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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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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 豁唇嘴二蛋

大院的尽西头的一间房子,门窗乌黑歪斜,窗户纸焦黄破烂,在寒风中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听去好像鬼怪在哭泣。门口靠院墙跟儿,堆放着一堆破烂的东西,上面盖着一块破苇席。这房子里住着一个光棍汉,名叫张二蛋,外号叫张豁嘴,年近四十,高个头,窄脑门,豁嘴唇,活像兔子嘴巴,呲露着两颗焦黄的门牙,模样丑陋,像个魔鬼。他自称是官二代,他说,他父亲在县衙门当过衙役,为此感到十分骄傲,总是把他的光荣家史挂在豁嘴上。他只要抓着个听众就大吹一顿:“别看我这会儿人穷,没人理,别人看不起我。我大大在衙门做官那会儿,丰同县方圆百里内谁敢小看爷爷?想留爷爷的沟子都溜不上。”他吹牛的时,右手摸着右耳,蚕豆般大小的眼里放着贼亮的光芒,唾沫星子从豁嘴里直往外迸溅。
这张豁嘴不务正业,好吃懒做。院里谁家改善生活,比如吃饺子或油炸糕什么的,只要他闻见味儿,就像馋猫闻着鱼腥味那样,厚着脸皮去蹭吃。谁都讨厌他,可是为了不伤面子只好忍着性子让他占便宜,权当是为了野狗。有的人家为了防他揩油,只好半夜三更改善生活。
大院里没有水井,吃水就得到半里地以外去挑。这张豁唇懒得去那么远担水,常常去别人家要水。然而,近来他突然变得勤快起来,主动地为山花跳水。这怪异的举动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你看,豁唇子的那根懒筋好像断了,变得勤快起来了。”
“他兴许是看见大家都帮助张主任,自己不帮脸上不好看。”
“他的脸皮比牛皮都厚,还能感觉到好看不好看吗?我看他没安好心。得提醒张主任,小心这只兔子。”
“我看用不着,人家日本鬼子都不怕,还怕个三瓣嘴的兔子?”
“真他妈的,他想占人家的便宜,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天下午,山花打扫屋子,没有闩外屋门。张豁唇来到山花家门前,伸手推开房门,走进堂屋,问道:“张主任,瓮里还有水吗?”
山花正在低头扫地,没有发觉进来人,被这突然的问话吓得机灵了一下,她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见张豁嘴站在门口,定了定神儿,说:“哦,是张大哥呀!胡明今儿歇息,上午给我但了满满一瓮,还没用呢。谢谢你了。你进来坐吧。”
张豁嘴一边进里屋,一边习惯地伸出右手摸了摸右耳,两只小眼睛射出两束贼亮的光芒,在山花身上下扫射了一番,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豁嘴唇,跨在炕沿上,然后瞅了一眼安静躺着的耀祖,嘻嘻地笑了两声,说:“张主任伺候着一个活死人,不容易呀。”
山花警惕向后退了两步,微笑着说:“这是我的责任,没什么难的,他总有一天会站起来的。”
“你想望让他站起来,这敢情好。我看他站不起来,只是消耗你的青春年华。”
山花没有接他的话茬,弯下要接着扫地。
“你才二十来岁,正是好时候,”张豁嘴沉吟了片刻,诡异地笑笑了,接着说:“你守着一个活死人,误了自己。唉,对自己太过不去了!”

张豁唇的话给山花大的潜意识发送了一条信息——来者不善,心怀恶意。她顿时怒火中生,但忍着没有发作,只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说:“这用不着张大哥费心。”
她的话音刚落,在地上躺着小黑抬起头,眼里透出惊愕的光芒,瞅了他片刻,噌的一声跳起,向他扑去。要不是山花拦着的话,他可要吃苦头了。

二 来访的陌生人

一九四六年阴历十月上旬的一个夜晚,丰同县普降大雪,这是立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厚。第二天早晨,天放晴了,湛蓝的苍穹下,展现出一望无际的银白色世界,在金色的阳光映照下,闪烁着梦一般的光芒。瑞雪兆丰年。这场雪给农民带来了来年丰收的希望,也给孩子们带来了游戏的喜悦。
大院变成孩子们童话般的乐园。他们拉开房门,像倾巢飞出的一群鸟儿,涌到院子里,玩起了积雪:有的堆雪人,有的滚雪球,还有的打雪仗,欢呼着,跳跃着,好不快乐!
此时,有一个人在墙豁口处朝里张望了一会儿,像小偷似的,鬼鬼祟祟地走进院里,径直来到几个堆雪人儿孩子们跟前,俯下身子说道:“小朋友,你们玩儿得好开心呀!
孩子们闻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面前,中等个头,四十岁出头,身上是半新白茬皮袄皮裤,脚上是白色毡靴,头上是黄色狗皮帽,耷拉着两只帽耳,露着两只牛蛋似的大眼睛和呲着两颗獠牙的大嘴巴,模样像童话里的怪物,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孩子们吓得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哆嗦着向后退去,有的扔下手里的雪,转身便跑,有的呆立在那儿不动。有个滚雪球的大男孩,停下来,仗着胆儿问:“你找谁”
“我打听个人,”那人用和蔼的语气说,“这院里住着个叫张山花的女人吗?”
那男孩摇摇头,说:“不知道。”说完,继续滚他的雪球
那人牛蛋眼里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站在雪地里用疑惑的目光逐一扫射着那一排土房,好像在猜测要找人的屋子。
突然,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不知从哪儿飞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人的脸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人眼前一阵昏黑,脑袋嗡的响了一声,眼里随即飞出一串金花,身子摇晃了两下才站稳,差点跌倒,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中了野枪子儿。他还没有回过神儿,孩子们就爆发出“嗷嗷”的欢叫声。他伸出两手抹掉脸上的雪沫,咬牙切齿地骂道:“日你妈们的,看爷爷咋揍你们!”说着,他像疯狗似的,扑向朝他雀跃欢叫着的那几个男孩子。那几个孩子见势不妙,一哄而散。
这时,张豁唇房的房门突然吱呀的响了一声,接着一颗像瓢葫芦似的脑袋从半开着的门里伸到了外面,晃动了一下,像乌龟的头立即缩了回去。动作极其迅速,稍纵即逝,像闪电一般,然而却被那陌生人发现了,他像饿狗看了见了臭屎,立即奔过去,伸出一只手去敲门,发出了砰砰的声响。过了一会儿,门又慢慢地开了。张豁唇伸出脑袋,惊疑地瞅了瞅站在门外的人,问道:“你找谁呀?”
“这院子里有个叫张山花的吗?”那人望着从门缝里挤出的秃脑袋,问道。
“是的,有这个女的,她照料着一个活死人。”张豁唇说着,黄眼珠子飞快地转动了几下,“你是谁?”
“呃,我找她有公事。”那人所问非所答地说。
“哦!哦!”张豁唇的眼里倏地闪出一缕光亮,心想:“此人一定是个当官的,这是上门的贵人,认识他或许会带来好运,带来财运。”想到这里,他把门开大,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谦卑地说:“有,有。您先进来暖暖身子,我带您去找她。”
那人迟疑了一下,走进了屋子,门随即关上。
山花屋里的铁炉子燃烧得正旺,风抽得炉火呼啦呼啦地响,半节炉筒烧得通红,屋里暖融融的,窗台上的那盆冬青舒展着墨绿的枝叶,为屋里平添了生气。山花正给耀祖换内衣,小黑蹲在地上用复杂的眼神望着,突然警觉地竖起来耳朵,随即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
“等等。”山花一边应答,一边给耀祖盖被子。
敲门声停了片刻,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很大,很急很粗暴,“嗵嗵嗵”,不停地响着,好像用脚踢的声音。小黑从半开着的里屋们钻出去,跑到堂屋开始狂叫。
山花给耀祖盖好被子,出去打开房门,一股带着雪沫儿的寒风吹进屋里,只见两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立在门外。她浑身哆嗦了一下,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定睛看去,看清那是两个人——张豁唇和一个陌生人。没等山花说话,那陌生人说:“张主任,你好吧!好不容易找到你。”
“你是——?”山花感到惊诧。
那人仿佛没有听见问话,在门口跺了跺靴子上的积雪,回头对张豁嘴说,“谢谢你,你忙去吧。”
张豁唇向那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了声“那我就回去了,长官。”说完转身离去。
山花在记忆里极力寻找这张面孔,可是结果徒劳,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潜意识告诉她:“警惕敌人的谍报员!”
小黑忽地扑上去,撕咬那人的腿,那人赶忙向后退去,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向后倒去,好像突然中了枪子,四肢摊开躺在地上。小黑咬住那人的靴子不放。
山花愣了片刻,大声说:“小黑,听话!别胡来!别胡来!回来!回来!”
小黑放开那人,摇着尾巴,回到了屋里,蹲在主人身后。
那人像笨驴打滚,吃力地翻了个身,在地上坐了片刻,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
山花转身从门后拿了把扫帚,一边替他扫身上的雪,一边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的小黑可厉害呢,对生人一点也不客气。”
山花把那人让进堂屋,进里屋搬来了一个方块儿杨木凳子,放在靠火炉旁,不冷不热地说:“坐吧,坐下暖暖身子。
“谢谢!”那人说着坐在凳子上,脱下帽子,露出了一个像瓢葫芦似的光脑袋和一张驴脸,“我叫庄大民。你还记得我吗?抗战初期,你刚去八路军游击队之前,一次打鬼子,我的一只胳膊受了伤,化了浓。你上山找到药材,给我治好了伤,为游击队解决了缺少药物的困难,为抗战立下了悍马功劳。”
经他这么一提,山花的记忆开始翻腾:一个高个头,相貌憨厚的伤员从记忆深处跳出,和面前这个自称庄大明的人比肩站在一起,无论怎么比较,也重合不了。潜意识告诉她:“来者不善!”于是她镇静地摇摇头,说:“你找错人了吧?你在说啥呀?我咋一点也听不明白。”
“我没认错呀。时隔十来年了,你一定忘了。贵人多忘事嘛。”那人脸上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小眼珠子飞快地转动着,沉吟了片刻,嘿嘿的笑了两声,搭讪道:“你这几年专心伺候柳营长,哪还能记着我这个小兵呢?鲁政委和高队长让我来看望你,这是他们给你的信”说着,他解开皮袄扣子,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双手捧着递给山花,可是她仿佛没有看见,拿起炉钩子一边捅火,一边说:“你说的什么政委队长的,我不认识。抗战时,我一直在国军黑虎团做医护工作。你一定弄错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还忙着呢。你到别处找你要见的人去吧。”她说着,把烧得通红的炉钩子从火炉里抽出来,,对那人意味深长地晃了晃,回头向蹲在她身后的小黑,厉声说:“滚开!蹲在这儿做啥?”
那人见自已的阴谋没有得逞,小眼珠子不停地转动,放出恶毒的光芒,沉默了片刻,说:“哦!哦!或许你说得对,我找错人了。打扰你了。”说着,把那个信封重新塞进腰包里,说了声“再见!”站起来,向山花鞠了个躬,向房门口走去。
小黑突然扑上去,从背后咬住他的一条裤腿狂叫。他像疯狗似的,急忙回头,飞起另一只脚疯狂地踢去,好不容易挣脱开。

三 小黑之死

那人像一条被赶出的企图偷吃的野狗,悻悻而去,走出院子,回头朝山花的屋子望了望,心想:“好厉害的女人!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我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么厉害,真不好对付。看来蒙蔽她,比牛上树都难。既然如此,不如尽快打发她到阎王那儿报到。”想到这儿,他伸手摸了摸腰间,摇摇头,自语道:“不行!不行!大天白日的,这太危险。还得想别的办法。”他耷拉着脑袋信步走进一个小胡同,走了几步,发见是个死胡同,转身往回走,牛蛋眼突然一亮,一个恶毒的阴谋从脑袋里冒了出来;“有啦,就这样办。他比手枪好使。”
正在这时,张豁唇像只兔子,掀起破窗户向外张望,恰好瞥见那人经过豁口的背影,赶紧放下窗户,穿上破皮袄,趿拉着破鞋子,冲出屋子,连房门也顾不得关,连跑带颠地去追赶。他刚来到豁口处,突然一个拳头大的雪球嗖的飞来,砰的一声打在了他后脑勺上,破碎的雪球四处飞溅,像炸开白色的石灰石。他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本能地回头看去,不料又一个更大的雪球飞来,打在他脸上,雪沫在他面前飞舞,粘在他脸上和身上,看去像个喷吐着白沫的怪物。孩子们随即爆发出一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开心的大笑声,听去像从天堂飞来的天使们的欢笑声,在大院里荡漾。他一边用两手抹去脸上的雪沫,一边骂道:“这些鳖子儿!我日你妈们!我日你们祖宗!看爷爷咋收拾你们。”可是,当他把脸上的雪沫抹去,睁开眼睛看去,孩子们却跑得无影无踪。
此时,那人在大院后城墙根儿下徘徊,琢磨着如何尽快和张豁唇联系,实现他的恶毒计划。
张豁唇气鼓鼓地走出了院子,左盼右顾,到处寻找,可是没有看见那人的影子,心里咒骂着向他扔雪球的孩子们,样子像丧家之犬到处转游,寻找它的主人。西北风呼啸着,卷起了地上的积雪,在半空中杨撒开来,雪沫漫天飞舞,把天地搅得混沌不堪,仿佛处在鸿蒙初辟之时。寒风像锋利的刀子向他袭来,刮着他的头脸,刺进他的骨肉。他像只乌龟,把脑袋缩进破皮袄领子里,双手抄在袖筒内,筛糠似的哆嗦着。他找了老半天,连个鬼影儿也没找到,感到很失望,正要放弃,那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张豁唇像找到了失散许久的老爹,像乌龟似的把脑袋从破皮袄领子里伸出,无神的眼里放出了光亮,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把手从袖筒里抽出,挺直身子,向那人深深地鞠了个躬,惊喜地说:“啊呀!我的佛爷,我找了您老半天了。”
那人没有做声,四下望了望,见没有人,向张豁唇做了一个“跟我来!”的命令手势,转身向城墙根儿走去。张豁唇心领神会,把手抄进袖筒里,佝偻着身子连跑带颠地跟在他后面,样子像两只饿狼,一前一后,脚下的积雪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听去仿佛恶魔毒狠的嗑牙声。
此时,王城下班后,往家里走,发现城墙根儿下有两个土黄色的东西在晃荡,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两只饿狼,但仔细看去,原来是两个鬼鬼祟祟的人,面对面站着,好像在交谈着什么,定睛看去,认出其中一个是张豁唇,另一个是陌生人,心想:“这家伙和那个人站在雪地里搞什么名堂?”
王城是去年年初由山花介绍加入共产党的,协助山花在国军城防部队中做策反工作。可巧,城防部队副司令员秦忠华是柳耀祖的战友,这层人际关系对策反工作十分有利。他们决定在八路军进丰同县城时,放下武器出城迎接。然而,国民党反对派极力破坏,主张死守县城。
王诚发现张豁唇和陌生人在一起站在雪地里,自然想到了敌人的阴谋。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假装没有看见他们,继续走路。看样子,那两个人并没有发现王诚,继续站在雪地里比比划划地谈论着什么。
王诚进了院子,见山花在门口扫雪,走过去说:“给我。”说着从她手里夺过扫帚,一边扫,一边小声说:“有个情况,我刚才看见……”
“你去给我挑担水。”山花打断他的话,大声说,警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从他手里接过了扫帚。
王诚把水送到山花家,一边往水缸里倒,一边说:“我发现豁唇子和一个生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城墙根儿下,不知道他们搞啥名堂。”
“哦,那生人的衣着和面孔,你看清了吗?”山花平静地问。
“我离他们有百十来步远,看不清面孔,看清他穿的皮袄皮裤,戴的黄狗皮帽子。”
山花说了声“噢。”,接着把陌生人找他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末了,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他们要动手了。”
“我看,你搬家吧。”
“看看再说。”
“要是他们利用张豁唇这只兔子,他很快会采取行动的。你在这儿很危险。”
“不一定很快,他们很狡猾,很可能采取缓兵之计,来麻痹我。等那兔子露出尾巴,把他抓住,再搬家。”
“噢,这样也好,不过你要时刻警惕。”
山花没有估计错,随后的十来天,没有出现异常情况。但她知道,在这看上去平静中,孕育着一场风暴。
近日来,张豁嘴一反游荡的常态,豁嘴里叼着烟卷,早出晚归,好像忙着什么。他的衣着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脚蹬黑色新灯芯绒棉鞋,身穿黑色新洋布棉衣服,头戴黑色毡帽,从远处看去,像一条用后退直立起来的黑狗。他的这种变化引起了大院人们的注意,对他议论纷纷:
“这只兔子咋一下子换了行头?穿戴得像新郎官!哪儿弄来的钱?”
“或许找到了事做。”
“不太可能吧?他那懒骨头还能变勤快?”
“他或许偷摸,或许盗墓,或许拦路抢劫也说不定。他啥坏事干不出来?”“近来,白天很少看见他,他的那个窝的门上,总挂着个锁头,屋里晚上很少有灯亮。”
……
人们感到莫名其妙。
而然,山花和王诚对张豁嘴的变化心里一清二楚,完全断定他已经变化成一条走狗。
那天上午,天气十分寒冷,男人们离家上班去了,女人和孩子们紧闭门户,待在家里。几只老母鸡趴在朝阳窝风的地方晒太阳,有的站着,不时地扑棱着翅膀,有的趴着,不住地哆嗦,低声咕咕地叫,声音悲凉,听了心生怜悯。一只乌鸦哑哑地叫着从上空掠过,阴森森的,听去令人恐怖。张豁唇挑着两只盛满水的木桶,扁担在肩头颤悠,迈着碎步来到山花门口,半蹲下身子,放下水桶,靠墙立住扁担,伸手去敲房门。
山花在屋里给耀祖按摩,听见敲门声,停下来,应道:“谁呀?”
“是我。”张豁唇大声回答。
山花听出是张豁唇,心里:“他要干啥?”,于是,问道:“有事儿吗?”
“有。我给你送水来了。” 张豁唇回答。
“等等。”山花应道,一边寻思,他突然送水的目的,一边给耀祖盖被子,然后从他枕头下摸出手枪,迅速装上子弹,一手握着藏在衣襟下,去开门。小黑摇着尾巴,跟在后面。
她拉开房门,撩起门帘,见张豁唇抄手缩脖,站在门外,嘴里冒着团团哈气,山羊胡子上结着白花花的冰霜,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身边放着两只水桶,桶里的水结了一层薄冰,在阳光下泛着黑光,像魔鬼的两只眼睛。他嘻嘻的笑了两声,说:“这几天,我找了个送信的差事,忙得四脚不着地,顾不上给你送担水。今儿休息。”他说着,没等山花说话,弯下腰一手提起一只桶就要进屋子。山花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可是小黑却忽地向他扑去,咬住了他一只手向后拽,他惨叫了一声“啊呀!”,扔下了水桶,水桶哗啦的一声倒在地上,水顿时向四处漫流。他抬起一只脚朝小黑踢去,小黑松开他闪到了一旁,可是他身子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四足朝天,像一只肚皮朝天的啦蛤蟆挣扎着。小黑低下头闻了闻地上的水,抬起头望了山花片刻,眼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然后低下头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几下,摇晃着身子向她走来,没走几步倒在地上,嘴里顿时流出了鲜血。这个过程极其短暂,简直令人不敢置信。然而,山花本能地感到,小黑舔了剧毒水。张豁唇爬起来,还没有站稳,山花手里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