就只好拿自己的阳寿去换别人的命。上天早就定好了,我爸这一辈子只能治九百九十九个病号,治好了九百九十九个,天机泄得到数了,阳寿也好到了。他碰到那王家媳妇,正好是他第一千个病号。那媳妇行善一生,上天早安排好那天她上天堂了,是不会叫我爸给治好病的,是安排她给我爸指路的。我呢?三十多岁说不上媳妇怎么了?也是一个定数,是泄露天机的报应。遭报应怎么了?难道怕遭报应,就不给乡亲们办事了?”
       有人戏说:“眼时下正在搞保持先进教育,看来你比党员还先进哩!”
       他也有话说:“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一样行大义、讲道德,咱先进怎么了?该先进还是要先进的。”
       反正,不论怎么着,他都有话说。人呢?也照旧有信他的。他照旧象一朵云,在村里和周遭十里八乡飘来飘去,吃香的喝辣的。
       此刻的姜自富,已经走到了尹怀堂家的院子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