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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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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一 今世的初吻

这东山在黄土高原的东北角,进了塞外的地盘。这里的天气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乌云堆积的天空,一转眼就变得清空万里,像天女用圣水清洗过似的,湛蓝得耀眼,湛蓝得心醉。太阳已经偏西,收起了火红的脸色,换上了温柔的浅红颜色,气温骤然下降,变得凉爽起来。微风携带着野草花淡淡的清香,在荒寂的山坡上四处漫游,伸出温柔的手指,抚摩着路旁受伤的小草。
天变得凉爽,好赶路。殊慧和感恩牵着手,沿着那条崎岖的山路走去。两只羽毛洁白的鸟儿,若即若离地陪伴着他们,一会儿飞在他们头顶上方,一会儿飞在他们身旁,一会儿又飞在他们前方,不时欢快地鸣叫,仿佛是为他们引路歌唱。
殊慧说:“这两只小鸟好像怕我们在路上寂寞,一路陪着们。”
感恩说:“它们一定是菩萨的使者,来护送我们,为我们引路。”
殊慧点头赞同。
他俩边走,边习惯地双手合十,念起了佛,感谢菩萨佑助:“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游击队在哪儿,他们咋能找到?他们失去东山老人,就像大海里的航船失去指南针,迷失了方向。他们只有念佛祈祷,请求菩萨指引他们找到游击队,没有别的办法。他们相信那两只小鸟一定是天使,忘记了疲劳和饥渴,迈着矫健的步子,信心百倍地沿着那条荒寂的山路走去。信仰是人生的精神支柱,人有了信仰,生活就有了方向,就有了勇气,就会藐视一切艰难困苦,甚至视死如归。
翻过一座陡峭的山峰,脚下的道路出现了岔口,一条向东南,另一条向东北。
殊慧说:“我们坐下歇息一会儿吧,我有点儿累了。”
“好吧。我也走乏了。”感恩赞同道。
路旁恰巧有一块平如桌面的岩石,仿佛专为他们准备似的。他们并肩坐在上面。
那两只小鸟也落在离他不远的一块岩石上,静静地望着他们,互相用嘴梳理羽毛。
殊慧小鸟依人似的将头靠在感恩宽厚的肩头上,接着躺在他的怀里,闭起了眼睛。
感恩多情地凝望着她荷花瓣柔嫩的脸颊,极力回想前世的山花,与殊慧仔细地比较,在心里说:一样的鹅蛋脸形,一样的白皙的肤色,一样的饱满的天庭,一样的美丽的大眼睛,一样的修长的似扇形的睫毛,一样的弯弯的柳叶眉毛,一样的笔直的鼻子,一样的鲜红如玫瑰花瓣般的嘴唇,还有嘴角两旁可爱的酒窝也一摸一样;不一样的只是,山花有一头浓密柔软的秀发,一条垂在臀部又粗又长的辫子。这不要紧,殊慧的头发很快就能长起来,长长了,就能梳成辫子,绝不会比山花的逊色……他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脸颊、嘴唇……
殊慧呢,她仰面躺着,感到很幸福,想起躺在前世妈妈的怀抱里,任意撒桥的情景。妈妈那对坚挺的大乳房香喷喷的,用小手摸上去,感觉柔软光滑,像摸到了段子似的;闻着妈妈的特有的体香,感到很温暖,很开心,很幸福。她也想起了今世那些妈妈们的怀抱,虽然没有坚挺的乳房,但都很温暖,每个妈妈都有自己特有的体香,闻起来心荡神怡,躺在她们的怀抱里,望着他们慈祥的脸庞、和善的眼睛和荷花般纯洁的嘴唇,感到很安全,以为自己置身于天堂。她幸福地回忆着,脸上洋溢着天使般的微笑,嘴半张着,露出一排珍珠般洁白的牙齿;随着呼吸,盖在脸颊上扇形般修长的睫毛,宛如蝶翼微微颤动。她静静地躺着,任凭他亲吻,享受着今世初吻的天伦之乐,不禁回想起前世的初吻,她没有感到丝毫的幸福,只有惊恐害臊袭击着她情窦初开的心魂。那次初吻过后,接着就是疼痛地合欢,来的太突然,结果导致一场悲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汲取前世初吻的教训,绝不能接着来一场云雨,否则结果即使不会导致悲剧,也会带来烦恼。”她极力克制致自己的欲望。
此时此刻,时间停下了脚步,天籁停止了吟唱,空气凝固起来,生命超越了生死,超越了时空!
殊慧睁开眼说:“我渴了。”说着又闭起了眼睛。
感恩从褡裢里掏出水壶,摇晃了几下,说:“没水了。吃个酸枣能解渴。”——他们在路过的那道沟里采摘了半褡裢酸枣,作为路上的干粮。他重新把水壶装起来,用左手掏出一把酸枣,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拿起一枚,送到她嘴边,说:“我喂你。”可是她没有应答——她进入了香甜的梦乡。他轻轻地地将手缩回,静静地凝望着她清秀而稚朴的脸庞,闻着她均匀的呼吸散发出的少女特有的清香气息。
她就这样安静地睡在他的怀里,做着美梦。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俯视凝望着她的脸庞,摆出真爱的造型,像一尊完美的大理石雕塑。
不知道过了多久,殊慧咯咯地笑着大声说:“耀祖哥,你在哪儿呀?我找不到你。”
“就在这儿呀,我抱着你呢。”感恩笑着应道,“你在说梦话呢。”
她睁开眼睛,坐起来说:“我在做梦。”
“你喊我耀祖哥呢。梦见啥了?”
“我梦见我俩爬山玩儿。那座山怪石嶙峋,山势陡峭,岚烟萦绕,山顶像一口扣着的大锅。我们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好不容易爬上山顶,你猜猜,山顶上有啥?”
“我想有山丹丹花。”他不假思索地说。
“你真聪明,猜对了。”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彩,“上面开满了山丹丹花,花朵像蒲扇那么大,红艳艳的,就像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好像我俩也变成了山丹丹花,和那些花站在一起,很是开心,忘记了自己。可是我说啥也找不到你,只好呼你。”
“好梦!好梦!山丹丹花象征着纯真和淳朴。我俩变成了山丹丹花显示着我俩心魂的纯洁。”说到这儿,他想起了前天夜里在东山老人家做的那个梦,于是说:“前天夜里,我梦见我俩跟着一个老妇人走,翻过一道上梁,看见前面一个山岗,开满了红艳艳的山丹丹花,像燃烧着着的火焰。那老夫人说,那个山叫锅儿山,十六年前,两个相爱的人情死在山上,灵魂变成了山丹丹花。还有人在唱爬山歌,我忘了歌词。”
“啊?!”她听了,惊叫道,“前天夜里我做的梦和你做的一样。那对殉情的人一定是我俩。那位老妇人一定是菩萨显灵,提醒我们不要错过这千载难逢的相会。”
他们正说着,突然看见对面的山梁上隐约站着一个人,接着传来了爬山歌:
山丹开花红艳艳,好像燃烧的火焰。
为啥开得像火燃? 为啥开满锅儿山?
我来告诉你呀, 我来告诉你呀。
那是殉情者的灵魂,那是真爱的象征。

那人唱罢歌,突然消失了,然而歌声却在延绵的群山里久久回荡。
他们俩面对面坐着,默默地相望,心魂飞回十六年前为了爱,义无反顾的结束年轻生命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殊慧说:“我俩前世的情未了,今世要接着做夫妻。这是菩萨的安排,谁都阻止不了。”
“你说出了我心里话。”感恩说,“记得宏空法师说,我终究要还俗和你完婚,所以一直让我带发修行。”
“我们的名字是法名。等到了游击队,我们还叫前世的名字吧。”
“这样好。我的名字不是法名,是我养父给起的。我忘了养父的姓氏。我们叫前世的名字,还有姓氏,有名有姓在游击队里人家叫起来方便。”
“我们还不能成亲,等把鬼子赶出中国,我们再成亲。”
“我也是这样想的,也不能像前世那样一时激动,不考虑后果。”
“我也是这样想的,要汲取前世沉痛的教训。”

二 路遇日寇轰炸

那两条从他们脚下岔开的山路几乎淹没在杂草丛中,隐约能看见人和兽类走过的痕迹。感恩站在路口,望望这条,瞅瞅那条,在心掂量了半天,神色茫然地说:“我们走哪条道?”他说话的语气像自语,又像问殊慧。其实他知道殊慧也不知道,只是希望她知道。
在陌生的十字路口,只有神祇才知道该走哪条路。没有向导的正确指点,凡人谁都会犹豫不决。
殊慧仿佛没有听感恩说话,虔诚地双手合十,面向那两只小鸟默默地念佛,末了说道:“阿弥陀佛,请求菩萨指点我们该走哪条路。”虔诚的僧人,遇到艰难困苦,首先想到的是念佛,请求菩萨佑助。
她的话音未落,那两只小鸟好像听懂了她的问话,“唧唧,唧唧”地叫了两声,立即展翅起飞,朝着东北方向飞去。
他们十分感激,合起双手念“阿弥陀佛”,精神顿时振奋,兴高采烈跟地踏上东北方向的那条道,牵起手,迈开大步走去。
生活和行路一样,人的一生时不时会遇到陌生的十字路口,选择是成功的关键。要想选择正确的道路,不误入歧途,就得善于用谦卑的态度向别人请求询问。不耻下问是我们老祖宗孔子的教导,是至理名言,是我们打开知识大门的一把金钥匙。
他们翻过一道陡坡,脚下的道路突然变成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向沟底走去。
感恩说:“我估摸这路两侧的沟足有六七丈深,路面很窄,我俩不能并排走。你怕吗?”
殊慧望着路况,真有点胆怯,但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胆小,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东山伯伯告诉我走羊肠小道,不要瞅自己的脚,也不要向两边看,眼睛注视着前方,迈开大步,大胆地向前走去。你怕吗?”
感恩虽然经常和师兄们出去砍柴或化缘,走羊肠小道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像露面这样窄、两侧的沟这么深、让人望而生畏的羊肠小道还是第一次见到,因此为自己也为殊慧捏着一把汗。没想到,她却面色坦然,大谈走羊肠小道的经纶,而且反问他“你怕吗?”,这使他感到很不好意思,说得准确一些,他听了感到有些害羞,隐约伤了男子汉的自尊心。男人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在各方面比女人优越。男尊女卑的意识在人类文化中根深蒂固,尤其是封建制度长期存在的中国更为严重。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上了那条让人头晕腿颤的羊肠小道,迈着碎步,几乎闭住呼吸,慢慢朝前走,准确地说,是向前挪动脚步,到达沟底时,两人汗流浃背,呼吸急促,这倒不是因为炎热或费劲,而是因为精神紧张。
他们坐下歇息了一会儿,继续爬陡峭的山坡。好在路旁尽是岩石,累了可以靠着,或坐下休息一下。他们用半个多小时爬到山顶,回首望西天,一幅壮丽的图画映入眼帘: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金色的太阳;薄纱般的岚烟笼罩着的起伏山峦,在斜阳的照射下闪烁着梦幻般的金辉,望去好似在阳光映照下,波涛起伏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大海,十分壮观。他们仿佛听见了惊心动魄的波涛声。这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黄土高原北部的自然景观,如果在今天的二十一世纪初,却是另一番景象: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云朵,苍白的太阳:厚厚的雾霾笼罩着起伏的山丘,望去仿佛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波涛起伏的灰色大海,令人惆怅。
登高望远,思潮起伏。他们惊叹壮丽山河的同时,不禁想起唐代诗人杜甫的诗《望岳》,不约而同地吟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饱览了奇观异景,他们兴致盎然地向前走去,走了不一会儿,面前出现了另一番令人惊叹的景致, 只见缓缓的漫坡向东倾斜,疏疏落落地长着一些老榆树,树冠蓬松,像硕大的旱伞。慢坡的南边是一道深沟,靠近沟沿长着一片白杨树。成双成对的小鸟嘁嘁喳喳地叫着,在树木之间来回飞舞,嬉戏。树下盛开着鲜花,一团团一簇簇——有红色的,有粉的,有白的,有黄的,有蓝的,也有紫的色——,姹紫嫣红,十分绚丽。成对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不时停在花瓣上颤动着翅翼亲吻;成群的蜜蜂热烈地亲吻着花蕊,一边嗡嗡地吟唱,赞美花儿的芳香和美丽;花儿感动得微微颤动。微风更闲不下来,在花丛中漫游,悄悄地偷来花香,又默默地扬撒在清洁透明的空气里。
他俩仿佛来到天堂,变成了长着翅膀的天使,互相追逐嬉戏,咯咯地笑着,嗷嗷地呼喊着。
感恩别出心裁地用花儿编成一个假发,给殊慧戴在头上,望着她傻笑。
正当他们狂欢的时候,殊慧突然停下说:“听!好像有飞机的轰鸣声!”
感恩“啊?!”了一声,竖起耳朵听了片刻,说:“是,是飞机的轰鸣声!从东南方向传来的,说不定是日本鬼子的黑老鸦。”
他们翘首向东南方向眺望,发现一架飞机突然越过约莫五六华里处的一座锯齿般的山顶,在斜阳的照射下,泛着微弱的黑光,像一个黑色的魔鬼急速冲他们飞来。他们赶紧跑到树丛中躲藏起来,刚刚卧倒,那黑老鸦从他们头顶上空掠过,飞得很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震得花草树木嗦嗦颤抖。它仿佛发现了地面上可疑的东西,调转头在上空慢慢地盘旋起来。他俩刚刚站起来,又赶紧趴下,将脸贴在地上,静静躺着,连大气也不敢出。那黑老鸦突然升高,接着一颗乌黑的炸弹落在地上,随即“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山坡剧烈地颤抖,乌黑的弹片在浓烈的硝烟中四处飞迸,令人窒息的火药味顿时弥漫开来,老半天才慢慢散去。
那罪恶的黑老鸦扔下炸弹,向来的方向嚎叫着急速飞去,瞬间逃得的无影无踪。
他俩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呆呆地望着面前凄凄惨惨的景象——丑恶的炸弹坑,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树木,被炸成烂泥的花草,仿佛在做着一场噩梦。

三 露宿荒野

他俩幸亏没有受伤,作为佛教徒自然要感恩菩萨的保佑,但惊吓得两腿酥软,魂不附体,过了老半天灵魂才回老到躯体,习惯地双手合十,念佛祈祷。
爬上一道山梁,他俩回头向来路望去,只见太阳出奇的红,出奇的大,红得如鲜红的血液,大得像硕大的气球,悠悠地向西山后坠落,仿佛山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往下拉似的;群山顶上闪烁着耀眼的霞光 长长的影子躺在地上,形状扑朔迷离,阴森怪异,好像魑魅魍魉;一只晚归巢的乌鸦哑哑地惨叫着,吃力地扇动着翅膀,从头顶略过,让人毛骨悚软。
殊慧放慢了脚步,说道:“看来附近不会有人烟,今儿我们得在露天过夜了。”
“也许前面那道山梁后会有村庄。” 感恩还抱有一线希望,说着加快了步伐,“快点走,争取在太阳落山前翻过山梁去。”
殊慧没有争辩,踏着自己长长的影子,跑了两步赶上去,走在他身旁。
刚刚爬上那道山梁,太阳收回了最后一抹晚霞,无声地掉在了山后。他俩的影子突然消失了。接着,夜幕徐徐拉开,天幕顿时失去了光亮,天色迅速地变幻着,先是浅灰色,接着是深灰色,最后是黑色,像一张硕大无边的黑色帆布,将大地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高远幽蓝的苍穹上,陆续钻出小星星,稀稀落落,闪闪烁烁,像无数只好奇的眼睛在俯视着大地。荒僻的旷野一片令人恐惧的寂静,仿佛回到了鸿蒙初辟的前夜。
他俩站在山梁上极目瞭望,希望发现村庄的迹象,然而呈现在眼前的却是黑黝黝的群山,好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月球上的山丘。
感恩失望地说:“你估计得不错,看样子附近没有村庄。我们只好找个避风的地方过夜了。”
他的话音未落,殊慧说:“你看!那儿好像有灯火!”
“在哪儿?”
“西边。”
只见约莫一华里路的地方有一处闪烁着几缕昏黄的光亮,和天上的星星遥相辉映,显得十分寂寥。
感恩精神一振,高兴地说:“是,是灯火。有灯火,就有人家。”
“不会是鬼火吧?”
“不会的。鬼火贼亮贼亮的,像香火头那么大小,而且往往移动。一定是灯火。”
“我们来时咋没有发现有村子的迹象呢?”
“村子都隐藏在山沟里,我们咋能看见?”
“你说的也是,那我们还得往回走呀!”
“那怕啥?返回去的路我们刚走过,是缓坡,比较好走。在露天过夜不安全。遇到狼咋办?”
那个年代,黄土高原狼很多,到处出没,经常听到大白天狼攻击人咬死耕畜的可怕事件。当地人都知道狼怕刁子和火焰,外出时,带上一把屠刀一盒火柴,白天遇到狼,掏出刀子来对付,晚上遇见狼,点起火,就能把它吓跑。殊慧和感恩也知道这种对付狼的办法,可是他们没有刀子,也没有火柴。一旦遇到狼,赤手空拳,无法对付,就成了狼的美餐。他们记起前世离家出走的那个夜里,仿佛听到狼嚎的恐怖情景,不禁心惊肉跳。
殊慧说:“我们前世的最后一个夜里,听见了狼嚎,很恐怖。你还记得吗?”
“记得。”感恩说着向来路走去,“刚才一谈及狼,那个黑夜就从我的灵魂深处跳到眼前了。”
“吓得我浑身哆嗦。幸亏那狼离我们远,不然我们就会被它吃掉。” 殊慧挽着感恩的手臂,走在他身旁。脚下的山路在微弱的星光下忽隐忽现,像一条灰白色的带子在面前前飘动。
“大概我们命里不该被狼吃掉,注定被洋烟害死。那洋烟是洋鬼子为了掠夺中国,从肉体和精神上征服我们中国人,放进中国的恶魔。许许多多中国人受了毒害。恶毒无耻的洋鬼子侮辱我们是东亚病夫。我俩上辈子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这辈子,我们可不能再糟蹋自己的生命了。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像我俩能记忆前世的人毕竟寥寥无几,幸亏地藏王菩萨的搭救。我们要爱惜自己,好好活着,弥补上辈子的遗憾。活要活得有意义,死要死得有价值。无论遇到啥艰难的路,我们也要走过去。”
“我赞同你的想法。司马迁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固然我们上辈子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但我们毕竟太年轻太幼稚,实在太冲动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是血的教训,希望年轻人能吸取,不要自编自演人生悲剧。要追求爱情,享受爱情,就不能为了爱情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了爱情,要好好活着,勇敢地与习惯势力抗争。”
殊慧没有接感恩的话茬,默默地走着,想起了前世的父母,内心深感愧疚,谴责自己的自私和无知,给父母带来了永远缓解不了的痛苦。今生一定要找到他们,好好孝敬他们,弥补上辈子欠他们的恩情。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背后飘来“嗷——嗷!”的狼嚎叫,听起来仿佛送殡的哀乐的大号声,又像从开启的地狱之门传出的厉鬼的嚎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阴森恐怖。几只安睡的野兔被惊起,在黑暗中四散逃窜。
殊慧紧紧地抱住感恩,全身一阵哆嗦。
“别怕!我判断,这狼至少在三华里路以外。再说,狼有时候,并不可怕,甚至比人慈善。我七岁时养父母去世后,没有人疼爱,到处流浪,被一只狼救了。” 他接着讲述了如何在冰天雪地里流浪,如何在山坡上失去知觉,苏醒后如何发现在狼窝里,如何和狼在一起度过严冬。
殊慧听了对感恩今世的童年遭遇十分同情,相比之下她今世的童年,在那么多妈妈的温暖的怀抱成长,很幸福,于是对狼的恐惧心理也淡化了许多。
感恩讲这番话只是为了安慰殊慧,其实他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狼都像救他的那只慈善,狼毕竟是吃人的,因此听到狼嚎非常害怕,心跳嗵嗵地直跳,好像要冲破胸膛跳出来似的。狼跑得飞快,要是发觉他俩,转眼间就会扑到他们面前,残酷地撕咬他们。有火柴就好了,划根火柴点燃枯草,就会把它吓跑。他突然想起东山老人抽烟,于是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褡裢的前口袋里,仔细搜索,啊!手指触到了一个硬东西!掏出来凑近一看,是个压扁了的火柴盒!打开盒子,摸摸足有半盒火柴,高兴地大声叫道:“火柴!”
“哪儿的火柴?”殊慧疑惑地问道。
“在褡裢里,是我摸出来的。”
“是王伯伯带着用的。”
“是的,他抽烟用,也是为了夜里走路遇见狼,点火对付。”
“他的旱烟袋不在褡裢里吗?你再掏掏,看有没有?”
“没有。”感恩将手又伸进褡裢,摸索了半天,说,“他一定别在腰带上带走了。”
有了火柴他俩胆子就大起来了,赶紧摸着黑儿拔枯草,捡干柴,准备点燃对付恶狼。
然而,结果是一场虚惊。那恶狼没有出现,一定没有发现猎物。他们加快脚步,朝着闪烁灯火的地方走去。
他们发现,在走过的山路旁有几间干打垒,没有院墙,柴门紧闭,簸箕大小的窗户透着昏黄摇曳的灯光,屋里没有说话声,四周坟墓般的死静。突然一只猫头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呼呼地叫着落在一间屋顶上,两只炭火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停留了片刻,又呼呼地的叫着飞走了。
殊慧说:“我们经过时咋没有看见有人家呀?”
“在黄昏时,兴许我们只顾走路,没有注意到。”他嘴里这说,但心里感到奇怪。
他俩隐约感到四周有一种无名的东西,阴森森的,令人感到心神不安。感恩仗着胆儿伸手去敲一扇柴门,敲了几下,里面没有人出来应门,正要离去,门吱的一声开了。接着一个来人出现在门口,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炭火般的亮光,瓮声瓮气地问道:“你们是谁?敲门做啥?” 苍老的声音透出了些许惊恐。
听嗓音,他俩立即判断出,应门人是位老者,习惯地双手合十,念佛道:“阿弥陀佛,打搅施主了。我们是过路的僧人,想麻烦你们,借宿一夜。”
老人毫不犹豫地说:“进来吧。”说着闪在一旁,把他们让进屋里,转过身将门从里闩上。
从漆黑的外面走进有灯光的屋里,尽管灯光昏暗,眼前还是亮了起来。屋里的一切看去朦朦胧胧,像在梦里:土黄色的拱形屋顶,土黄色的墙壁,看来从来没有粉刷过。顶棚上悬挂着一盏小油灯,昏暗的灯光不住地摇曳,不时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响;靠北墙摆着一个白茬小木柜子,上面放着几个褐黄色的陶瓷碗和几双筷子。长方形的土炕上,一大半堆放着破烂,靠墙躺着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妇人,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老人认真地说:“我们屋里很脏,你们不嫌脏的话,就住下。”
他俩双手合念佛道:“阿弥陀佛,感恩施主。”
老人伸手推开颜色似墙壁的一扇小门,一边哈下腰往里走,一边说:“里屋有盘小炕,没席子,也没有铺盖,凑乎着睡吧,总比在外面露宿强。”
他俩哈下腰跟着老人走进里屋。
老人打了几下火镰,点着了吊在屋顶上的小油灯。
借着微弱昏暗的灯光,他俩发现屋子非常狭小,比存放土豆的地窖子大不了多少,靠小窗户有个好似炕的黄土台子,形状近乎正方形,上面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委屈你们了。”老人抱歉地说道。
他俩感激地说:“这屋子很不错,很凉快。感恩施主。”
“你们上炕歇息吧,一定走累了。也没有啥东西招待你们。不怕你们笑话,我们老两口儿,早就没吃的了,每天吃野菜。唉,这年头!”他咳嗽了两声,跨在炕沿上,接着愤愤地说,“该死的日本鬼子把我们害苦了!上个月像恶狼闯进我们村子,一把火把好端端的村子成了一片灰烬,全村百十来个男老少都被他们残杀了。” 他接着滔滔不绝地说,日本鬼子如何闯进村子,如何抢他们的粮食,如何赶走他们的牛羊,如何把人们赶到院子里枪杀,又如何放火烧掉村子……
他俩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听着老人愤怒地控诉,一边打量他:一身缀满补丁的黑色单衣,双脚赤裸;约莫五十出头,中等个头,面色苍白,眉毛又粗又黑,目光炯炯;额头上了有两块铜钱大小的伤疤,泛着血红色的光芒,仿佛往外渗血。
老人的控诉像咒语,呼来了顽固的睡魔,模糊了他俩的神志,又像吟唱神圣的催眠曲,很快把他俩送进香甜的梦乡。
他俩一觉睡到天大亮,没有翻身,也没有做梦,睁开眼睛,吃惊地发现睡在山坡上的一片坟地里——数十坟头,一个挨着一个,光秃秃没有荒草,很明显都是新坟头。
他俩双手合十,默默地念佛,为死者祈祷。